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就永遠也不屬于任何人!”卡利斯特發瘋似地猛然將她一推。
他想聽到她跌下去的聲音之后跟著跳下去,可是他只聽到一聲沉悶的叫喊,衣服尖厲的撕裂聲和身體落地的撲通聲。
貝阿特麗克絲沒有頭朝下往下摔,而是身子一倒,跌進了黃楊叢里。如果不是黃楊的一根枝椏鉤住了她的連衫裙,把連衫裙扯破,緩和了體重對黃楊叢的沖力,貝阿特麗克絲是完全可能滾到大海里去的。目睹這場面的德·圖希小姐驚訝得叫不出聲來,只能給加斯蘭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趕快過來。卡利斯特以極大的好奇探出身子,看見貝阿特麗克絲的狀況,打了一個寒戰:她好象在哀求,她以為沒命了,她感到黃楊快要被她壓斷。卡利斯特出于愛情,急中生智,憑青年人在危險時刻所具有的非凡的敏捷,攀住幾塊高低不平的石頭,滑溜下去,一直滑到離頂九尺深的石峰邊緣,得以及時抱住她,冒著兩人一起跌入海中的危險,將她托起。他托住貝阿特麗克絲的時候,貝阿特麗克絲昏了過去。在這張他們倆要待好一陣子的空中石床上,卡利斯特可以認為她是完全屬于自己的,所以他本能的反應是一種高興的感覺。
“請您睜開眼睛,請您饒恕我,”卡利斯特說,“否則我們就一起死。”
“死?”她睜開眼睛,張開了蒼白的雙唇。
卡利斯特聽到說出這個字,便吻了吻她,侯爵夫人的身子輕輕抽動了一下,不禁使他心醉神迷。這時石峰上面傳來了加斯蘭鞋底釘釘的腳步聲。加斯蘭后面跟著卡米葉。加斯蘭和卡米葉商議救這兩個情人的辦法。
“只有一個辦法,”加斯蘭說,“我下去,他們踏著我的肩向上爬,您用手拉他們。”
“那你怎么上來呢?”卡米葉說。
在小主人身臨危境之際,自己居然也算一回事,加斯蘭感到出乎意外。
“最好到克華西克去借只梯子來。”卡米葉說。
“她倒是蠻有心計的。”加斯蘭從石峰上往下走的時候暗想。
貝阿特麗克絲以微弱的聲音要求讓她躺下來,她感到支持不住了。卡利斯特把她平放在巖石與黃楊灌木之間陰涼的軟土上。
“卡利斯特,我看見你們了。”卡米葉說,“無論貝阿特麗克絲是死去還是救上來,都只能是個意外事件。”
“她會恨我的。”他說,兩眼噙著淚水。
“她會崇拜你的。”卡米葉回答,“我們現在要回去了,要把她抬回圖希莊園去。如果她死了,”她問他,“你會怎么樣呢?”
“我會跟她一起死。”
‘那你的母親呢?……”她停了一下之后,又輕輕地說“還有我呢?”
卡利斯特臉色蒼白,背靠在巖壁上,一動不動,默不作聲。田野里散居著一些小農戶,加斯蘭在一戶小農家里找到了一架梯子,立即奔了回來。貝阿特麗克絲稍稍有了一些力氣。加斯蘭把梯子放下去之后,請卡利斯特用卡米葉的紅披肩①兜著貝阿特麗克絲的兩只胳臂,并把披巾的兩只角遞給他。就這樣在加斯蘭的幫助下,貝阿特麗克絲終于爬上了石峰的圓頂,加斯蘭在上面接她,象抱孩子一樣把她抱上來,放在平地上。
①上文說是貝阿特麗克絲戴著紅披肩。
“我不是不肯死,可是痛苦!”她輕聲對德·圖希小姐說。
貝阿特麗克絲虛弱、疲乏,卡米葉不得不叫人先把她抬到加斯蘭借梯子的那戶農民家里去。卡利斯特、加斯蘭和卡米葉把身上能脫下的衣服都脫了下來,墊在梯子上,然后把貝阿特麗克絲放在上面,象抬擔架一樣抬她。農民們把他們的床讓了出來。加斯蘭先去吩咐船夫把船開到離農家最近的小海灣來,然后跑到駐馬的地方,騎了一匹馬去請克華西克的外科醫生。卡米葉跟卡利斯特說話,卡利斯特或者點點頭,或者難得回答一兩個字。貝阿特麗克絲和卡利斯特這副樣子,卡米葉感到非常不安。醫生來給病人放了血,病人覺得好了些。
她能說話了,同意乘船回去。傍晚五時左右,她從蓋朗德的防波堤被抬回圖希莊園,城里的醫生已經在那里等她了。
這件事已經傳遍了這個偏僻的、幾乎渺無人跡的地區,速度之快簡直不可理解。
卡利斯特和卡米葉作伴在圖希莊園貝阿特麗克絲的床邊過夜。醫生說了,明天貝阿特麗克絲就沒事了,只剩下腰酸背痛。卡利斯特在絕望之余,卻又心花怒放:他在貝阿特麗克絲的床邊,看她睡著或醒來,得以仔細審視她蒼白的面孔和微小的動作。卡米葉在卡利斯特身上看出了一種情欲的征兆,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苦笑。這種感情,如果在任何考慮、任何關照都阻止不了其劇烈的內心騷動的時期闖進一個男人的生活,就會永遠占據他的靈魂和官能。卡利斯特永遠不會看清貝阿特麗克絲作為女性的真面目。這位布列塔尼青年不讓人猜透他心底的奧秘,是多么天真啊?……他這樣待在這女人的臥房里,看她躺在凌亂的床上,自以為這女人是他的。他神情專注,如醉如癡,觀察著貝阿特麗克絲每一個微小的動作。他的態度表現出如此強烈的好奇心,他的幸福感流露得如此純真,以致兩位婦女微笑著互相看了看。當卡利斯特看到病人那雙充滿羞愧、愛慕和嘲笑神情的象海水一樣美麗的藍眼睛時,他面孔漲得通紅,把頭轉了過去。
“我不是對您說過嗎,卡利斯特,你們這些男子,你們開始的時候總是許愿要使我們幸福,而最后總是把我們推入深淵?”
貝阿特麗克絲開這句玩笑時語氣親切,表明她心里已經起了某種變化,卡利斯特聽了連忙跪下,拿起她的一只微微出汗的手,非常恭順地吻了一下,沒有遭到拒絕。
“您現在有權永遠拒絕我的愛情,而我,則不再有權利說任何話。”
“啊!”卡米葉看到貝阿特麗克絲面孔上的表情,并將這表情與她耍弄手腕所獲得的表情加以對比,不由得大聲說,“愛情本身總是比任何人都聰明!親愛的朋友,服下安定劑,睡覺吧。”
夜間,德·圖希小姐讀一些深奧的神學著作,卡利斯特則念《印第安娜》①,這是卡米葉著名的競爭對手的第一部小說。這部作品里有一個迷人的青年形象,他懷著忠貞與狂熱的信念,懷著不可思議的寧靜心情,終身愛著一位象貝阿特麗克絲一樣身分曖昧的女子。這部作品對卡利斯特來說是個不祥的儆成!卡利斯特在德·圖希小姐身邊度過的這一夜,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費利西泰使這位青年懂得,一個女子成了犯罪的目標,只會感到高興,她所有的虛榮心只會得到滿足。
①《印第安娜》,法國女作家喬治·桑(1804—1876)于一八三二年發表的小說。
“您可不會把我,把我扔到大海里去!”可憐的卡米葉一邊擦眼淚,一邊說。
快天亮的時候,疲憊不堪的卡利斯特在椅子上睡著了。現在輪到侯爵夫人來仔細觀察這位由于激動和初次為愛人守夜而變得面色蒼白的可愛孩子。她聽見他在睡夢中輕聲呼喚著她的名字。
“他夢中也在愛。”她對卡米葉說。
“應該叫他回家睡覺去。”費利西泰說,叫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