• 《目錄》學術辨 陸隴其作品集

    辨上

    漢唐之儒崇正學者尊孔孟而已孔孟之道尊則百家之言熄自唐以后異端曲學知儒者之尊孔孟也于是皆托于孔孟以自行其說我曰孔孟彼亦曰孔孟而學者遂莫從而辨其是非程朱出而崇正辟邪然后孔孟之道復明而天下尊之自宋以來異端曲學知儒者之尊程朱也于是又托于程朱以自行其說我曰程朱彼亦曰程朱學者又莫從而辨其是非程朱言天理則亦言天理天理之名同而所指則霄壤矣程朱言至善則亦言至善至善之名同而其所指則冰炭矣程朱言靜言敬則亦言靜亦言敬靜敬之名同至所以為靜敬則適越而北轅矣程朱之言有可假借者則曰程朱固若是也有不可假借者則曰此其中年未定之論也黑白淆而雅鄭混雖有好古篤志之君子力扶正學亦止知其顯叛程朱之非至其陽尊而陰篡之者則固不得而盡絕矣蓋其弊在宋元之際即有之而莫甚于明之中葉自陽明王氏倡為良知之說以禪之實而托儒之名且輯朱子晚年定論一書以明己之學與朱子未嘗異龍溪心齋近溪海門之徒從而衍之王氏之學徧天下幾以為圣人復起而古先圣賢下學上達之遺法滅裂無余學術壞而風俗隨之其弊也至于蕩軼禮法蔑視倫常天下之人恣睢橫肆不復自安于規矩繩墨之內而百病交作于是涇陽景逸起而救之痛言王氏之弊使天下學者復尋程朱之遺規向之邪說诐行為之稍變然至于本源之際所謂陽尊而陰篡之者猶未能盡絕之也治病而不能盡絕其根則其病有時而復作故至于啟禎之際風俗愈壞禮義掃地以至于不可收拾其所從來非一日矣故愚以為明之天下不亡于寇盜不亡于朋黨而亡于學術學術之壞所以釀成寇盜朋黨之禍也今之說者猶曰陽明與程朱同師孔孟同言仁義雖意見稍異然皆圣人之徒也何必力排而深拒之乎夫使其自外于孔孟自外于仁義則天下之人皆知其非也又奚待吾之辨惟其似孔孟而非孔孟似仁義而非仁義所謂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此其所以不容不辨耳或又曰陽明之流弊非陽明之過也學陽明之過耳程朱之學豈獨無流弊乎今之學程朱者未必皆如敬軒敬齋月川之絲毫無疚也其流入于偏執固滯以至僨事者亦有矣則亦將歸罪程朱乎是又不然夫天下有立教之弊有末學之弊末學之弊如源清而流濁也立教之弊如源濁而流亦濁也學程朱而偏執固滯是末學之弊也若夫陽明之所以為教則其源先已病矣是豈可徒咎末學哉

    辨中

    陽明以禪之實而托于儒其流害固不可勝言矣然其所以為禪者如之何曰明乎心性之辨則知禪矣知禪則知陽明矣今夫人之生也氣聚而成形而氣之精英又聚而為心是心也神明不測變化無方要之亦氣也其中所具之理則性也故程子曰性即理也邵子曰心者性之郛郭朱子曰靈處是心不是性是心也者性之所寓而非即性也性也者寓于心而非即心也先儒辨之亦至明矣若夫禪者則以知覺為性而以知覺之發動者為心故彼之所謂性則吾之所謂心也彼之所謂心則吾之所謂意也其所以滅彝倫離仁義張皇詭怪而自放于準繩之外者皆由不知有性而以知覺當之耳何則既以知覺為性則其所欲保養而勿失者惟是而已一切人倫庶物之理皆足以為我之障而惟恐其或累宜其盡舉而棄之也陽明言性無善無惡蓋亦指知覺為性也其所謂良知所謂天理所謂至善莫非指此而已故其言曰佛氏本來面目即我門所謂良知又曰良知即天理又曰無善無惡乃所謂至善雖其縱橫變幻不可究詰而其大旨亦可睹矣充其說則人倫庶物固于我何有而特以束縛于圣人之教未敢肆然決裂也則又為之說曰良知茍存自能酬酢萬變非若禪家之遺棄事物也其為說則然然學者茍無格物窮理之功而欲持此心之知覺以自試于萬變其所見為是者果是而見為非者果非乎以況其心本以為人倫庶物初無與于我不得已而應之以不得已而應之心而處夫未嘗窮究之事其不至于顛倒錯謬者幾希其倡之者雖不敢自居于禪陰合而陽離其繼起者則直以禪自任不復有所忌憚此陽明之學所以為禍于天下也涇陽景逸深懲其弊知夫知覺之非性而無善無惡不可以言性其所以排擊陽明者亦可謂得其本矣然其學也專以靜坐為主則其所重仍在知覺雖云事物之理乃吾性所固有而亦當窮究然既偏重于靜則窮之未必能盡其精微而不免于過不及是故以理為外而欲以心籠罩之者陽明之學也以理為內而欲以心籠罩之者高顧之學也陽明之病在認心為性高顧之病在惡動求靜我觀高子之諭學也言一貫則以為是入門之學言盡心則以為盡心然后知性言格物則曰知本之謂物格與程朱之論往往齟齬而不合者無他蓋欲以靜坐為主則凡先儒致知窮理存心養性之法不得不為之變易夫靜坐之說雖程朱亦有之不過欲使學者動靜交養無頃刻之離耳非如高子困學記中所言必欲澄神默坐使呈露面目然后有以為下手之地也由是觀之則高顧之學雖箴砭陽明多切中其病至于本源之地仍不能出其范圍豈非陽明之說浸淫于人心雖有大賢不免猶蹈其弊乎吾嘗推求其故天下學者所以樂趨于陽明而不可遏者有二一則為其學者可以縱肆自適非若程朱之履繩蹈矩不可假借也一則其學專以知覺為主謂人身有生死而知覺無生死故其視天下一切皆幻而惟此為真故不賢者既樂其縱肆而賢者又思求其無生死者此所以羣趨而不能舍嗚呼縱肆之不可易明也至于無生死之說則真禪家之委耳學者取程朱陰陽屈伸往來之論潛心熟玩焉其理亦彰彰矣奈何不此之學而彼之是惑乎

    辨下

    自陽明之學興從其學者流蕩放佚固有之矣亦往往有大賢君子出于其間其功業足以潤澤生民其名節足以維持風俗今曰陽明之學非正學也然則彼皆非與若夫明之末季潰敗不振蓋氣運使然豈盡學術之故也明之衰可以咎陽明則宋之衰亦將咎程朱周之衰亦將咎孔孟乎是又不然周宋之衰孔孟程朱之道不行也明之衰陽明之道行也自嘉隆以來秉國鈞作民牧者孰非浸淫于其教者乎始也倡之于下繼也遂持之于上始也為議論為聲氣繼也遂為政事為風俗禮法于是而弛名教于是而輕政刑于是而紊僻邪詭異之行于是而生縱肆輕狂之習于是而成雖曰喪亂之故不由于此吾不信也若其間大賢君子學問雖偏而人品卓然者則又有故蓋天下有天資之病有學術之病有天資僻而學術正者有學術僻而天資美者恒視其勝負之數以為其人之高下如柴之愚參之魯師之僻由之喭而卒為圣門高弟此以學勝其天資者也如唐之顏魯公宋之富鄭公趙清獻皆溺于神仙浮屠之說而志行端方功業顯赫為唐宋名臣此以天資勝其學術者也人見顏富諸公之志行功業則以為神仙浮屠之無損于人如此且以為諸公之得力于神仙浮屠如此是何異見氣盛之人冒氣寒而不病而謂不病之得力于風寒善飲之人多飲而惺然而謂惺然之得力于多飲豈其然乎今自陽明之教盛行天下靡然從之其天資純粹不勝其學術之僻流蕩忘返者不知凡幾矣間有卓越之士雖從其學而修身勵行不愧古人是非其學之無弊也蓋其天資之美而學術不能盡蔽之亦如顏富諸公學于神仙浮屠而其人其行則非神仙浮屠之可及也是故不得因其學而棄其人亦豈可因其人而遂不敢議其學哉且人但見顏富之品行卓犖而不知向使其不溺于異學則其所成就豈特如此而已但見明季諸儒為王氏之學者亦有大賢君子出其間而不知向使其悉遵程朱遺法不談良知不言無善無惡不指心為性不偏于靜坐不以一貫盡心為入門不以物格為知本則其造詣亦豈僅如是而已耶譬諸日月之蝕然不知其所虧之已多而但指其僅存之光以為蝕之無傷于光豈不誤乎嗚呼正學不明人才陷溺中人以下既汨沒而不出而大賢者亦不能自盡其才可勝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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