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馬湘詩:
太乙初分何處尋,空留歷數變人心。
九天日月移朝暮,萬里山川自古今。
風動水光吞遠徼,雨添嵐氣沒高林。
秦皇漫作驅山計,滄海茫茫轉更深。
這八句詩是仙人馬自然所作。
太乙,即是太極圖,生天、生地、生人、生物,未有陰陽之前,不曾分破的胚胎。
到了太極分了兩儀,兩儀分了四象、五行,為生生化化之始。
在天有了陰陽,在人有了善惡,在世有了治亂,在物有了胎卵濕化。
漸漸澆離剝落,哪得還有無始?
本來一點真性,完得這個太乙的,就可成佛作圣。
饒你參天贊地,也不過還他一個太乙,添不出一點色相。
因此說,太乙初分何處尋。
自天開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有了三才,原是個混沌世界。
盤古時,這些人們蠢蠢癡癡,和魚鳥草木一般,不知春夏秋冬,也無憂愁煩惱,不識不知,隨生隨化,何等快樂。
這昊天上帝恐這些人多了,生亂生淫,不免爭奪相殺,只得生出幾個圣人來,叫他做這人的頭領。
一邊養他的生,一邊教他的禮,世界才可以長久。
生下燧人氏來,以飲食養他。
生下有巢氏來,以房室安他。
神龜現出八卦,龍馬獻出河圖,生下天皇、地皇、人皇三尊神圣,畫卦知道陰陽,嘗藥辨人生死。
只有人皇是軒轅黃帝,他卻制了衣服。
有一位娘娘名曰螺母,教人養蠶,開了萬古衣裳、君臣上下章服,又能服牛乘馬、駕車作船,立了君臣上下、父子人倫、衣冠禮制。
又聞得鳳鳴,使伶倫制了六律五音,奏起樂來。
那時鳳凰麒麟百獸率舞,是何等太平世界。
這是幾萬年的事,謂之上元歷數。
當時沒有史官文字記其歲月,只說各活一萬八千歲,說了個盡數。
到了堯舜禹湯,漸開了文明,治平了水土,有了文字禮樂,就有了是非賞罰。
因此,有了夏桀商紂無道之君,生出刀兵征伐來,湯滅了夏,周又滅了商,那文武周公一家圣人,又開了一等禮樂的制作,人心的機巧,比那三皇五帝時已自不同。
況到了今日,遍歷了二十三朝,這是上元的歷數將共到五千年。
從開辟算來,共十二會,一會中該三十運,一運中該三十世。
這是元會運世,算在皇極書內甚明白的。
只是你我看書的人問上天借不出這幾歲壽來,算算這本大帳,且在這百年以內,去較量天地的因果,也就是夏蟲去講那冰,蜉游算那甲子,豈不一場好笑?
因此說,空留歷數變人心。
那盤古也是這個山川日月,今日也是這個山川日月,日月東西,升沉不息,山川上下,今古不改,只有這人心一日壞似一日,世事一朝不及一朝。
那圣賢古道淳厚風俗,又隨時而變,不知江河日下到于何處。
因此,中間四句說,日月山川雖然如舊,那風雨飄淋,陵谷變遷,去那太乙開天之初,豈不是幾千萬里之遙。
那末句說到人心貪毒不盡,爭強的就要一口吞盡須彌山,斗智的要一心算到娑竭海,哪肯留得下一點退步。
那勢力雖強,心思雖巧,到底打不出這天地的輪回。
因此說“秦皇漫作驅山計,滄海茫茫轉更深”。
天命人心有個太乙為之主宰,一切眾生貪淫盜殺俱是無用的。
這就是圣教的天命,佛的個空字,仙教的太極。
今日講《金瓶梅》的感應結果,忽講入道學,豈不笑為迂腐?
不知這《金瓶梅》講了六十四回,從色字入門,就是太極圖中一點yin精。
犯了貪淫盜殺,就是個死機。
到了廉凈寡欲,就是個生路。
生處不在長生,只此尋常日用逍遙自在,不得罪于天地鬼神,自然享那清凈之福,說什么成佛成仙,死也不在輪回,只此黑心爛肚,不是謀財害人,就是貪淫昧己,分明活現的地獄,卻說是行樂,分明是害人的強盜,卻說是時局,自然要罪滿災生,心勞力盡,不是落了王法,必然暗有天刑,又說什么三涂六道。
這一部《續金瓶梅》替世人說法,做《太上感應篇》的注腳,就如點水蜻蜓,卻不在蜻蜓上。
又如莊子濠梁上觀魚,卻意不在魚。
才說因果,要看到大乘佛法,并因果亦作下乘。
才說感應,要看到上圣修行,并感應也是妄想,才是百尺竿頭進一步的道力。
若論儒者的圣教,孔仲尼只講了個中庸,不曾說著輪回。
子路問事鬼神,只講了一個事人。
眼見得盡了人事,五倫中沒有欠缺,并閻羅老子也不怕的。
南宮適說,禹、稷躬耕為善,子孫后世做了夏周的帝王。
羿、是兩個大惡人,一個有神射之巧,能射九日并落;一個有拔山之力,能使陸地行船。
豈不是一代的絕力,篡了夏太康的天下。
后來羿為寒浞、逢蒙所殺。
寒浞生下來,滅了夏后相,自為天子,勇力絕倫,誰敢近他。
只因夏后妃有一遺腹子少康,生在民間,后來興兵報仇,將寒浞、蕩舟誅滅,興復夏禹的天下。
南宮適分明講一段因果,福善禍淫的報應,正與《易經》中“積善必有余慶,積惡必有余殃”相合。
我夫子默而不答,不知是何主意。
總因我夫子一部大易的道理,看得渾淪淪太極圖一般。
善惡報應不過太極圖中一點陰陽影字,如何盡得太極中變化。
要依南宮適說來,就如龍逢比干一等君子,剖心斷首,死于非命,難道也是羿、惡報?
伯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難道不是禹、稷一樣的圣人?
因此夫子不答處,只說了個尚德君子,盡了人事,便是不得天下,人人也該做禹、稷救世的圣人。
便是免于刑誅,天下人也不該行那羿、的奸惡。
這是不講感應卻是大感應處。
和如來所說《金剛經》一樣,內云一切賢圣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
所謂佛法即非佛法,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佛說:般若波羅密即非般若波羅密,非微塵是名微塵,非世界是名世界,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實相者即是非相,第一波羅密即非第一波羅密,所言一切法即非一切法,故名一切法。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若人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須菩提。
當知是經義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
看官總參此處,不宜著相講解。
引諸導師語錄,重結上文,三教俱空,因果不宜執著處:寶持禪師悟心容易息心難,息得心源到處閑。
斗轉星移天欲曉,白云依舊覆青山。
本凈禪師見聞知覺無障礙,聲音味觸常三昧。
如鳥空中只么飛,無取無舍無憎愛。
若常應處本無心,始得名為觀自在。
又善既從心生,惡豈離心有?
善惡是處緣,于心實不有。
舍惡從何處?
取善令誰守。
傷嗟二人見,扳緣兩頭走。
心境兩相忘,因果于何受。
《般若經》九類眾生,一身具足,隨造隨滅。
故無明即是胎生,煩惱即是卵生,愛水浸淫即是濕生,妄起顛倒即是化生。
一念心疑便墮了地劫,一念心愛便墮了水劫,一念心嗔便墮了火劫,一念心喜便墮了風劫。
地水風火隨人轉,不在于境。
三世諸佛,一身具足,能于心無心便是過去佛,寂然不動便是未來佛,隨機應物便是現在佛,清凈無染便是離垢佛,出入無礙便是神通佛,到處優游便是自在佛,一心不昧便是光明佛,道念堅固便是不壞佛。
看官聽講,原來一部佛法的因果感應,只為凡夫淫盜心勝,才將陰陽報應勸化。
若論三教圣人,原無人我死生色相,渾渾淪淪,空空洞洞,無死無生,又說什么因果。
因此說,輪回的胎卵濕化生,俱是生前現在的色相,并三世佛菩薩也是我一念中具的全體。
一切佛法禪機可以盡掃,哪得個閻羅老子、鬼神地獄還來比較善惡的。
況那道家不過從儒佛二教性命雙修,不外此理。
了得生死輪回、才能出有入無,與天地同壽。
因此,又將道教總結上文:《清凈經》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
三者既悟,惟見于空。
觀空亦空,空無所空。
所空既無,既無亦無;既無亦無,湛然常寂。
《陰符經》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
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心生于物死于物,機在目。
《玉樞經》道者,以誠而入,以默而守,以柔而用。
用誠似愚,用默似訥,用柔似拙。
《沖虛經》務外游不如務內觀。
外游者,求備于物;內觀者,取足于身。
漢天師誥虛無大道,清凈希夷。
不染曰清,不動曰凈,不視曰希,不聽曰夷,勤此四者,可免輪回。
白玉蟾我有明珠光爍爍,照破三千大千國。
觀音菩薩正定心,釋迦如來大圓覺。
或如春色媚山河,或似秋光爽巖壑,亦名九轉大還丹,又謂長生不死藥。
墻壁瓦礫相渾融,水鳥樹林共寥廓。
缺唇石女駕土牛,跛腳木人騎紙鶴。
三業三毒云去來,六根六塵月綽約。
此珠價大實難酬,不許巧錐妄穿鑿。
若要秘密大總持,寂滅之中閑摸索。
幾多衲子聽蟄雷,幾個道人藏尺蠖。
茫茫盡向珠外求,不識先天那一著。
那一著何須重注腳,杜宇聲隨曉雨啼,海棠夜聽東風落。
丘長春青天莫起浮云障,云起青天遮萬象。
萬象森羅鎮百邪,光明不顯邪魔旺。
我初開廓天地清,萬戶千門歌太平。
有時一片黑云起,九竅百骸俱不寧。
是以常教慧風烈,三界十方飄蕩徹。
云散虛空體自真,自然現出家家月。
月下方堪把笛吹,一聲響亮振華夷。
驚起東方玉童子,倒騎白鹿如星馳。
縱橫自在無拘束,心不貪榮身不辱。
閑唱壺中白雪歌,靜調世外陽春曲。
我家此曲皆自然,管無孔兮琴無弦。
得來驚覺浮生夢,晝夜清音滿洞天。
李道純性天太察長根塵,理路多通增業識。
聰明智慧不如愚,雄辯高談怎似默。
絕慮忘機無是非,隱耀含華遠聲色。
一念融通萬慮澄,三心剔透諸緣息。
諦觀三教圣人書,息之一字最簡直。
能于息上做工夫,為佛為仙不勞力。
息緣返照禪之機,息心明理儒之極。
息氣凝神道之玄,三息相須無不克。
瑩蟾子抱元守一通玄竅,惟精惟一明圣教,太玄真一復命關,是知一乃真常道。
休言得一萬事畢,得一持一保勿失。
一徹萬融天理明,萬法歸一非奇特。
始者一無生萬有,無有相資可長久。
誠能萬有歸一無,方會面南觀北斗。
至此得一復忘一,可與造化同出沒。
設若執一不能忘,大似癡貓守空窟。
三五混一一返虛,返虛之后虛亦無。
無無既無湛然寂,西天胡子沒髭須。
今人以無喚作無,茫蕩頑空涉畏途。
今人以一喚作一,偏枯苦執空費力。
不無之無若能會,便于守一知無一。
一無兩字盡掀翻,無一先生大事畢。
三教講了一個空字,并因果感應包藏在內,才知忠臣孝子、烈士貞女,當他一心成仁取義,原沒有個想到報應輪回上才去行善的。
那些賊子奸臣忘了君父,淫夫貪吏不怕鬼神,當他行惡之時,定沒有個怕那因果輪回,猛然退步的。
總是因果二字為下根人說法。
哪知這龍逢、比干,當下便了得生,死處即是長生。
盜跖、秦檜活時即墮了地獄,生時一團死氣。
因此如來世尊未成佛時,被國王割截身體,不生嗔恨,方見他忘了人我眾生相。
才知地獄中即有天堂,天堂中亦有地獄,我佛即是眾生,眾生具有極樂。
講佛宗的,從上根人便講了個空,從下根人須講個果。
到了正果,自然能空,不落禪家套棒。
且說一個典故。
當日唐憲宗長慶年間,杭州刺史白居易訪西湖鳥巢禪師問道:“禪師坐在百尺松枝鳥巢之上,所居太險,何不下來上座?”
禪師說:“太守所居尤險。”
白公說:“平生腳踏實地,有何險處?”
師曰:“薪火相煎,識性不停,生死相續,豈非險處?”
白公請問佛法,師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白公大笑說:“這兩句話,三歲孩兒也道得出來,有什么高處?”
師曰:“三歲孩兒也道得,八十老翁還行不得。”
白公乃為之作禮。
我今講一部《續金瓶梅》,也外不過此八個字,以憑世人參解,才了得今上圣明,頒行《感應篇》,《勸善錄》的教化,才消了前部《金瓶梅》亂世的淫心。
普化度臨濟而說偈曰:河陽新婦子,木塔老婆禪。
臨濟小廝兒,卻具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