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齡
張九齡(678—740),一名博物,字子壽,韶州曲江(今廣東韶關)人。則天長安二年(702)中進士,中宗神龍三年(707)中材堪經邦科,授秘書省校書郎。玄宗先天元年(712)以應道侔伊呂科對策高第,遷左拾遺。累遷中書舍人、太常少卿等。后出為洪州刺史,轉桂州刺史兼嶺南按察使。開元二十一年(733)以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明年遷中書令,兼集賢院學士知院事、修國史。為李林甫所構,出為荊州長史。二十八年卒,謚文獻公。兩《唐書》有傳。九齡忠耿能諫,重視文士,為開元賢相之一。又以工詩能文稱。其詩格調清雅,寄興深婉,對盛唐詩壇頗有影響。文雖多應用之體,然不求富艷,以立言切當淳厚為特色。有《曲江張先生文集》二十卷傳世。
敕金城公主書[1]
敕金城公主:異域有懷[2],連年不舍,骨肉在愛,固是難忘。彼使近來,且知安善,又聞贊普情義[3],是事葉和[4],亦當善執柔謙[5],永以為好。前后所請諸物,其中色種不違[6],仍別有條錄,可依領也。春晚極暄[7],想念如宜,諸下并平安好[8]。今令內常侍竇元禮往[9],遣書指不多及[10]。
《全唐文》卷二八六
上姚令公書[11]
月日,左拾遺張九齡謹奏記紫微令梁公閣下[12]:公登廟堂運天下者久矣[13]。人之情偽,事之得失,所更多矣[14],非曲學之說[15],小子之慮[16],所能損益[17],亦已明矣。然而意有不盡未可息[18],區區之懷[19],或以見容,亦猶用九九之術[20],以此道也,忍棄之乎?今君侯秉天下之鈞[21],為圣朝之佐[22],大見信用,渴日太平[23],千載一時,胡可遇也[24]?而君侯既遇非常之主,已踐難得之機,加以明若鏡中,運如掌上,有形必察,無往不臻,朝暮羲、軒之時,何云伊、呂而已[25]?際會易失,功業垂成。而舉朝之眾傾心,前人之弊未盡,往往擬議,愚用惜焉。何者?任人當才,為政大體,與之共理,無出此途。而曩之用才,非無知人之鑒;其所以失,溺在緣情之舉[26]。夫見勢則附,俗人之所能也;與不妄受,志士之所難也。君侯察其茍附,及不輕受,就而厚之,因而用之,則禽息之首,為知已而必碎;豫讓之身,感國士而能漆[27]。至于合如市道,廉公之門客虛盈;勢比雀羅,廷尉之交情貴賤[28]。初則許之以死殉,體面俱柔[29];終乃背之而飽飛,身名已遂。小人恒態[30],不可不察。自君侯職相國之重,持用人之權,而淺中弱植之徒[31],已延頸企踵而至,諂親戚以求譽,媚賓客以取容[32],情結笑言,談生羽翼[33]。萬事至廣,千變難知,其間豈不有才?所失在于無恥。君侯或棄其所短,收其所長,人且不知深旨之若斯,便謂盡私于此輩。其有議者,則曰不識宰相,無以得遷;不因交游,無以求進。明主在上,君侯為相,安得此言,猶出其口?某所以為君侯至惜也。且人可誠感,難可戶說[34],為君侯之計,謝媒介之徒[35],即雖有所長,一皆沮抑[36],專謀選眾之舉,息彼訕上之失[37]。禍生有胎[38],亦不可忽。嗚呼!古人有言:“御寒莫若重裘,止謗莫如自修。”修之至極,何謗不息?勿曰無害,其禍將大。夫長才廣度[39],珠潛璧匿[40],無先容以求達,雖后時而自寧[41],今豈無之?何近何遠?但問于其類,人焉廋哉[42]!雖不識之,有何不可?是知女不私人[43],可以為婦矣;士不茍進[44],可以為臣矣。此君侯之度內耳[45],安用小人之說為?固知山藏海納,言之無咎[46],下情上通,氣用和洽[47],是以不敢默默而已也。愿無以人故而廢其言,以傷君侯之明,此至愿也。幸甚幸甚。
《全唐文》卷二九〇
開大庾嶺路記[48]
先天二載,龍集癸丑,我皇帝御宇之明年也[49]。理內及外[50],窮幽極遠,日月普燭[51],舟車運行,無不求其所寧,易其所弊者也[52]。初,嶺東廢路[53],人苦峻極[54]。行逕夤緣[55],數里重林之表;飛梁嶪嶻[56],千丈層崖之半。顛躋用惕,漸絕其元[57]。故以載則曾不容軌,以運則負之以背[58]。而海外諸國,日以通商,齒革羽毛之殷[59],魚鹽蜃蛤之利[60],上足以備府庫之用[61],下足以贍江淮之求[62]。而越人綿力薄材,夫負妻戴,勞亦久矣,不虞一朝而見恤者也[63]。不有圣政[64],其何以臻茲乎?開元四載冬十有一月[65],俾使臣左拾遺內供奉張九齡[66],飲冰矢懷[67],執藝是度[68]。緣磴道[69],披灌叢,相其山谷之宜,革其坂險之故[70]。歲已農隙,人斯子來,役匪逾時,成者不日[71],則已坦坦而方五軌,闐闐而走四通[72],轉輸以之化勞,高深為之失險。于是乎耳貫胸之類[73],殊琛絕賮之人[74],有宿有息,如京如坻[75]。寧與夫越裳白雉之時,尉佗翠鳥之獻,語重九譯,數上千雙,若斯而已哉[76]。凡趣徒役者[77],聚而議曰:慮始者功百而變常,樂成者利十而易業[78]。一隅何幸?二者盡就[79]。況啟而未通,通而未有。斯事之盛,皆我國家元澤浸遠,絕垠胥洎[80],古所不載,寧可默而無述也?盍刊石立紀[81],以貽來裔[82]?是以追之琢之[83],樹之不朽。
《全唐文》卷二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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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城公主,章懷太子李賢次子嗣雍王(后封邠王)守禮女,為玄宗之侄女。中宗神龍三年(707)四月十四日嫁吐蕃贊普,景龍四年(710)正月以左驍衛大將軍楊矩為使,送之入吐蕃,開元二十九年(741)薨。按,《冊府元龜》卷九七一“外臣部·朝貢四”云:“二十三年二月,吐蕃贊普遣其臣悉諾勃藏來賀正,貢獻方物。”同書卷九八○“通好”云:“二十三年三月,命內使竇元禮使于吐蕃,使悉諾勃藏還蕃,命通事舍人楊紹賢往赤嶺以宣慰焉。”所記竇元禮使吐蕃時間與敕文“春晚極喧”合,則此書之作,當在開元二十三年三月。文為代皇帝所擬,行文莊重中不乏溫情。
[2] 異域:此指金城公主所居的吐蕃。
[3] 贊普:吐蕃君長的稱呼。《新唐書·吐蕃傳上》:“(吐蕃)其俗謂彊曰贊,丈夫曰普,故號君長曰贊普。”
[4] 是事葉和:事事和洽。葉,同“協,和洽,相合。
[5] 柔謙:柔和謙恭。
[6] 色種不違:猶言各種名目種類都依所請。不違,相合。
[7] 暄:溫暖。
[8] “諸下”句:諸下,公主身邊的人。平安好,唐時問候語。
[9] 內常侍:常侍為皇帝的侍從近臣。這里的內常侍,當屬宦官。竇元禮,生平事跡未詳。
[10] “遣書”句:遣書,遣發使者傳書。指不多及,敕書末尾套語,猶言言不盡意,不再贅述。指,旨意。《漢書·孔光傳》:“不希指茍合。”顏師古注:“希天子之旨意也。”
[11] 本文是張九齡給時任紫微(即中書省)令的姚崇所寫的一封書信,主要就姚崇任相后的用人舉措提出了自己的直言批評,認為其雖有知人之鑒,但卻有“溺于緣情之舉”的過失,由此也對當時競進諂媚的俗士丑態進行了揭露與諷刺,提請姚崇注意其用人之誤所產生的社會影響,希望其對那些“媒介之徒”,“一皆沮抑”,并“專謀選眾之舉”,以消除別人攻擊之口實。張九齡為人忠耿,信中對姚崇的批評,雖言辭切直而用心誠篤,可見其人品性。姚崇在接到此書后,曾有《答張九齡書》(見《全唐文》卷二〇六)作答,在為自己辯解的同時,也對張九齡直言陳詞表示感謝。又,《通鑒·唐紀二六》開元元年下載云:先天二年十月,“左拾遺曲江張九齡以元之(按,姚崇字元之)有重望,奏記勸其遠諂躁,進純厚,其略曰”,下即節引此文。姚崇為紫微令在本年十二月改元開元后,文中稱元之為紫微令,則此書當為姚崇任紫微令后作,《通鑒》或提前敘之。
[12] 紫微令:《通鑒·唐紀二六》載,先天二年(713)十二月庚寅,改元開元,尚書左、右仆射為左、右丞相;中書省為紫微省,門下省,侍中為監。壬寅,以姚元之為紫微令。元之避開元尊號,復名崇。梁公,謂姚崇。《舊唐書·姚崇傳》載,先天二年,姚崇復遷紫微令,進封梁國公。
[13] “公登”句:是說姚崇居朝廷高位治理天下的時間很久了。按,姚崇在武后天授中曾歷官至夏官侍郎,圣歷三年進同鳳閣鸞臺平章事,遷鳳閣侍郎、春官尚書,中宗時又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遷中書令,至玄宗先天二年又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遷紫微令,作者因有此語。廟堂,代指朝廷。運天下,猶言治理天下。
[14] 更:經歷,經過。
[15] 曲學:此指學識淺陋的人。
[16] 小子:自稱之謙辭。
[17] 損益:增減。此指有所補益。
[18] 未可息:猶言“不能已”。
[19] 區區:猶方寸。清黃生《義府·區區》:“‘區區’少意,蓋指此心而言,猶云‘方寸’耳。”引申為真情摯意。
[20] 九九之術:指謹于災禍之道。九九,指陽九、陰九之災。謝靈運《順東西門行》:“閔九九,傷牛山,宿心載違徒昔言。”黃節注:“《易九戹》曰:‘初入元百六,陽九;次三百七十四,陰九。’閔九九,謂閔陽九陰九之災也。”
[21] 秉天下之鈞:猶言執天下之大政。鈞,制陶器所用的轉輪。后以秉鈞喻執政。
[22] 佐:輔佐,輔弼。
[23] 渴(jiē竭)日:終日,盡日。渴,竭的古字。
[24] 胡:何。
[25] “朝暮”二句:謂姚崇執政,很快就會將國家治理得如同遠古伏羲氏、軒轅氏那樣淳樸太平,而姚崇本人又豈止是伊尹、呂尚那樣的人才?羲軒,伏羲氏與軒轅氏(黃帝)。伊呂,伊,商代輔佐商湯的大臣伊尹。呂,西周輔佐周武王的大臣呂尚。二人皆有輔弼大功,后世因以伊呂指輔弼重臣。
[26] “而曩之”數句:意謂從以前所用的人看,(您)并非不能明鑒人才,失誤在于陷于因循人情。囊,昔,從前。溺,沉陷于。緣情,因循人情,順乎人情。
[27] “則禽息”四句:意謂(若能公以選才),則天下之士必舍生以報。禽息,春秋時秦大夫,薦白里奚而不見納,繆公出,當車以頭擊闑,腦乃播出,曰,“臣生無補于國,不如死也。”繆公感悟,而用百里奚,秦以大化。事見《后漢書·孟嘗列傳》李賢注。豫讓,春秋末戰國初刺客,曾事晉范氏、中行氏,無所知名,去而事智伯。趙襄子與韓、魏滅智伯,豫讓漆身滅鬢去眉以變其容,吞炭為啞以變其聲,欲刺襄子為智伯報仇。曾言:范、中行氏以眾人遇我,我故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遇我,我故以國士報之。后謀刺襄子,被執自殺。事見《戰國策·趙策一》、《史記·刺客列傳》。
[28] “至于”四句:謂交道與市道相合,才會有廉頗門下之客的增減,勢去而門可羅雀,才會有廷尉翟公慨嘆交情的貴賤。廉公,指廉頗。《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載:秦、趙長平之戰,廉頗將軍之位為趙括所代而失勢,故客盡去,后復為將,客又復來。“廉頗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勢比雀羅,《漢書·張馮汲鄭傳》載:下邽人翟公為廷尉,賓客填門,及廢,門可設爵羅。后來復為廷尉,賓客又欲來,翟公于門署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29] 體面俱柔:猶言其姿態、面容皆柔和謙恭。
[30] 恒態:常態。
[31] 淺中弱植:猶言心胸狹窄、懦弱無能。
[32] “諂親戚”二句:意謂以甘言討好(姚崇)的親戚以求取聲譽,向(姚崇)的賓客獻媚取悅以求安身。
[33] 談生羽翼:形容談吐機敏輕巧。
[34] 戶說:挨家挨戶地告諭解說。《楚辭·離騷》:“眾不可戶說兮,孰云察余之衷情?”朱熹集注:“言眾人不可戶戶而說。”
[35] 媒介之徒:指通過關系夤緣而進者。
[36] 沮抑:阻遏抑制。
[37] “專謀”二句:意謂集中思考選拔人才的措施,止息那些毀謗您的錯誤言論。
[38] 禍生有胎:謂災禍的產生是有其孕育的過程的。
[39] 長才廣度:才能出眾器量宏大的人。
[40] 珠潛璧匿:寶珠深藏水下,璧玉匿而不顯。比喻有德而不事張揚者。
[41] “無先容”二句:意謂不經過他人事先關說以追求顯達,當仕宦落后于人卻能保持心境的淡定平和。先容,本指先加修飾,后引申為事先介紹、推薦或關說。《漢書·鄒陽傳》:“蟠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
[42] 廋(sōu搜):藏匿,隱藏。
[43] 女不私人:指女子守其貞潔,無婚外之私情。
[44] 茍進:茍且求進,以求利祿。
[45] 度內:思量之內,意料之中。
[46] “固知”二句:意謂我知道您有山之藏物、海之接流一樣的胸襟與氣度,我所說的您一定不會怪罪。咎,過錯。此指責怪,追究罪責。
[47] 和洽:和睦融洽。
[48] 開元四年(716),張九齡左拾遺任滿曾告歸還鄉。返鄉后,他就“始興北嶺,峭險巉絕,大庾南谷,坦然平易”的情況獻狀朝廷,朝廷因下詔委其開通(見徐浩《唐尚書右丞相中書令張公神道碑》,《全唐文》卷四四○),本文即是張九齡為大庾嶺路開通后所寫的記文。據此文看,玄宗即位后的第二年即先天二年(713)即有整修全國道路之舉,大庾嶺原廢路也在整修計劃中。結合徐浩的《張公神道碑》及此文看,大庾嶺路工程是在張九齡獻狀后才得以盡快完成的。文中對開通大庾嶺路的經過作了簡要介紹,并說明了開通這一道路在政治、經濟等方面的價值與意義,其對于了解唐代嶺南的開發,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49] “先天”三句:先天,唐玄宗即位初的年號。先天二載,即公元713年。龍集癸丑,謂這一年為歲次癸丑。龍集,猶歲次。龍,指歲星。集,次于。皇帝御宇,此指玄宗即皇帝位。
[50] 理內及外:統治區域之內外。理,治。因避高宗李治諱改。
[51] 日月普燭:猶言朝廷之光明廣被,恩澤遍至。
[52] “無不”二句:是說沒有不以安寧為目標,對原來破敗衰弊之處不加以改造的。
[53] 嶺東廢路:嶺,指大庾嶺。又名東嶠、梅嶺。在今江西大馀與廣東南雄交界處,向為嶺南、嶺北交通咽喉。據此句看,玄宗之前,唐大庾嶺原本有一南北通路,可能因其狹小險阻而漸見廢棄。
[54] 峻極:極為險峻。
[55] 行逕夤緣:行路須攀援。夤緣,攀援,攀附。
[56] 飛梁嶪嶻(yè jié業截):橋梁架于高峻的山崖間。嶪嶻,高峻貌。
[57] “顛躋”二句:謂登上山巔心驚膽顫,元氣盡失。
[58] “故以”二句:意謂用車載則道路狹窄不能容納車之軌轍,用人運輸則須依靠人肩扛背負。
[59] “齒革”句:齒革羽毛,指象牙、犀牛皮及孔雀、翡翠鳥、旄牛尾等。《尚書·禹貢》:“厥貢……齒革羽毛惟木。”孔穎達正義:“《詩》云:‘元龜象齒’,知齒是象牙也。……革之所美,莫過于犀,,知革是犀皮也。……《說文》云:‘羽鳥長毛也。’知羽是鳥羽。南方之鳥,孔雀、翡翠之屬,其羽可以為飾,故貢之也。《說文》云:‘犛,西南夷長旄牛也。’此旄牛之尾可以為旌旗之飾,《經》《傳》通謂之旄。……故知毛是旄牛之尾也。”此泛指方外之貢物。殷,豐富,多。
[60] “魚鹽”句:指海中所出產的魚、鹽、大蛤、蛤蜊等物所帶來的經濟利益。魚鹽蜃蛤,《左傳·昭公三年》:“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魚鹽蜃蛤,弗加于海。”魚指海魚,鹽指海鹽,蜃為大蛤,蛤為蛤蜊,四者皆出于海,為古代販運可獲利之物。利,利益,收益。
[61] 府庫:舊指國家貯藏財物、兵甲的處所。
[62] 贍:供給,供養。
[63] “而越人”數句:越人,古時對長江中下游以南地區的少數民族的稱呼。因部落眾多,有百越、百粵之稱。主要分布于今浙、閩、粵、桂等地。綿力薄材,謂越人力弱身小。不虞,沒有想到。恤,憐憫。
[64] 圣政:猶至善之政。
[65] 開元四載:即公元716年。
[66] “俾使臣”句:俾,使。使臣,因朝廷詔委張九齡負責開通大庾嶺路,故云。左拾遺,官名。唐設有左、右拾遺,分別屬門下省與中書省,從八品上,掌供奉諷諫,扈從乘輿。按,此處左拾遺當是張九齡的前資官銜(九齡此時已任滿)。內供奉,拾遺為內廷常參官,供職于皇帝左右,因稱。
[67] 飲冰矢懷:猶言憂心惶恐,小心謹慎。飲冰,《莊子·人間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成玄英疏:“(沈)諸梁晨朝受詔,暮夕飲冰,足明怖懼憂愁,內心燻灼,詢道情切,達照此懷也。”
[68] 執藝是度:謂執掌開通大庾嶺路工程。
[69] 緣磴道:順著山中的石路。緣,沿著,圍繞。磴道,登山石徑。
[70] “相其”二句:謂審視山谷之所宜開鑿者,除去山道上舊有的險阻。相,視,觀察。坂,山坡,斜坡。故,舊。
[71] “歲已”四句:意謂大庾嶺路的修筑,已是一年中的農閑時節,所以人們都來參與其事,其工程沒有超越原來的時限,很快就完工了。
[72] “則已”二句:意謂所修道路寬廣平坦,可使五輛車并行,車聲轔轔,因以通行四方。坦坦,寬平貌。闐闐,象聲詞。此指車行聲。
[73] 耳貫胸:耳,穿耳而帶金銀耳環。《文選》左思《魏都賦》:“髽首之豪、耳之杰,服其荒服,斂衽魏闕。”張銑注:“髽首、耳,皆夷人也。豪、杰,謂酋長。”貫胸,傳說中的古國名。《逸周書·王會》:“正西昆侖、狗國、鬼親、枳己、闟耳、貫胸、雕題、離丘、漆齒。”此處以“耳貫胸”泛指海外之國。
[74] 殊琛絕賮:異域殊方之貢物。此與“耳貫胸”皆代指異域方外。
[75] 如京如坻:謂粟米堆積如山。《詩·小雅·甫田》:“曾孫之庾,如坻如京。”后代指豐收。這里指殊方之人也得以生活豐裕。
[76] “寧與夫”數句:意謂與越裳國獻白雉、尉佗國獻翠鳥,語言經過數重翻譯,尉佗愿歲貢“翠鳥一千、白璧一雙、生翠四十雙、孔雀二雙”時相比,其能像今天這樣嗎?越裳,又作越常,越嘗。《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交阯之南有越裳國。周公居攝六年,制禮作樂,天下和平,越裳以三象重譯而獻白雉。”尉佗,即趙佗。真定人,秦末,中原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招之,行南海尉事,囂死,稍以法誅秦所置吏,擊并桂林、象郡,自立為南越武王。至漢立,高祖遣陸賈立其為南越王。呂后時,嘗自稱南越武帝。文帝立,復遣陸賈為使諭意,因去帝號,為漢藩臣,奉貢職。傳國五世,九十三年,國亡。事見《史記·南越列傳》、《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及《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語重九譯,謂語言經過輾轉翻譯才能聽懂。后以喻邊遠之地。數上千雙,《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載,漢文帝時,遣陸賈出使南越曉諭以德,尉佗向文帝上書,表示愿為漢藩臣,書中有語云:“謹北面因使者獻白璧一雙,翠鳥千,犀角十,紫貝五百,桂蠹一器,生翠四十雙,孔雀二雙。”語當本此。
[77] 凡趣徒役者:凡是參與這次工程的人。趣,赴,前往。徒役,服勞役。此指參與開大庾嶺路的人。
[78] “慮始者”二句:謂最初謀劃此役的人其功最巨,因為他改變了原本之常態;樂成其事者,獲利可至十分,并由此而改換其所業。
[79] “一隅”二句:謂幸運的是,(處于嶺南)這一隅的人,(上述)兩者都成就其事了。隅,邊側之地。此指嶺南。
[80] 絕垠胥洎:猶言無所不至。絕,極。垠,邊際,界限。胥,盡。洎,及,到。
[81] 盍:何不。
[82] 以貽來裔:以之留與后來者。貽,遺留,贈與。來裔,后世。裔,后代。《文選》左思《吳都賦》:“虞魏之昆,顧陸之裔。”劉良注:“昆、裔,皆后世也。”
[83] 追之琢之:雕琢,雕刻。《詩·大雅·棫樸》:“追琢其章,金玉其相。”毛傳:“追,彫也。金曰彫,玉曰琢。”
王維
王維(701—761),字摩詰,祖籍太原祁(今山西太原),至父處廉徙家于蒲(今山西永濟),遂為河東人。開元九年(721)進士及第,授太樂丞,旋坐事貶濟州司倉參軍。開元二十三年(735),張九齡擢其為右拾遺。天寶中,歷官至給事中。安史亂起,玄宗奔蜀,維為亂軍所獲,拘于洛陽菩提寺。兩京收復,以陷賊官論罪,因《凝碧池詩》及弟縉愿削己職贖兄罪而獲免,責授太子中允。后歷官至尚書右丞,故世稱王右丞。王維早年向往開明政治,中年以后漸趨消極,在藍田輞川購得宋之問別墅,與友人優游其間。又篤信佛教,退朝之馀,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兩《唐書》有傳。維擅詩文、音樂、繪畫。其詩眾體兼擅,五律、絕句成就尤高。題材上則以山水田園詩影響最大,與孟浩然齊名,并稱“王孟”。有《王右丞文集》十卷傳世,今人有整理本《王維集校注》,中華書局1997年出版。
送秘書晁監還日本國詩序[1]
舜覲群后[2],有苗不服[3],禹會諸侯,防風后至[4]。動干戚之舞[5],興斧鉞之誅[6],乃貢九牧之金[7],始頒五瑞之玉[8]。我開元天地大寶圣文神武應道皇帝[9],大道之行[10],先天布化[11],乾元廣運,涵育無垠[12]。若華為東道之標[13],戴勝為西門之候[14],豈甘心于邛杖[15]?非征貢于苞茅[16]。亦由呼韓來朝,舍于蒲陶之館[17];卑彌遣使,報以蛟龍之錦[18]。犧牲玉帛,以將厚意[19];服食器用,不寶遠物[20]。百神受職,五老告期[21],況乎戴發含齒,得不稽顙屈膝[22]?海東國日本為大[23],服圣人之訓,有君子之風。正朔本乎夏時[24],衣裳同乎漢制。歷歲方達,繼舊好于行人[25];滔天無涯,貢方物于天子[26]。司儀加等,位在王侯之先[27];掌次改觀,不居蠻夷之邸[28]。我無爾詐,爾無我虞[29]。彼以好來,廢關弛禁。上敷文教[30],虛至實歸[31],故人民雜居,往來如市。晁司馬結發游圣[32],負笈辭親[33],問禮于老聃,學《詩》于子夏[34]。魯借車馬,孔丘遂適于宗周[35];鄭獻縞衣,季札始通于上國[36]。名成太學[37],官至客卿[38]。必齊之姜,不歸娶于高、國[39];在楚猶晉,亦何獨于由余[40]?游宦三年,愿以君羹遺母[41];不居一國,欲其晝錦還鄉[42]。莊舄既顯而思歸[43],關羽報恩而終去[44]。于是稽首北闕[45],裹足東轅[46]。篋命賜之衣[47],懷敬問之詔[48]。金簡玉字,傳道經于絕域之人[49];方鼎彝樽,致分器于異姓之國[50]。瑯邪臺上[51],回望龍門[52];碣石館前[53],夐然鳥逝[54]。鯨魚噴浪,則萬里倒回;鷁首乘云[55],則八風卻走[56]。扶桑若薺[57],郁島如萍[58]。沃白日而簸三山[59],浮蒼天而吞九域[60]。黃雀之風動地[61],黑蜃之氣成云[62]。淼不知其所之[63],何相思之可寄?嘻!去帝鄉之故舊[64],謁本朝之君臣[65]。詠七子之詩[66],佩兩國之印[67]。布我王度[68],諭彼蕃臣[69]。三寸猶在,樂毅辭燕而未老[70];十年在外,信陵歸魏而逾尊[71]。子其行乎!余贈言者[72]。
《王維集校注》卷四
山中與裴秀才迪書[73]
近臘月下[74],風景和暢,故山殊可過[75],足下方溫經[76],猥不敢相煩[77],輒便獨往山中,憩感配寺[78],與山僧飯訖而去。比涉玄灞[79],清月映郭,夜登華子岡[80],輞水淪漣[81],與月上下。寒山遠火,明滅林外,深巷寒犬,吠聲如豹,村墟夜舂[82],復與疏鐘相間。此時獨坐,童仆靜默,多思囊昔,攜手賦詩,步仄徑[83],臨清流也。當待春中,草木蔓發[84],春山可望,輕鯈出水[85],白鷗矯翼[86],露濕青皋[87],麥隴朝雊[88],斯之不遠[89],儻能從我游乎[90]?非子天機清妙者[91],豈能以此不急之務相邀!然此中有深趣矣,無忽[92]。因馱黃蘗人往[93],不一[94]。山中人王維白。
《王維集校注》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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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是王維《送秘書晁監還日本國》詩之前的小序。原題作《送秘書晁監還日本國并序》,因這里僅錄其序,故改今題。秘書晁監,即晁衡,日本人,本名阿部仲麻呂(兩《唐書》作仲滿)。開元五年(717),衡隨日本遣唐使來唐,以慕中國之風,逗留不去,改姓名為晁衡(兩《唐書》作朝衡,朝、晁古通)。后官左補闕、秘書監兼衛尉卿等。天寶十一載(752),日本遣唐大使藤原清河一行抵長安,次年秋末,清河等返國,衡請同歸,玄宗命以唐使臣身份送清河還。十一月中,衡等自揚州乘船出海,因中途遇風,衡所乘船漂流至安南,十四載(755)六月復返長安。衡離長安時,朝臣中多有贈詩為別者,王維是其中之一,故此序文當作于天寶十二載(753)。
[2] 舜覲群后:《尚書·舜典》:“望秩于山川,肆覲東后。”又:“五載一巡,群后四朝。”孔穎達疏:“群后四朝,是言四方諸侯各自會于方岳之下。凡四處別朝,故云四朝。上文‘肆覲東后’,是為一朝,四岳禮同,四朝見矣。”覲,見。群后,謂四方諸侯。
[3] 有苗不服:《尚書·大禹謨》:“三旬,苗民逆命……帝乃誕敷文德,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格。”又,《韓非子·五蠹》:“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有苗,也稱三苗,我國古代部族名。
[4] “禹會”二句:相傳大禹于會稽山會諸侯,而防風氏違命后至,故禹殺而戮之。事見《國語·魯語下》。防風,古代部落酋長名。據韋昭注,其為汪芒氏之君。
[5] 干戚之舞:古代一種操干戚而舞的樂舞,屬武舞。干戚,即盾與斧。《禮記·樂記》:“干戚之舞,非備樂也。”
[6] 斧鉞之誅:猶言訴諸武力與誅殺。斧鉞,兩種兵器,亦指刑罰。《國語·魯語上》:“臧文仲言于僖公曰:‘……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鉆笮,薄刑用鞭撲,以威民也。’”
[7] “乃貢”句:意即九州之牧貢金。《左傳·宣公三年》載王孫滿語云:“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
[8] “始頒”句:意謂獲得支配諸侯的權力。《尚書·舜典》:“輯五瑞。既月乃日,覲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孔穎達疏:“輯是斂聚,班為散布,故為還也。下云班瑞于群后,則知輯者從群后而斂之,故云舜斂公侯伯子男之瑞圭璧也。《周禮·典瑞》云: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子執榖璧,男執蒲璧。是圭璧為五等之瑞,諸侯執之,以為王者瑞信,故稱瑞也。舜于朔日受終于文祖,又遍祭群神及斂五瑞,則入月以多日矣。盡以正月中,謂從斂瑞以后至月末也,乃日日見四岳及九州牧監。舜初攝位,當發號出令,日日見之,與之言也。州牧各監一州諸侯,故言監也。更復還五瑞于諸侯者,此瑞本受于堯,斂而又還之,若言舜新付之,改為舜臣,與之正新君之始也。”按,班,同“頒”。
[9] “我開元”句:謂玄宗。據《舊唐書·玄宗本紀》載,天寶八載閏六月丙寅,“群臣上皇帝尊號為開元天地大寶圣文神武應道皇帝”。
[10] 大道之行:語出《禮記·禮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孔穎達疏:“大道之行也,謂廣大道德之行,五帝時也。”
[11] 先天布化:先天,謂行事在天時之前。《易·乾卦·文言》:“夫大人者……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時。”孔穎達疏:“先天而天弗違者,若在天時之先行事,天乃在后不違,是天合大人也;后天而奉天時者,若在天時之后行事,能奉順上天,是大人合天也。”布化,推行教化。
[12] “乾元”二句:贊美唐帝之德廣大深遠,其所涵養化育者,無遠不及。乾元,《易·乾卦》:“《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此以象君。廣運,《尚書·大禹謨》:“益曰:‘都,帝德廣運,乃圣乃神,乃武乃文。”孔安國傳:“益因舜言,又美堯也。廣謂所覆者大,運謂所及者遠,圣無所不通,神妙無方,文經天地,武定禍亂。”此以言君德之廣大深遠。涵育,涵養化育。無垠,沒有邊際。
[13] “若華”句:言唐帝國的東方以若木之所在為標志。若華,若木之華。若木,高步瀛《唐宋文舉要》乙編謂:“案古言若木有二。《山海經·大荒北經》曰:‘泂野之山,上有赤樹,青葉赤華,名曰若木。’又《海內經》曰:‘南海之內,黑水青水之間,有木名若木。’《淮南子·墬形訓》曰:‘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華照下地。’此西極之若木也。《說文》曰:‘叒日初出東方湯谷,所登榑桑叒木也’,叒讀曰若。故亦作若木。此東極之若木也。”據王維文意,此指東極之若木而言。東道,通往東方的道路。此泛指東方。《左傳·僖公三十年》載,晉秦兩國合圍鄭,鄭派燭之武見秦君,曰:“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東道主,鄭在秦東,言其可作為秦國使節出使東方的接待主人。標,標志。
[14] “戴勝”句:謂唐西以昆侖為其門戶。戴勝,戴玉琢之華勝。是神話人物西王母的頭飾。《山海經·西山經》:“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戴勝。”郭璞注:“勝,玉勝也。”郝懿行箋疏:“郭云‘玉勝’者,蓋以玉為華勝也。”又,《大荒西經》:“昆侖之丘,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西王母所處昆侖在西方,故這里以戴勝指西王母,代其所居之地。候,守門官。《漢書·百官公卿表上》:“城門校尉掌京師城門屯兵,有司馬十二城門候。”顏師古注:“門各有候是也。”
[15] “豈甘心”句:邛杖,《史記·大宛列傳》:“(張)騫曰: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司馬貞正義:“邛都邛山出此竹,因名邛竹。節高實中,或寄生,可為杖。”句謂唐東及若木,西及昆侖,極為遼遠,豈以邛杖之輸入為滿足?
[16] “非征貢”句:《左傳·僖公四年》載,齊伐楚,“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對曰:‘……爾貢包茅之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包,同“苞”。茅即楚地所產之菁茅,古人拔此茅而裹之,謂之苞茅,為王祭所用之物,也是楚王應向周天子所交納的貢物之一,故管仲以“苞茅不入”為問罪借口。這里作者是說異域殊方之交納貢物,并非是唐朝廷責其貢之,而是出于其自愿。
[17] “亦由”二句:由,通“猶”。呼韓來朝,《漢書·宣帝紀》:甘露三年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稽侯來朝,贊謁稱藩臣而不名。”舍于蒲陶之館,《漢書·匈奴傳》:“(哀帝)元壽二年,(烏珠留)單于來朝,上以太歲厭勝所在,舍之上林苑蒲陶宮。”這里作者二事合用,明異域來朝之意。
[18] “卑彌”二句:《三國志·魏書·東夷傳》:“倭國亂,相攻伐歷年,乃共立一女子為王,名曰卑彌呼……景初二年六月,倭女王遣大夫難升米等詣郡,求詣天子朝獻,太守劉夏遣吏將送詣京都。其年十二月,詔書報倭女王曰:‘制詔親魏倭王卑彌呼……汝所在逾遠,乃遣使貢獻,是汝之忠孝,我甚哀汝……今以汝為親魏倭王,假金印紫綬,裝封付帶方太守假授汝……以絳地交龍錦五匹、絳地縐粟罽十張、蒨絳五十匹、紺青五十匹,答汝所獻貢直……。’”按,交通蛟。這里用此典,明外夷款附之意。
[19] “犧牲”二句:謂朝廷以各種禮物來傳達對四方客人的厚意。犧牲,供祭祀用的純色全體牲畜。玉帛,圭璋和束帛,古代祭祀、會盟、朝聘等用之。此處以“犧牲玉帛”代指各種禮物。將,傳達,表達。《儀禮·士相見禮》:“請還贄于將命者。”鄭玄注:“將,猶傳也。”
[20] “服食”二句:謂天子的服食器用,不苛責異域遠方來貢其寶物。服食器用,《尚書·旅獒》:“無有遠邇,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孔安國傳:“天下萬國無有遠近,盡貢其方土所生之物,惟可以供服食器用者。言不為耳目華奢。”不寶遠物,《尚書·旅獒》:“不寶遠物,則遠人格。”孔安國傳:“不侵奪其利,則來服矣。”
[21] “百神”二句:百神受職,《禮記·禮運》:“故禮行于郊,而百神受職焉。”孔穎達疏:“百神,天之群神也。王郊天禮備,則星辰不忒,故云受職。”五老告期,五老為神話傳說中的星精,堯將禪位于舜,五老相謂曰:“《河圖》將來告帝期,知我者重瞳黃姚(指舜)。”后禮備,有龍馬緣壇而上,吐《甲圖》而去。事見《竹書紀年》卷上。二句言以天子圣明,百神各司其職,無有差錯,天上五老星精也出現告以其得天命之期。
[22] “況乎”二句:戴發含齒,指人。《列子·皇帝》:“有七尺之骸,手足之異,戴發含齒,倚而趣者謂之人。”得,猶能。稽顙(qǐ sǎnɡ啟嗓),古代一種跪拜禮,屈膝下拜,以額觸地,表示極虔誠。二句承上而言,謂天子圣明,受命于天,群神擁戴,何況乎人,怎能不虔誠拜服。
[23] 海東:指大海以東的地區。
[24] “正朔”句:謂其采用的是夏朝的歷法。正朔,帝王新頒布的歷法。古代易姓受命,必改正朔,故夏、殷、周、秦及漢初的正朔各不相同。《禮記·大傳》:“改正朔,易服色。”孔穎達疏:“改正朔者,正,謂年始;朔,謂月初,言王者得政始從我始,改故用新,隨寅丑子所損也。周子、殷丑、夏寅,是改正也;周半夜、殷雞鳴、夏平旦,是易朔也。”夏建寅,即以正月為歲首,而殷以十二月為歲首,秦以十一月為歲首。自漢武帝后,改用夏正,歷代因之。夏時,即夏歷。
[25] “歷歲”二句:謂經過多年其使者方才到唐,繼續原先已建立的雙方的友好關系。按,日本多次有遣唐使來中國,其中玄宗朝分別有開元五年、二十二年、天寶十一載三次。行人,古代職官名,掌朝覲聘問之事。
[26] 方物:指本地的特產。
[27] “司儀”二句:司儀加等,猶言司儀在接待時提高其地位等級。司儀,官名。《周禮·秋官》有司儀,負責接待賓客的禮儀。位在王侯之先,指給予特殊的禮遇。
[28] “掌次”二句:謂負責住宿的官員也對之另眼相看,不將其安排于一般蠻夷使者所住的邸舍。掌次,官名。《周禮·秋官》有掌次,掌王出行、諸侯朝會等舍止事。此指接待安排住處的官員。改觀,猶改變其看法。蠻夷之邸,專供蠻夷(四夷)來京住宿的邸舍。據《三輔黃圖》卷六,漢代長安有蠻夷邸,在長安的藁街。
[29] “我無”二句:言雙方以誠相待,互不相欺。《左傳·宣公十五年》:“宋及楚平,華元為質。盟曰:‘我無爾詐,爾無我虞。’”虞,欺詐。
[30] 敷:施,加。文教:即以禮樂等進行道德教化。《尚書·禹貢》:“三百里揆文教。”
[31] 虛至實歸:言來學習者皆獲其所得而歸。《莊子·德充符》:“虛而往,實而歸。”語本之。
[32] “晁司馬”句:司馬,官職名,為州郡之佐。晁衡任司馬事未見載,具體未詳。結發,即束發。古代男子成童開始束發,因以束發指初成童或少年。游圣,謂游于圣人之門。語本《孟子·盡心上》“觀于海者難為水,游于圣人之門者難為言”。這里指晁衡入唐學習儒家典籍。
[33] 負笈:背負書籍求學。笈,書箱。
[34] “問禮”二句:老聃,即老子。春秋戰國時楚苦縣人,姓李名耳,曾為周藏書室史官,著有《老子》五千馀言。相傳孔子曾向老聃學禮。事見《史記·孔子世家》及《孔子家語·觀周篇》。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相傳子夏曾傳《詩》。《漢書·藝文志》:“(《詩》)又有毛公之學,自謂子夏所傳。”二句是說晁衡入唐涉獵廣泛,既學《禮》,又學《詩》。
[35] “魯借車馬”二句:《史記·孔子世家》:“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適周。’魯君與之一乘車,兩馬,一豎子,俱適周問禮,蓋見老子云。”又,《孔子家語·觀周篇》:“孔子謂南宮敬叔曰:‘吾聞老聃之博古知今,通禮樂之原,明道德之歸,則吾師也。今將往矣。’對曰:‘謹受命。’遂言于魯君曰:‘今孔子將適周,君盍以乘資之?’公曰諾。與孔子車一乘,馬二匹,豎子侍御,敬叔與俱至周,問禮于老聃。”二句事本之。宗周,周為諸侯所宗仰,故王都所在稱宗周。此指東周都城洛邑。
[36] “鄭獻縞衣”二句:《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吳季札)聘于鄭,見子產,如舊相識,與之縞帶,子產獻纻衣焉。”又,《左傳·昭公二十七年》:“(吳)使延州來季子聘于上國,遂聘于晉,以觀諸侯。”上國,春秋時吳楚等國對中原諸國稱上國。此處用二事,用以喻晁衡之入唐。
[37] 太學:唐代中央設有太學,為國子監所屬七學(即國子、太學、廣文、四門、律、書、算)之一,主要接收五品以上官員子孫。
[38] 客卿:對在本國作官的外國人的稱呼。晁衡在唐曾歷官左補闕、秘書監兼衛尉卿等職,故云。
[39] “必齊”二句:必齊之姜,《詩·陳風·衡門》:“豈其取妻,必齊之姜?”鄭玄箋:“何必大國之女然后可妻,亦取貞順而已。……齊,姜姓。”不歸娶于高、國,《左傳·定公九年》:“秋,齊侯伐晉夷儀。敝無存之父將室之,辭,以與其弟,曰:‘此役也不死,必娶于高、國。’”杜預注曰:“無存,齊人也。室之,為取婦。”又曰:“高氏、國氏,齊貴族也,無存欲必有功,還取卿相之女。”此處用二事,意謂晁衡不娶其本國貴族之女,而在唐成家。
[40] “在楚”二句:在楚猶晉,《左傳·昭公三年》載,鄭國罕虎到晉國,說楚國每日派人來問鄭國為什么不去向他們新立之君朝賀,我們如果派人去,又怕晉國說我君本來就有外心,進退都為難,所以我君讓我來陳訴。晉宣子使叔向對曰:“……君實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茍有寡君,在楚猶晉也。”由余,人名。《史記·秦本紀》:“戎王使由余于秦。由余,其先晉人也,亡入戎,能晉言。聞繆公賢,故使由余觀秦。”二句意謂晁衡雖離本國來唐,但卻并不孤獨。
[41] “游宦”二句:謂晁衡在唐為官多年,因生思親之念而欲還其鄉國。游宦,外出求官或作官。三年,非實指,猶言多年。君羹遺母,《左傳·隱公元年》載鄭莊公與其母發生沖突,發誓不再相見,后又悔之。穎考叔聽說后,“有獻于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此以喻晁衡的思親之情。
[42] “不居”二句:不居一國,《漢書·李陵傳》:“李少卿賢者,不獨居一國。范蠡遍游天下,由余去戎入秦。”晝錦還鄉,《漢書·項籍傳》:“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誰知之者!”又,《三國志·魏書·張既傳》:“(既)出為雍州刺史,太祖謂既曰:‘還君本州,可謂衣繡晝行矣。’”兩句謂晁衡有所成就,將光耀其鄉里。
[43] “莊舄”句:《史記·張儀列傳》載:“越人莊舄仕楚執珪,有頃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細人也,今仕楚執珪,富貴矣,亦思越不?’中謝對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則越聲,不思越則楚聲。’使人往聽之,猶尚越聲也。”此言晁衡雖在唐有官職,卻仍不忘其故國。
[44] “關羽”句:建安五年,曹操東征,獲關羽,禮之甚厚,表封為壽亭侯。但曹操察關羽無久留之意,因使張遼探其情,關羽嘆息說:“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吾要當立效以報曹公,乃去。”后關羽為曹操殺顏良,曹知其必去,重加賞賜,關羽盡封其所賜,拜書辭去。事見《三國志·蜀書·關羽傳》。
[45] 稽首北闕:謂晁衡辭別唐天子而去。稽首,古代的一種跪拜禮。北闕,古代宮殿北面的門,為大臣奏事或等候朝見的地方,后因為帝王宮禁的代稱。
[46] 裹足東轅:謂其整裝東行。裹足,古人遠行,則纏裹其足(說見高步瀛《唐宋文舉要》乙編)。東轅,即東向而行。《漢書·李廣傳》:“上報曰:‘……將軍其率師東轅,彌節白檀,以臨右北平盛秋。’”
[47] 篋命賜之衣:將天子所賜之衣裝于衣箱。篋,衣箱。此做動詞用。
[48] 懷敬問之詔:懷藏唐天子問候日本國君的詔書。懷,懷藏。
[49] “金簡”二句:金簡玉字,《吳越春秋》卷六《越王無余外傳》:“(宛委山)其巖之顛,承以文玉,覆以磐石,其書金簡,青玉為字。……(禹)登宛委山,發金簡之書,案金簡玉字,得通水之理。”此以之代指珍貴的典籍。道經,《荀子·解蔽》:“故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楊倞注:“今《虞書》有此語而云道經,蓋有道之經也。”絕域,猶極遠。二句謂晁衡回國攜帶珍貴典籍,將把它傳播于遙遠的日本。
[50] “方鼎”二句:謂晁衡歸國,攜帶了唐天子送給日本國君的各種寶器。方鼎,古代兩耳四足的方形食器,商周時代多用作祭器。彝樽,古代祭享用的酒器。分器,古時天子分賜給諸侯國世代保存的寶器。異性之國,此指日本。
[51] 瑯邪臺:在今山東瑯邪山上。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19),登瑯邪山,筑臺立碑以頌秦德。原臺現已廢圮,遺址如小山丘,地臨黃海,氣象恢弘。
[52] 龍門:在今山西河津西北與陜西韓城東北。黃河至此,兩岸峭壁對峙,形如門闕,故名。又,《楚辭·九章·哀郢》有句:“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王逸注:“龍門,楚東門也。”陳鐵民謂:“此處疑即用《哀郢》之意,以寫衡渡海前回望唐都城門而不可見的依依惜別之情。”(《王維集校注》卷四)陳說近之。
[53] 碣石:山名。其所在說法不一。一說在河北昌黎西北;一說在今河北樂亭。秦始皇、漢武帝均曾東巡至此,觀海刻石。
[54] 夐(xiònɡ诇)然鳥逝:謂晁衡船行迅疾,如鳥飛一般,剎那間已遠逝不見。夐,遠,遼闊
[55] 鷁首:指船。《淮南子·本經訓》:“龍舟鷁首,浮吹以娛。”高誘注:“鷁,水鳥也。畫其象著船頭,故曰鷁首。”乘云,形容船行之迅疾,如乘云而飛。
[56] 八風:八方之風。八風之名,古書所說不同,詳見《淮南子·墬形訓》及《左傳·隱公五年》孔疏引《易緯通卦驗》。
[57] 扶桑若薺:扶桑,神木名。《山海經·海外東經》:“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郭璞注:“扶桑,木也。”傳說日出于其下,后以之代日本國。若薺,遠貌。遠望樹小若薺,故稱。薺,薺菜。
[58] 郁島:亦稱郁洲。《太平御覽》卷六九:“《山海經》曰:郁洲一曰都洲,在海中。”郭璞注曰:“即東海郁洲山也。傳此洲自蒼梧徙來,上有方物。”后稱郁洲山為“郁島”,傳說是能移動的仙山。按,今本《山海經·海內東經》文及郭注略有異。
[59] “沃白日”句:極言海上風浪之大。簸,顛動。三山,指蓬萊、方丈、瀛洲。《史記·封禪書》:“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其傳在渤海中。”
[60] “浮蒼天”句:極言海之遼闊。九域,九州。
[61] 黃雀之風:夏日的東南風。《太平御覽》卷九晉周處《風土記》:“南中六月,則有東南長風,風六月止,俗號黃雀長風。時海魚變為黃雀,因為名也。”
[62] 黑蜃之氣:指海市蜃樓。黑蜃,傳說中的蛟屬,其噓出之氣,隱然若樓臺,如在煙霧中,俗謂之蜃樓。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云:“《埤雅》:蜃形似蛇而大,腰以下鱗盡逆。一曰狀似螭龍,有耳有角,背鬣作紅色,噓氣成樓臺,望之丹碧隱然,如在煙霧,高鳥倦飛,就之以息,喜且至,氣輒吸之而下,今俗謂之蜃樓,將雨即見。《史記》曰:海旁蜃氣成樓臺,廣野氣成宮闕,即此是也。”按,海市蜃樓是海上或沙漠中由于光線折射而產生的一種自然現象,古人不解,誤以為是蜃噓氣而成。
[63] 淼:水廣大無邊貌。
[64] 帝鄉:京城。此指長安。
[65] 本朝:指其本國日本。
[66] 詠七子之詩:高步瀛謂用《左傳》七子餞趙武事。說見《唐宋文舉要》乙編。是。按,《左傳·襄公二十七年》載:“鄭伯享趙孟于垂隴,子展、伯有、子西、子產、子大叔、二子石從。趙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于是,七子分別賦《草蟲》、《鶉之賁賁》、《黍苗》、《隰桑》、《野有蔓草》、《蟋蟀》、《桑扈》詩。作者此處以此喻晁衡離別,諸故舊皆賦詩以道別情。
[67] 佩兩國之印:晁衡既是日本國遣唐使臣,此次又兼唐使臣的身份,故云。
[68] 布我王度:猶言傳播我國君的德行器度。王度,王者的德行器度。亦指法度。
[69] 諭彼蕃臣:猶言告知彼蕃屏之臣。蕃臣,蕃屏之臣。此指日本國君臣。
[70] “三寸”二句:三寸猶在,三寸,指舌。《史記·留侯世家》:“留侯乃稱曰:‘……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于良足矣。’”司馬貞索隱:“《春秋緯》云:‘舌在口,長三寸,象斗玉衡。’”又,《史記·張儀列傳》:“張儀已學游說諸侯。嘗從楚相飲,已而楚相亡璧,門下意張儀,曰:‘儀貧無行,必此盜相君之璧。’共執張儀,掠笞數百,不服,醳之。其妻曰:‘嘻!子毋讀書游說,安得此辱乎?’張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儀曰:‘足矣。’”樂毅辭燕而未老,《史記·樂毅列傳》載:樂毅本魏人,后為燕昭王拜為上將軍以伐齊,下齊七十馀城,皆為郡縣以屬燕,唯獨莒、即墨未服。昭王死,惠王立。惠王為太子時,嘗與樂毅有間,齊因施反間計,惠王遂以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誅,遂西降趙。二句意謂晁衡在唐多年,但年尚未老,歸國后猶能有所作為。
[71] “十年”二句:《史記·魏公子列傳》載:魏公子無忌(即信陵君)矯魏王令奪晉鄙軍救趙后,客居于趙十年。秦聞公子在趙,日夜出兵伐魏。魏王使使往請公子。因歸救魏。魏王以上將軍印授公子,公子遂將,率五國之兵破秦軍于河外,乘勝逐秦軍至函谷關,抑秦兵,秦兵不敢出。此以信陵君居趙歸魏事喻晁衡之歸國。
[72] 贈言:即臨別贈言之意。
[73] 這是王維寫給友人裴迪的書信,約作于玄宗天寶三載(744)以后、安史之亂前。作者以優美的文筆描繪了輞川令人神往的山水自然景色,筆致清淡空靈,情趣盎然。山中,此指輞川別業。裴迪,關中人,王維好友,曾與王維在輞川“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舊唐書·王維傳》)。天寶后嘗任蜀州刺史。秀才,唐人對士子的泛稱。
[74] 近臘月下:臘月,即農歷十二月。古代于此月舉行臘祭,故稱。下,謂月末。
[75] “故山”句:故山,指輞川,為王維輞川別業所在。過,過訪,游覽。
[76] “足下”句:足下,古人對上或同輩的敬稱。溫經,即溫習經書。
[77] 猥:鄙。自謙之詞。
[78] 感配寺:陳鐵民以為“感配寺”當是“化感寺”之訛誤。說見《王維集校注》。化感寺在藍田縣境內。
[79] 比涉玄灞:比,等到。玄灞,指灞水顏色深綠,幾近于黑色。玄,赤黑色。灞,水名。又稱霸水、滋水,源出藍田縣藍田谷,北流入渭河。
[80] 華子岡:輞川中地名,也是王維輞川別業的景點之一。
[81] 輞水淪漣:輞水,即輞谷水。宋敏求《長安志》卷一六:“藍田輞川在縣南二十里,輞谷水出南山輞谷,北流入霸水。”淪漣,水旋轉流動貌。
[82] 村墟:即村落。
[83] 仄徑:狹窄的小路。
[84] 漫:滋長。
[85] 鯈(tiáo 條):一種銀白色小魚,又名白鯈、白鰷。
[86] 矯翼:謂張開翅膀。矯,舉。
[87] 皋:水邊高地。
[88] 朝雊:清晨野雞的鳴叫。《詩·小雅·小弁》:“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鄭玄注:“雊,雉鳴也。”
[89] 斯之不遠:意謂以上所說春天景象不久當會到來。
[90] 儻:或許,也許。
[91] 天機:猶言天然之本性,與“嗜欲”相對。《莊子·大宗師》:“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成玄英疏:“夫耽耆諸塵而情欲深重者,其天然機神淺鈍故也。若使智照深遠,豈其然乎!”
[92] 無忽:不要忽略。
[93] “因馱”句:意謂托馱運黃蘗之人帶信。黃蘗,植物名。落葉喬木,開黃綠色小花,果實黑色,莖可制黃色染料,樹皮可入藥,有清熱解毒作用。
[94] 不一:書信結尾的套語,猶言“不一一詳說”。
李白
李白(701—762),字太白,祖籍隴西成紀(今甘肅秦安)。隋末先世因罪流徙西域,白即出生于安西都護府之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北部)。五歲時隨父遷居綿州昌隆(今四川江油)。白少學于蜀中,博覽群書,任俠放縱,喜縱橫術。開元十二年(724)出蜀,漫游江漢、洞庭、金陵、揚州等地。后至安陸(今屬湖北),故相許圉師妻以孫女,遂留居之。開元十八年(730),西入長安,未幾失意而歸。開元末,移家東魯。天寶初奉詔入京,供奉翰林,尋以得罪權貴放還。安史亂起,受邀入永王璘幕,璘敗,判長流夜郎。中途遇赦還,后病歿于當涂(今屬安徽)。兩《唐書》有傳。白酷愛自由,蔑視權貴,嗜酒放縱,傲岸不群。其詩橫絕一代,感情強烈,想象豐富奇特,風格雄健奔放,語言清新俊逸。文亦有鮮明特色,既有豪邁奔放之氣勢,復具清新自然之暢朗。有《李太白文集》三十卷傳世。清王琦有輯注本《李太白文集》,較為詳備,中華書局有排印本,1977年出版。今人整理本有《李白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出版。
與韓荊州書[1]
白聞天下談士相聚而言曰[2]:生不用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耶[3]?豈不以有周公之風,躬吐握之事[4],使海內豪俊奔走而歸之,一登龍門[5],則聲譽十倍!所以龍盤鳳逸之士[6],皆欲收名定價于君侯[7],愿君侯不以富貴而驕之,寒賤而忽之[8]。則三千賓中有毛遂,使白得穎脫而出,即其人焉[9]。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10]。十五好劍術,遍干諸侯[11];三十成文章,歷抵卿相[12]。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王公大臣許與氣義[13],此疇曩心跡[14],安敢不盡于君侯哉[15]?
君侯制作侔神明[16],德行動天地,筆參造化,學究天人。幸愿開張心顏[17],不以長揖見拒[18]。必若接之以高宴,縱之以清談[19],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20]。今天下以君侯為文章之司命[21],人物之權衡[22],一經品題[23],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階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揚眉吐氣,激昂青云耶[24]?
昔王子師為豫章,未下車即辟荀慈明,既下車又辟孔文舉[25]。山濤作冀州,甄拔三十馀人[26],或為侍中尚書,先代所美。而君侯亦薦一嚴協律[27],入為祕書郎[28],中間崔宗之、房習祖、黎昕、許瑩之徒[29],或以才名見知,或以清白見賞。白每觀其銜恩撫躬[30],忠義奮發,以此感激[31],知君侯推赤心于諸賢之腹中[32],所以不歸他人而愿委身國士[33]。儻急難有用,敢效微軀[34]。
且人非堯舜,誰能盡善?白謨猷籌畫[35],安敢自矜[36]?至于制作,積成卷軸,則欲塵穢視聽[37],恐雕蟲小技[38],不合大人。若賜觀芻蕘[39],則請給紙墨,兼之書人[40],然后退掃閑軒[41],繕寫呈上。庶青萍結綠[42],長價于薛卞之門[43]。幸惟下流[44],大開獎飾,惟君侯圖之[45]。
《李白集校注》卷二六
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46]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47];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48]。而浮生若夢[49],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游,良有以也[50]。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51]。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52]。群季俊秀[53],皆為惠連[54];吾人詠歌,獨慚康樂[55]。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56]。不有佳詠,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57]。
《李白集校注》卷二七
秋于敬亭送從侄耑游廬山序[58]
余小時大人令誦《子虛賦》[59],私心慕之。及長,南游云夢,覽七澤之壯觀[60],酒隱安陸[61],蹉跎十年[62]。初,嘉興季父謫長沙西還[63],時予拜見預飲林下[64],耑乃稚子[65],嬉游在傍。今來有成,郁負秀氣。吾衰久矣,見爾慰心,申悲道舊,破涕為笑。方告我遠涉,西登香爐[66]。長山橫蹙,九江卻轉,瀑布天落,半與銀河爭流,騰虹奔電,潀射萬壑[67],此宇宙之奇詭也。其上有方湖石井[68],不可得而窺焉。羨君此行,撫鶴長嘯,恨丹液未就,白龍來遲[69]。使秦人著鞭,先往桃花之水[70]。孤負宿愿,慚歸名山,終期后來,攜手五岳[71]。情以送遠,詩寧闕乎[72]?
《李白集校注》卷二七
* * *
[1] 開元二十二年(734)作于襄陽。韓荊州,即韓朝宗,初仕左拾遺,累遷荊州長史,開元二十二年以荊州長史兼判襄州長史、山南東道采訪處置使,兩《唐書》有傳。朝宗喜識拔獎掖后進,當時士流咸歸之。本文是作者向韓朝宗寫的自薦書。文中以豪邁灑脫的姿態,向對方陳述自己不同尋常的經歷與才性,表達了希望得到賞識與薦拔的愿望以及士為知己者用的思想,顯示出作者積極用世的熱情。文為干謁之作,難免有虛浮稱頌之詞,但氣勢甚盛,神采飛揚,頗見李白的個性。
[2] 談士:游說之士,辯士。此指當時一些為功名而奔走活動的人。
[3] 景慕:景仰羨慕。
[4] “豈不”句:難道不是因為在您的身上具有周公的遺風,能躬行“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握發”嗎?吐握之事,《史記·魯周公世家》:“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賤矣。然我一沐三捉發,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
[5] 登龍門:見前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注〔83〕。
[6] 龍盤鳳逸:謂龍盤踞以待時,時機一到就會像鳳一樣飛翔。這里比喻懷才隱居而等待時機的人。
[7] 收名定價:得到名聲,確定身價。君侯:對達官顯貴的敬稱。此指韓朝宗。
[8] “愿君侯”句:希望韓朝宗不要因為自己富貴而傲視士人,也不要因為士人貧賤而輕視之。
[9] “則三千”句:謂如果三千賓客中有毛遂那樣穎脫而出的,我李白就是那樣的人。三千,指戰國時趙國平原君的食客。毛遂,平原君的門客。穎,錐尖。《史記·平原君列傳》載,秦圍趙之邯鄲,趙王派平原君入楚求救。平原君準備帶二十個有勇力且文武備具的食客去,但僅得十九人。門下有毛遂者,請求同去。“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蚤得處囊中,乃穎脫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作者用此事,意謂只要給他機會,他就會像毛遂那樣穎脫而出,建立功勛。
[10] “白隴西”二句:隴西布衣,李氏郡望為隴西,故云。楚漢,指古楚地及漢水流域。時白困頓于安陸,故云“流落楚漢”。
[11] 遍干諸侯:干謁盡各地的地方長官。干,干謁。諸侯,這里指州郡地方官。
[12] 歷抵卿相:拜訪遍所有朝廷達官。歷抵,普遍干謁。白此前曾一入長安,故云。
[13] 許與氣義:贊許以氣概與道義。
[14] 疇曩:猶往日。
[15] 盡:完全表露。
[16] “君侯”句:此贊美韓朝宗的政績。制作,“制禮作樂”的省稱。《禮記·明堂位》:“(周公)朝諸侯于明堂,制禮作樂。”這里指政績。下文的“制作”,指詩文。侔,相等。
[17] 開張心顏:猶言坦開心扉,和顏相待。
[18] “不以”句:不要因為禮節簡慢而拒絕。長揖,即拱手禮。雙手拱而高舉,自上而下行禮。《漢書·高帝紀上》:“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顏師古注:“長揖者,手自上而極下。”按,古代見尊者行跪拜禮,平輩間施以長揖,故白有此語。
[19] “必若”句:指以盛大的宴會接待,任其縱情而談。高宴,盛宴。
[20] 倚馬可待:《世說新語·文學》:“桓宣武(溫)北征,袁虎時從,被責免官。會須露布文,喚袁倚馬前令作,手不輟筆,俄得七紙,殊可觀。”此比喻文思敏捷。
[21] 司命:星名,即文昌第四星。舊時傳說主文運,俗稱為文曲星或文星。
[22] 權衡:此為衡量、評定的意思。
[23] 品題:品評。
[24] 激昂青云:猶言激勵奮發,豪氣干云。
[25] “昔王子師”句:王子師,名允,東漢時人。下車,舊稱官員初到任為下車。辟,征聘。荀慈明,名爽。孔文舉,名融。荀、孔二人皆東漢名士。《后漢書·王允列傳》:“王允,……拜豫章刺史。辟荀爽、孔融等為從事。”又,《晉書·江統傳》:“昔王子師為豫州,未下車辟荀慈明,下車辟孔文舉。”
[26] 山濤:字巨源,西晉人。《晉書·山濤傳》:“羊祜執政,(濤)出為冀州刺史……冀州俗薄,無相推轂。濤甄拔隱屈,搜訪遺才,旌命三十馀人,皆顯名當時。人懷慕尚,風俗頗革。”
[27] 嚴協律:或為嚴武。協律,官名,太常寺屬官,正八品上,掌和律呂。武字季鷹,華陰(今屬陜西)人,兩《唐書》有傳,然未載其歷協律職,而《新唐書·韓朝宗傳》載,朝宗“嘗薦崔宗之、嚴武于朝,當時士咸歸重之。”
[28] 祕書郎:祕書省屬官,從六品上,掌經籍圖書。
[29] “中間”句:崔宗之,宰相崔日用子,襲封齊國公,好學,寬博有風檢,與白為知交。事跡見《新唐書·崔日用傳》。犁昕、房習祖、許瑩,事跡未詳。
[30] 銜恩撫躬:謂感其恩而思忖如何報答。銜恩,感恩。躬,自身。
[31] 感激:猶感動。
[32] “知君侯”句:意謂韓朝宗能以誠待人。《后漢書·光武帝紀》:“蕭王(即光武帝)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
[33] 國士:此指韓朝宗。
[34] 敢效微軀:愿貢獻自己的生命。微軀,謙辭,指自己。
[35] 謨猷:謀略。
[36] 自矜:自負,自夸。
[37] 塵穢視聽:謙辭。意謂自己的作品可能會玷污韓荊州的耳目。塵穢,臟東西。此做動詞用。
[38] 雕蟲小技:揚雄《法言·吾子》:“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西漢學童必習秦書八體,其中蟲書、刻符是兩體,纖巧難工。揚雄以之喻作賦,謂與童子雕琢蟲書、篆寫刻符相似,都是童子所習的技巧。后以喻小道,亦常指辭章之學。
[39] 芻蕘(chú ráo除饒):割草打柴的人。《詩·大雅·坂》:“先民有言,詢于芻蕘。”亦是李白自謙之辭。
[40] 書人:指抄寫的人。
[41] 閑軒:空閑的屋子。
[42] 青萍:寶劍名。葛洪《抱樸子·博喻》:“青萍、豪曹,劍鋒之精絕也,操者若非羽、越,則有自傷之患焉。”結綠:美玉名。《史記·范雎列傳》:“周有砥砨,宋有結綠,梁有縣蔾、楚有和璞。此四者,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也,而為天下名器。”
[43] 薛卞:薛燭與卞和。薛燭,春秋時越人,善相劍。袁康《越絕書》:“客有能相劍者,名薛燭。越王勾踐召而問之。乃召掌者使取純鉤。薛燭望之,手振拂揚,其華捽如芙蓉始出。”卞和,春秋楚人,善識玉。其發現玉璞先后獻楚厲王、楚武王,皆誤為欺詐而刖雙足。后文王使人琢之,得寶玉,命為“和氏璧”。事見《韓非子·和氏》。
[44] 幸惟下流:希望能夠禮敬在下者。惟,一作“推”,有推獎的意思。下流,處下位者。此白自指。
[45] 圖:猶考慮,思考。
[46] 作者春夜在桃花園與從弟相聚飲宴,敘天倫之樂事,申幽賞之雅懷,有流連賦詩之舉,因序引其事。文章清逸工麗,流暢灑脫,堪稱精美小品。至于作者俯仰感慨間而流露出的浮生若夢、及時行樂之趣,讀者自當有所鑒別。從弟,堂弟。其具體為誰,未詳。白有《秋夜宿龍門香山寺奉寄從弟幼成令問》詩,或以為即其人。序,古代文體之一,有宴飲酬唱之詩序與臨別贈行之贈序之別,本文屬前者。
[47] 逆旅:客舍,客店。
[48] 過客:過路的旅客。
[49] 浮生若夢:語本《莊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意謂人生變化無常,飄忽不定。
[50] “古人”句:《古詩十九首》:“人生不滿百,長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又,曹丕《與吳質書》:“古人思秉燭夜游,良有以也。”作者語本之。良有以也,猶言確實有其原因。
[51] 大塊:大自然。《莊子·大宗師》:“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又,《齊物論》:“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成玄英疏:“大塊者,造物之名,亦自然之稱也。”
[52] 序:通“敘”。
[53] 群季:諸弟。古人以伯仲叔季為兄弟間的排行,季因成為弟的代稱。
[54] 惠連:即謝惠連(407—433)。南朝宋詩人,謝靈運的族弟。幼聰敏,能書畫,工詩文,《宋書》有傳。此處是以謝惠連比其諸弟,稱道其才華。
[55] 獨慚康樂:康樂,指謝靈運,以其襲封康樂公,故稱。謝靈運極為推崇謝惠連,曾謂其“張華重生,不能易也”,又云“每有篇章,對惠連輒得佳句”,其“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自謂即因夢見惠連而得。這里作者意思是說,慚愧的是自己無謝靈運的才華。也即自謙其才能不及諸弟。
[56] “開瓊筵”二句:謂值開花時于花叢中開宴,在暢飲中醉于月下。瓊宴,華貴的筵席。坐花,置座于花間。羽觴,鳥雀形的酒杯。《漢書·孝成班婕妤傳》:“酌羽觴兮銷憂。”顏師古注引孟康曰:“羽觴,爵也,作生爵形,有頭尾羽翼。”醉月,醉于月下。
[57] 金谷酒數:指酒宴上所罰的酒數。金谷,即西晉石崇的金谷園,在今河南洛陽。石崇常在金谷園宴客,其《金谷詩序》云:“遂各賦詩,以敘中懷,或不能者,罰酒三斗。”
[58] 從侄李耑將游廬山,李白因作此序贈別。廬山的山水奇觀,作者僅略事勾畫,卻氣象宛然,而其熱愛自然與神馳向往之情,亦溢于詞表。敬亭,山名,在宣城(今安徽宣城)北。李耑,其人未詳。
[59] 《子虛賦》:西漢辭賦家司馬相如的作品。
[60] 云夢、七澤:司馬相如《子虛賦》:“仆樂齊王之欲夸仆以車騎之眾,而仆對以云夢之事也。”又,“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馀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夢。”云夢,古澤名,又稱云瞢。《周禮·夏官·職方氏》:“正南曰荊州,其山鎮曰衡山,其澤藪曰云瞢。”鄭玄注:“衡山在湘南,云瞢在華容。”七澤,未詳。
[61] 安陸:地名。即今湖北安陸。
[62] 蹉跎十年:李白自開元十五年居安陸,至開元二十八年移居東魯,其在安陸,約略十年。蹉跎,失意,虛度光陰。
[63] 嘉興季父:其人不詳。或以為是白之叔父為嘉興令者(見瞿蛻園、朱金城《李白集校注》)。嘉興,唐為蘇州屬縣,今屬浙江。
[64] 預飲林下:《世說新語·任誕》:“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向秀、瑯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七賢中阮籍、阮咸為叔侄,作者這里化用其事,也暗含以阮氏叔侄比擬之意。
[65] 稚子:小孩。
[66] 香爐:指廬山香爐峰。在廬山北部,狀似香爐,峰頂水氣郁結,云霧彌漫,如煙霧繚繞,故名。
[67] 潀(cónɡ從):水流相會處。
[68] 方湖石井:當是廬山自然奇景。慧遠《廬山記》:“自托此山,二十三載,再踐石門,四游南嶺,東望香爐峰,北眺九江。傳聞有石井方湖,中有赤鱗涌出。野人不能敘,直嘆其奇而已。”
[69] 白龍來遲:此用陽子明釣白龍成仙事。《水經注·沔水》:“水出陵陽山下。徑陵陽縣西為旋溪水,昔縣人陽子明釣得白龍處。后三年,龍迎子明上陵陽山,山去地千馀丈,后百馀年,呼山下人令上山半,與語溪中,子安問子明釣車所在。后二十年子安死,山下有黃鶴棲其塚樹,鳴常呼子安。”
[70] “使秦人”句:陶淵明《桃花源記》敘漁人入桃花源,得其人接待,自云先世避秦時亂來此。這里化用其事,意謂李耑先他造訪勝境。著鞭,即先著鞭,意即占先。《世說新語·賞譽》引《晉陽秋》:“劉琨《與親舊書》曰:‘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爾。’”
[71] 五岳:即東岳泰山、西岳華山、中岳嵩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
[72] 詩寧闕乎:猶言豈能缺少送行之詩?
李陽冰
李陽冰(724?—785?),字少溫,郡望趙郡,世居京兆云陽(今陜西涇陽)。肅宗乾元中,任括州縉云縣令,有政聲。寶應元年(762),秩滿,遷當涂令。時李白以衰邁貧病,往依之。疾亟,盡付其遺稿,囑為序之。陽冰因編為《草堂集》,并撰序,盛贊其詩。代宗大歷九年(774),為京兆府戶曹參軍。德宗興元元年(785),任將作少監。陽冰善詞章,工篆書,筆法妙天下。曾著有《刊定說文》、《翰林禁經》,已佚。今《全唐詩》僅存其詩一首,《全唐文》存其文八篇。
唐李翰林《草堂集》序[1]
李白,字太白,隴西成紀人[2],涼武昭王暠九世孫[3],蟬聯珪組[4],世為顯著。中葉非罪,謫居條支[5],易姓與名。然自窮蟬至舜,五世為庶,累世不大曜[6],亦可嘆焉。神龍之始[7],逃歸于蜀,復指李樹而生伯陽[8]。驚姜之夕,長庚入夢,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9]。世稱太白之精得之矣。不讀非圣之書,恥為鄭衛之作[10],故其言多似天仙之辭,所為著述,言多諷興[11]。自三代以來[12],風騷之后[13],馳驅屈、宋[14],鞭撻揚、馬[15],千載獨步,唯公一人。故王公趨風,列岳結軌[16]。群賢翕習[17],如鳥歸鳳。盧黃門云:陳拾遺橫制頹波,天下質文,翕然一變[18],至今朝詩體,尚有梁、陳宮掖之風。至公大變,掃地并盡。今古文集,遏而不行。唯公文章,橫被六合[19]。可謂力敵造化歟。天寶中,皇祖下詔,征就金馬,降輦步迎,如見綺、皓[20]。以七寶床賜食[21],御手調羹以飯之,謂曰:卿是布衣,名為朕知,非素畜道義何以及此?置于金鑾殿,出入翰林中[22],問以國政,潛草詔誥,人無知者。丑正同列[23],害能成謗,格言不入,帝用疏之。公乃浪跡縱酒,以自昏穢。詠歌之際,屢稱東山[24]。又與賀知章、崔宗之等自為八仙之游[25],謂公謫仙人,朝列賦謫仙之歌,凡數百首,多言公之不得意。天子知其不可留,乃賜金歸之,遂就從祖陳留采訪大使彥允[26],請北海高天師授道箓于齊州紫極宮[27]。將東歸蓬萊,仍羽人駕丹丘耳[28]。陽冰試弦歌于當涂[29],心非所好,公遐不棄我,乘扁舟而相顧。臨當掛冠[30],公又疾亟[31],草藁萬卷,手集未修[32]。枕上授簡,俾余為序[33]。論《關雎》之義,始愧卜商;明《春秋》之辭,終慚杜預[34]。自中原有事[35],公避地八年,當時著述,十喪其九,今所存者,皆得之他人焉。時寶應元年十一月乙酉也[36]。
《李白校注集》附錄三“序跋”
* * *
[1] 本文是作者為李白《草堂集》所寫的序言。李翰林即李白,因白曾為翰林待詔,故稱。《草堂集》當是李白為其詩文所定的集名。李白抱負遠大,卻一生漂泊,晚年尤為凄涼,垂暮之際,往依時為當涂縣令的李陽冰,并托付后事,以詩文集草稿相授,囑為序。作者在序文中,對李白的家世背景與神奇稟賦、創作特征與歷史地位、政治遇合與仕途遭際、暮年來從與臨終付囑等事,作了簡明而周至的敘述說明。由于此文乃應李白病亟之際付托所作,故其所述,文獻價值甚高,是研究李白家世生平的重要資料。
[2] 隴西成紀:故治在今甘肅秦安西北。
[3] 涼武昭王暠:即十六國西涼的建立者李暠。暠(351—417),字玄盛,隴西狄道(今甘肅臨洮)人。出身涼州大族,北涼段業時任敦煌太守,不久自稱涼公,建立西涼政權,死后謚武昭王。《北史》有傳。
[4] 蟬聯珪組:猶言世代歷顯職。蟬聯,連續相承,綿延不斷。珪組,玉珪和印綬。引申為爵位、官職。《文選》任昉《王文憲集序》:“既襲珪組,對揚王命。”劉良注:“珪,諸侯所執也;組,綬,所以系印者也。”
[5] “中葉”二句:謂其家族中期無辜被貶居條支。中葉,中世,中期。這里是自遠祖至李白而言。非罪,強加之罪,無罪。條支,唐時西域地名,又稱訶達羅支,治鶴西那城(今阿富汗加茲尼),屬安西督護府管轄,故址在今阿富汗北部伐濟納一帶。
[6] “然自”數句:言五代為庶民,家世已不大輝煌。窮蟬,舜五世祖。《史記·五帝本紀》:“虞舜者,名曰重華。重華父曰瞽叟,瞽叟父曰午橋,午橋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窮蟬……自窮蟬以至帝舜,皆微為庶人。”
[7] 神龍:唐中宗年號(705—707年)。
[8] “復指”句:指復以李為姓。《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句司馬貞索隱:“按:葛玄曰‘李氏女所生,因母姓也’。又云‘生而指李樹,因以為姓’。”
[9] “驚姜”數句,意謂其出生時,其母夢見長庚星入懷,因取名為白,字太白。驚姜之夕,指出生。《左傳·隱公元年》:“初,鄭武公取于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語本之。
[10] 鄭衛之作:指《詩經》中的《鄭風》、《衛風》。《詩經》中的鄭、衛風詩多描寫男女之情,后人或以為這類詩不夠雅正,因稱為“鄭、衛之風”。
[11] 諷興:即諷諭與比興。
[12] 三代:謂夏、商、周。
[13] 風騷:指《詩經》與《楚辭》。《詩經》中“風”詩數量最多,《楚辭》中《離騷》最具代表性,故以二者代稱之。
[14] 屈、宋:指屈原、宋玉。屈原(前339—?),名平,字原,楚人,戰國時期著名詩人。宋玉(生卒年不詳),楚國鄢(今湖北宜城陵)人,與屈原同時而稍晚,或以為曾師事屈原,長于辭賦,與屈原齊名,并稱“屈宋”。
[15] 揚、馬:揚雄、司馬相如。揚雄(前53—18),字子云,蜀郡成都(今屬四川)人,西漢辭賦家。司馬相如(?—前118),字長卿,西漢辭賦家、散文家。
[16] 列岳結軌:謂有名望者紛紛與之結交。列岳,高大的山岳,喻名高望重者。結軌,軌跡交接,形容車輛往來不絕。
[17] 翕習:會聚。
[18] “盧黃門”句:盧黃門,指盧藏用,因曾官黃門侍郎,故稱。盧藏用曾在《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中評論陳子昂詩歌“崛起江漢,虎視函夏,卓立千古,橫制頹波,天下翕然,質文一變”,語本此。
[19] 六合:見前陳子昂《諫靈駕入京書》注〔48〕。
[20] “天寶”數句:天寶,唐玄宗年號(742—756)。皇祖,君主的遠祖或祖父。此指唐玄宗。因此文作于代宗寶應元年,玄宗為代宗祖父,故稱。金馬,即金馬門。漢代宮門名。《史記·滑稽列傳》:“金馬門者,宦[者]署門也。門旁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漢代金馬門亦為學士待詔之處,此代指唐之翰林院。輦,帝王后妃所乘的車。綺、皓,指綺里季等商山四皓。這里代指隱逸的高士。
[21] 七寶床:用多種寶物裝飾的華貴的幾案。七寶,說法不一。或以為指金、銀、珠玉、珊瑚、琉璃、琥珀、瑪瑙、漆等寶物。
[22] 翰林:指翰林院。唐代翰林院約在玄宗時確立,是備皇帝顧問與代皇帝撰寫特別詔旨的待詔之所。《新唐書·百官一》:“學士之職,本以文學言語被顧問,出入侍從,因得參謀、納諫諍,其禮尤寵;而翰林院者,待詔之所。”
[23] 丑正:指嫉害正直的人。
[24] 東山:東晉謝安早年曾辭官隱居會稽之東山,經朝廷屢次征聘,方從東山復出,官至司徒要職,成為東晉重臣。后因以東山為隱居或游憩之地的典故。
[25] 八仙之游:此指盛唐時八位嗜酒放縱的人,稱為“酒中八仙人”。八仙之名,據《新唐書·李白傳》及杜甫《飲中八仙歌》,李白之外,另有賀知章、李適之、李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
[26] 彥允:其人生平事跡未詳。
[27] “請北海”句:北海,郡名,即青州,治益都縣(今山東益都)。高天師,即高如貴。李白有《奉餞高尊師如貴道士傳道箓畢歸北海》詩。道箓,道教的符箓,凡入道者必受箓。《隋書·經籍志四》:“受道之法,初受《五千文箓》,次受《三洞箓》、次受《洞玄箓》,次受《上清箓》。箓皆素書,紀諸天曹官屬佐吏之名有多少,又有諸符,錯在其間,文章詭怪,世所不識……弟子得箓,緘而佩之。”齊州,唐屬河南道,治歷城(今山東歷城)。紫極宮,唐代道教宮觀名。《舊唐書·玄宗紀》:“(天寶二年)改西京玄元廟為太清宮,東京為太微宮,天下諸郡為紫極宮。”
[28] “仍羽人”句:謂將從仙人以游仙境。《楚辭·遠游》:“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羽人,飛仙。丹丘,神話中的神仙之地,晝夜長明。
[29] “陽冰”句:指任縣令之職。《論語·陽貨》載孔子學生子游為武城宰,以弦歌為教民之具。后弦歌因成為出任邑宰之典。當涂,縣名。唐屬江南道宣州,今屬安徽。
[30] 掛冠:辭官。此指任期屆滿將去職。
[31] 疾亟:病情加重。
[32] 修:整理。
[33] 俾:使,讓。
[34] “論《關雎》”四句:意謂不能發明作者之意。是作者的謙辭。卜商曾傳授《詩經》,杜預曾為《左傳》作注,故作者用二事以明己意。
[35] 中原有事:指安史之亂。
[36] 寶應元年:即762年。寶應,唐代宗李豫的年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