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整理了一下頭巾,擺好姿勢準備講故事;講故事時自然需要一種使人信任和安心的態度。最好的敘述要在某個時辰做,比方現在我們都在進餐的時候。站著或餓著肚子是講不好的。不過,倘若要把羅薩莉羅里羅唆的敘述忠實地復述出來,那么整整一部書也嫌不夠。好在她毫無條理地講給我聽的那件事,發生在公證人和勒珀太太嘮叨的事情之間,恰如一個算術比例式的中項處于它的兩個外項之間,所以我只消三言兩語就可把那件事講清楚。我就簡單點吧。德·梅雷夫人在大望樓的臥室位于一樓,臥室墻內開了一個大約四尺進深的小房間作藏衣室。我就要給你們講的那件事發生之前三個月,德·梅雷夫人身體非常不適,她丈夫便讓她一個人睡在臥室里,自己在二樓的一間房里過夜。出于偶然——那是無法預料的——這天晚上,他從俱樂部回家比平時晚了兩個鐘頭,他常去俱樂部讀報,和當地居民談政治。她妻子以為他已經回來,上了床,睡著了。但是入侵法國那件事引起了十分熱烈的討論;臺球也打得很激烈,他輸了四十法郎,這在旺多姆是筆大數目。這里人人都攢錢,民風受著簡樸的約束,這種簡樸值得贊許,它或許是真正幸福的源泉,但巴黎人對這種幸福嗤之以鼻。一個時期以來,德·梅雷先生只問問羅薩莉她妻子是否已經睡下;聽到這個姑娘總是肯定的回答,他立即回自己房間,習慣與信任使他產生了輕信。這天他回家時,忽然心血來潮,想到德·梅雷夫人房里把自己不如意的事跟她講講,或許還想得到安慰。晚餐時,他發現德·梅雷夫人打扮得很漂亮;從俱樂部回家的路上,他心想妻子的不適已經過去,康復使她變得更美了,而他發覺得晚了一點,正如丈夫們對一切都發覺得不及時。此刻羅薩莉正忙著在廚房里看廚娘和車夫玩一盤勝負難分的紙牌戲,德·梅雷先生沒有叫她,用他事先放在樓梯第一級上的手提燈照著亮,朝妻子的臥室走去,他那容易識辨的腳步聲在走廊的拱頂下回蕩。正當貴人轉動妻子臥室的鑰匙的時候,他似乎聽到我給你們講過的那個小間的門關上的聲音;但他進屋時,德·梅雷夫人獨自一人站在壁爐前。丈夫天真地暗想是羅薩莉待在小間里;可是懷疑象鐘聲似的在他耳邊當當直響,他起了疑心;他望望妻子,發現她眼里閃著某種無可名狀的曖昧和野性的光。
“‘你回來得真晚。’她說。
“他覺得她平日里那么清脆、那么優雅的嗓音有點變了。他什么也沒回答,因為這時羅薩莉進來了,這對他不啻是晴天霹靂。他在房里踱來踱去,雙臂交叉在胸前,在兩扇窗戶之間做著勻速運動。
“‘你聽到了什么傷心事?還是哪兒不舒服?’他妻子讓羅薩莉幫她脫衣服,一邊怯生生地問他。
“他保持緘默。
“‘你走吧,’德·梅雷夫人對貼身女仆說,‘我自己夾卷發紙。’
“單單看她丈夫的神色,她就猜到要發生什么不幸的事了,她想單獨和他在一起。羅薩莉走后,或他們以為她走后,——其實她在走廊里待了片刻——德·梅雷先生走過來坐到妻子面前,冷冷地對她道:‘夫人,你的小間里有人!’
“她鎮靜地看了看丈夫,簡單地回答:‘沒有,先生。’
“這聲‘沒有’刺傷了德·梅雷先生,他不相信;但是他覺得妻子從未顯得象此刻那么純潔,那么虔誠。他起身去開小間的門;德·梅雷夫人抓住他的手,將他攔住,神色憂郁地望著他,聲音異常激動地對他說:‘你要想到,假若你誰也沒發現,我倆之間就一切都完了!’
“在他妻子態度中表露出來的不尋常的尊嚴又贏得了他對她的無上尊重,啟發他作出了一個決定,這類決定只缺一個更廣闊的舞臺使其流芳千古。
“‘不,’他說,‘若瑟菲娜,我不去。無論發生何種情況,我們都將永遠地分開。聽著,我了解你純潔的心靈,知道你過著嚴守教規的生活,你不愿犯下大罪,毀掉你一生。’
“聽到這話,德·梅雷夫人驚恐地看了丈夫一眼。
“‘拿著,這是你的十字架,’這人補充道,‘在天主面前對我起誓那里面沒有人,我就相信你,我決不打開這扇門。’
“德·梅雷夫人拿起十字架說:‘我起誓。’
“‘大聲點,’丈夫道,‘再重復一遍:我在天主面前起誓這個小間里沒有人。’
“她毫不慌亂地重復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