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圍城戰[167]
除了編年史和年鑒中的只言片語以外,當時在場的修道士阿波還寫了一部長篇史詩,其中給出了更具體的信息。這首六音步詩歌極盡矯揉浮夸之能事,實際含義往往很難明白。不幸的是,圣熱爾曼努斯(Saint Germanus)在詩中發揮的作用比實際軍事行動還要大。于是,對軍事史領域而言,我們能了解到的不過是雙方都大量使用了弓箭。
就我所知,迄今為止的所有學者,德國的也好,法國的也好,他們都假定法蘭克人從一開始就放棄了塞納河兩岸的外圍城區,退守島上的本城。但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島太小了,不可能收容一座大城市——就像作者筆下的巴黎那樣——的市民長達一年時間,而且圍城戰的許多細節也與這種看法矛盾。但看似矛盾的段落也可以換一種方式來解讀。所有問題都在橋上。起初,諾曼人攻打掩護北岸的一座橋的塔樓,結果沒能擊敗勇敢的守軍,于是借東風之便,在岸上用繩子引導三艘火船去燒橋(阿波,1.375及之后幾行)。這樣看來,圍城軍似乎完全控制了北岸。這次進攻也沒能達成目標,因為火船撞到橋的石墩上,然后被法蘭克人撲滅了。但過了幾日,圍城軍在886年2月6日交了好運,河水把橋沖垮了。守軍現在是孤立無援了。諾曼人同時從四面發起進攻,放火燒塔,終于將它拿下。守軍無一幸免。如果此處所指的還是開頭的那座橋和那座塔——從語境來看沒有其他可能性——那么法蘭克人從此就與北岸斷了聯絡。另外,他們在被圍期間也不能重建橋梁。但詩中后來又寫道奧多伯爵(Count Odo)從北邊發起突襲,成功穿過敵陣(“cacuminal Montis Martis”:“蒙馬特”),來到城門前(阿波,2.195-2.205)。等皇帝抵達時,他就從這一側進了城。因此,一批學者[馬丁、塔蘭內(Taranne)、達爾曼(Dahlmann)、卡爾克施坦因(Kalkstein)]認為陷落的橋頭堡是在島的南側。這種解讀不僅很刻意,而且與一個事實相悖:假如諾曼人將島上要塞團團圍住,只剩下兩座橋頭堡的話,那么整段記述就都要重新解讀了。詩中反復提到諾曼人帶來了攻城器械,用投射武器向城內射擊。有一處寫道(阿波,2.146-2.150),在一次圣物繞墻游行的活動中,一名搬運圣物的人被異教徒的石頭擊中;還有一處(2.321)寫到諾曼人逃入城墻附近的教堂。
因此,除非我們能將北側塔樓的防御戰,特別是火船一節與法蘭克人守衛著塞納河以北大片城區這兩件事聯系起來,否則記述就不能連貫。我認為聯系是有可能構建起來的。
有一份文獻記載,禿頭查理于861年或862年在巴黎修了一座橋,我們不必關心它是否有誤。“朕命令,在前述城市外郊日耳曼修道院周圍的地面上,過去叫作‘安提西奧多倫西斯’的地方……修建一座大橋。”這座城外圣日耳曼-歐塞爾修道院地面上的橋只可能位于島的西端,當時的島應該沒有今天這么長。北城區的邊緣肯定在此處向東不遠處。所以,諾曼人才可能將火船放在北郊和橋之間的水面上,然后乘著東風向橋駛去。
將橋建在這里似乎是唯一一種貼合文獻措辭的解釋,因為“城外”不可能在島上,而只能是北岸城區。當然,島上城墻外自然要有一座橋。這座橋的不同尋常之處在于它不是連接島上的城區和北岸的城區——那里已經有一座橋了——而是從島上通往一片城外(下游)的空地,所以才要有一座設防塔樓掩護。
這樣一解釋,疑難就都解決了。這座橋封鎖了兩處城區之間的塞納河水面。盡管郊區臨河一側自然也有城墻,但如果能預先阻止敵軍從水上進攻的話,防守起來就容易多了,所以法蘭克人才會全力奪取這座橋和塔樓。但就算橋塔都丟了,勝負依然未分。諾曼人之前當然不是只攻打橋頭堡,附近的整個北郊都遭到了猛攻。進攻重點之所以放在塔樓上,是因為它孤懸在外,看起來最容易突破。但守軍的積極抵抗讓他們失去了斗志,于是盡管拿下了塔樓,他們還是放棄了攻城,只是封鎖而已。他們在南岸設下基地,劫掠周邊地區。
因此,即便丟掉了一座橋和塔樓——那里只是外圍防御——法蘭克人還是守住了塞納河左岸和右岸的部分城區,通過橋與島上聯絡。后來,阿波發自真心地寫道(2.232):“城墻,瞭望塔,就連每一座橋都在庇護著他們。”阿波(2.160)描繪了“城里的人”與“城外的人”交戰的場景。塔蘭內在《諾曼人圍攻巴黎城研究》(Le Siège de Paris par les Normands)第258頁中認為,這意味著諾曼人(“城外的人”)必然控制了島對岸的城區。我們不必如此解讀,正如我們不必將史詩開頭(1.10-1.19)理解為所有城區都在島上一樣。無論如何,巴黎有圍在墻內的郊區(2.322),我們也沒有理由假設郊區從一開始就疏散了。北岸的圣日耳曼-歐塞爾和南岸的圣日耳曼-普雷斯都在墻外。
(第2版新增內容)W.福格爾(W.Vogel)在1906年出版的《諾曼人與法蘭克帝國》(Die Normannen und das fränkische Reich)的第39頁中主張,諾曼人在9世紀的戰斗力強于法蘭克人的主要原因“不在于個體更有勇氣,而在于組織性強得多,而且法蘭克軍隊正處于轉型期,諾曼人的戰術則更加完善”。正確理解的話,這句話的重點要落在“組織性”上。諾曼人有明晰的單位;而一個封建國家不容易集結大軍,而且總是需要很長時間。這正是封建制度下“組織性”的關鍵。諾曼人“戰術”優越是子虛烏有,福格爾口中法蘭克軍隊“轉型”也不會削弱戰斗力,反而會強化戰斗力。假如當時轉型尚未完成,也就是說,法蘭克人中間還遺存著全民皆兵的元素,那么對付諾曼人就要容易得多了。重點不在于法蘭克軍隊“處于轉型期”,而是轉型已經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