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尼康和馬利科爾納
正如我們說的,馬利科爾納上路了,去找暫時隱居在奧爾良城的朋友馬尼康。
去找他的時候,正值這位年輕貴族在忙著出售他剩下的最后一套較為整潔的服裝。
半個月之前,他強逼德·吉什伯爵給了他一百皮斯托爾,就靠這點錢才使他穿戴打扮得象象樣樣去迎接到勒阿弗爾來的王太弟夫人。
三天之前他從馬利科爾納那兒也曾撈到五十個皮斯托爾,那是為給蒙塔萊弄那張任職書而得到的代價。
現在他再沒有什么可以指望的了,所有的錢已花得精光,除非把那套呢絨和緞子縫制的,滿身繡花、鑲著金邊飾、曾在宮廷里出過風頭的服裝也拿去變賣掉。
可是,為了要變賣他那套最后剩下來的服裝,就象我們已經向讀者交代過的那樣,馬尼康迫不得已只好躺在床上。
沒有火,沒有零用錢,沒有出門要花的錢,什么都沒有了,只好用睡覺來代替宴飲、交際和舞會。
常言道:“睡覺使人忘掉饑餓”,但并沒有說:“睡覺能使人忘掉玩樂”,或者“睡覺能使人忘掉跳舞”呀。
馬尼康至少已經有一個星期既不吃喝玩樂,也不跳舞尋歡,已經把生活的樂趣壓縮到最低限度,因而非常憂傷;他在等待放高利貸的人來,這時候,馬利科爾納來了。
他發出一聲哀鳴:“怎么!”他用難以形容的聲調說,“又是您來了,親愛的朋友?”
“噢!您真有禮貌!”馬利科爾納說。
“嗨!看您,我正在等錢花,錢倒沒來,卻來了個您。”
“可是,假定我給您送錢來呢?”
“啊!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您很受歡迎,我親愛的朋友。”
接著,他把手伸出來,不是伸向馬利科爾納,而是伸向他的錢袋。
馬利科爾納故意裝模作樣,把手伸給他。
“錢呢?”馬尼康問。
“我的朋友,如果您想要錢,就得去賺。”
“您倒是說說,怎樣才能有錢?”
“就是賺唄!見鬼!”
“用什么方法去賺?”
“噢!那可是很辛苦的,我先提醒您!”
“真見鬼!”
“您一定得爬起來,給我立刻去找德·吉什伯爵。”
“我,要我爬起來?”馬尼康說著,在床上愜愜意意地伸展著四肢,“噢!不了,多謝您!”
“那么說,您把所有的衣服都變賣了嗎?”
“不,我還剩下一套,還是最漂亮的一套哩,可我在等主顧。”
“緊身套褲呢?”
“我想,您大概也已看見,就擱在椅子上。”
“那好!您還留著緊身褲和緊身上衣,那就穿上您的褲子和上衣,裝上馬鞍,快替我上路吧。”
“不,不。”
“為什么不?”
“見鬼!您難道不知道德·吉什先生在埃當普嗎?”
“不,我說,他在巴黎,您不消趕三十里路,只要十五里就行了。”
“您真是個聰明得出奇的家伙!如果我穿著這套衣服騎十五里路,我那套衣服就糟踢得不成樣子了,再說,本來這套衣服可以賣三十個皮斯托爾的,這樣一趕路怕十五個皮斯托爾也不值了。”
“管您能賣多少錢,只是我還要一張侍從女伴的任職書。”
“好!給誰呢?難道蒙塔萊小姐一個頂兩個?”
“下流坯!您才是一個頂兩個,您獨吞兩份錢財:我的和德·吉什伯爵的。”
“您應該倒過來說,德·吉什伯爵的和您的。”
“不錯,常言道,論資排輩嘛,只是言歸正傳,我還是要回到我的任職書上來。”
“您這可就錯了。”
“為什么錯了?”
“我的朋友,王太弟夫人只需要十二名侍從女伴,我已經為您取得了這個有一千二百個少女爭奪的美差,為了得到這個差使,我不得不運用交際手腕……”
“噢,是的,我知道您是十分英勇的,我的朋友。”
“我們心里明白就是了,”馬尼康說。
“這話您是對誰講的!再說,等到我做了國王,我可以答應您一件事。”
“怎么?稱您為馬利科爾納一世嗎?”
“不,我讓您擔任我的財政總監,但這不是眼前的問題。”
“真不走運。”
“眼前的問題是再給我弄一個侍從女伴的差使。”
“我的朋友,這個時候您即便答應把天堂搬下來給我,我也不會動彈一下了。”
馬利科爾納把自己口袋里的錢弄得叮檔作響。
“這兒有二十個皮斯托爾,”馬利科爾納說。
“二十個皮斯托爾能派什么用場,我的天!”
“好!”馬利科爾納有點兒惱火地說,“假定我把這個數目加在您先前欠我的五百個皮斯托爾上,您看怎么樣!”
“這還有點道理,”馬尼康接口說,又一次把手伸出來,“如果真是這樣,我可以接受。快把錢給我吧。”
“等一等,活見鬼!這不是唾手可得的事;如果給您這二十個皮斯托爾,我能拿到侍從女伴的任職書嗎?”
“這就毫無問題了。”
“事情辦起來快嗎?”
“今天就能拿到。”
“噢!小心,德·馬尼康先生!您答應的事太多了,我也不要求過高。一天跑三十里路太多了,會把您累死的。”
“助人為樂,毫不計較。”
“您的的確確夠朋友。”
“二十個皮斯托爾呢?”
“在這兒,”馬利科爾納遞給他。
“那敢情好。”
“可是,我親愛的馬尼康先生,這些錢只夠付驛馬的錢。”
“不會的;這一點請放心。”
“請原諒。”
“噢!這兒到埃當普十五里。”
“十四里。”
“好,就算十四里。十四里就有七個驛站,每站二十個蘇,加起來是七個利弗爾;驛夫嘛,七個利弗爾,二七十四,回來也得花這么多,這就二十八了,睡覺吃飯也算他同樣數目,這一次事情,找看得花掉您六十來個利弗爾。”
馬尼康象條蛇那樣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身子,張著兩只大眼睛盯著馬利科爾納看。
“您說得對,”他說,“我今天是趕不回來的。”
他說完就隨手拿了二十個皮斯托爾。
“那么,您這就起程!”
“既然我要到明天才能回來,我們還是有時間的。”
“有時間干什么?”
“有時間打賭呀。”
“您拿什么來賭?”
“我的天,就拿您的二十個皮斯托爾。”
“不,不,總是您贏的。”
‘那么,我替您擔保這筆錢。”
“拿什么作擔保呢?”
“拿另外的二十個皮斯托爾”
“那么,打什么賭呢?”
“這樣,我們不是說,從這里到埃當普有十四里路嗎?”
“不錯。”
“回來也是十四里羅?”
“不錯。”
“一共就是二十八里”。
“毫無疑問。”
“二十八里路,您至少也得給我十四個鐘頭吧?”
“這我同意。”
“找德·吉什得花一個鐘頭。”
“說下去。”
“說服他給王太弟寫封信得花一個鐘頭。”
“一點不錯。”
“總共十六個鐘頭。”
“您計算得跟柯爾培爾先生一樣精確。”
“現在是正午十二點鐘。”
“十二點半了。”
“唷!您有塊漂亮的表。”
“您想說什么?”馬利科爾納說著把表放回腋下的表袋。
“噢!不錯,我就拿您借給我的二十個皮斯托爾來賭您二十個皮斯托爾,德·吉什伯爵的信,您可以在……”
“在多少時間內拿到?”
“八個鐘頭之內。”
“難道說您有一匹長著翅膀的馬不成?”
“那是我的事。您賭不賭?”
“您說,我會在八個鐘頭之內拿到伯爵的信?”
“是的。”
“親筆簽了字的信?”
“不錯。”
“可以到手?”
“可以到手。”
“那好吧!賭就賭,”馬利科爾納說,十分好奇地想知道這個靠變賣衣服度日子的家伙怎樣來完成這樁事。
“這算是講妥啦?”
“講妥了。”
“把筆、紙和墨水遞給我。”
“都在這兒了。”
“噢!謝謝。”馬尼康嘆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支著右臂,以最漂亮的筆法寫了下面兩行字:
“請德·吉什伯爵先生見條費神代謀王太弟侍從女伴一職為盼。
德·馬尼康”
完成了這件艱巨的工作后,馬尼康又伸了個舒舒服服的長懶腰。
“嗯?”馬利科爾納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說,這樣您能很快就拿到德·吉什伯爵寫給王太弟的信,我也就贏了賭。”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這是很明白的事,您拿著這張紙。”
“怎么?”
“您代我跑一趟。”
“啊!”
“您騎上馬,以最快的速度趕路。”
“行!”
“六個鐘頭之內,您就可以到達埃當普,到第七個鐘頭,您就拿到伯爵的信了,而我呢,在床上不用動彈就可以賭贏了,我可以肯定說,這對您我都是再合適也沒有的了。”
“馬尼康,您確實了不起。”
“這我知道。”
“那么,我這就動身去埃當普?”
“徑直去吧。”
“我拿著這張字據去找德·吉什伯爵?”
“他會給您一張同樣的字據去見王太弟。”
“然后我就去巴黎。”
“您拿著德·吉什伯爵的字據去找王太弟。”
“王太弟會同意嗎?”
“立刻會同意。”
“我就可以拿到任職書了。”
“您會拿到的。”
“啊!”
“但愿我的所作所為是合適的?”
“簡直是夠妙的。”
“謝謝。”
“您想叫德·吉什伯爵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嗎?我親愛的馬尼康?”
“除了向他要錢之外,他什么都肯。”
“見鬼!這個例外倒是很惱人的,不過,您可以不向他要錢,您向他要……”
“要什么呢?”
“要一些重要的。”
“您說的重要是指什么?”
“總而言之,假定您的一個朋友想求您替他做一件事,您怎么辦?”
“我不做。”
“自私自利的家伙!”
“要不,我至少也得何一問他,拿什么來答謝?”
“這才公道!喏!這個朋友現在正跟您說話。”
“難道是您嗎,馬利科爾納?”
“正是我。”
“啊!這么說,您很有錢羅?”
“我還有五十個皮斯托爾。”
“正巧是我需要的數目。這五十個皮斯托爾在哪兒?”
“在這兒,”馬利科爾納說著拍了拍他的小口袋……
“那么,您說吧,我親愛的朋友,您要什么?”
馬利科爾納又把墨水、筆和紙拿過來,全都放在馬尼康面前。
“您寫吧,”他說。
“您說,我照寫不誤。”
“請費神在王太弟府上代謀一職位。”
“啊!”烏尼康把筆放下高聲喊道,“五十個皮斯托爾就想在王太弟府上謀一職位嗎?”
“您誤會了,我親愛的朋友,您沒有聽清楚。”
“那么,您怎么說的?”
“我說的是五百。”
“那么,錢在哪兒?”
“在這兒。”
馬尼康貪婪地盯著那卷紙包著的錢;可是,這一回,馬利科爾納把錢舉到一定的距離。
“喏!您看怎么徉?五百皮斯托爾……”
“我看不怎么樣,我親愛的朋友,”馬尼康說,他又拿起筆來,“您會毀了我的信譽;您說吧。”
馬利科爾納接著念道:
“請費神在王太弟處為敝友馬利科爾納謀一職位為盼。”
“寫好啦,您拿去吧,”馬尼康說。
“對不起,您忘了簽名。”
“啊!您說得對。五百個皮斯托爾在哪里?”
“這里是兩百五。”
“還有兩百五呢?”
“等我謀到我需要的職位時再說。”
馬尼康扮了個鬼臉。
“這樣的話,請把介紹信還給我。”
“為什么?”
“讓我加兩個字。”
“加兩個字?”
“不錯,只加兩個字。”
“兩個什么字?”
“緊急。”
馬利科爾納把介紹信還給他,馬尼康加上這兩個字。
“好!”馬利科爾納又把紙拿回。
馬尼康開始點數皮斯托爾。
“還少二十個。”他說。
“這怎么說?”
“我贏的二十個皮斯托爾。”
“怎么算您贏了?”
“我不是跟您打賭,說您會在八個鐘頭之內拿到德·吉什伯爵的信。”
“那倒也是。”
馬利科爾納又給他二十個皮斯托爾。
馬尼康抓起滿滿一大把金子,象瀑布那樣瀉落在床上。
“這第二個職位,”馬利科爾納在把紙弄干的同時喃喃自語,
“乍一看,比第一個花的錢更多些可是……”
他停了一下,輪到他提起筆來,給蒙塔萊寫了這么幾個字:
“小姐請轉告您的朋發,委托之事不致耽擱;我即刻動身去簽署;鑒于對您的愛,我甘愿奔波八十六里路。”
隨后,他露出一個奸詐的微笑,接著剛才那句沒有說完的話說下去:
“喏,您看,這個職位乍一看比第一個花的錢多些,不過……但愿收獲與花費成正比而且,德·拉瓦利埃爾小姐給我帶來的好處會比德·蒙塔萊小姐的更多,要不然,要不然,我就不叫馬利科爾納了。再見啦,馬尼康。”
說完他就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