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十三章》歪斜的復印 松本清張作品集

    1

    今天不是田原典太值班。但不能因為不值班就去休息。田原給警視廳的記者俱樂部打了個電話。那兒為首的記者叫岡田宗太郎,資格比田原老。

    “是岡田君嗎?”

    “是。”一聽就是岡田的聲音。

    “我是田原,田原典太。”

    “呵!好久不見了。”

    “岡田君,今天有點事兒拜托您。”

    “什么事?“

    “就是平和島殺人案。”

    “呵,是那起案子嗎?怎么啦?”

    “這事雖不局于我管,不過我想到偵查本部去一趟。突然去找他們,恐怕不合適,是不是請您給偵查主任打個電話?”

    “可,這么一點小事,那容易得很。阿田,今天怎么客氣起來了。我看有點不對頭啊!”

    田原想,岡田宗太郎已經懷疑自己的意圖。可是現在還不能對岡田直說,只能放在心里。假如一對岡田挑明,那剛抓到一點頭緒就會被搞得亂七八糟。

    “不,沒什么。不過暫時還不便說,對不起。”

    “行。”

    岡田不愧是老前輩,立刻諒解了他。

    “偵查本部的主任是警視廳派去的偵查一科三股的出島警部。”

    “呵!是出島?”

    “是的,我給他打個電話去。”

    “拜托了。”

    “喂!阿田,”岡田在電話里叫住他,“你可不能搶先立功呵!到時候,得把情報通給我們。”

    這可是傷腦筋的事。岡田的這枚釘子,只得承受下來。

    “我明白。”

    岡田放聲笑了起來,從笑聲里他感到了岡田對他的關心。

    田原讓赤星批了個條子,要了一輛汽車。

    外面天黑了。司機駕車飛駛在燈火輝煌的京濱國道上。

    到達P署,只見門前停著各報社的汽車,田原故意讓司機停在離它們稍遠的地方。

    從正門進去不太妙,但又不知道偵查本部設在何處,只得硬著頭皮進去。果然不出所料,一進正門,就同其他報社記者擦肩而過。對方還帶著一個掇影記者,骨溜溜地瞅了田原一眼過去了。

    看這模樣,其他報社的記者受到嚴格警戒,自己是不是能順利地見到偵查主任,還是個問題。他首先打聽到偵查本部設在署內的柔道練習場內。

    穿過晦暗的走廊,盡頭就是柔道室。門口貼了一張紙:“平和島殺人案偵查本部”他朝四周一看,未發現一個新聞記者。兩個刑警守著門,門關著,里面正召開偵查會議。

    田原鼓了鼓勇氣對守門的刑警說,

    “我是R報社的,有點事想找偵查主任談一談。”

    刑警的臉色很難看,就象對他說;你別胡說八道了。

    “不行,此刻正在開會。”

    與其說是斷然拒絕,還不如說是沒好氣地攆他出去。

    “我要向他提供重大的情況,對他有參考價值。”

    那刑警眼珠子轉了一下,,立刻又恢復警戒的表情。

    “不能為你通報。規定報社的人都不能上這兒來。請你快走吧!”

    守門的刑警和田原不熟識,所以說話還比較客氣。

    “不,主任知道我要來。我請岡田君早就同他聯系過了。”

    兩個刑警面面相覷。田原最后的一句話似乎起了作用。一個刑警推門進去了。田原伺機朝里窺看。刑警擋住了他的肩膀。

    “不,不能這樣。”

    田原只得退回,等待答復。門兒啟處,一個胖墩墩的漢子出來了,臉上很不耐煩。

    “岡田君介紹的是你嗎?”

    “是的,您是主任嗎?”

    “是的。”

    田原典太趕忙走到他跟前,遞上名片。

    “我們報社向您提供一點情況。”

    “什么?”

    主任的表情與其說是不相信,倒不如說:你快些走吧,我們還要開會。他把田原的名片夾在手指縫里揉來揉去。

    “受害人在死前曾留下話。”

    “晤?”主任的臉色稍為松動了些。

    “現在還不能詳說,總之和階梯有關系。”

    “階梯?”主任果然瞪起了眼睛,“階梯指什么?”

    “就是一級一級往上的階梯哎。”

    田原手勢比劃,主任見他那樣子不由地瞪起了眼晴。

    “這什么意思?”

    “實際上我們想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你們正在偵查,在偵查過程中是否出現階梯?”

    主任的表情顯然是說;你這人真混!被這新聞記者花言巧語請出來,原來是胡說八道,不由地怒目以視。

    “什么階梯不階梯,根本沒出現,我們正在開會,你快回去吧!”

    “等一等嘛!這案件還和舊貨店有關。……”“舊貨店?”主任瞅了田原一眼,“我們正忙著哩,你別來打擾了,請回吧。”

    守門刑警觸了田原一下,把他從偵查本部攆走了。

    偵查本部也不知道“階梯”是什么,那么這“階梯”究竟指的什么呢?他歪著腦袋,走出了O警察署。

    2

    田原回到報社,走進編輯室,發現時枝伍一坐在那兒。

    時枝見是田原,大步走過來。激動地說:“這才不得了啦?

    橫井貞章真的被殺害了嗎?”

    “是的,時枝,事到如今,我們得認真對待。”

    時枝也鼓起勁來了。

    “你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田原把時枝叫到房間角落里,“橫井貞章被殺害,我們是有責任的,因為我們托他去打聽崎山的行動。”

    “你的意思是,兇犯是崎山嗎?”

    “不,此刻還不能馬上斷定。不過肯定他和橫井被殺有關。

    總之橫井已經接觸到了某一點,他說犯人就是階梯。”

    “是啊,不過還弄不懂是什么意思。他既已說出這樣的話,也許他已接近了案子的核心。”

    “剛才我到偵查本部去了,告訴他們關于階梯和舊貨店的事。”

    “呃?”時枝注視田原的臉,“今天不是你值班,是不是?”

    “是的。到了這時候,顧不上值班不值班了,要全力以赴去追查這件案子。關于橫井貞章,剛才赤星君已跟我談了。”

    田原一五一十地把橫井的情況作了介紹,時枝叉著胖胳膊,聽得很仔細。聽完,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他對稅務署的情況如此了解。”

    “橫井貞章憎恨稅務署的惡吏,他的話表達了他的義憤。那些征收稅金的稅吏為了私利私欲,隨便大幅度削減稅額,簡直是豈有此理。老老實實交稅的庶民都受了愚弄。不管他們愿意不愿意,都被搜刮了去。那些中小企業主為了交稅被弄得焦頭爛額,可是,那些大公司,向品質惡劣的稅吏行賄減免稅額,逍遙法外。難怪橫井那么痛恨稅務署的惡吏。”

    “是啊!趁這次破獲殺人案的機會,將稅務署的貪官污吏揭露出來。倒是意外的收獲。我手心都發癢了。”

    3

    過了十天。

    這十天里所發生的事情對以后的破案是極為重要的。但表面上卻看不出什么動靜。偵查方面,以平和島為中心向當地了解情況,結果沒有獲得有力的線索。因為作案是在晚上,現場附近沒有行人。那里人家很少,到了晚上又早早關上門。偵查本部一籌莫展。

    時枝和田原曾經約定,由時枝去對“春香”的女招待阿夏進行工作。

    但由于發生了橫井事件,時枝也被卷了進去,等他給“春香”的阿夏打電話已是二十一日下午。

    接電話的人說,阿夏從十八日起一直沒來上班。

    第二天,時枝見到田原,把此事告訴他。

    “十八日的話,到昨天已經休班四天了。是不是生病了?”

    田原歪起了腦袋。

    “可是接電話的人并沒說她生玻”

    “怎么樣?現在去看一下,要是她去上班,直接問問她。倘若還沒有上班,那就怪了,有必要問一下。”

    “好,我們去一下。”

    時枝馬上去取大衣,兩人走出門外,要了一輛汽車。

    汽車駛到“春香”門前,這兒鬧中有靜,是開菜館最適當的去處。背著吉他的賣唱藝人和挽著男人袖子的年輕的藝妓來來往往,在這一帶是常見的風貌。

    “春香”門前紅燈高照,里邊好象在舉行宴會,三弦琴聲和鼓聲傳到門外。

    時枝向大門旁邊管理客人脫下的鞋的老人打招呼:“請您叫一下阿住姑娘。”時枝塞給他一百日元的硬幣。

    “好,遵命。”

    那老人朝著門里大聲叫喊:“阿住姑娘!阿住姑娘!”

    “你是阿住姑娘的常客嗎?”

    “是的。”

    “你倒挺有手腕的。”

    兩人稍稍離開“春香”的門口,隱身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相視一笑。

    不多一會兒,從便門里出來一位細高挑兒的女招待。

    “晚上好!阿住姑娘。”

    女招待轉身對時枝說:“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上次謝謝您了。”說罷,一鞠躬。

    “不,不用客氣,這是我的朋友。”

    時枝把田原介紹給她。

    “認識,上一次,你們兩位都來過。說是稅務署的,是不是?”

    “你認識我嗎?”

    “認識。”她神秘地一笑。

    “阿住姑娘,我想問您一下,阿夏今晚來上班了嗎?”

    “沒有。”阿住搖搖頭,“打那以后,阿夏一直沒來。”

    “怎么啦?病了嗎?”

    “不太清楚。客人問起,就說她病了,這么說是為了裝門面。其實,她并沒有生玻”“什么?”

    “不太清楚。可是她又不在公寓里。”

    “呃?——是不是跟相好的男入跑了?”

    “要是那樣倒好了。”阿住用手捂住嘴。“可是阿夏不是那樣的人,她還想念老S哩。”

    老S指的崎山,時枝和田原心里都有數。

    “我們——”田原說,“我們無論如何想見一見阿夏。能不能將她的住址告訴我們?”

    “這個一”阿住感到有點為難。,

    “暖,阿住姑娘,”時枝從旁插嘴道,“我們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倘若見到她屋里有男人,我們立刻告退,只想見見她的面,有些事兒要問她。”

    “你可別對別人說呵。”

    “那當然。您放心吧!”

    “那我就告訴您。”

    阿住將阿夏的住址告訴他們。原來在甲州街道沿線一帶。

    “謝謝。”時杖塞給她五百日元。

    “得啦,這么點小事,別這樣。”

    “謝謝。有事我們還要來我您的。屢次給您添麻煩,請原諒。過些日子,我們帶些朋友來吃一頓。”

    “謝謝。那么我就收下了。”

    阿住將五百日元塞進和服的衣帶里。

    4

    田原和時枝按照阿住給的地址去我阿夏。

    這兒正好是甲州街道往里拐的去處,夜空中縫紉學院的黑色建筑亮著電燈。跨過岔道口,從這座大樓旁擦過,阿夏的公寓是一座小小的二層樓房。

    走進公寓,據阿住說,阿夏的房間是三樓六號,在走廊盡頭的左側。

    公寓大門口散亂著穿舊了的拖鞋和草屐。兩人默默地登上樓梯。

    走廊上亮著一盞晦暗的電燈。兩側的房間都是玻璃門,里面掛著門簾。一個拿著鍋的婦女詫異地瞧了他倆一眼,擦肩而過。

    兩人站在六號房間門口,這兒沒亮燈,玻璃門上漆黑。田原敲敲門,無人答應。

    “我去問一下管理人。”時枝說。

    “那么你去一下吧!”

    時枝下樓去了。田原站在走廊上抽煙。

    不知從哪個房間里傳來收音機播出的爵士音樂。不多時,時枝帶著一位五十來歲的老婆子上來了。

    “剛才問了一下管理人。”時枝介紹管理人老婆子。

    “堀越美矢子,也就是阿夏,說十八日出去旅行,至今未回來。”

    田原向老婆子一鞠躬。

    “打擾您了。堀越姑娘說上哪兒去了嗎?”

    “這個。……我不清楚,因為我們不打聽這個那個的。經營這樣的公寓,經常會發生一些麻煩事。”

    “是的。堀越姑娘是一個人出去的嗎?”

    “是的。一個人。”

    老婆子的眼珠子骨溜溜地一轉,不知這兩個陌生男人是否同堀越美矢子有什么特殊關系。

    “她沒說什么時侯回來嗎?”

    “她說在外面住一宿回來。”

    “一宿?今天已經第五天了。”

    “是的。”

    老婆子漠不關心地說。田原典太直盯盯地注視六號房間的玻璃門。

    “大嬸!”田原回過頭來對老婆子說,“這房間是不是還有一把鑰匙。”

    “嗯,有的。”老婆子怪訝地看了田原一眼。

    “能不能用那把鑰匙開開這門?”

    老婆子蹬起了眼,猜疑地瞅他。

    “怎么行啊,這是別人的房間,未經本人允許擅自進去,那可不得了。”

    “這房間里也許發生了不得了的事兒哩。”

    時枝聽得田原如此說,不由地朝玻璃門凝視。

    “大嬸,怎么那么臭啊?”田原說。

    “呃?什么臭?”

    “你聞!”田原把鼻子揍到緊柔閉著的門上嗅了嗅,回過頭來對老婆子說;“大嬸,您也來聞聞看!”

    既然田原這么說,老婆子把鼻子湊到門上嗅了嗅,不多時,回過頭來對尷尬地站在一旁的田原說;“什么也沒聞到啊!”老婆子呆然瞠目地佇立在那兒。

    “這么臭,你怎么一點也聞不出來?大嬸,對不起,你的鼻子出了毛病了。”

    田原盯住老婆子的鼻翼看。老婆子哭喪著臉說:“我的鼻子沒有什么毛病啊!”

    時枝彎下腰,把臉湊到門上。

    “田原君!”時枝臉孔刷白,趕緊打開門進去!”

    “你也聞到了嗎?”

    “怎么沒聞到?這么臭會聞不到嗎?大嬸,把鑰匙給我。”

    時枝奪過捏在老婆子手中的鑰匙串。他剛要插進鑰匙時,田原制止他。

    “等一等,時枝君!”

    “光我們兩人進去可不行,先去把警察叫來。”

    “對!”

    時枝放下手,把鑰匙交給田原。

    “大嬸,崗亭在哪里?”

    老婆子愣頭愣腦一時說不出話來。

    “最近的。……崗亭往南走一百米左右/老婆子結結巴巴,“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她見兩人非同小可的樣子,不由地盯住他倆看。

    “。……發生了了不起的事情,我去去就來。”

    說罷,時枝飛快地下樓去了。

    田原直盯盯地瞅著房門。老婆子尖聲地說;“先生,你怎么隨隨便便把警察找來,發生什么事了?”

    兩個陌生人突然來到樓上,,又嚷嚷去找警察,總是發生什么變故了,老婆子難以保持平靜。

    “大嬸,你的鼻子聞不出來,打開門您就知道了。”田原安慰她。

    “那么,我打開看看。”

    老婆子伸手去奪田原手中的鑰匙,田原把手縮了回去,“不行。你即使是管理人,在這種時刻,還是讓警察來開,否則以后會找麻煩。”田原申斥她。

    “可是,……”

    老婆子見田原氣勢洶洶,頓時就老實了,臉上顯然惴惴不安。

    “偏巧我家那口子出去了,這可怎么辦?”老婆子驚慌失措地說。

    田原不讓老婆子的手去碰玻璃門,因為老婆子不懂得保護現場的知識。

    幸好,這個公寓都是外出上班的居多,所有房子都空蕩蕩的,也沒見主婦們的影子。否則,這樣的情況會招攬人來看熱鬧的。

    5

    過了二十分鐘,一位四十左右的站崗的巡官在時枝帶領下,神色緊張地站在玻璃門跟前。

    “辛苦您了!”

    田原給巡官遞上自已的名片。

    “這里邊不知怎的特別臭,情況有點兒特殊,所以勞駕您來看一看。”

    “呵!是嗎?”

    巡官把田原的名片塞進口袋里,把帽沿往上抬一抬,將鼻子湊到房門上。待回過頭來,他的臉僵硬了。

    “有備用的鑰匙嗎?”

    田原將鑰匙遞給他。巡官掏出手帕裹住鑰匙插進鑰匙孔。

    “請大家不要碰這扇門。”巡官提醒后面的人們。

    巡官跨過門檻,仔細地帶上手套。

    房間有六鋪席大,儼然是單身女人棲身之處,里邊一張簡陋的梳妝臺,還有幾只很精致的座墊。衣櫥上供著小小的佛壇,還有偶人。

    巡官站在房間中央,呼吸緊張,鼻子里發出“哼,哼!”的響聲。

    “看來是在壁櫥里。”后進來的田原指給巡官看。

    巡官點點頭,向壁櫥走去。這一間(日本的長度單位,一間等于日制六尺。等于1。818米))寬的壁櫥,被陽光曬灼的隔扇擋住,緊閉著。

    巡官,慢慢地拉開隔扇,一股強烈的臭味立刻向站在后面的田原和時枝襲來。丙人趕忙用手帕捂住鼻子。

    惴惴不安的老婆子似乎也聞到了臭味,臉色蒼白。

    隔扇完全打開了。巡官彎著腰,掏出手電筒朝里面照,與他并排朝里窺看的田原典太不由地叫出聲來。

    到剛才為止,他一直以為這臭味來自這間房沏的房客堀越美矢子,亦即“春香”的女招待阿夏。但巡官照射的手電的光圈落到腐爛尸體上,那卻是半裸的男尸。首先看到的是西服褲和牌。

    然而,更加令人吃驚的事還在后面。巡官立即向警察署報告,警視廳派出偵查員火速趕到現場,對現場狀況進行攝影后,拖出那具男尸,——一個四十來歲穿西服的男人。

    站在一旁觀看的田原和時枚,一看那具男尸的臉,不由地喊道:“啊!是崎山!”——

    是R稅務署法人稅科科長崎山亮久的尸體。

    死人的臉已經不成樣子了,全身腫得象個巨人。嘴唇往外翻出,露著牙齒,眼珠也快迸出眼眶外。臉面呈紅黑色,脖子上一圈、二圈、三圈,套著一條女人的腰帶。老婆子一見,嚇得面無血色。

    從這個赤發鬼似的巨人的臉,立刻判明是崎山亮久是困難的。田原和時枝一見就認出是崎山亮久,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如果不是在堀越美矢子的房間里,那無論如何是認不出來的。

    “喂!”

    偵查股長回過頭來嚴厲地對時枝和田原說:“怎么?你們認識這個死人?”

    “是的,認識。”

    兩人馬上說出崎山亮久的姓名和職業,接著雙雙遞上名片。

    “呵!是新聞記者嗎?”

    股長朝名片掃了一眼。

    “是他倆來報告的。”巡官把發現尸體的始末說了一遍。

    “唔。你們怎么認識受害者?”股長轉過身來,對著他們。

    “因為我們是新聞記者,會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以前在稅務署里見過他兩三次。”

    股長目光銳利地瞅著他倆。

    “那么,你們為什么到這兒來?”

    這個問題使田原和時枝很頭痛。如果如實以告,那么自己所調查的內容就會被警察了解了去。當然,警察可以幫助他們偵查,但警察一旦了解情況,就會泄露給其他報社,那么迄今為止所付出的努力就白費勁了。再說,再牽涉到橫井貞章的事,更不能隨便說出去。

    “這個房間是‘春香’菜館的女招待住的。我們經常到那兒去喝酒,自然而然和這個女招待熟識,今天正好有點事來找她。”田原找了個很勉強的理由。

    “你有事來找她?什么事呢?”

    “沒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一點個人的私事。”田原拒絕正面回答。

    股長的鼻子里“哼”了一聲;“待會兒還有事情問你們,暫時先出去一下。”

    6

    田原、時枝和管理人老婆子都被攆到走廊上。房間正進行著詳細的驗尸。

    老婆子的眼珠子往上翻,臉色蒼白。

    “大嬸,你得挺住!”

    田原鼓勵她,時枝機靈地跑到廚房,端來了一杯涼水,讓老婆喝下。

    “大嬸,還有事情問你哩!堀越美矢子說在外住一宿回來,在哪一天?”

    田原掏出筆記本,再一次落實剛才提過的問題。

    “這個。……”

    老婆子尚未恢復乎靜,時枝替她捶著背,她才慢慢地答道:“我記得是十八號那天。”

    “四月十八日,唔,幾點鐘?”

    “下午三點左右。她是在菜館工作的,分早班和晚班,早十一點出去,晚班三點走。因此,這一天也和往常一樣,是下午三點出門的。”

    “打那以后,再也沒有回來,是嗎?”

    “是的。”

    “美矢子出門時,是不是每次都鎖好門走的?”

    “她為人很謹慎、仔細,出門時是鎖好門,因為她回來得很晚。”

    “她出去后,是不是有人跟她一起回來過。”

    “我沒見。估計不會有人來吧?”

    老婆子的回答很含糊,那是因為這公寓的格局所造成的。

    這公寓也和其它公寓一樣,管理人不可能一一去注意出入大門的人。管理人的房間雖在大門旁邊,但不見得始終都能看到誰進誰出。再說,晚上都回來得很晚,大門一天到晚敞著。因此,雖說有扇大門,但實際上各人房間就象在大街上一樣。

    剛才他們也注意到,堀越美矢子房前、左鄰右舍都空蕩蕩的,不象有人的樣子。

    “這公寓太清靜了,都是干什么的?”時枝不解地問道。

    “咳。”老婆子頓了一下答道,“和堀越姑娘一樣,當女招待的居多,夫婦兩口子的這二樓上沒有一家。所以,都睡到晌午才起床,下午到了這時候都走凈了。”

    怪不得剛才騷亂了一陣子,附近房間里沒有人出來看熱鬧。

    “美矢子的房間是不是來往的客人很多?”田原問道。

    “不,她這兒不大有客人來。偶而很晚了,她的小姐妹們到這兒來住過。可是沒見有男人來。”

    “大嬸,你見了剛才那尸體的臉羅!”時枝問道:“這個人到這兒來過嗎?”

    “不,沒來過。”

    老婆歪著腦袋想了一下,搖搖頭:“從來沒見過。”

    “再仔細想想,”田原說,“尸體腐爛得腫起來了。似乎是個大個子。可是臉面總可以認出來的吧?你想想是不是未過?”

    “不,沒見過。”老婆子連連搖頭,“早知道會發生這事,我該留意著點,那多好啊!”老婆子嘟哪嚷嚷地說,“隔壁人家嚷嚷臭啊臭啊時,該到這房間來查看的。”

    這句話鉆進田原的耳朵里。

    “什么?隔壁人家曾經嚷嚷臭,是嗎?”

    “是的。也是個娘們,她嚷嚷臭啊,臭啊,不好受,昨天搬走了。我曾經到她房間里嗅過,可是我聞不出臭來,我的鼻子不管事兒。”

    驗尸完畢,鑒識科員從房間里出未,房間里似乎還在從各個角度進行現場攝影。

    “是絞殺嗎?”

    田原問鑒識科員。因為他剛才發現死者脖子上繞著女人腰帶。

    “是的。”年輕的鑒識科員繃著臉答道。

    “死后多少小時了?”

    “從現在來看,大約在九十小時以上。”鑒識科員勉強地答道。

    “尸體上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外傷?”

    “似乎沒有。”

    “那么是不是還有別的跡象?”

    “這個。……請你問股長。”年輕的鑒識科員不愿意理睬田原,下樓去了。

    7

    九十小時以上的話,那么該在四天以前,十八日那天。根據老婆子的證言,美矢子是下午三時離開公寓的。這么說來,他出去以后,又同崎山亮久回到房間,然后動手紋死他。那一天恰好是星期天。

    當然,一個弱女子要絞死一個大男人并非易事,大概是趁崎山熟睡時動手的——田原典太立刻作出這樣的推測。

    田原觀察過那扇房門。他們來時,門鎖得好好的,后來是用管理人老婆子的備用鑰匙,由巡官打開房門的。

    房間兩邊的墻,一邊與鄰室相接,另一邊是公寓的盡頭,那一邊墻上的玻璃窗插著插銷——這一切,田原都看得很仔細。可以說崎山亮久是在密室中死去的。

    然而,這兒又不是完全的密室。那就是說,被認為是兇手的美矢子絞死崎山后,鎖好門逃走的,即使如此,和崎山一起回來的美矢子竟然未被其他房客發現。當然,此刻所有房客都還沒回來,未能聽取全部的證言,還不能隨便下結論。據老婆子說,下午三時,所有干女招待的房客都走盡了,一直到午夜十二時為止,這公寓的二樓幾乎處于無人狀態。

    既然如此,美矢子把崎山亮久領到這兒來將他絞死,是在熟知這兒的情況下有計劃的行動。

    殺死崎山亮久,除堀越美矢子以外,不會有第二人。她愛崎山,但又恨他。田原聽說過她所傾訴的苦惱。最后她終于把崎山騙到這兒下了毒手。那么,美矢子究竟逃到哪兒去了?而這件兇殺案已經過去四天了。

    也可能她在別的地方自殺了——這完全可能。

    “時枝君,”田原說,“你給編輯部打個電話,讓他們派一個攝影組來。”

    時枝應聲下樓去了。

    這時,樓下的房客發覺樓上發生了非同小可的事件,都探頭探腦地朝樓上窺看。

    田原瞧了一下堀越美矢子隔壁的房間,門關得緊緊的。

    “大嬸,剛才您說的嚷嚷臭啊,臭啊,搬走的房客就是這一家嗎?”田原問道。

    “是的。我還以為她說瞎話咧,這么看來,還是真的。我的鼻子不管事,聞不出臭味來。”老婆子懊悔道。

    “現在這房間空著嗎?”

    田原東張西望地朝這關著門的房間上下打量。

    “是的,昨天才騰空的。”

    “郭個房客是單身女人嗎?”

    “是的,好象在酒吧當女招待,可是非常愛學習。她說是半工半讀,上班以前,總是在家讀書。每次外出,少不了抱著四、五本書回來。”

    “晤。”

    這些話對田原來說是毫不相關的。于是隨便問道:“在酒吧間工作的女人,能夠這么用功學習倒是很難得的。

    她什么時候開始嚷嚷臭啊,臭啊!”

    “是前天,二十號那天。她嘮叨起來沒完沒了,所以我進去看看,誰會想到隔壁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的鼻子一點也聞不出來。我還以為她故意找碴,搶白了她幾句。她生了氣,昨天收拾好行李搬走了。裝桔子的空箱和行李都塞滿書。”

    “那房客是單身女人嗎?有沒有男人?”時枝剛回來,從旁插嘴問道。

    “她的男人是一個年輕人,在大學里上學。她搬來日子很短,我還沒見過她男人是個什么樣的。”

    8

    從這公寓的構造來看,隱藏尸體的壁櫥只和隔壁房間隔一道板壁,又因工程筒陋,那臭味很可能從壁縫中鉆進來。

    凡是有潔癖的人,當然受不了這種臭味,搬出去完全合情合理。管理人老婆子的鼻子不管事,所以動了肝火。

    “這么看來,堀越美矢子這回是豁出去了。”時枝走到外面對田原說。

    “是啊!沒想到這個女人會下這么大的狠心。”田原想起美矢子的臉,絮叨了好幾遍。

    “當女招待的人和一般女人不同,會干出這樣狠心的事來的。不過,她這樣做,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崎山把她冷落了,一時氣憤才豁出命孤注一擲。”

    “不,我認為她是有計劃的。”田原說:“她是特意把崎山誘騙到公寓來的。走以前,她對管理人說,在外面住一宿回來,她明白,這時在公寓里空無一人,她瞅準時機把崎山領來。”

    “可是,崎山就能老老實實跟她來嗎?既然崎山討厭她,他怎么會聽她的話?這事兒有點蹊蹺。”時枝提出了疑問。

    “我認為崎山雖然拋棄了她,但仍然藕斷絲連。既然女人最后求他,他心里雖然不愿意,也勉勉強強來了。美矢子也許說,這是我們最后一次會見,從此分手。我的想象這是他們的最后的餞別。”

    “你的想象?”

    “不,不僅是想象。你想,崎山再沒有力量,終究是個男人。他不可能白白地毫無抵抗地讓一個女人掐他的脖子,一定是在崎山熟睡的時候動手的。在崎山毫無抵抗的情況下,美矢子解下腰帶,勒住崎山的脖子,也許在酒中早已下了安眠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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