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詞三百首箋注 三》宋詞三百首箋注 唐圭璋作品集

    晁元禮

    元禮一作端禮,字次膺,其先澶州清豐人,徙家彭門。熙寧六年進士,兩為縣令,忤上官坐廢。晚以承事郎為大晟府協律。有《閑齋琴趣》六卷。

    綠頭鴨

    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爛銀盤[1]、來從海底,皓色千里澄輝。瑩無塵、素娥淡佇,靜可數、丹桂參差。玉露初零,金風未凜,一年無似此佳時。露坐久、疏螢時度,烏鵲[2]正南飛。瑤臺冷,闌干憑暖,欲下遲遲。  念佳人、音塵別后,對此應解相思。最關情、漏聲正永,暗斷腸、花陰偷移。料得來宵,清光未減,陰晴天氣又爭知。共凝戀、如今別后,還是隔年期。人強健,清尊素影,長愿相隨。

    * * *

    [1] 爛銀盤:盧仝詩:“爛銀盤從海底出。”

    [2] 烏鵲:曹操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趙令畤

    令畤,字德麟,太祖次子燕王德昭元孫。元祐中簽書潁州公事,坐與蘇軾交通,罰金,入黨籍。紹興初,襲封安定郡王同知行在大宗正事。薨,贈開府儀同三司。有《聊復集》。近趙萬里輯得一卷。

    先著云:趙令畤,賀方回之亞;毛澤民亦三影郎中之次也。清超絕俗,詞中固自難。(《詞潔》)

    蝶戀花

    欲減羅衣寒未去,不卷珠簾,人在深深處。紅杏枝頭花幾許?啼痕止恨清明雨。  盡日沉煙香[1]一縷,宿酒醒遲,惱破春情緒。飛燕又將歸信誤,小屏風上西江路。

    【評箋】

    李攀龍云:托杏寫興,托燕傳情,懷春幾許衷腸。(《草堂詩馀雋》)

    沈際飛云:開口澹冶松秀。又云:末路情景,若近若遠,低徊不能去。(《草堂詩馀正集》)

    蝶戀花

    卷絮風頭寒欲盡,墜粉飄香,日日紅成陣。新酒又添殘酒困,今春不減前春恨。  蝶去鶯飛無處問,隔水高樓,望斷雙魚[2]信。惱亂橫波秋一寸[3],斜陽只與黃昏近。

    【評箋】

    李攀龍云:妙在寫情語,語不在多,而情更無窮。(《草堂詩馀雋》)

    沈際飛云:恨春日又恨黃昏,黃昏滋味更覺難嘗耳。又云:斜陽在目,各有其境,不必相同。一云“卻照深深院”,一云“只送平波遠”,一云“只與黃昏近”,句句沁人毛孔皆透。(《草堂詩馀正集》)

    沈雄云:山谷謂好詞惟取陡健圓轉。屯田意過久許,筆猶未休。待制滔滔漭漭,不能盡變。如趙德麟云:“新酒又添殘酒困,今春不減前春恨。”陸放翁云:“只有夢魂能再遇,堪嗟夢不由人做。”又黃山谷云:“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時候。”梁貢父云:“一醉留春,留春不住,醉里春歸。”此則陡健圓轉之榜樣也。(沈雄《古今詞話》)

    案以上二首又入小山詞。

    清平樂

    春風依舊,著意隋堤柳[4]。搓得鵝兒黃[5]欲就,天氣清明時候。  去年紫陌青門[6],今宵雨魄云魂[7]。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

    【評箋】

    卓人月云:韋莊云:“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綠。”合作可作一聯:“新雨染成溪水綠,舊風搓得柳條黃。”(《詞統》)

    李攀龍云:對景傷春,至“斷送一生”語,最為悲切。(《草堂詩馀雋》)

    王世貞云:“斷送一生憔悴,能消幾個黃昏。”此恒語之有情者也。(《藝苑卮言》)

    案此首一作劉弇詞。

    * * *

    [1] 沉煙香:沉香植物名,瑞香科,木材可作熏香料。又名沉水香。

    [2] 雙魚:代表書簡。古詩:“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3] 秋一寸:謂目。

    [4] 隋堤柳:隋煬帝開通濟渠,沿渠筑堤,沿堤植柳。

    [5] 鵝兒黃:指柳條似鵝黃。

    [6] 紫陌青門:指游冶之處。

    [7] 雨魄云魂:人去似雨收云散。

    晁補之

    補之,字無咎,鉅野人。年十七,從父端友宰杭州之新城,著《錢塘七述》,受知蘇軾。舉進士,試開封及禮部別院,皆第一。元祐中,為著作郎。紹圣末,謫監信州酒稅,起知泗州,入黨籍。有《琴趣外篇》六卷,見汲古閣刊本,又見雙照樓景宋、元、明本詞本。

    陳振孫云:無咎嘗云:“今代詞手,惟秦七、黃九。”然兩公之詞,亦自有不同。若無咎佳者,固未多遜也。(《直齋書錄解題》)

    毛晉云:無咎雖游戲小詞,不作綺艷語。(《琴趣外篇跋》)

    馮煦云:晁無咎為蘇門四士之一,所為詩馀,無子瞻之高華,而沉咽則過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

    劉熙載云:無咎詞堂廡頗大,人知辛稼軒《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一闋,為后來名家所競效,其實辛詞即無咎《摸魚兒》“買陂塘旋栽楊柳”之波瀾也。(《藝概》)

    水龍吟

    次韻林圣予《惜春》

    問春何苦匆匆,帶風伴雨如馳驟。幽葩細萼,小園低檻,壅培未就。吹盡繁紅,占春長久,不如垂柳。算春長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間有。  春恨十常八九,忍輕孤、芳醪[1]經口。那知自是、桃花結子,不因春瘦。世上功名,老來風味,春歸時候。最多情猶有,尊前青眼[2],相逢依舊。

    憶少年

    別歷下[3]

    無窮官柳,無情畫舸,無根行客。南山尚相送,只高城人隔。  罨畫[4]園林溪紺[5]碧,算重來、盡成陳跡。劉郎[6]鬢如此,況桃花顏色。

    【評箋】

    沈雄云:結句如《水龍吟》之“作霜天曉”“系斜陽纜”亦是一法,如《憶少年》之“況桃花顏色”,《好事近》之“放真珠簾隔”,緊要處,前結如奔馬收韁,須勒得住,又似住而未住;后結如泉流歸海,要收得盡,又似盡而不盡者。(沈雄《古今詞話》)

    卓人月云:謝逸《柳梢青》“無限離情,無窮江水”類此。(《詞統》)

    先著云:“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與此詞起處同一警絕。唐以后特地有詞,正以有如許妙語,詩家收拾不盡耳。(《詞潔》)

    洞仙歌

    泗州中秋作

    青煙冪[7]處,碧海飛金鏡。永夜閑階臥桂影。露涼時,零亂多少寒螀[8],神京遠,惟有藍橋[9]路近。  水晶簾不下,云母屏[10]開,冷浸佳人淡脂粉。待都將許多明,付與金尊,投曉共流霞[11]傾盡。更攜取胡床上南樓[12],看玉做人間,素秋千頃。

    【評箋】

    胡仔云:凡作詩詞,要當如常山之蛇,救首救尾,不可偏也。如晁無咎作“中秋”《洞仙歌》,其首云:“青煙冪處”三句,固已佳矣;其后闋“待都將”至末,若此可謂善救首尾者矣。(《苕溪漁隱叢話》)

    毛晉云:無咎,大觀四年卒于泗州官舍,自畫山水留春堂大屏,上題云:“胸中正可吞云夢,盞底何妨對圣賢;有意清秋入衡霍,為君無盡寫江天。”又詠《洞仙歌》一闋,遂絕筆。(《琴趣外編跋》)

    李攀龍云:此詞前后照應,如織錦然,真天孫手也。(《草堂詩馀雋》)

    黃蓼園云:前段從無月看到有月,后段從有月看到月滿,層次井井,而詞致奇杰。各段俱有新警語,自覺冰魂玉魄,氣象萬千,興乃不淺。(《蓼園詞選》)

    * * *

    [1] 醪(láo勞):酒。

    [2] 青眼:喜悅時正目而視,眼多青處。晉阮籍能為青白眼。

    [3] 歷下:山東歷城縣。

    [4] 罨(yǎn眼)畫:畫家謂雜彩色之畫為罨畫。

    [5] 紺(ɡàn干):紅青色。

    [6] 劉郎:劉禹錫詩:“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

    [7] 冪(mì密):讀入聲,遮蓋。

    [8] 寒螀(jiānɡ江):寒蟲。

    [9] 藍橋:在陜西省藍田縣東南,唐裴航遇云英處。

    [10] 云母屏:云母為花崗巖,晶體透明,可以作屏。

    [11] 流霞:仙酒名,見《抱樸子》。

    [12] 南樓:見前王安石《千秋歲引》注。

    晁沖之

    沖之,字叔用,一字用道,鉅野人。第進士,坐黨籍,廢居具茨山下。近趙萬里輯有《晁叔用詞》一卷。

    陳鵠云:晁沖之,政和間作《漢宮春·詠梅》獻蔡攸,攸進其父京曰:“今日于樂府中得一人。”因以大晟府丞用之。(《耆舊續聞》)

    臨江仙

    憶昔西池池上飲,年年多少歡娛。別來不寄一行書,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  安穩錦衾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問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無。

    【評箋】

    許昂霄云:淡語有深致,咀之無窮。(《詞綜偶評》)

    舒亶

    亶,字信道,明州慈溪人。治平二年進士,試禮部第一。神宗朝,為御史中丞。徽宗朝,累除龍圖閣待制。近趙萬里輯有《舒學士詞》一卷。

    虞美人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云寒,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臺,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朱服

    服,字行中,烏程人。熙寧六年進士。哲宗朝,歷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徽宗朝,加集賢殿修撰。知廣州,黜知袁州,再貶蘄州。

    漁家傲

    小雨纖纖風細細,萬家楊柳青煙里。戀樹濕花飛不起,愁無際,和春付與東流水。  九十光陰能有幾?金龜[1]解盡留無計。寄語東陽[2]沽酒市,拚一醉,而今樂事他年淚。

    【評箋】

    方勺云:朱行中自右史出典數郡,是時年尚少,風采才藻皆秀整。守東陽日,嘗作《漁家傲·春詞》云云。予以門下士,每或從公。公往往乘醉大言:“你曾見我‘而今樂事他年淚’否?”蓋公自謂好句,故夸之也。予嘗心惡之而不敢言。行中后歷中書舍人,帥番禺,遂得罪,安置興國軍以死。流落之兆,已見于此詞。(《泊宅篇》)

    《烏程舊志》云:朱行中坐與蘇軾游,貶海州,至東郡,作《漁家傲》詞。讀其詞,想見其人不愧為蘇軾黨也。

    況周頤云:白石詞:“少年情事老來悲。”宋朱服句:“而今樂事他年淚。”二語合參,可悟一意化兩之法。宋周端臣《木蘭花慢》云:“料今朝別后,他時應夢今朝。”與“而今”句同意。(《蕙風詞話》)

    * * *

    [1] 金龜:唐三品以上官佩金龜。

    [2] 東陽:今浙江金華縣。

    毛滂

    滂,字澤民,衢州人。為杭州法曹,受知東坡,后乃出京、抃之門。嘗知武康縣。政和中,守嘉禾。有《東堂詞》,見《六十家詞》刊本及《彊村叢書》刊本。

    蔡絳云:昔我先人魯公遭逢圣主,立政建事,以致康泰,每區區其間。有毛滂澤民者,有時名,上十詞,甚偉麗,而驟得進用。(《鐵圍山叢談》)

    《四庫全書提要》云:滂詞情韻特勝,陳振孫謂滂他詞雖工,終無及蘇軾所賞一首者,亦隨人之見,非篤論也。(《東堂詞》提要)

    惜分飛

    富陽僧舍作別語贈妓瓊芳

    淚濕闌干[1]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覷[2]。  斷雨殘云無意緒,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處,斷魂分付潮回去。

    【評箋】

    樓敬思書毛滂《惜分飛》詞后云:《東堂集》“淚濕闌干”詞,花庵詞客采入《唐宋絕妙詞》。其《詞話》云:“元祐中,東坡守錢塘,澤民為法曹掾,秩滿辭去。是夕宴客,有妓歌此詞,坡問誰所作?妓以毛法曹對。坡語坐客曰:‘郡寮有詞人不及知,某之罪也。’翌日,折柬追還,留連數日。澤民因此得名。”余謂黃昇宋人,其援據不應若是之疏也。按蘇公詩集有《次韻毛滂法曹感雨詩》:“公子豈我徒,衣缽傳一簟。定非郊與島,筆勢江湖寬。悲吟古寺中,穿帷雪漫漫。他年記此味,芋火對懶殘。”所謂古寺,度即富陽之寺也。公以郊、島目滂,以韓自況,衣缽云云,傾倒者至矣。然則蘇公知滂不在《惜分飛》詞,而滂之受知于蘇公,又豈待《惜分飛》哉!(《詞林紀事》引)

    沈際飛云:第一個相別情態,一筆描來,不可思議。(《草堂詩馀正集》)

    周輝云:語盡而意不盡,意盡而情不盡,何酷似乎少游也!(《清波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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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闌干:眼淚縱橫貌,白居易《長恨歌》:“玉容寂寞淚闌干。”

    [2] 覷(qū區):視也。

    陳克

    克,字子高,自號赤城居士,臨海人,僑居金陵。紹興中為勅令所刪定官。有《赤城詞》一卷,見《彊村叢書》刊本,又有趙萬里輯本。

    李庚云:刪定,余鄉人也。詩多情致,詞尤工。(《詞跋》)

    陳振孫云:子高詞格頗高,晏、周之流亞也。(《直齋書錄解題》)

    周濟云:子高亦甚有重名,然格韻絕高,昔人謂晏、周之流亞;晏氏父子俱非其敵,以方美成,則又擬不以倫,其溫、韋高弟乎?比溫則薄,比韋則悍,故當出入二氏之門。(《介存齋論詞雜著》)

    陳廷焯云:陳子高詞婉雅閑麗,暗合溫、韋之旨,晁無咎、毛澤民、萬俟雅言等遠不逮也。(《白雨齋詞話》)

    菩薩蠻

    赤闌橋盡香街直,籠街細柳嬌無力。金碧上青空,花晴簾影紅。  黃衫[1]飛白馬,日日青樓下。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塵。

    菩薩蠻

    綠蕪墻繞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蝴蝶上階飛,烘簾自在垂。  玉鉤雙語燕,寶甃[2]楊花轉。幾處簸錢[3]聲,綠窗春睡輕。

    【評箋】

    卓人月云:一“輕”字全首俱靈。(《詞統》)

    張惠言云:此自寓。(張惠言《詞選》)

    譚獻云:風簾自在垂,以見不聞不見之無窮也。(《譚評詞辨》)

    梁啟超云:亡友陳通甫最賞此語。(《藝蘅館詞選》)

    * * *

    [1] 黃衫:隋、唐時少年華貴之服。《唐書·禮樂志》言明皇嘗以馬百匹施三重榻,舞傾杯數十回。又以樂工少年姿秀者十馀人衣黃衫文玉帶立左右。

    [2] 甃(zhòu宙):瓦溝。

    [3] 簸錢:古代一種游戲,王建《宮詞》云:“暫向玉華階上坐,簸錢贏得兩三籌。”

    李元膺

    元膺,東平人,南京教官。紹圣間,李孝美作《墨譜法式》,元膺為序,蓋此時人也。趙萬里輯有《李元膺詞》一卷。

    洞仙歌

    一年春物,惟梅柳間意味最深,至鶯花爛漫時,則春已衰遲,使人無復新意。余作《洞仙歌》,使探春者歌之,無后時之悔。

    雪云散盡,放曉晴庭院。楊柳于人便青眼[1]。更風流多處,一點梅心,相映遠,約略顰輕笑淺。  一年春好處,不在濃芳,小艷疏香最嬌軟。到清明時候,百紫千紅花正亂,已失春風一半。早占取、韶光共追游,但莫管春寒,醉紅自暖。

    【評箋】

    楊慎云:南唐潘佑嘗應后主令作詞云:“樓上春寒山四面,桃李不須夸爛漫,已失了春風一半。”蓋諷其地漸侵削也,李元膺詞用之。(《詞品》)

    卓人月云:“于人”二字,本杜詩“竹葉于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一半句似黃玉林“夜來能有幾多寒,已瘦了梨花一半”。(《詞統》)

    沈際飛云:不在濃芳,在疏香小艷,獨識春光之微;至已失一半句,誰不猛省。(《草堂詩馀正集》)

    李攀龍云:梅心映遠,一字一珠,春寒醉紅自暖,得旸谷初回趣。(《草堂詩馀雋》)

    黃蓼園云:隨分自得,有知足持盈意,說來亹亹可聽,知此可以養福,亦可以養德。(《蓼園詞選》)

    * * *

    [1] 青眼:見前晁補之《水龍吟》注。

    時彥

    字邦美,開封人。舉進士第,累官吏部尚書,嘗為開封尹。《宋史》有傳。

    青門飲

    胡馬嘶風,漢旗翻雪,彤云又吐,一竿殘照。古木連空,亂山無數,行盡暮沙衰草。星斗橫幽館,夜無眠燈花空老。霧濃香鴨,冰凝淚燭,霜天難曉。  長記小妝才老,一杯未盡,離懷多少。醉里秋波,夢中朝雨,都是醒時煩惱,料有牽情處,忍思量耳邊曾道。甚時躍馬歸來,認得迎門輕笑。

    李之儀

    之儀,字端叔,自號姑溪居士。之純從弟,滄州無棣人。元豐中舉進士。元祐初為樞密院編修官,從蘇軾于定州幕府。元符中監內香藥庫。徽宗朝提舉河東常平,坐草范純仁遺表,編管太平州卒。有《姑溪詞》,見《六十家詞》刊本。

    《四庫全書提要》云:之儀以尺牘擅名,而其詞亦工,小令尤清婉峭蒨,殆不減秦觀。(《姑溪詞》提要)

    馮煦云:姑溪詞長調近柳,短調近秦,而均有未至。(《六十一家詞選例言》)

    謝池春

    殘寒消盡,疏雨過、清明后。花徑款馀紅,風沼縈新皺。乳燕穿庭戶,飛絮沾襟袖。正佳時仍晚晝,著人滋味,真個濃如酒。  頻移帶眼[1],空只恁厭厭瘦。不見又思量,見了還依舊,為問頻相見,何似長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將此恨,分付庭前柳。

    卜算子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評箋】

    毛晉云:姑溪詞多次韻,小令更長于淡語、景語、情語。如“鴛衾半擁空床月”:又如“步懶恰尋床,臥看游絲到地長”,又如“時時浸手心頭慰,受盡無人知處涼”,即置之《片玉》、《漱玉集》中,莫能伯仲。至若“我住長江頭”云云,直是古樂府俊語矣。(《姑溪詞跋》)

    * * *

    [1] 帶眼:沈約與徐勉書:“老病百日數旬,革帶常應移孔。”見《南史》本傳。

    周邦彥

    邦彥,字美成,錢塘人。元豐中獻《汴都賦》,召為太樂正。徽宗朝仕至徽猷閣待制,提舉大晟府。出知順昌府,提舉洞霄宮。晚居明州卒。自號清真居士。有《片玉詞》二卷,《補遺》一卷,見《六十家詞》刊本。又有《西泠詞萃》本,又《清真詞》二卷、附《集外詞》一卷,有《四印齋所刻詞》本。又《詳注片玉集》十卷,有涉園景宋金元明本詞續刊本及《彊村叢書》本。又大鶴山人有《清真詞》校本。

    劉肅云:周美成以旁搜遠紹之才,寄情長短句,縝密典麗,流風可仰;其征辭引類,推古夸今,或借字用意,言言皆有來歷,真足冠冕詞林。(《片玉集》注)

    陳郁云:美成自號清真,二百年來以樂府獨步;貴人、學士、市儈、妓女,皆知美成詞為可愛。(《藏一話腴》)

    樓鑰云:清真樂府播傳,風流自命,顧曲名堂,不能自已。(《清真先生文集序》)

    張端義云:美成以詞行,當時皆稱之,不知美成文章大有可觀,可惜以詞掩其他文也。(《貴耳錄》)

    強煥云:美成撫寫物態,曲盡其妙。(《詞集序》)

    劉克莊云:美成頗偷古句。(《后村詩話》)

    陳振孫云:美成詞多用唐人詩栝入律,混然天成。長調尤善鋪敘,富艷精工,詞人之甲乙也。(《直齋書錄解題》)

    張炎云:美成詞渾厚和雅,善于融化詩句。(《詞源》)

    王灼云:邦彥能得騷人意旨,此其詞格之所以特高歟?(《碧雞漫志》)

    沈義父云:作詞當以清真為主,下字運意,皆有法度,往往自唐、宋諸賢詩詞中來,而不用經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為冠絕也。(《樂府指迷》)

    沈雄云:徽廟時,邦彥提舉大晟樂府,每制一詞,名流輒為賡和,東楚方千里、樂安楊澤民全和之,合為《三英集》行世。(沈雄《古今詞話》)

    嚴沆云:詩降而為詞,自《花間集》出而倚聲始盛,其人雖有南唐、楚、蜀之殊,叩其音節,靡有異也。迨至宋,同叔、永叔、方回、叔原、子野,咸本《花間》而漸近流暢;耆卿專主溫麗,或失之俚;子瞻專主雄渾,或失之肆;當其時少游、魯直、補之盡出其門,而正伯蘇氏中表,獨于詞未嘗師蘇氏,寧闌入耆卿之調,工者無論,俚者殆有甚焉。故論詞于北宋自當以美成為最醇。南渡以后,幼安負青兕之力,一意奔放,用事不休;改之、潛夫、經國尤而效之,無復詞人之旨;由是堯章、邦卿,別裁風格,極其爽逸芊艷;宗瑞、賓王、幾叔、勝欲、碧山、叔夏繼之,要其原皆自美成出。(《古今詞選序》)

    彭孫遹云:美成詞如十三女子,玉艷珠鮮,政未可以其軟媚而少之也。(《金粟詞話》)

    賀裳云:周清真有柳欹花亸之致,沁人肌骨,視淮海不特娣姒而已。(《皺水軒詞筌》)

    《四庫全書提要》云:邦彥妙解聲律,為詞家之冠,所制諸調,非獨音之平仄宜遵,即仄字中上、去、入三音,亦不容相混,所謂分刌節度,深契微芒,故千里和詞,字字奉為標準。(《片玉詞》提要)

    先著云:美成詞乍近之,覺疏樸苦澀,不甚悅口,含咀之久,則舌本生津。又云:詞家正宗,則秦少游、周美成,然秦之去周不止三舍,宋末諸家,皆從美成出。(《詞潔》)

    周濟云:美成思力,獨絕千古,如顏平原書,雖未臻兩晉,而唐初之法,至此大備;后有作者,莫能出其范圍矣。又云:讀得清真詞多,覺他人所作,都不十分經意。又云:鉤勒之妙,無如清真,他人一鉤勒便薄,清真愈鉤勒愈渾厚。(《介存齋論詞雜著》)

    劉熙載云:周美成詞或稱其無美不備,余謂論詞莫先于品;美成詞信富艷精工,只是當不得個貞字,是以士大夫不肯學之,學之則不知終日意縈何處矣。又云:周美成律最精審,史邦卿句最警煉,然未得為君子之詞者,周旨蕩而史意貪也。(《藝概》)

    戈載云:清真之詞,其意淡遠,其氣渾厚,其音節又復清妍和雅,最為詞家之正宗。(《七家詞選》)

    陳廷焯云:詞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蘇、秦之終,后開姜、史之始;自有詞人以來,不得不推為巨擘,后之為詞者,亦難出其范圍。然其妙處,亦不外沉郁、頓挫,頓挫則有姿態,沉郁則極深厚;既有姿態、又極深厚,詞中三昧,亦盡于此矣。(《白雨齋詞話》)

    王國維云:美成深遠之致,不及歐、秦,惟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人間詞話》)又云:以宋詞比唐詩,則東坡似太白,歐、秦似摩詰,耆卿似樂天,方回、叔原則大歷十子之流,南宋惟一稼軒可比昌黎,而詞中老杜,非先生不可。(《清真先生遺事》)

    陳洵云:宋詞既昌,唐音斯暢,二晏濟美,六一專家,爰逮崇寧,大晟立府,制作之事,用集美成;此猶治道之隆于成康,禮樂之備于公旦,且監殷、監夏,無間然矣。又云:清真格調天成,離合順逆,自然中度;夢窗神力獨運,飛沉起伏,實處皆空;夢窗可謂大,清真則幾于化矣。由大而幾化,故當由吳以希周。(《海綃說詞》)

    朱孝臧云:兩宋詞人,約可分為疏、密兩派,清真介在疏、密之間,與東坡、夢窗,分鼎三足。(朱評《清真詞》)

    瑞龍吟

    章臺[1]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愔愔[2]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  黯凝佇,因念個人[3]癡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4],障風映袖,盈盈笑語。  前度劉郎重到[5],訪鄰尋里,同時歌舞,惟有舊家秋娘[6],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臺句[7]。知誰伴,名園露飲[8],東城閑步?事與孤鴻去[9],探春盡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10],歸騎[11]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

    【評箋】

    楊慎云:唐制:妓女所居曰坊曲,《北里志》有南曲、北曲,如今之南院北院也。宋陳敬叟詞:“窈窕青門紫曲。”周美成詞:“小曲幽坊月暗。”又“愔愔坊曲人家。”近刻《草堂詩馀》改作“坊陌”,非也。(《詞品》)

    黃昇云:此詞自“章臺路”至“歸來舊處”是第一段,自“黯凝佇”至“盈盈笑語”是第二段,此之謂雙拽頭,屬正平調。自“前度劉郎”以下即犯大石,系第三段。至“歸騎”以下四句,再歸正平。諸本皆于“吟箋賦筆”處分段,非也。(《花庵詞選》)

    沈義父云:結句須要放開,合有馀不盡之意,以景烘情最好,如清真之“斷腸院落,一簾風絮”;又“掩重關,遍城鐘鼓”之類是也。或以情結尾亦好,如清真之“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又云:“夢魂凝想鴛侶”之類,便無意思。(《樂府指迷》)

    周濟云:“事與孤鴻去”一句,化去町畦。又云:不過桃花人面、舊曲翻新耳,看其由無情入,結歸無情,層層脫換,筆筆往復處。(《宋四家詞選》)

    陳洵云:第一段地,“還見”逆入,“舊處”平出。第二段人,“因記”逆入,“重到”平出;作第三段換頭。以下撫今追昔,“訪鄰尋里”,今;“同時歌舞”,昔;“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今猶昔;而秋娘已去,卻不說出,乃吾所謂留字訣者。于是吟箋、賦筆、露飲、閑步與窺戶、約黃、障袖、笑語皆如在目前矣,又吾所謂能留,則離合順逆皆可隨意指揮也。“事與孤鴻去”,咽住;“探春盡是,傷離意緒”,轉出官柳以下,風景依稀,與梅梢桃樹映照,詞境渾融,大而化矣。(《海綃說詞》)

    風流子

    新綠小池塘,風簾動、碎影舞斜陽。羨金屋去來,舊時巢燕;土花[12]繚繞,前度莓墻[13]。繡閣里、鳳幃深幾許?聽得理絲簧[14]。欲說又休,慮乖芳信;未歌先噎,愁近清觴[15]。  遙知新妝了,開朱戶、應自待月[16]西廂。最苦夢魂,今宵不到伊行。問甚時說與,佳音密耗,寄將秦鏡[17],偷換韓香[18]?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

    【評箋】

    王明清云:美成為溧水令,主簿之姬有色而慧,每出侑酒,美成為《風流子》以寄意。新綠、待月,皆主簿廳軒名。(《揮麈馀話》)

    沈謙云:“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花前月下,見了不教歸去。”卞急迂妄,各極其妙,美成真深于情者。(《填詞雜說》)

    沈際飛云:“土花”對“金屋”工。(《草堂詩馀正集》)

    況周頤云:“最苦”二句,“天便”二句,亦愈樸愈厚,愈厚愈雅。(《蕙風詞話》)

    黃蓼園云:因見舊燕度莓墻而巢于金屋,乃思自身已在鳳幃之外,而聽別人理絲簧,未免悲咽耳。(《蓼園詞選》)

    蘭陵王

    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19]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20]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

    【評箋】

    張端義云:道君幸李師師家,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床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云江南初進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栝成《少年游》云:“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師師因歌此詞,道君問:“誰作?”師師奏云:“周邦彥詞。”道君大怒,宣諭蔡京:“周邦彥職事廢弛,可日下押出國外。”隔一二日,道君復幸李師師家,不見師師,問其家,知送周監稅;坐久,至更初,李始歸,愁眉淚睫,憔悴可掬;道君大怒云:“爾往那里去?”李奏:“臣妾萬死,知周邦彥得罪,押出國外,累致一杯相別,不知官家來。”道君問:“曾有詞否?”李奏云:“有《蘭陵王》詞。”即“柳陰直”者是也。道君云:“唱一遍看。”李奏云:“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詞為官家壽。”曲終,道君大喜,復召為大晟樂正。(《貴耳集》)

    毛云:紹興初,都下盛行周清真《蘭陵王慢》,西樓南瓦皆歌之,謂之《渭城三疊》。以周詞凡三換頭,至末段聲尤激越,惟教坊老笛師能倚之以節歌者。其譜傳自趙忠簡家,忠簡于建炎丁未九日南渡,泊舟儀真江口,遇宣和大晟樂府協律郎某,叩獲九重故譜,因令家伎習之,遂流傳于外。(《樵隱筆錄》)

    賀裳云:周清真避道君,匿李師師榻下,作《少年游》以詠其事,吾極喜其“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情事如見。至:“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等語,幾于魂搖目蕩矣。及被謫后,師師持酒餞別,復作《蘭陵王》贈之,中云:“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酷盡別離之慘;而題作詠柳,不書自事,則意趣索然,不見其妙矣。(《皺水軒詞筌》)

    沈際飛云:閑尋舊跡以下,不沾題而宣寫別懷,無抑塞。(《草堂詩馀正集》)

    周濟云:客中送客,一“愁”字代行者設想;以下不辨是情是景,但覺煙靄蒼茫。“望”字、“念”字尤幻。(《宋四家詞選》)

    陳廷焯云:美成詞極其感慨,而無處不郁,令人不能遽窺其旨。如《蘭陵王》云:“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二語是一篇之主,上有“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之句,暗伏倦客之根,是其法密處。故下文接云:“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久客淹留之感,和盤托出。他手至此,以下便直抒憤懣矣。美成則不然,“閑尋舊蹤跡”二疊,無一語不吞吐,只就眼前景物,約略點綴,更不寫淹留之故,卻無處非淹留之苦;直至收筆云:“沉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遙遙挽合,妙在才欲說破,便自咽住,其味正自無窮。(《白雨齋詞話》)

    譚獻云:已是磨杵成針手段,用筆欲落不落,“愁一箭風快”等句之噴醒,非玉田所知。“斜陽冉冉春無極”七字,微吟千百遍,當入三昧,出三昧。(《譚評詞辨》)

    梁啟超云:“斜陽”七字,綺麗中帶悲壯,全首精神振起。(《藝蘅館詞選》)

    陳洵云:托柳起興,非詠柳也。“弄碧”一留,卻出“隋堤”;“行色”一留,卻出“故國”;“長亭路”應“隋堤上”,“年去歲來”應“拂水飄綿”,全為“京華倦客”四字出力。第二段“舊蹤”,往事,一留;“離席”今情,一留;于是以“梨花榆火催寒食”一句脫開。“愁一箭”至“數驛”三句逆提,然后以“望人在天北”合上“離席”作歇拍。第三段“漸別浦”至“岑寂”,乃證上“愁一箭”至“波暖”二句;蓋有此“漸”,乃有此“愁”也。“愁”是逆提,“漸”是順應,“春無極”正應上“催寒食”。“催寒食”是脫,“春無極”是復。“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是離席前事。“似夢里淚暗滴”,仍用逆挽。周止庵謂復處無脫不縮,故脫處如望海上神山。詞境至此,謂之不神,不可也。(《海綃說詞》)

    瑣窗寒

    暗柳啼鴉,單衣佇立,小簾朱戶。桐花半畝,靜鎖一庭愁雨。灑空階、夜闌未休,故人剪燭西窗語[21]。似楚江暝宿,風燈零亂[22],少年羈旅。  遲暮,嬉游處。正店舍無煙,禁城百五[23]。旗亭[24]喚酒,付與高陽儔侶[25]。想東園、桃李自春,小唇秀靨[26]今在否?到歸時、定有殘英,待客攜尊俎。

    【評箋】

    李攀龍云:上描旅思最無聊,下描酒興最無聊。又云:寒窗獨坐,對此禁煙時光,呼盧浮白,寧多遜高陽生哉!(《草堂詩馀雋》)

    周濟云:奇橫。(《宋四家詞選》)

    黃蓼園云:前寫宦況凄清,后段起處點清寒食,以下引到思家。(《蓼園詞選》)

    陳洵云:由戶而庭,由昏而夜,一步一境,總趨歸故人剪燭一句。“楚江暝宿,少年羈旅”,又換一境。一“似”字極幻,“遲暮”鉤轉,渾化無跡。以下設景、設情,層層脫換,皆收入“西窗語”三字中。美成藏此金針,不輕與人。(《海綃說詞》)

    六丑

    薔薇謝后作

    正單衣試酒,悵客里、光陰虛擲。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27],一去無跡。為問家何在?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28]。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多情為誰追惜?但蜂媒蝶使,時叩窗槅。  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29],靜繞珍叢[30]底。成嘆息: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殘英小、強簪巾幘[31],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攲側。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32]、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

    【評箋】

    龐元英云:唐小說記紅葉事凡四,其二《云溪友議》,盧渥舍人應舉之歲,偶臨御溝,見紅葉上有詩云:“流水何太急,深宮竟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本朝詞人,罕用此事,惟周清真樂府兩用之。《六丑》詠落花云:“飄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脫胎換骨之妙極矣。(《談藪》)

    周密云:宣和中,以李師師能歌舞稱;時周邦彥為太學生,時游其家,一夕,祐陵臨幸,倉卒避去。既而賦小詞,所謂“并刀如水,吳鹽勝雪”者。蓋紀此夕事也。未幾李被宣喚,遂歌于上前,問:“誰作?”以邦彥對,遂以解褐,自此通顯。既而朝廷賜酺,師師又歌《大酺》、《六丑》二解,上顧教坊使袁問,曰:“此起居舍人新知潞州周邦彥作也。”問“六丑”之義,莫能對。召邦彥問之,對曰:“此犯六調,皆聲之美者,然絕難歌。”上喜,意將留行,且以近多祥瑞,將使播之樂章,命蔡元長叩之;邦彥云:“某老矣,頗悔少作。”會起居郎張果廉知邦彥嘗于親王席上作小詞贈舞鬟,云:“歌席上,無賴是橫波。寶髻玲瓏欹玉燕,繡巾柔膩掩香羅;何況會婆娑,無個事,因甚斂雙蛾?淺淡梳妝疑是畫,惺忪言語勝聞歌;好處是情多。”為蔡道其事,上知之,由是得罪。(《浩然齋雅談》)

    沈際飛云:真愛花者,一花將萼,移枕攜襆睡臥其下,以觀花之由微至盛、至落,至于萎地而后已,善哉。又云:漂流一段,節起新枝,枝發奇萼,長調不可得矣。(《草堂詩馀正集》)

    周濟云:“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十三字千回百折,千錘百煉,以下乃鵬羽自逝。又云:不說人惜花,卻說花戀人;不從無花惜春,卻從有花惜春;不惜已簪之殘英,偏惜欲去之斷紅。(《宋四家詞選》)

    陳廷焯云:“為問家何在”,上文有“悵客里光陰虛擲”之句,此處點醒題旨,既突兀、又綿密,妙只五字束住。下文反覆纏綿,更不糾纏一筆,卻滿紙是羈愁抑郁,且有許多不敢說處;言中有物,吞吐盡致。(《白雨齋詞話》)

    譚獻云:“愿春”二句,逆入平出,亦平入逆出。“為問”三句,搏兔用全力。“靜繞”三句,處處斷、處處連。“殘英”句即愿春暫留也。“飄流”句即春歸如過翼也。末二句仍在逆挽。《片玉》所獨。(《譚評詞辨》)

    黃蓼園云:自嘆年老遠宦,意境落寞;借花起興,以下是花、是自己,比興無端,指與物化,奇情四溢,不可方物,人巧極而天工生矣!結處意致尤纏綿無已。(《蓼園詞選》)

    蔣敦復云:清真《六丑》一詞,精深華妙,后來作者,罕能繼蹤。(《芬陀利室詞話》)

    夜飛鵲

    河橋送人處,涼夜何其。斜月遠、墜馀輝,銅盤燭淚已流盡,霏霏涼露沾衣。相將散離會,探風前津鼓,樹杪參旗[33]。花驄會意,縱揚鞭、亦自行遲。  迢遞路回清野,人語漸無聞,空帶愁歸。何意重經前地,遺鈿不見,斜徑都迷。兔葵燕麥,向斜陽欲與人齊。但徘徊班草[34],欷歔[35]酹酒,極望天西。

    【評箋】

    沈際飛云:今之人,務為欲別不別之狀,以博人歡、避人議,而真情什無二三矣。能使華騮會意,非真情所潛格乎?(《草堂詩馀正集》)

    陳元龍云:王介甫詩:“班草數行衣上淚”,又:“待追西路聊班草”,或即如班荊之義也。(《片玉詞》注)

    黃蓼園云:自將行至遠送,又自去后寫懷望之情,層次井井而意致綿密,詞采秾深,時出雄厚之句,耐人咀嚼。(《蓼園詞選》)

    周濟云:班草是散會處,酹酒是送人處,二處皆前地也,雙起故須雙結。(《宋四家詞選》)

    梁啟超云:“兔葵燕麥”二語,與柳屯田之“曉風殘月”,可稱送別詞中雙絕,皆镕情入景也。(《藝蘅館詞選》)

    陳洵云:“河橋送人處”逆入,“何意重經前地”平出。換頭三句,將上闋盡化煙云,然后轉出下句,事過情留,低徊無盡。(《海綃說詞》)

    滿庭芳

    夏日溧水無想山作

    風老鶯雛,雨肥梅子[36],午陰嘉樹清圓。地卑山近,衣潤費爐煙。人靜烏鳶自樂[37],小橋外、新綠濺濺。憑闌久,黃蘆苦竹,疑泛九江船[38]。  年年,如社燕[39],飄流瀚海[40],來寄修椽[41]。且莫思身外[42],長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聽、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枕簟[43],容我醉時眠。

    【評箋】

    沈義父云:詞中多有句中韻,人多不曉,不惟讀之可聽,而歌詩最要葉韻應拍,不可以為閑字而不押。如《木蘭花慢》云:“傾城盡尋勝去”,“城”字是韻。又如《滿庭芳》過處“年年如社燕”,“年”字是韻,不可不察也。(《樂府指迷》)

    沈際飛云:“衣潤費爐煙”,景語也,景在“費”字。(《草堂詩馀正集》)

    許昂霄云:通首疏快,實開南宋諸公之先聲。“人靜烏鳶樂”,杜句也;“黃蘆苦竹”,出香山《琵琶行》。(《詞綜偶評》)

    陳廷焯云:美成詞有前后若不相蒙者,正是頓挫之妙。如《滿庭芳》上半闋云:“人靜烏鳶自樂,小橋外新綠濺濺;憑闌久,黃蘆苦竹,擬泛九江船。”正擬縱樂矣;下忽接云:“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長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聽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枕簟,容我醉時眠。”是烏鳶雖樂,社燕自苦;九江之船,卒未嘗泛。此中有多少說不出處;或是依人之苦,或有患失之心,但說得雖哀怨卻不激烈;沉郁頓挫中別饒蘊藉。后人為詞,好作盡頭語,令人一覽無馀,有何趣味?(《白雨齋詞話》)

    譚獻云:“地卑”二句,覺離騷廿五,去人不遠。“且莫”二句,杜詩韓筆。(《譚評詞辨》)

    周濟云:體物入微,夾入上下文,中似褒似貶,神味最遠。(《宋四家詞選》)

    先著云:黃蘆苦竹,此非詞家所常設字面,至張玉田《意難忘》詞猶特見之,可見當時推許大家者自有在,決非后人以土泥脂粉為詞耳。(《詞潔》)

    黃蓼園云:此必其出知順昌后作。前三句見春光已去。地卑至九江船,言其地之僻也。年年三句,見宦情如逆旅。且莫思句至末,寫其心之難遣也。末句妙于語言。(《蓼園詞選》)

    鄭文焯云:案《清真集》強煥序云:“溧水為負山之邑,待制周公元祐癸酉為邑長于斯;所治后圃有亭曰‘姑射’,有堂曰‘蕭閑’,皆取神仙中事,揭而名之。”此云無想山,蓋亦美成所名,亦神仙家言也。(鄭校《清真集》)

    梁啟超云:最頹唐語最含蓄。(《藝蘅館詞選》)

    陳洵云:方喜嘉樹,旋苦地卑;正羨烏鳶,又懷蘆竹;人生苦樂萬變,年年為客,何時了乎!且莫思身外,則一齊放下。急管繁弦,徒增煩惱,固不如醉眠之自在耳。詞境靜穆,想見襟度,柳七所不能為也。(《海綃說詞》)

    過秦樓

    水浴清蟾[44],葉喧涼吹,巷陌馬聲初斷。閑依露井,笑撲流螢[45],惹破畫羅輕扇。人靜夜久憑闌,愁不歸眠,立殘更箭[46]。嘆年華一瞬,人今千里,夢沉書遠。  空見說鬢怯瓊梳,容消金鏡,漸懶趁時勻染。梅風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紅[47]都變。誰信無聊為伊,才減江淹[48],情傷荀倩[49]。但明河影下,還看稀星數點。

    【評箋】

    周濟云:“梅風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紅都變”三句意味深厚。(《宋四家詞選》)

    陳洵云:換頭三句,承“人今千里”,“梅風”三句,承“年華一瞬”,然后以“無聊為伊”三句結情,以“明河影下”兩句結景。篇法之妙,不可思議。(《海綃說詞》)

    花犯

    粉墻低,梅花照眼,依然舊風味。露痕輕綴,疑凈洗鉛華[50],無限佳麗。去年勝賞曾孤倚,冰盤同燕喜[51]。更可惜、雪中高樹,香篝[52]熏素被。  今年對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飛墜。相將見、翠丸[53]薦酒,人正在、空江煙浪里。但夢想、一枝瀟灑,黃昏斜照水[54]。

    【評箋】

    鄭文焯云:“同燕喜”《草堂》作“共”。案“共”即“供”字。杜詩:“開筵得屢供。”此蓋言梅花供一醉之意,較“同”字意長;后人因此字宜平,誤會“共”意,遂改作“同”,不知“同”字與上句“孤倚”義未洽也。(鄭校《清真集》)

    林洪云:剝梅浸雪釀之,露一宿,取去,蜜漬之,可薦酒,詞正用此意。(《山家清供》)

    黃昇云:此只詠梅花而紆徐反覆,道盡三年間事,圓美流轉如彈丸。(《花庵詞選》)

    周濟云:清真詞之清婉者如此,故知建章千門,非一匠所營。(《宋四家詞選》)

    黃蓼園云:總是見宦跡無常,情懷落寞耳。忽借梅花以寫,意超而思永。言梅猶是舊風情,而人則離合無常;去年與梅共安冷淡,今年梅正開而人欲遠別,梅似含愁悴之意而飛墜;梅子將圓,而人在空江中,時夢想梅影而已。(《蓼園詞選》)

    譚獻云:“依然”句逆入。“去年”句平出。“今年”句放筆為直干。“吟望久”以下,筋搖脈動。“相將見”二句,如顏魯公書,力透紙背。(《譚評詞辨》)

    陳洵云:只“梅花”一句點題,以下卻在題前盤旋。換頭一筆鉤轉。“相將”以下,卻在題后盤旋。收處復一筆鉤轉。往來順逆,磐控自如,圓美不難,難在拙厚。又云:“正在”應“相逢”,“夢想”應“照眼”;結構天然,渾然無跡。又云:此詞體備剛柔,手段開闊,后來稼軒有此手段,無此氣韻,若白石則并不能開闊矣。(《海綃說詞》)

    大酺

    對宿煙收,春禽靜,飛雨時鳴高屋。墻頭青玉旆[55],洗鉛霜都盡,嫩梢相觸。潤逼琴絲[56],寒侵枕障,蟲網吹黏簾竹。郵亭無人處,聽檐聲不斷,困眠初熟。奈愁極頻驚,夢輕難記,自憐幽獨。  行人歸意速,最先念、流潦妨車轂[57]。怎奈向蘭成[58]憔悴,衛玠清羸[59],等閑時、易傷心目。未怪平陽客[60],雙淚落、笛中哀曲。況蕭索、青蕪國[61],紅糝[62]鋪地,門外荊桃如菽[63]。夜游共誰秉燭?

    【評箋】

    王灼云:世間有離騷,惟賀方回、周美成時時得之。賀《六州歌頭》、《望湘人》、《吳音子》諸曲,周《大酺》、《蘭陵王》諸曲,最奇崛。(《碧雞漫志》)

    沈義父云:詞中用事,使人姓名,須委曲得不用出最好。清真詞多要兩人名對使,亦不可學他。如《宴清都》云:“庾信愁多,江淹恨極。”《西平樂》云:“東陵晦跡,彭澤歸來。”《大酺》云:“蘭成憔悴,衛玠清羸。”《過秦樓》云:“才減江淹,情傷荀倩”之類是也。(《樂府指迷》)

    李攀龍云:“自憐幽獨”,又“共誰秉燭”,如常山蛇勢,首尾自相擊應。(《草堂詩馀雋》)

    周濟云:“怎奈向”宋人語,“向”作“一向”二字解,今語向來也。(《宋四家詞選》)

    譚獻云:“墻頭”三句,辟灌皆有賦心,前周后吳,所以為大家也。“行人”二句,亦新亭之淚。“況蕭索”下,一句一折,一步一態,然周昉美人,非時世妝也。(《譚評詞辨》)

    陳銳云:清真詞《大酺》云:“墻頭青玉旆。”“玉”字以入代平。下文云:“郵亭無人處”,句法皆四平仄。夢窗此句,第四字亦用入聲,守律之嚴如此。(《袌碧齋詞話》)

    梁啟超云:“流潦妨車轂”句,托想奇拙,清真最善用之。(《藝蘅館詞選》)

    許昂霄云:通首俱寫雨中情景。(《詞綜偶評》)

    陳洵云:自“宿煙收”至“相觸”六句,屋外景。“潤逼”至“簾竹”三句,屋內景。“困眠初熟”四字逆出,“聽檐聲不斷”,是未眠熟前情景。“郵亭”上九句是驚覺后情事。困眼則聽,驚覺則愁;“郵亭”一句,作中間停頓;“奈愁極”二句,作兩邊照應。曰“煙收”、曰“禽靜”,則不特無人。蟲網吹黏,鉛霜洗盡;靜中始見,總趨歸“幽獨”二字。“行人歸意速”陡接,“最先念流潦妨車轂”倒提;復以“怎奈向”三字鉤轉,將上闋所有情事總納入“傷心目”三字中。“未怪平陽客”墊起,“況蕭索青蕪國”跌落,“共誰秉燭”與“自憐幽獨”,顧盼含情,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美成信天人也。(《海綃說詞》)

    解語花

    上元

    風消焰蠟,露浥烘爐[64],花市光相射。桂華[65]流瓦,纖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纖腰一把。簫鼓喧、人影參差,滿路飄香麝。  因念都城放夜[66],望千門如晝,嬉笑游冶。鈿車羅帕,相逢處、自有暗塵隨馬[67]。年光是也,惟只見、舊情衰謝。清漏移、飛蓋歸來,從舞休歌罷。

    【評箋】

    張炎云:昔人詠節序,不惟不多,付之歌喉者,類是率俗。如周美成《解語花》詠元夕,史邦卿《東風第一枝》賦立春,《喜遷鶯》賦燈夕;不獨措辭精粹,又且見時節風物之感,人家宴樂之同。(《詞源》)

    劉體仁云:詞起結最難,而結尤難于起,須結得有“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之妙乃得。美成《元宵》云:“任舞休歌罷”,則何以稱焉?(《七頌堂詞繹》)

    李攀龍云:上是佳人游玩,下是燈下相逢,一氣呵成。(《草堂詩馀雋》)

    周濟云:此美成在荊南作,當與《齊天樂》同時;到處歌舞太平,京師尤為絕盛。(《宋四家詞選》)

    陳廷焯云:后半闋縱筆揮灑,有水逝云卷,風馳電掣之感。(《白雨齋詞話》)

    王國維云:詞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語花》之“桂華流瓦”,境界極妙,惜以“桂華”二字代月耳。夢窗以下,則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則語不妙也。蓋意足則不暇代,語妙則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樓連苑,繡轂雕鞍”所以為東坡所譏也。(《人間詞話》)

    蝶戀花

    月皎驚烏棲不定,更漏將闌,轆[68]牽金井。喚起兩眸清炯炯[69],淚花落枕紅綿冷。  執手霜風吹鬢影[70],去意徊徨,別語愁難聽。樓上闌干[71]橫斗柄,露寒人遠雞相應。

    【評箋】

    沈際飛云:“喚起”句,形容睡起之妙。(《草堂詩馀正集》)

    王世貞云:美成能作景語,不能作情語;能入麗字,不能入雅字;以故價微劣于柳。然至“枕痕一線紅生肉”,又“喚起兩眸清炯炯,淚花落枕紅綿冷。”其形容睡起之妙,真能動人。(《藝苑卮言》)

    黃蓼園云:按首一闋言未行前聞烏驚漏殘,轆轤響而驚醒淚落。次闋言別時情況凄楚,玉人遠而惟雞相應,更覺凄婉矣。(《蓼園詞選》)

    解連環

    怨懷無托,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縱妙手、能解連環[72],似風散雨收,霧輕云薄。燕子樓[73]空,暗塵鎖、一床弦索。想移根換葉,盡是舊時,手種紅藥[74]。  汀洲漸生杜若[75],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漫記得、當日音書,把閑語閑言,待總燒卻。水驛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

    【評箋】

    李攀龍云:形容閨婦哀情,有無限懷古傷今處,至末尤見詞語壯麗,體度艷冶。(《草堂詩馀雋》)

    拜星月慢

    夜色催更,清塵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檻燈窗,識秋娘[76]庭院。笑相遇,似覺瓊枝玉樹相倚,暖日明霞光爛。水盼[77]蘭情,總平生稀見。  畫圖中、舊識春風面,誰知道、自到瑤臺[78]畔。眷戀雨潤云溫,苦驚風吹散。念荒寒、寄宿無人館,重門閉,敗壁秋蟲嘆。怎奈向[79]、一縷相思,隔溪山不斷。

    【評箋】

    卓人月云:蟲曰嘆,奇。實甫草橋店許多鋪寫,當為此一字屈首。(《詞統》)

    李攀龍云:上相遇間,如瓊玉生光;下相思處,渾如溪山隔斷。(《草堂詩馀雋》)

    周濟云:全是追思,卻純用實寫。但讀前半闋,幾疑是賦也。換頭再為加倍跌宕之,他人萬萬無此力量。(《宋四家詞選》)

    潘游龍云:前一晌留情,此一縷相思,無限傷感。(《古今詩馀醉》)

    黃蓼園云:“驚風”句,怨有所歸也,可以怨矣;“隔溪”句,饒有敦厚之致。(《蓼園詞選》)

    關河令

    秋陰時晴漸向暝,變一庭凄冷。佇聽寒聲,云深無雁影。  更深人去寂靜,但照壁、孤燈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評箋】

    周止庵云:淡永。

    綺寮怨

    上馬人扶殘醉,曉風吹未醒。映水曲、翠瓦朱檐,垂楊里、乍見津亭。當時曾題敗壁,蛛絲罩、淡墨苔暈青。念去來、歲月如流,徘徊久、嘆息愁思盈。  去去倦尋路程,江陵舊事,何曾再問楊瓊[80]。舊曲凄清,斂愁黛、與誰聽?尊前故人如在,想念我、最關情。何須渭城[81],歌聲未盡處,先淚零。

    尉遲杯

    隋堤路,漸日晚、密靄生煙樹。陰陰淡月籠沙,還宿河橋深處。無情畫舸,都不管、煙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擁重衾,載將離恨歸去[82]。  因思舊客京華,長偎傍疏林,小檻歡聚。冶葉倡條[83]俱相識,仍慣見珠歌翠舞。如今向、漁村水驛,夜如歲、焚香獨自語。有何人、念我無聊,夢魂凝想鴛侶。

    【評箋】

    沈際飛云:蘇詞“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秦詞“載取暮愁歸去”;又是一觸發。(《草堂詩馀正集》)

    周濟云:南宋諸公所斷不能到者,出之平實,故勝。又云:一結拙甚。(《宋四家詞選》)

    譚獻云:“無情”二句,沉著,因思句見筆法,漁村水驛是挽,收處率意。(《譚評詞辨》)

    陳洵云:隋堤一境、京華一境、漁村水驛一境,總入“焚香獨自語”一句中,鴛侶則不獨自矣。只用實說,樸拙渾厚,尤清真之不可及處。“長偎傍”九字,紅友謂于“傍”字豆,正可不必。“偎傍疏林”與“小檻歡聚”是搓挪對。“冶葉倡條”,“珠歌翠舞”;“俱相識”,“仍慣見”;皆如此法。(《海綃說詞》)

    西河

    金陵懷古

    佳麗地[84],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85],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誰系[86]?空馀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墻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87],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

    【評箋】

    曾三異云:周美成詞《金陵懷古》,用莫愁字;金陵石頭城,非莫愁所在;前輩指其誤。予嘗守郢,郡治西偏臨漢江上,石崖峭壁可長數十丈,兩端以繩續之,流傳此為石頭城。莫愁名見古樂府,意者是神,漢江之西岸,至今有莫愁村,故謂艇子往來是也。莫愁像有石本,衣冠甚古,不知何時流傳郢中。郢中倡女,嘗擇一人名以莫愁,示存古意,亦僭瀆矣。(《同話錄》)

    卓人月云:瞿宗吉《西湖十景》云:“鈴音自語,也似說成敗。”許伯揚《詠隋河柳》云:“如將亡國恨,說與路人知。”都與此詞末句一例。(《詞統》)

    沈際飛云:介甫《桂枝香》獨步不得。又云:吳彥高:“舊時王、謝堂前燕子,飛向誰家。”遜婉切。(《草堂詩馀正集》)

    許昂霄云:栝唐句,渾然天成。“山圍故國繞清江”四句形勝,“莫愁艇子曾系”三句古跡,“酒旗戲鼓甚處市”至末,目前景物。(《詞綜偶評》)

    梁啟超云:張玉田謂清真最長處,在善融化古人詩句,如自己出。讀此詞,可見詞中三昧。(《藝蘅館詞選》)

    瑞鶴仙

    悄郊原帶郭,行路永、客去車塵漠漠。斜陽映山落,斂馀紅猶戀,孤城闌角。凌波[88]步弱,過短亭、何用素約。有流鶯勸我,重解繡鞍,緩引春酌。  不記歸時早暮,上馬誰扶,醒眠朱閣。驚飚[89]動幕,扶殘醉、繞紅藥。嘆西園已是,花深無地,東風何事又惡?任流光過卻,猶喜洞天[90]自樂。

    【評箋】

    王明清云:美成以待制提舉南京鴻慶宮,自杭徙居睦州,夢中作《瑞鶴仙》一闋,既覺猶能全記,了不詳其所謂也。未幾遇方臘之亂,欲還杭州舊居,而道路兵戈已滿,僅得脫免。入錢塘門,見杭人倉皇奔避,如蜂屯蟻沸;視落日在鼓角樓檐間,即詞中所謂“斜陽映山落,斂馀霞猶戀,孤城闌角”者應矣。舊居既不可往,是日無處得食,忽稠人中有呼待制何往者,乃鄉人之侍兒,素所識也;且曰:“月昃必未食,能舍車過酒家乎?”美成從之,驚遽間,連引數杯,腹枵頓解。則詞中所謂“凌波步弱,過短亭、何用素約?有流鶯勸我,重解繡鞍,緩引春酌”之句應矣。飲罷覺微醉,耳目惶惑,不敢少留,乃徑出城北;江漲橋斷,諸寺士女已盈滿,不能駐足,獨一小寺經閣,偶無人,遂宿其上。即詞中所謂“不記歸時早暮,上馬誰扶,醒眠朱閣”者應矣。已聞兩浙盡為賊據,因自計方領南京鴻慶宮,有齋廳可居,乃挈家往焉。則詞中所謂“念西園已是花深無地,東風何事又惡?任流光過了,歸來洞天自樂”之句又應矣!美成生平好作樂府,末年夢中得句,而字字皆應,豈偶然哉?(《玉照新志》)

    李攀龍云:自斟自酌,獨往獨來,其莊漆園乎?其邵堯叟乎?其葛天、無懷氏乎?(《草堂詩馀雋》)

    周濟云:只閑閑說起,又云“不扶殘醉”,不見紅藥之系情,東風之作惡;因而追溯昨日送客后,薄暮入城,因所攜之妓倦游,訪伴小憩,復成酣飲。換頭三句,反透出一“醒”字;驚飆句倒插“東風”,然后以“扶殘醉”三字點睛,結構精奇,金針度盡。(《宋四家詞選》)

    許昂霄云:“任流光過卻”緊接上文;“猶喜洞天自樂”,收拾中間。(《詞綜偶評》)

    浪淘沙慢

    晝陰重,霜凋岸草,霧隱城堞。南陌脂車[91]待發,東門帳飲[92]乍闋。正拂面、垂楊堪攬結,掩紅淚[93]、玉手親折。念漢浦、離鴻去何許?經時信音絕。  情切,望中地遠天闊,向露冷、風清無人處,耿耿寒漏咽。嗟萬事難忘,惟是輕別。翠尊未竭,憑斷云、留取西樓殘月。  羅帶光消紋衾疊,連環解、舊香頓歇;怨歌永、瓊壺敲盡缺[94]。恨春去、不與人期,弄夜色、空馀滿地梨花雪。

    【評箋】

    萬樹云:美成《浪淘沙慢》,精綻悠揚,為千古絕調。(《詞律》)

    周濟云:空際出力,夢窗最得其訣,“翠尊未竭,憑斷云、留取西樓殘月。”三句一氣趕下,是清真長技,又云:鉤勒勁健峭舉。(《宋四家詞選》)

    譚獻云:“正拂面”二句,以見難忘在此。“翠尊”三句,所謂以無厚入有間也。“斷”字“殘”字,皆不輕下。末三句本是人去不與春期,翻說是無聊之思。(《譚評詞辨》)

    陳廷焯云:美成詞操縱處有出人意表者。如《浪淘沙慢》一闋,上二疊寫別離之苦,如“掩紅淚、玉手親折”等句,故作瑣碎之筆;至末段蓄勢在后,驟雨飄風,不可遏抑。歌至曲終,覺萬匯哀鳴,天地變色,老杜所謂“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也。(《白雨齋詞話》)

    王國維云:美成《浪淘沙慢》詞,精壯頓挫,已開北曲之先聲。(《人間詞話》)

    陳洵云:自“曉陰重”至“玉手親折”,全述往事。東門、京師、漢浦,則美成今所在也。“經時信音絕”,逆挽。“念”字益幻。“不與人期”者,不與人以佳期也。梨雪無情,固不如拂面垂楊。(《海綃說詞》)

    應天長

    條風[95]布暖,霏霧弄晴,池臺遍滿春色。正是夜堂無月,沉沉暗寒食。梁間燕,前社客[96],似笑我、閉門愁寂。亂花過、隔院蕓香[97],滿地狼藉。  長記那回時,邂逅[98]相逢,郊外駐油壁[99]。又見漢宮傳燭[100],飛煙五侯宅。青青草,迷路陌。強載酒、細尋前跡。市橋遠、柳下人家,猶自相識。

    【評箋】

    李攀龍云:上半敘景色寥寂,下半與人世暌絕。又云:不用介子推典實,但意俱是不求名、不徼功,似有埋光鏟彩之卓識。(《草堂詩馀雋》)

    先著云:美成《應天長》空、淡、深、遠,石帚專得此種筆意。(《詞潔》)

    周濟云:“池臺”二句生辣,“青青草下”,反剔所尋不見。(《宋四家詞選》)

    陳洵云:布暖弄晴,已將后闋游興之神攝起。夜堂無月,從閉門中見。梁燕笑人,亂花過院;一有情、一無情,全為愁寂二字出力。后闋全是閉門中設想。“強載酒、細尋前跡”,言意欲如此也。人家相識,反應“邂逅相逢”。(《海綃說詞》)

    夜游宮

    葉下斜陽照水,卷輕浪、沉沉千里。橋上酸風射眸子[101],立多時,看黃昏燈火市。  古屋寒窗底,聽幾片、井桐飛墜。不戀單衾再三起,有誰知,為蕭娘[102]書一紙?

    【評箋】

    周濟云:此亦是層層加倍寫法,本只不戀單衾一句耳,加上前闋,方覺精力彌滿。(《宋四家詞選》)

    * * *

    [1] 章臺:見前歐陽修《蝶戀花》注。

    [2] 愔愔:安靜貌。

    [3] 個人:伊人。

    [4] 宮黃:宮人用以涂眉之黃粉。梁簡文帝詩:“約黃能效月。”蜀張泌詞:“依約殘眉理舊黃。”

    [5] 前度劉郎重到:唐劉禹錫自朗州召回,重過玄都觀,只見兔葵燕麥,動搖春風,因題詩道:“種桃道士知何處,前度劉郎今獨來。”

    [6] 秋娘:唐金陵歌妓,杜牧有《贈杜秋娘》詩,并有序。

    [7] 燕臺句:李商隱《贈柳枝》詩:“長吟遠下燕臺句,惟有花香染未消。”

    [8] 露飲:露頂飲酒。陳元龍注引《筆談》石曼卿露頂而飲。

    [9] 事與孤鴻去:杜牧詩:“恨如春草多,事逐孤鴻去。”

    [10] 金縷:形容柳條如金線。

    [11] 騎:讀作jì。

    [12] 土花:土中之花,李賀詩:“三十六宮土花碧。”王建詩:“水中荷葉土中花。”

    [13] 莓墻:滿生青苔之墻。

    [14] 絲簧:管弦樂器。

    [15] 清觴:潔凈酒杯。

    [16] 待月:鶯鶯與張生詩:“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見《會真記》。

    [17] 秦鏡:漢秦嘉妻徐淑贈秦嘉明鏡,秦嘉賦詩答謝。樂府:“盤龍明鏡餉秦嘉,辟惡生香寄韓壽。”

    [18] 韓香:晉賈充女賈午愛韓壽,贈香與壽,賈充聞壽身有香,知午所贈,因以午與壽。見《晉書》。

    [19] 榆火:清明取榆柳之火賜近臣,順陽氣;見《唐會要》。《云笈七簽》:“清明一日取榆柳作薪煮食名曰換薪火,以取一年之利。”

    [20] 津堠(hòu后):水邊土堡。

    [21] 剪燭西窗語:李商隱詩:“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22] 風燈零亂:杜甫詩:“風起春燈亂。”

    [23] 禁城百五:《荊楚歲時記》說,去冬節一百五日,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元稹詩:“初過寒食一百六,店舍無煙宮樹綠。”

    [24] 旗亭:市樓立旗于上。

    [25] 高陽儔侶:漢酈食其以儒冠見沛公劉邦,劉邦以其為儒生,不見,食其按劍大呼,我非儒生,乃高陽酒徒也。劉邦因見之,見《史記》。

    [26] 小唇秀靨:靨音yè,入聲。李賀詩:“濃眉籠小唇”,又“晚奩妝秀靨”。

    [27] 過翼:飛鳥。

    [28] 楚宮傾國:喻落花,溫庭筠詩:“夜來風雨落殘花。”

    [29] 蒙籠暗碧:指綠葉。

    [30] 珍叢:指花叢。

    [31] 巾幘:幘(zé則),讀入聲。巾幘,布帽。

    [32] 斷紅:唐盧渥應舉,偶到御溝,見紅葉上題詩云:“流水何太急,深宮竟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事見《云溪友議》。

    [33] 參旗:參,星名。參旗,旗上畫有星辰。

    [34] 班草:布草而坐。

    [35] 欷歔:揚雄《方言》:“哀而不泣曰欷歔。”

    [36] 雨肥梅子:杜甫詩:“紅綻雨肥梅。”

    [37] 人靜烏鳶自樂:杜甫詩:“人靜烏鳶樂。”

    [38] 疑泛九江船:白居易《琵琶行》:“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

    [39] 社燕:燕春社來,秋社去,故稱社燕。

    [40] 瀚海:今蒙古大沙漠,古稱瀚海,又作翰海。《名義考》:“以飛沙若浪,人馬相失若沉,視猶海然,非真有水之海也。”

    [41] 修椽(chuán船):高大屋檐。

    [42] 莫思身外:杜甫詩:“莫思身外無窮事。”

    [43] 簟(diàn電):席也。

    [44] 清蟾:明月。

    [45] 笑撲流螢:杜牧詩:“輕羅小扇撲流螢。”

    [46] 更箭:古代以銅壺盛水,壺中立箭以計時刻。《周禮》:“挈壺氏漏水法,更箭以漆桐為之。”

    [47] 舞紅:指落花。

    [48] 才減江淹:《南史》云:“江淹少時,宿于江亭,夢人授五色筆,因而有文章。后夢郭璞取其筆,自此為詩無美句,人稱才盡。”

    [49] 情傷荀倩:《世說》云:“荀奉倩妻曹氏有艷色,妻常病熱,奉倩以冷身熨之。妻亡,嘆曰:‘佳人難再得。’人吊之,不哭而神傷,未幾,奉倩亦亡。”

    [50] 凈洗鉛華:王安石梅詩:“不御鉛華知國色。”

    [51] 冰盤同燕喜:指梅子薦酒,韓愈詩:“冰盤夏薦碧實脆。”

    [52] 香篝:即熏籠,“香篝熏素被”喻“梅花如篝雪如被”。

    [53] 翠丸:指梅子。

    [54] 黃昏斜照水:用林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詠梅詩句。

    [55] 青玉旆(pèi配):形容新竹。

    [56] 潤逼琴絲:王充《論衡》:“天且雨,琴弦緩。”

    [57] 流潦妨車轂:途中積水,車不能行。

    [58] 蘭成:庾信小字蘭成,有《哀江南賦》。

    [59] 衛玠:晉人,人聞其名,觀者如堵。先有羸疾,成病而死,年二十七,人以為看殺衛玠。見《世說》。

    [60] 平陽客:漢馬融,性好音樂,能鼓琴吹笛,臥平陽時,聽客舍有人吹笛甚悲,因作《笛賦》。見《文選》。

    [61] 青蕪國:雜草叢生地區。溫庭筠詩:“花庭忽作青蕪國。”

    [62] 紅糝:糝(sǎn傘),米粒。紅糝指落花。

    [63] 菽:豆類。

    [64] 烘爐:指花燈。

    [65] 桂華:代表月光。

    [66] 放夜:陳元龍《片玉集》注引《新記》:“京城街衢有金吾曉暝傳呼以禁夜行。惟正月十五夜勅金吾弛禁前后路一日,謂之‘放夜’。”

    [67] 暗塵隨馬:蘇味道詩:“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68] 轆:汲水器,即滑車。

    [69] 炯炯(jiǒnɡ迥):發光貌。

    [70] 霜風吹鬢影:李賀詩:“春風吹鬢影。”

    [71] 闌干:橫斜貌。古樂府:“月沒參橫,北斗闌干。”

    [72] 解連環:秦遺齊王玉連環,齊王后引椎推破,對秦使說:“謹以解矣。”見《國策》。

    [73] 燕子樓:見前蘇軾《永遇樂》注。

    [74] 紅藥:紅色芍藥。

    [75] 杜若:香草名。《楚辭·湘夫人》篇有“搴汀洲兮杜若”句。

    [76] 秋娘:見前《瑞龍吟》注。

    [77] 水盼:謂目如秋水。

    [78] 瑤臺:仙人所居,見《拾遺記》。

    [79] 怎奈向:見前秦觀《八六子》注。

    [80] 楊瓊:陳注《片玉集》:“楊瓊事未詳。”白居易詩:“就中猶有楊瓊在,堪上東山伴謝公。”

    [81] 渭城:王維《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82] 載將離恨歸去:唐鄭仲賢詩:“亭亭畫舸系寒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

    [83] 冶葉倡條:指歌伎,李商隱詩:“冶葉倡條偏相識。”

    [84] 佳麗地:謝朓詩:“金陵帝王州,江南佳麗地。”

    [85] 怒濤寂寞打孤城:劉禹錫《金陵》詩:“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孤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

    [86] 莫愁艇子誰系:樂府詩:“莫愁在何處,住在石城西,艇子折兩槳,催送莫愁來。”莫愁原不在金陵,但宋代已有金陵之傳說。

    [87] 燕子不知何世:劉禹錫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88] 凌波:形容歌女步伐輕盈。《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89] 驚飚:驚人暴風,飚或作飆,讀作biāo。

    [90] 洞天:道家謂神仙所在之地。

    [91] 脂車:以脂涂車轄。

    [92] 東門帳飲:漢疏廣辭歸,公卿大夫設祖道,供帳東都門外送行。見《漢書》。

    [93] 紅淚:蜀妓灼灼以軟綃聚紅淚寄裴質,見《麗情集》。

    [94] 瓊壺敲盡缺:晉王敦酒后,詠魏武樂府:“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以如意擊唾壺為節,壺口盡缺。見《世說新語》。

    [95] 條風:《易緯》:“立春條風至。”《說文》:“東北曰融風。”段玉裁云:“調風、條風、融風一也。”

    [96] 前社客:社,祭社神之日有春秋二社,立春后五戊為春社,立秋后五戊為秋社。陳元龍注《片玉集》引歐陽獬《燕》詩:“長到春秋社前后,為誰去了為誰來。”

    [97] 蕓香:蕓乃一種香草,可避蠹魚。此處所謂蕓香,指亂花之香氣。

    [98] 邂逅(xiè hòu謝后):不期而遇。

    [99] 油壁:車壁以油飾之車名油壁車。南齊蘇小小詩:“妾乘油壁車,郎乘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100] 漢宮傳燭:唐韓翃詩:“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漢桓帝封單超新豐侯,徐瓊武原侯,貝瓊東武侯,左悺上蔡侯,唐衡漁陽侯,世謂五侯,見《后漢書·宦者傳》。

    [101] 酸風射眸子:李賀詩:“東關酸風射眸子。”

    [102] 蕭娘:唐人泛稱女子為蕭娘,楊巨源詩:“風流才子多春思,腸斷蕭娘一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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