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平陽沙門釋法顯譯
“爾時,雪山有八萬四千白象,日日來到,列王殿前。時,王心念:‘此諸白象恒來我所,經由道路,踐踖眾生。’即便敕語主兵臣言:‘自今已后,不須此象日來我所,經一千歲可令一來,但令四萬二千便足,不必其滿八萬四千。’王玉女寶,名曰善賢,與余夫人及以婇女八萬四千人,于靜室中坐禪思惟,經四萬歲,共相謂言:‘我等在此坐禪思惟經四萬歲,不見大王,今者宜應禮拜問訊。’作此言已,即便相隨,到于王所。其余宮人,入白王言:‘善賢今與八萬四千女人,來問訊王。’時王聞已,即便往于說法殿上,升師子座。俄爾之頃,善賢等至,王即喚前。時,善賢等相隨而進,到于王所,頭面禮足,次第而坐,即作是言:‘我等共在靜室之中,坐禪思惟經四萬歲,不見王久,故來問訊,欲有所說,唯愿聽許。’王即答言:‘善哉!隨意。’善賢即便而白王言:‘此閻浮提,西瞿耶尼,北郁單越,東弗婆提,四方人民極為熾盛,富樂安隱,皆行十善,并是大王德化力也。此閻浮提,如鳩尸婆帝城者,其數凡有八萬四千,此諸城等,國王臣民及婆羅門,皆悉來此,欲見大王。而王坐禪經多年歲,來朝謁者皆不相見,譬如孝子不見慈父。又四天下,不見大王游歷甚久,唯愿大王,善將時宜,撫接民人。我等女弱,于國無益,所以坐禪適意久遠。大王處貴統攝內外,一切人民莫不宗仰,豈得如我女人所行。白象車馬,其數各有八萬四千,大王宜應乘之游觀。大王昔日,恒為一切說種種法,授以十善,頃來坐禪斯事頓廢。’于時,善賢以如此事,種種諫王。大善見王聞此語已,而答之言:‘汝于前后每以善事而諫勸我,今聞汝言,殊乖昔意。’爾時,善賢聞王此誨,心生懊惱,垂涕念言:‘我向所以諫大王者,正以所見,謂為得中,不圖乃復更生罪咎。’即從座起頂禮王足,而白王言:‘今我愚癡不識正理,乃以此事而用上諫,唯愿大王,聽我懺悔。’
“爾時,大善見王答善賢言:‘一切諸行皆悉無常,恩愛合會亦復別離,此四天下雖爾熾盛,我亦不久當舍棄之。我于往昔八萬四千歲而為嬰兒,八萬四千歲而為童子,八萬四千歲為灌頂太子,八萬四千歲為灌頂王,然后得成轉輪圣王。領四天下七寶具足,八萬四千歲統理民務,八萬四千歲為諸人民講說諸法,八萬四千歲坐禪思惟。從爾已來,五十八萬八千歲,雖復如此壽命延長,會歸于盡。我今已老,死時將至,古昔諸王尊貴快樂,如我不異,亦復遷謝歸于無常。鳩尸婆帝城,及余八萬四千大城會亦磨滅,不應于此獨生愛著,長放逸心。我今所以獲此尊勝,皆由往昔積諸善業,今者宜應廣植諸善造來生因,是故坐禪經積年歲。’爾時,善賢等聞王此言,心大歡喜,頂禮王足,退還所住。如是不久王得篤疾,自知命盡,即立太子而以為王,集余大臣及婆羅門長者居士,以四海水灌太子頂,事既畢竟,王即命終,上生梵天。
“阿難!大善見王,王四天下而其所居,唯閻浮提。大城雖有八萬四千,而其所處,唯鳩尸婆帝。雪山之中有八萬四千白象之寶,而王所乘,不過一象。雖有八萬四千駿馬,而王所騎,不過一匹。雖有八萬四千七寶之車,而王常駕,不過一乘。雖有八萬四千夫人,王之所愛,唯在一人。雕飾寶殿,八萬四千,王之所處不過一室。身之所須,飽足而已,而王役慮四方,纏心物務,徒勞精神,于身無益。
“阿難!大善見王,豈異人乎?我身是也。我于往昔獲此尊貴,所居國城即在于此,我于此城作轉輪王,不可稱數,成就利益無量眾生。今者諸天充滿虛空,皆是我昔為王之時,以諸善法教化所成,其于今日復在此城,見般涅槃,當令其獲般涅槃果。阿難!以是事故,汝云何言此鳩尸那城為邊狹耶?我今決定住于此城而般涅槃。”當于如來說此事時,諸天及人億那由他,于諸法中遠塵離垢得法眼凈,即共同聲而白佛言:“世尊!往昔無量無邊阿僧祇劫,以諸善法利益我等,今又于此以般涅槃樂安立于我。”即散名華,并作天樂,歌唄贊嘆,供養如來。
爾時,阿難而白佛言:“奇哉!世尊!此鳩尸那城,過去乃有斯奇特事,我今不復生小心也。”
爾時,世尊告阿難言:“汝今可入鳩尸那城語諸力士道,我今日于后夜分入般涅槃,皆悉令來與我相見,若有所疑,恣意請問,莫令于我般涅槃時不及相見后生悔恨。”
爾時,阿難聞佛言已,垂泣懊惱,頂禮佛足,攝身威儀,與一比丘俱共入城。時,鳩尸那城,諸力士等,男女大小,始共集聚,論敘如來當般涅槃,各各皆欲往詣佛所。會見阿難,即便問言:“我聞世尊在雙樹間將般涅槃,正共言論欲至佛所。”于是阿難具以如來所敕之辭,告諸力士。力士聞已,悲號懊惱,悶絕躄地,互共微聲而相謂言:“嗚呼!苦哉!世間眼滅,我等從今何所歸依?猶如嬰兒失于慈母,從今已去,人天轉減,三惡道趣日就增盛。”白阿難言:“我等眷屬,今欲相隨往至佛所。”是時阿難還白佛言,以世尊語入城宣示。諸力士眾莫不驚絕涕泣歔欷,皆悉當來瞻奉世尊。諸力士等,男女大小,一切相隨,流淚嗚咽,緣路而進。
是時,阿難見諸力士人數甚多,心自念言:“若此人眾,一一禮佛無有竟時。我今當令家家一時禮。”諸力士眾至佛所已,阿難即便普語之言:“汝等來眾既為不少,若人人禮佛不卒得竟。今可家家一時禮也。”力士奉旨即便禮佛,退住一面,而白佛言:“唯愿世尊!住壽一劫!若減一劫,不般涅槃!利益一切諸天人民,今諸眾生無有慧眼。唯愿世尊!為作開導。”
爾時,如來告力士言:“汝今不應作此請我。所以者何?一切諸行皆悉無常,恩愛合會必歸別離。設我住世,若滿一劫,會亦當滅。我所說法但當憶持誦念勿忘,此則不異我在世也。”諸力士等聞佛此言,不果所請,心懷愁悴,悲泣懊惱,默然而住。
爾時,鳩尸那城有一外道,年百二十,名須跋陀羅,聰明多智,誦四毗陀經,一切書論無不通達,為一切人之所宗敬。其聞如來在娑羅林雙樹之間將般涅槃,心自思惟:“我諸書論,說佛出世極為難遇,如優曇缽花時一現耳。其今在于娑羅林中,我有所疑,試往請問,瞿曇若能決我疑者,便是實得一切種智。”作此念已,往到佛所,在于林外,逢見阿難,即語之言:“我書論中說佛興世極難值遇,億千萬劫時時乃出,如優曇缽華不可數睹,在世教化,我初不見,今聞在此娑羅林中當般涅槃,我有所疑,欲往請問。汝可為我白世尊言,道我今者欲希相見。”
爾時,阿難聞其此語,心自思惟:“世尊今者四大不和,接對來久,已自增惡。若復與此外道相見,必有言論,容致損劇。”即答之言:“世尊今者四大不和,寢臥林中極苦身痛,汝今不須見如來也,莫臨世尊般涅槃時而作障礙。”須跋陀羅如是三請,阿難亦復如是三答。
爾時,世尊以凈天耳,聞須跋陀羅請阿難聲,又觀其根,是可度時,即以梵音告阿難言:“汝莫于我最后弟子獨作留礙,聽須跋陀羅前來,我欲見之。此人質直聰慧易悟,所以求進欲決疑難,非為故來論勝負也。”于是阿難即承佛教,語須跋陀羅:“世尊今已敕聽汝前。”須跋陀羅聞佛許前,歡喜踴躍,不能自勝,而心念言:“沙門瞿曇,決定是得一切種智。”即前佛所,互相問訊坐于一面,而白佛言:“瞿曇,欲有所問,唯愿聽許。”佛言:“善哉!善哉!須跋陀羅,恣汝所問。”
須跋陀羅即問佛言:“今者世間沙門婆羅門外道六師、富蘭那迦葉、末伽利拘賒梨子,刪阇夜毗羅視子、阿耆多翅舍欽婆羅、迦羅鳩馱迦旃延、尼犍陀若提子等,各各自說,是一切智,以余學者,名為邪見。言其所行,是解脫道,說他行者,是生死因。互相是非,云何而得知其虛實?何師應得沙門之稱?何師定是解脫之因?”
爾時,如來即答之曰:“善哉!善哉!須跋陀羅,乃能問我如此之義。諦聽諦聽,吾為汝說。須跋陀羅!諸法之中若不見有八圣道法,當知無有一沙門名,二及三四,亦復不有;既無沙門,亦無解脫;解脫既無,非一切種智。須跋陀羅!若諸法中,有八圣道法,當知必有四沙門名;有沙門名,則有解脫;既有解脫,是一切種智。須跋陀羅!唯我法中,有八圣道,有四沙門名,是解脫道,是一切種智。彼諸外道,富蘭那迦葉等,其說法中,無八圣道,無沙門名,非是解脫及一切種智。若言有者,當知必是虛誑之說。須跋陀羅!一切眾生,聞我所說,信受思惟,當知其人必不空聞要得解脫。須跋陀羅!我在王宮未出家時,一切世間皆為六師之所迷醉,初未見有沙門之實。須跋陀羅!我年二十有九,出家學道,三十有六,于菩提樹下,思八圣道究竟源底,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得一切種智。即往波羅捺國鹿野苑中仙人住處,為阿若憍陳如等五人,轉四諦法輪,其得道跡。爾時始有沙門之稱,出于世間福利眾生。須跋陀羅!當知我法能得解脫,如來實是一切種智。”
爾時,須跋陀羅,既聞如來說八圣道,心生歡喜,舉身毛豎,渴仰欲聞八圣道義,而白佛言:“唯愿世尊!為我分別八圣道義。”于是世尊即便為其分別廣說。須跋陀羅既聞佛說八圣道義,心意開朗,豁然大悟,于諸法中遠塵離垢得法眼凈,即白佛言:“我今欲于佛法出家。”于是世尊即便喚之:“善來!比丘!”須發自落,袈裟著身,即成沙門。世尊又為廣說四諦,即獲漏盡,成阿羅漢。
爾時,世尊告阿難言:“汝今當知,我于道場,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最初說法,度阿若憍陳如等五人。今日在于娑羅林中,臨般涅槃,最后說法,度須跋陀羅。諸天及人,無復更應聞我說法而得度者;若有善根應得解脫,當來皆是我之弟子,展轉相教。阿難!須跋陀羅雖是外道,而其善根,應成熟時,唯有如來,能分別知。我般涅槃后,若有外道,欲于我法求出家者,汝等不應便聽許之。先令四月誦習經典,觀其意性為虛為實,若見其行質直柔軟,于我法中實有深樂,然后方可聽其出家。阿難!所以然者,汝等小智,不能分別眾生之根,是故令汝先觀之耳。”
爾時,須跋陀羅而白佛言:“我于向者,欲求出家。世尊若令先于佛法四十年中贊誦經典,然后聽我而出家者,我亦能爾!豈況四月?”爾時,世尊即告之言:“如是,如是!須跋陀羅!我觀汝意,于我法中殷勤渴仰,今作此言,非為虛設。”爾時,須跋陀羅前白佛言:“我今不忍見天人尊入般涅槃,我于今日,欲先世尊入般涅槃。”佛言:“善哉。”時,須跋陀羅,即于佛前,入火界三昧而般涅槃。
爾時,如來告阿難言:“汝勿見我入般涅槃,便謂正法于此永絕。何以故?我昔為諸比丘,制戒波羅提木叉,及余所說種種妙法,此即便是汝等大師。如我在世,無有異也。阿難!我般涅槃后,諸比丘等,各依次第,大小相敬,不得呼姓,皆喚名字。互相伺察,無令眾中有犯大戒,不應??求覓他細過。車匿比丘,應與重罰。”阿難問佛:“與何重罰?”佛言:“阿難!與重罰者,一切比丘勿與共語。”于是阿難,如教奉行。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汝等今者若有疑難,恣意請問,莫我滅后生悔恨言:‘如來近在娑羅林中,我于爾時,不往咨決,致令今日情有所滯。’我今雖復身體有疾,猶堪為汝等解釋疑惑。若欲于我般涅槃后奉持正法利益天人,今宜速來決所疑也。”世尊乃至如是三告,諸比丘等默然無有求決疑者。爾時,阿難即白佛言:“奇哉世尊!如是三誨,而此眾中無有疑者。”佛言:“如是,如是。阿難!今此眾中,五百比丘,未得道者,我般涅槃后,未來世中,當得盡漏。汝亦當在此中數也。”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汝等若見我身、口、意脫相犯觸,汝當語我。”時,諸比丘聞佛此語,流淚懊惱而白佛言:“如來豈當有身口意微細過耶?”
于是如來即便說偈:
“諸行無常, 是生滅法,
生滅滅已, 寂滅為樂。”
爾時,如來說此偈已,告諸比丘:“汝等當知,一切諸行,皆悉無常。我今雖是金剛之體,亦復不免無常所遷。生死之中極為可畏,汝等宜應勤行精進,速求離此生死火坑。此則是我最后教也。我般涅槃,其時已至。”時,諸比丘及余天人,聞佛此誨,悲號涕泣,悶絕躄地。如來即便普告之言:“汝等不應生此悲惱,諸行性相,皆悉如是。”于是如來,即入初禪。出于初禪,入第二禪。出于二禪,入第三禪。出于三禪,入第四禪。出第四禪,入于空處。出于空處,入于識處。出于識處,入無所有處。出無所有處,入于非想非非想處。出于非想非非想處,入滅盡定。
爾時,阿難既見如來湛然不言,身體肢節不復動搖,即便流淚而作是言:“世尊今已入般涅槃。”爾時,阿?樓馱語阿難言:“如來即時未般涅槃,所以湛然身不動者,正是入于滅盡定耳。”
爾時,世尊出滅盡定,更還入于非想非非想處,乃至次第入于初禪。復出初禪,入第二禪。出于二禪,入第三禪。出于三禪,入第四禪,即于此地入般涅槃。
爾時,阿?樓馱語阿難言:“世尊已于第四禪地入般涅槃。”于是,阿難及四部眾,聞阿?樓馱作此言已,悲號嗚咽,悶絕躄地。其中或有舉手拍頭捶胸大叫,共相謂言:“世間眼滅,一何速哉!一切眾生,從今已去,誰為導者?人天方減,惡道日增。”
時,虛空中天龍八部,涕泣滂沱猶如驟雨,互相謂言:“我等從今誰為歸依?猶若嬰兒失于慈母。三惡道逕日就開闊,解脫之門方巨重關。一切眾生,沉淪苦海。亦如病人遠于良醫,又似盲者失所牽導。我等既去無上法王,煩惱之賊日見侵逼。”唱此言已,悶絕懊惱不能自禁。
時,鳩尸那城諸力士眾,皆悉勇健,猶如香象。既見如來入般涅槃,神情憔悴,如病新起。
當于爾時大地震動天鼓自鳴,四大海水波浪翻倒,須彌山王自然傾搖,狂風奮發,林木摧折簫索枯悴,駭異于常。
爾時,大梵天王即說偈言:
“過去與未來, 及以今現在,
無有諸眾生, 不歸無常者。
如來天人尊, 金剛身堅固,
猶不免無常, 而況于余人。
一切諸眾生, 愛惜保其身,
薰余以香華, 不知當毀滅。
如來金色身, 相好以莊嚴,
會亦當棄舍, 應入般涅槃。
永斷諸煩惱, 成一切種智,
猶尚不得免, 況余結累者。”
爾時,天帝釋即說偈言:
“一切諸行性, 實是生滅法,
兩足最勝尊, 亦復歸于盡。
三毒熾然火, 恒燒諸眾生,
無有大悲云, 誰能雨令滅?”
爾時,阿?樓馱,即說偈言:
“如來于今日, 諸根不搖動,
心意會諸法, 而棄于此身。
恬然絕思慮, 亦復無諸受,
如燈盡光滅, 如來滅亦然。”
爾時,阿難即說偈言:
“大地忽震動, 狂風四激起,
海水波翻倒, 須彌寶山搖。
天人心悲痛, 泣淚猶如雨,
皆悉大恐怖, 如被非人執。
由佛般涅槃, 故有如此事。”
爾時,眾中有未得道比丘、人天,既見如來已般涅槃,心生懊惱,宛轉于地。已得道者,深嘆世間無常之苦,悲號啼泣不能自勝。是時,阿?樓馱語諸比丘及以天人:“汝等不應生大憂惱,如來前已為汝等說,諸行性相法皆如是。云何猶故而悲泣耶?”
爾時,阿難即便普語四遠來眾:“如來今已入般涅槃。”爾時,眾人聞阿難言,悲號啼泣悶絕懊惱,而以微聲語阿難言:“今此人眾極為闐塞,三十二喻阇那,皆悉充滿。唯愿尊者,各令我等次第得前親見如來,最后瞻仰禮拜供養。如來出世難可值遇,如優曇缽華時時乃現,今者親在此般涅槃,愿必哀愍,令我得見。”
爾時,阿難聞眾人言,心自思惟:“如來出世,極為難值,最后供養亦復甚難,我今當令誰在于先供養佛者?今者宜使諸比丘尼及優婆夷,得在前來供養佛身。所以然者?斯等女弱,昔來之時,不必得到如來之所,以是因緣故宜在先。”作此念已,即便普唱:“諸比丘尼及優婆夷,皆聽前于如來身所。”諸比丘尼及與無量優婆夷等,俱到佛所。既見如來已般涅槃,啼泣懊惱,圍繞禮拜,種種供養。
爾時,有一貧窮優婆夷,年一百歲。見諸婆羅門,并及剎利長者居士、力士、妻女、長幼、大小,以妙香華種種供養,自傷貧乏獨絕此愿,心自思惟:“如來出世極為難值,最后供養復為甚難,而今窮罄無以自表。”作此念已,倍增悲慟,臨佛足上心大懊惱,涕泣流連污如來足:“愿我將來所生之處,常得見佛。”諸比丘尼及優婆夷,供養畢已,即還本處。
爾時,阿難又復普告諸余人言:“諸比丘尼及優婆夷,供養已畢,汝等可前次第供養。”時,諸人眾以次而來,到佛身所,既見如來已般涅槃,號泣宛轉心大悲惱,以諸供具而用供養。爾時,諸力士眾皆悉集聚,共相謂言:“我等今者,云何阇維如來之身?世尊臨欲般涅槃時,應有遺敕。”即便共往,問阿難言:“我等今者欲共阇維如來之身,其法云何?世尊臨可般涅槃時,當有遺旨,唯愿見告。”爾時,阿難語力士言:“如來遺敕阇維之法,令與轉輪圣王等無有異。”阿難即便具說佛向所敕之事。
諸力士等聞阿難言,皆共嚴辦阇維之具。先造寶輿雕鏤莊麗,以如來身置寶輿上,燒香散華。作眾伎樂,歌頌贊嘆。于音樂中,而說苦空無常無我不凈之法。時,諸力士白阿難言:“如來今者既般涅槃,最后供養極為難遇,我等請留如來之身,七日七夜恣意供養,令諸天人長夜獲安。”阿難即便以力士言問阿?樓馱,阿?樓馱答阿難言:“善哉!隨意。”阿難爾時告諸力士:“聽留佛身七日七夜恣意供養。”
時,諸力士聞阿難言,心大悲慶,即于林中種種供養,滿七日已。時,諸力士以新凈綿及以細?纏如來身,然后內以金棺之中,其金棺內散以牛頭栴檀、香屑及諸妙華,即以金棺內銀棺中,又以銀棺內銅棺中,又以銅棺內鐵棺中,又以鐵棺置寶輿上,作諸伎樂歌唄贊嘆。諸天于空,散曼陀羅花、摩訶曼陀羅花、曼殊沙花、摩訶曼殊沙花,并作天樂,種種供養,然后次第下諸棺蓋。時,力士等共相謂言:“七日之期今者已滿,我等宜應舁如來棺,周匝繞城,令諸人民恣意供養,然后往于城南阇維。”作此言已,即便共舁如來之棺,盡其身力而不能起,各共驚怪不知何故?而以問于阿?樓馱:“我等諸人欲舁佛棺,周匝繞城。還趣南門供養阇維,盡竭身力而不能舉,不知此是何等事相?唯愿尊者為我說之。”
時,阿?樓馱語眾人言:“所以然者,虛空諸天欲令佛棺周匝繞城。從北門入住于城中,聽諸天人種種供養。然后應從東門而出,往于寶冠支提之所,而阇維之。”彼諸力士聞此語已,共相謂言:“諸天意爾,宜應順從。”即舁佛棺,繞城一匝,從北門入,住城之中,聽諸天人恣意供養,作妙伎樂,燒香散華,歌唄贊嘆。諸天于空,雨曼陀羅花、摩訶曼陀羅華、曼殊沙花、摩訶曼殊沙花,并作天樂,種種供養。供養訖已,即便從城東門而出,往于寶冠支提之所。既到彼處,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天龍八部感結悲哽不能自勝,而便聚積牛頭栴檀及諸雜香。又于??上,敷舒繒?,施大寶帳以覆其上,舁舉寶棺,繞彼香??周回七匝,燒香散花,作眾伎樂,而以寶棺置香??上,取妙香油周澆灑之。
時,四部眾并諸天人,戀慕懊憹不能自勝,即便以火從下燒之。火不肯然乃至再三,亦復不然。時,諸人眾不知所以,即以此事問阿?樓馱:“三燒香??,何故不然?”阿?樓馱言:“所以然者,尊者摩訶迦葉在鐸叉那耆利國,聞于如來欲般涅槃,與五百比丘從彼國來,欲見世尊。是以如來不令火然。”爾時,大眾聞此語已,深嘆奇特。
爾時,摩訶迦葉在鐸叉那耆利國,遙聞如來在鳩尸那城,欲般涅槃,心大悲戀,與五百比丘緣路而來。去城不遠,身患疲極在于路邊,與諸比丘坐于樹下。見一外道,手執曼陀羅華,迦葉問言:“汝從何來?”答言:“我從鳩尸那城來。”迦葉又問:“汝知我師應正遍知不?”其即答言:“識。汝大師在鳩尸那城娑羅林中雙樹之間,已般涅槃,得今七日。即時正在寶冠支提,將欲阇維,天人充滿,互競供養故,我于彼得此天華。”爾時,迦葉聞此言已,悲號哽咽,諸比丘眾悶絕躄地,而以微聲共相謂言:“嗚呼!苦哉!世間眼滅。”于是迦葉而安慰之:“汝等不應作此苦憹,諸行性相皆悉如是。如來天尊猶尚不免,況復余人而得脫耶?宜應精進求離世苦,今可速起前于寶冠支提之所禮拜瞻仰。”爾時,眾中有余比丘,晚暮出家愚癡無智,共相謂言:“佛在世時,禁呵我等,不得縱意。既般涅槃,何其快哉!”
是時,迦葉與諸比丘,進鳩尸那城,到于寶冠支提之所,見如來棺,在香??上,悲泣流淚圍繞七匝,而登香??。至寶棺所,在于足處號啕嗚咽,頭面作禮。爾時,如來于寶棺內,而出雙足,迦葉見此,倍增悲驚。時,諸天人既睹奇特希有之事,莫不嗟嘆,深生苦戀。爾時,迦葉見佛足上而有點污,即便回顧,問阿難言:“如來足上何緣有此?”阿難答言:“如來初可般涅槃時,四眾充滿,我時思惟:‘若令大眾同時進者,女人羸弱,不必得前。’即便先聽諸比丘尼及優婆夷到如來所禮拜供養。爾時,有一貧窮優婆夷,年一百歲。見諸婆羅門,及以剎利長者居士,力士妻女,長幼大小,以妙香華種種供養,自傷貧乏無以表心,作此念已,倍增悲慟,臨佛足上,心大懊憹,涕泣流連,污如來足。”爾時,迦葉既聞此語,心懷惆悵,怪責阿難曾不呵止致此點污,即以香華,供養佛棺,禮拜贊嘆。皆悉畢已,于是雙足自然還入,迦葉即便還下于地。以佛力故香??自然,四面火起,經歷七日,寶棺融盡。于時諸天,雨火令滅,諸力士眾收取舍利。以千張?纏佛身者,最里一張及外一重,如本不然,猶裹舍利。當爾之時,虛空諸天雨眾妙華,并作伎樂,歌唄贊嘆,供養舍利。時,諸來眾及以力士,皆悉各設種種供養。諸力士眾,即以金罌收取舍利,置寶輿上,燒香散華,作眾伎樂,還歸入城。起大高樓而以舍利置于樓上,即嚴四兵,防衛守護。唯聽比丘及比丘尼,得入禮拜,種種供養。其余國王及婆羅門,長者居士,一切人民,皆不聽前。
爾時,韋提希子阿阇世王,聞彼力士收佛舍利,置高樓上,而嚴四兵防衛守護,心大悲惱,又復忿怒諸力士輩,即便遣信,語力士言:“世尊在世,亦是我師。般涅槃時,恨不臨見,我之族姓,及與世尊,皆是剎利,汝今云何,獨收舍利,置高樓上,而嚴四兵防衛守護,不分余人?汝便可以一分與我,我欲于國起妙兜婆,興諸供養。若能見許,永通國好;不見許者,興兵伐汝。”余七國王及毗耶離、諸離車等,遣使之法,皆亦如是。時,婆羅門、長者、居士亦各遣信,白力士言:“世尊亦是我等之師,愿能哀愍,賜舍利分。”
時,諸國使到力士所,具宣王意,力士聞已,深懷不平,答諸使言:“佛來我國而般涅槃,舍利自然應屬我等。欲于國界興造兜婆莊嚴供養,此不可得。若兜婆成,恣汝等意,快共來此供養禮拜,若欲興兵,而見向者,此國軍眾,亦足相擬。”時,彼諸使各歸本國,人人向王說如此事。諸王聞已,益懷瞋忿,各嚴四兵而往攻伐。時,諸力士亦嚴戰具,以擬來敵。
鳩尸那城中,有一婆羅門,名徒盧那,聰明多智,深信三寶。心自思惟:“彼八國王及諸離車,身力壯健,軍眾精銳。又且力士勇猛難當,若交戰者必無兩全。”而即便語諸力士言:“汝等雖復勇銳果敢,彼八國王,齊力同心,人眾云集,軍陣猛盛,若戰斗者,理無兩全,鋒刃既交,必有傷害。如來在世,教人行慈,而于今日,忽相殺戮,汝等不應吝惜舍利,宜分諸國及離車等,各于其界,造立兜婆。稱于世尊往昔之訓,又使汝等普獲福利。”諸力士眾,聞此語已,心意解悟,即答之言:“汝之所說,實得于理,聽如汝言。”
彼婆羅門,見力士眾皆悉解甲,即便出城,語諸王言:“汝今為法何故興兵?”諸王答言:“我為法故,遠求舍利,而見拒逆,不肯分與,是以今者興兵共來。”時,婆羅門復語王言:“我已相為和諸力士,皆悉與汝舍利之分,可取寶瓶,為汝分之。”八王歡喜,奉授金瓶。彼婆羅門,受諸金瓶,持以還歸,于高樓上而分舍利,以與八王。
于時,八王既得舍利,踴躍頂戴,還于本國各起兜婆。彼婆羅門從諸力士,乞分舍利瓶,自起兜婆。諸力士等取其一分,于阇維處,合余灰炭而起兜婆;如是凡起十處兜婆。
如來從始欲般涅槃,及般涅槃后至于阇維,起諸兜婆,其事如是。其后迦葉共于阿難及諸比丘,于王舍城,結集三藏。
大般涅槃經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