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十六》震川文集[四庫本] 歸有光作品集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震川集

      欽定四庫全書

    震川集卷十六

    明 歸有光 撰

    重修闕里廟記【代】

    隆慶三年闕里重修先圣廟成某官某以書幣走京師來請記于麗牲之碑先是嘉靖四十二年衍圣公某以廟之圮告于廵撫都御史張某方行相度以用之不贏而止及是年廵撫都御史姜廷頤廵按監察御史羅鳳翔周詠與藩臬諸君會議捐岳祠之香稅與司之贖鍰得一千六百其役人則用州縣過更之卒而以兗州府通判許際可董其役知府張文淵時督視之經始于仲夏歲盡而訖工輪奐?橅視昔若增左布政使某左參政吳承燾副使吳道會皆首為贊議者也唯先圣生於尼山講學於泗上歿而葬于此其地初名闕里後亦曰孔里先圣之歿弟子廬其冢上而不忍去魯人從而家者百余室而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祀諸儒講禮鄉飲大射於其間漢高祖自淮南還過魯以太牢祠其後人主登封廵狩無不過而拜祠我太祖高皇帝龍興海內干戈未戢亟命遣祭紹封子孫修飭其祠宇列圣承統世世增修今天子隆慶之元年御正殿傳制遣官告祭而車駕臨幸太學親釋奠命儒臣坐講賜三氏子孫有加海內慕學之士喁喁向風圣人之道益以光大則魯之有司與其有事茲土者今茲之舉固所以?奉先圣亦以宣明圣天子之德意不可以不記夫今夫子之廟學遍于天下而深山窮徼皆知誦法其書其在天之靈無所不之也然孟子曰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荀子曰學莫便于近其人蓋孔子歿數百年矣學者至觀其廟堂車服禮器諸生習禮其家有低徊而不能去者固以想像於遠不若景慕於近之為切也抑諸君子知?奉圣人矣亦豈徒事於其外乎昔者子游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夫不知學道則施於喜怒哀樂無一而當其則必不能有望於安上治民而移風易俗也顔淵問仁夫子告以克已復禮及請其目夫子則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聼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以顔子之資猶請事斯語以終其身故問為邦夫子以夏時殷輅周冕韶舞告之以顔子而夫子使之治天下國家以為不可一日而離於禮樂法度之中此即克已復禮之義也後之學者於視聼言動已之身不能治何以謂之學道故觀感於圣人者求仁為近求仁以學顔子為近余嘉是役之成也敬述所聞以申告學者云【此文舊本內不選今仍存】

    顧原魯先生祠記

    前元之季崑山有隱君子者曰顧原魯先生居於海濱讀書學道不求聞於時端居一室憑幾而坐所當兩臂處遺跡宛然手自批注經史後其家懼禍悉毀不傳然而海濱之父老至今能言之四傳而至其孫啓明今為太倉人稍徙至郡城有子存仁舉進士為禮科給事中得推封其父尋以言事忤旨被謫居庸關之外久之得還吳給事既被廢家居尤喜考論先世故事而郡太守歷下金侯城頗采父老之言又以封君之敦尚誠樸足以風勵末俗乃檄令列祠於郡學若州之鄉賢祠復於齊門外臥佛寺之東偏建祠而以封君從祀以為近其家可以歲時致祠事焉給事謂余具知始末而請記之余惟古之人遭時際會佐世主功施於天下而垂名於竹帛後世之所稱述往往為此至於巖穴幽棲之士雖長往不返亦必因時主側席之求弓旌玉帛賁于丘園世始得以稱述其名若夫許由卞隨務光之徒以與人主以天下相揖讓此宜其彰彰較著矣而谷口鄭子真蜀嚴君平皆修身自保揚雄少從君平游已而仕京師顯名數為朝廷在位者稱此二人故能耕於巖石之下而名震於京師由此而言非此數者雖沒世無稱也而又有不然者古之君子修身學道寜憔悴於江海之上而不顧彼非有求於世者然約而愈顯晦而益彰逃名而名隨之傳記之所載不可勝數無求於世而世亦不容不知之此奚必有所待耶若原魯先生沒於海上至於今二百年而其幽始發則士之修德礪行者何憂後世之不聞耶郡太守表章之意微矣祠凡為堂寢廡門若干楹經始於嘉靖三十年十月某日落成於嘉靖三十二年十有一月某日是為記

    常熟縣趙段圩堤記

    虞山之下有浸曰尚湖水勢湍激岸善崩湖堧之人不能為田往往棄以走有司歲責其賦於余民而趙段圩當湖西北尤洼下被患最劇宋元時故有堤廢已久前令蘭君嘗興筑之弘治間復淪於大水嘉靖丁酉予宗人雷占為已業傾貲為堤堤成填淤之土盡為衍沃而請記於予嗟夫自井牧溝渠之制廢生民衣食之地殘棄於蒿萊之間者何可勝數有司者格於因循積習之論委天地之大利斯民愁苦哀號側足於尋常尺寸之中率拱手熟視不能出一議而漫謂三代至於今其已廢者皆不可復夫未嘗施晷刻之功而徒諉曰不可復予疑其說久矣觀雷所為其力易辦而功較然者然更數十令獨蘭侯能之至蘭侯之業敗已又四十余年為沮洳之塲莫有問焉者何也天下之事其在人為之耶事有小而不可不書者此類是也

    唐行鎮免役夫記

    蘇州至松江由姑蘇驛過吳江之境凡四驛而至此驛道也別自婁門東沿婁江又東南折而入於黃浦而西此緣海之道也出葑門東走則行湖泖之間其避湖泖之險者則多從吳淞江南出大盈浦經唐行鎮異時官舟之牽挽役諸州縣唐行之夫不知何自而起舟所過晨夜追呼百家之市殆無寜居凍餓僵死於風霾雨雪之中者相屬太守臨安方侯知民之不便據法令罷免之鎮之父老相率來請紀於石或者以為賢太守奉宣條教千里之內父母之道師帥之責在焉加之今日上有賦斂之繁外有蠻夷之事太守視事以來風采日新惠利之政家有聞而邑有述當有卓犖大者若斯之類將不勝書雖然或者亦知父老之意乎政之不便於其人無大小如人之有病唯病者自知之醫能療焉亦惟病者而後知醫之為德也若然則父老之於侯其情至矣吾又以嘆吾吳中之俗仁厚而馴良稍煦之以恩而其易感也如此國家威靈震薄海外亦時有土俗驍悍不得意則叫囂相挺以起有司不敢驚拊循之而已往者大農以經費不足督天下賦吏緣以為奸利吳民父子兄弟駢死敲樸之下而莫有疾怨之心以是知天下有變吳民必不敢為亂以其愛上忍訽而易使也彼不之恤而肆其恣睢之意者亦何心歟

    吳郡丞永康徐侯署崑山縣惠政記

    昔永康徐公守吳郡當武宗皇帝之末年逆藩竊發畿甸騷動翠華南幸吳江南要郡調兵食城守儲偫以待乘輿之至公不動聲色郡中晏然公有寛大之政先是秩滿當代吏民上書乞留詔以河南右參政復治郡近世未嘗有也後遷江西左參政官至工部侍郎自公去郡三十余年冢孫丞侯以太子家主簿出判吳郡清亷聞於郡中滿歲復遷今官是時東南有倭奴之警侯治凡海之事防遏有法海波不興會諸屬縣令缺侯輒出視所至拊循其民近者閲月遠者一歲民莫不懷慕之郡之縣有七侯殆遍歷其五前年冬至崑山迄季春還郡又以事數入郡不顓居縣其所施於民可以為吏師法者往往可紀庫子為縣守藏令廉則無擾不亷輒費不貲當侯時分毫無取民廼不知為此役白銀火耗一兩折閲多至三分侯以京庫折白輕齎鳳陽馬役解扛京庫鹽鈔練兵義役多寡參停取衷定為一分糧長解運之外又有小差額外之徵悉令蠲除火耗小差羨余無慮千計吏白以為當得者侯無私焉又糧長解運官閉門默定或貧富不相讐富者得規免而貧者傾其家已定無所復控訴侯悉召至庭使互相舉應得等第一夕而定無不怗服至於催科之害民駢死杖下者不可勝數比侯之至縣庭寂然不聞鞭笞之聲而賦亦自辦又捐俸以助修學宮及諸神祠之傾圮者多有出於格令之外大抵吳民賦調之繁自昔患之嘗數更其法而弊日生識者以為不在於法而患吏之不亷吏亷矣法雖未盡而可以無弊如侯之恤庫役公撥解省火耗蠲小差推此類行之民未有不蘇者也念昔工部以仁惠拊吳吳民至今思之見侯之至如公之復來也侯繼踵甘棠之蹟睹其所茇而忍芟夷其遺民乎詩曰無曰予小子召公是似以此知古之封建世家至今無不可行也晉周訪三世為益州四十余年功名著於寜益侯年方富而寄任日隆必能光大前烈吾吳民之怙賴遠矣侯之還郡也國學進士陳志道等二十四人相與列其事俾余記之固以侯於吾黨恂恂然有愛人下士之風然實因民之志非有私也用以告後之為政者云【此文參用常熟本】

    崑山縣新倉興造記

    崑山舊玉峯倉在西門之外漕挽之積在焉每歲稅入漕卒悉至於此領兌民間所謂西倉也濟農倉在南門之內常平之粟在焉歲之豐兇以為發斂民之所謂南倉也縣志云二倉蓋廵撫周文襄公所改剏云然濟農之庾其空已久頃者倭奴之警乃以城西之積歸之而濟農倉遂改為玉峯倉鶴慶彭侯以進士知崑山因倉故趾加恢拓之東至於公館若干步始以囷廩攅植致郁攸之變於是懲艾前患興造新倉中為官廳左右互列凡若干楹一歲四十一萬四千五百石之糧悉儲於此蕞爾小縣可謂如茨如梁如坻如京矣是役也以民之掌稅者量其所掌之多寡區別以賦工以故上不費於官而下不及於民浹旬而役用告成觀者嘆息以侯之才敏而吾民之易使也如是抑古者垣?倉庾之設以治年之豐兇凡萬民之食待施惠恤艱厄養孤老而已國家因前代常平義倉之法有四倉之制而歷世經紀豫備見之綸音者不一而足而因仍廢墜已久彭侯承兵荒之後詔書趣辦義不得不先公家之急雖有愛民之心宜亦未及乎此而濟農之名不可以沒也是用并識之侯名富為縣清廉勤勩敏於造事即此亦可以槩見矣是歲嘉靖四十三年歲次甲子某月日倉成九月某日記

    長興縣令題名記

    長興為縣始於晉太康三年初名長城唐武德四年五年為綏州雉州七年復為長城梁開平元年為長興元元貞二年縣為州洪武二年復為縣縣嘗為吳興屬隋開皇仁夀之間一再屬吾蘇州丁酉之歲國兵克長興耿侯以元帥即今治開府者十余年既滅吳耿侯始去而長興復專為縣至今若干年矣遡縣之初建為長城若干年矣長城為長興又若干年矣舊未有題名之碑余始考圖志取洪武以來為縣者列之嗚呼彼其受百里之命其志亦欲以有所施於民以不負一時之委任者蓋有矣而文字缺軼遂不見於後世幸而存者又其書之之略可慨也抑其傳於後世者既如彼而是非毀譽之在於當時又豈盡出於三代直道之民哉夫士發憤以修先圣之道而無聞於世則已矣余之書此以為後之承於前者其任宜爾亦非以為前人之欲求著其名氏於今也

    太仆寺新立題名記

    太仆寺秦漢皆掌輿馬天子出奉駕上鹵簿用大駕則執馭然其屬有龍馬五監邊郡六牧則馬之事無不統焉漢以後官掌大抵不異國家自洪武六年定制獨置太仆寺於滁州始去奉車之職而顓掌馬之事三十年置行太仆寺永樂初改北平行太仆寺為北京行太仆寺十八年特稱太仆寺洪熙初復稱北京正統元年始定稱為太仆寺寺卿一人少卿一人丞十二人列圣相承時有損益至隆慶己巳其員額少卿三人丞三人所掌驗烙廵牧勞逸久殊藏府京營歲月輪代某初到官頗為推究非初立法之意乃因循墮廢而致然也因條上其事略云舊設少卿二名一廵京營及各邊騎操之馬一廵近京州縣寄養之馬皆領勑歲代寺丞十二員分管畿輔八府山東河南之馬後復增少卿一員省丞為六員今又已虛其丞之半丞少不足以更事而又偷息其間欲乞重三丞之選與少卿一體協同以均勞逸重責成又驗烙發寄本非二事舊制廵驗俱屬一卿今欲以二少職掌亦如兩丞東西分管職兼驗養各以丞佐之春秋仲季并出近京州縣赴俵之馬就近印發一便也都會輻輳得免擁聚二便也國門嚴重潛杜呼噪三便也兩卿分轄事半功倍四便也卿廵未逮分任寺丞五便也遇有緩急就近調兌六便也上免朝參下謝交托殫力王事七便也營軍養戶躬相授受游販奸胥不得?避八便也奏上天子以其章下兵部覆奏報可於是驗牧并行卿丞配佐載於甲令某又以寺宇敝壞奏一新之故事諸省寺皆有題名碑始卿邵康僖公鋭張公舜臣重為立石今歲久石窮無隙鑱書於是李君義起與廳簿應崇元愿損貲以堅新石而丞張君進思郎君大倫王君淑咸曰幸今日正名與諸卿埒亦請立石於是相率屬某記之某竊惟圣天子改元更化之日率作興事開廣言路羣工戒飭百度振舉而微臣稍條上一二事詔書無不俞允此正臣等精白一心夙夜匪懈以助成德意興萬世之太平者也邇者歲災流行大江南北河海嘯溢畿輔邊關雨雹遍野夫雨水氷雹皆隂象也其應主戎馬生郊之象潢池盜兵之兆臣等職領師菀而國馬傷耗武備衰減其責尤重且夫三關九塞用馬之地也畿輔州邑牧馬之地也大江南北財賦之區駒馬之地也是故驗烙則憂種馬無駒兵政之寓農何以復祖宗之初額廵牧則憂芻牧非人緩急之備用何以御匈奴之長技京營則憂四驪未比何以奠百二之神州藏府則憂九年未蓄何以備邊圉之孔棘自古仆卿在九列國家雖去奉車少離親密而任益專重今因仍積弊之後尤有難者況茲廨宇官職丕變維新臣等凡備列題名之石者其可不思所以協乃心力以祗承明天子之制哉臣某拜手謹記

    長興縣城隍神靈應記

    凡他郡縣城隍之神民奔走賽祀特盛長興則否余至之日像塑剝落侍從跛倚壁間祠門外右即為溷湢前有司月朔望一至未嘗問焉然神儼然靚居無淫瀆者則余以為長興城隍之神獨尊於他縣也余頗為葺神居之圮壞繪飾塑像除前之穢然神像特偉麗尊嚴如王者祠前古柏二株蒼翠挺直可愛其左一株右紐如絞索尤奇真棲靈之地余於縣數決大獄即心開類神有以告之每閭里有奸輒不時發故余於事神尤?會大旱自五月至於六月不雨縣有方山自太湖西南望最為雄高上有黑龍湫冬夏水不竭民言先時禱雨多應余遂往至山下欲上山民皆叩頭言山?險不可上先至此禱雨皆望祀無登者余曰為禱雨來畏險非誠也又曰赤日烈甚無草木之蔽徒步上下近三四十里暍不可登也余曰為禱雨來畏暍非誠也遂披荊棘而行或側逕僅置半武過小龍洞洞亦有湫又上乃至大龍洞兩石鏬上闔下開如佛龕高可四五丈湫廣數尺其中甚清涼因拜祭有物蜿蜒俎間山既益高則盡見陽羨諸山涌出如層波疊浪而東北望太湖如鏡隱隱見姑蘇之臺已下方盛暑烈日天無纎云還至神前拜致所取龍洞之水方出廟大雨如注四境沾足綠疇彌望萬衆懽呼以為神之報答如響也至秋中又旱余復至山禱已下半山即雨雖不能如前沾足而玄云靉靆四野時有雨至是歲竟免旱災會余改官欲去縣明日將辭於神幼子夜夢神與之言吾黻與胡靴敝又無船時余繪神像蓋圬者以神下體近幾故仍前漫漶欺余不見也至明問之道士果然又吾鄉神祠上常有畫船懸梁余問此神廟何不類吾蘇州有畫船懸道士對曰故有之今壞不懸也余遂捐貲令復繪神下體與懸畫船余尋往臨安而郡倅有惡余者計得縣篆即日以兩戈船冒風雨夜至縣欲捃拾以為罪見人輒搒掠縣中大驚一日倅忽夢神指其胸明日痬發於胸死矣余欲為勒石於廟會行不果然自離縣常往來於懷噫使人皆得逞其一時之兇暴以害人則人道滅矣賴神明之昭然者如此君子之守道循理遭世之洶洶其亦猶有所恃也耶余既書此因貽後之代者倘與余同志必為勒石於祠下以著神之靈驗焉

    張氏女貞節記

    張氏女湖州歸安人都御史孟介之孫瑞州通判弘裕之女也少許聘烏程學生嚴大臨大臨工部尚書震直之曾孫也嘉靖七年大臨以儒士試浙闈還遘疾明年疾甚且死瑞州往來診視歸語其妻女聞之閉門悉斂平時所制女工凡裝送衣物焚之家人見合中火起驚問之女曰吾已無用此矣語聞嚴氏姑遣嫗往視之女私謂嫗曰病不可為當歸汝家沒吾齒而已舅姑感動遣人往迎父母難之湖州太守梁君縣令戚君高其義皆致書瑞州勸成其美而大臨已卒張氏服其服往哭之遂居次不遷是時大臨年二十女年十九嚴氏因為置嗣及長娶婦而嗣子亦卒遂婦姑相守歸嚴氏今三十六年年五十四矣余昔嘗著論以為女未嫁人為其夫死或終身不改適者非先王之禮也曾子問曰昏禮既納弊有吉日壻之父母死則如之何孔子曰壻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喪不得嗣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許諾而弗敢嫁也壻免喪女之父母使人請壻弗取而後嫁之禮也言壻免喪而弗取則可以嫁也曾子曰女未廟見而死則如之何孔子曰不遷於祖不祔於皇姑不杖不菲不次歸葬於女子氏之靈示未成婦也未成婦則猶不系於夫也先王為中庸之教示人以人情之可循女已許人矣免喪而弗取則嫁未廟見而死則歸於女子氏之黨其不言壻死而嫁者此曾子之所不必問也雖然禮以率天下之中行而高明之性有出於人情之外此賢智者之過圣人之所不禁世教日衰窮人欲而滅天理者何所不至一出於怪奇之行雖不要於禮豈非君子之所樂道哉微子箕子比干三人者同為紂之近戚其所以處之者不必同而孔子皆謂之仁若伯夷叔齊舍孤竹之封而隱於首陽未有祿位於朝者也於君臣之義分亦微矣而恥食周粟以死孔子亦謂之仁嗟夫世之論人者亦取法於孔子而已矣

    吳山圖記

    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諸山皆在吳縣其最高者穹窿陽山鄧尉西脊銅井而靈巖吳之故宮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跡若虎邱劔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勝地也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峯沉浸其間則海內之奇觀矣余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為給事中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於其民由是好事者繪吳山圖以為贈夫令之於民誠重矣令誠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澤而有榮也令誠不賢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於吳之山川蓋增重矣異時吾民將擇勝於巖巒之間尸祝於浮屠老子之宮也固宜而君則亦既去矣何復惓惓於此山哉昔蘇子瞻稱韓魏公去黃州四十余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思黃州詩子瞻為黃人刻之於石然後知賢者於其所至不獨使其人之不能忘而已亦不能自忘於其人也君今去縣已三年矣一日與余同在內庭出示此圖展玩太息因命余記之噫君之於吾吳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光祿署丞孟君浚河記

    吳淞江承太湖之水蜿蜒東下三百里入海左右之浦如百足江自甫里折而北行至崑山全吳鄉東為渚浦又為帆歸浦斜折而南入於渚浦江復東而浦之南出者其東為張浦又東為顧仙浦又東為諸天浦又東為同邱浦又東為新塘皆南入於渚浦若為塘為漊為涇為浜凡在其間者此光祿署丞孟君?其鄉所浚之水江東南岸之地也自新塘東則江又南折非孟君之鄉矣君居家好義歲捐貲以為民興利至是大旱又捐貲盡浚諸水之在其鄉者當此時邑民告饑而全吳半鄉獨豐熟其父老感君之義請記其事夫三吳江海之界而羣山之水又犇注於其間為大浸所謂太湖也太湖分迸而出以入於海若以人力溝防疏導則無不治之田而水旱不能為患害蓋湖水自西而下而海之潮自東而上清流不能勝濁泥之滓故水不可一日不浚也嘉靖初朝廷嘗遣大吏來治今四十年不治矣古之三江其二不可考今惟吳淞一江仰接太湖之水古者江狹處猶廣二里今自下駕以來僅僅如綫而茭蒲葭菼生其中下流入海之蹌口不復通矣千墩新洋黃浦皆亂流也水道何由而順乎故江左右之浦在東者但見止水藴藻而姑蘇以東秀州以北百里間其田皆不耕吾恐又數年江日涸而西而湖水益橫流東南之民將不食也孟君居一鄉能興其鄉之水利則夫受司牧之寄者獨何以辭其責耶君名紹曾字守約以太學上舍為大官丞所浚河三十有四二萬七千六百九十四丈為工四萬九千六百用谷十有三萬九千筋是用勒石以告來者

    松云庵楊主簿墓田碑記

    蒼梧楊君際可以歲貢入太學還調長興主簿為人高簡日閉門吟哦有崔斯立之風嘉靖三十六年六月二十日至後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卒蒼梧去鄣數千里楊君又無子時南海劉君介齡為縣哀其遠而喪不能歸也葬之城西二里五峯山之麓為祭田使松云庵僧守之余至縣楊君家人流寓於此與僧爭田予謂劉君本置祭田為楊君守塚家人若得而有之亦可得而鬻之也訊之果有謀此田者因斷歸僧家以嗣劉君之志且令刻之石以垂永久

    張氏女子神異記

    嘉靖甲辰夏五月安亭鎮女子張氏年十九姑脅凌與為亂不從夜羣賊戕諸室縱火焚尸天反風滅火賊共舁欲投火尸如數石重莫能舁前三日縣故有貞烈廟廟旁人聞鼓樂從天上來火出柱中轟轟有聲縣宰自往拜之時大旱三月無雨士大夫哀祭已大雨如注賊子吁天拜拜忽兩腋血流縣宰命暴姑尸壇上禁其家不得收家夜收之雷雹暴至羣鬼百數啾啾共來逐遂棄去及官奉檄啓視女子時經暑三月不腐僵臥膚肉如生頸脅二創孔有血沫仵人吐舌謂未有也噫亦異哉觀古傳記載忠烈事多有神奇今日見之益信於是知節義天所護然不能護之使必無遭害何也悲夫

    震川集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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