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包括屈原所作的九篇詩歌。這些詩歌不是一時的作品，是由后人輯錄在一起的。正如朱熹《楚辭集注》所說：“后人輯之，得其九章，合為一卷，非必出于一時之言也。”至于這九篇作品從什么時候編在一起，現在則不能確考。按王逸《楚辭章句》，《九章》的次序是：《惜誦》《涉江》《哀郢》《抽思》《懷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頌》《悲回風》。從各篇內容來看，顯然不是按寫作時間先后排列的。郭沫若《屈原賦今譯》認為：“《九章》中，《橘頌》一篇，體裁與情趣都不同，這可能是屈原早期作品……《橘頌》以外的八章，便是失意以后的自述，大抵《惜誦》較早，可能是初受疏遠時所作。《抽思》《思美人》次之，《悲回風》《涉江》又次之。《哀郢》毫無疑問是頃襄王廿一年，郢都破滅于白起時所作。《懷沙》《惜往日》大抵就是蟬聯而下的作品了。”
《九章》的思想內容與《離騷》接近，反復地抒寫詩人的理想，揭露批判楚國的黑暗政治，描寫被疏遠或流放在外的經歷、處境和苦悶悲憤的心情。
這些詩歌多直抒胸臆，感情激烈，文筆比較樸素，浪漫主義成分較少，并且運用白描的手法，描寫了大量的自然景物，語言富有表現力，形式散而不亂，跌宕有致，語氣隨感情的起伏而變化。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和濃厚的抒情成分的完美結合是《九章》的主要特色。
惜 誦
惜，悼惜。誦，稱述過去的事情。惜誦，是說以悼惜的心情來稱述過去的事情。估計是詩人被讒見疏后最早的作品。
惜誦以致愍兮，1以悼惜的心情陳述往事，
發憤以抒情。傾吐憂思和憤懣的感情。
所非忠而言之兮，2我講的話如果說不忠實，
指蒼天以為正。3那么蒼天完全可以做證。
令五帝使折中兮，4還要命五帝來公平判斷，
戒六神與向服。5請求六神給我對質澄清。
俾山川以備御兮，6最好讓山川之神來陪審，
命咎繇使聽直。7還可讓皋陶把是非辨明。
竭忠誠而事君兮，8竭盡忠誠之心侍奉國君。
反離群而贅肬。9反而遭到排擠孤苦伶仃。
忘儇媚以背眾兮，10不愿輕佻取媚與眾不同。
待明君其知之。只好等待了解我的賢君。
言與行其可跡兮，我的言行一致可以考察，
情與貌其不變。我的表里如一不會變化。
故相臣莫若君兮，11沒人比國君更了解臣子，
所以證之不遠。12因此無須遠求證明方法。
吾誼先君而后身兮，13我的原則是先君而后己，
羌眾人之所仇也；正是這樣遭到群小憎恨；
專惟君而無他兮，14專一思念國君未有他意，
又眾兆之所讎也。15這竟然被眾人仇視極深。
壹心而不豫兮，我的心志專一毫不猶豫，
羌不可保也；這樣卻不能夠保全自已；
疾親君而無他兮，16迫切親近國君別無他意，
有招禍之道也。這卻為自己招惹了禍患。
思君其莫我忠兮，對君王沒有人比我更忠，
忽忘身之賤貧。17我完全把自身貧賤忘記。
事君而不貳兮，一心侍奉國君毫無貳心，
迷不知寵之門。卻迷惑不解邀寵的門徑。
忠何罪以遇罰兮，忠誠有何罪要遭到懲罰，
亦非余之所志也。18這不是我意料到的事情。
行不群以巔越兮，19行為與眾不同乃至摔跤，
又眾兆之所咍也。20這樣又遭到很多人嗤笑。
紛逢尤以離謗兮，經常受到責怪遭到誹謗，
謇不可釋也。縱有百口解釋也難辦到。
情沉抑而不達兮，心情沉悶感情不能抒發，
又蔽而莫之白也。21思想壓抑語言難以表達。
心郁邑余侘傺兮，22我的心里憂郁深感不安，
又莫察余之中情。又無人了解我心中憂思。
固煩言不可結而詒兮，23本來話多難用文字表達，
愿陳志而無路。想陳述志向也毫無辦法。
退靜默而莫余知兮，要退避不說無人理解我，
進號呼又莫吾聞。向前申訴又不聽我的話。
申侘傺之煩惑兮，我真疑惑不解心中不安，
中悶瞀之忳忳。24十分憂傷心里苦悶煩亂。
昔余夢登天兮，過去我曾夢見自己登天，
魂中道而無杭。25魂到中途就失去了渡船。
吾使厲神占之兮，26我請厲神占卜夢的兇吉，
曰：“有志極而無旁。”27他說：“志向遠大沒人幫助。”
“終危獨以離異兮？”28“難道我始終要孤獨受疏？”
曰：“君可思而不可恃。29他說：“君可思念卻靠不住。
故眾口其鑠金兮，30群小讒言足以熔化金子，
初若是而逢殆。從前就是這樣才遇危難。
懲于羹而吹兮，31熱湯燙過的人冷菜也吹，
何不變此志也？為何不把你的態度改變？
欲釋階而登天兮，你想丟掉梯子而去登天，
猶有曩之態也。32這種為人態度還像以前。
眾駭遽以離心兮，33眾人驚慌失措人心不齊，
又何以為此伴也？34你又為什么要這樣倔強？
同極而異路兮，35同事一君走不同的道路，
又何以為此援也？你又為什么要這樣強項？
晉申生之孝子兮，36晉國太子申生是個孝子，
父信讒而不好。父親聽信讒言說他不好。
行婞直而不豫兮，37鯀的行為耿直而不寬和，
鯀功用而不就。”38他治水功業就成功不了。”
吾聞作忠以造怨兮，39我聽說忠誠會帶來怨恨，
忽謂之過言。40認為言過其實并不注意。
九折臂而成醫兮，41多次折臂才能成為良醫，
吾至今而知其信然。我今天才知道這是真理。
矰弋機而在上兮，42這個世道上面弓矢暗藏，
罻羅張而在下。43下面張設著害人的羅網。
設張辟以娛君兮，44設置弓矢羅網討好國君，
愿側身而無所。想避禍也無容身的地方。
欲儃佪以干傺兮，45想徘徊著等待進取時機，
恐重患而離尤；又擔心再一次遭到禍殃。
欲高飛而遠集兮，打算走吧我想遠走高飛，
君罔謂汝何之；國君要問：“你去什么地方？”
欲橫奔而失路兮，46想要變節易操不擇正道，
蓋志堅而不忍。47自己意志堅定不忍這樣。
背膺牉以交痛兮，48我胸背像開裂一樣疼痛，
心郁結而紆軫。49我的心情郁結痛苦難當。
木蘭以矯蕙兮，50把木蘭搗碎把蕙草揉細，
申椒以為糧。51舂好申椒作為自己食糧。
播江離與滋菊兮，我栽種江離又培養菊花，
愿春日以為糗芳。52希望到了春天成為干糧。
恐情質之不信兮，53唯恐無以表達心中真情，
故重著以自明。54所以一再重述自己苦心。
矯茲媚以si處兮，55我保持這些美德而獨處，
愿曾思而遠身。56愿能深思熟慮自愛潔身。
1〔致〕表達。〔愍〕（mín）病痛。這里指內心的憂傷。2〔所〕假設連詞。〔非〕一作“作”字。3〔正〕同證。4〔五帝〕《章句》：“五帝，謂五方神也。東方為太皞，南方為炎帝，西方為少昊，北方為顓頊，中央為黃帝。”〔使〕一本作以。〔折中〕同折衷。公平判斷。5〔戒〕告誡。這里是請、令的意思。〔六神〕《通釋》：“六神，上下四方之神。”〔向服〕《通釋》：“向，對也。服，事也。對質其事理也。”6〔俾〕（bì）使。〔山川〕指山川之神。〔備御〕《山帶閣注》：“御，侍也。”備御，陪侍，這里是陪審的意思。7〔咎繇〕（jiù yáo）即皋陶，舜時的法官。〔聽直〕《山帶閣注》：“聽其說之曲直也。”8〔而〕一本作以。9〔贅肬〕多余的肉瘤。比喻為眾人所不容，被看成累贅而受排擠。10〔儇〕（xiàn）輕佻。〔背眾〕相當予離群。11〔相臣〕觀察臣子。12〔證之〕證明他的方法。13〔誼〕同義。合理的行為叫做義。吾誼，我認為合理的原則。14〔惟〕思念。15〔眾兆〕很多人。〔讎〕同“仇”。一本無也字。16〔疾〕迫切。17〔賤貧〕屈原為屈瑕之后，雖出身王族，但不是親近的宗支。這里的賤貧是相對親近的貴族而言的。18〔志〕意料。一本余下有心字，無也字。19〔行不群〕行為與眾不同。〔巔越〕《章句》：“巔，殞；越，墜。”指失敗。巔一作顛，義同。20〔咍〕（hāi）嗤笑。一本無也字。21〔蔽〕遮蔽。這里是壓抑。22〔侘傺〕失意貌。《章句》：“楚人謂失志悵然住立為侘傺也。”23〔煩言〕太多的話。〔結〕古代托人捎信，是把話寫在竹帛上，用繩子系好，頭上打一個結子。因此，結，相當于書信的封口。〔詒〕贈送。結而詒，指文字的表達。一本結下無而字。24〔悶瞀〕（—mào）苦悶煩亂。〔忳忳〕心情憂傷的狀態。25〔杭〕《補注》：“杭與航同。許慎曰，方兩小船并與共濟為航。”這里指擺渡的船。26〔厲神〕《通釋》：“厲神，大神之巫。”指附在占夢的巫身上的大神。27〔極〕目的。志極，遠大的志向。〔旁〕《通釋》：“旁，輔也。”28〔危獨〕危險，孤獨。〔離異〕指被疏遠。29〔不可恃〕不可倚恃，靠不住的意思。30〔鑠〕（shuò）熔化。眾口鑠金，比喻讒言的可怕。31〔懲〕提防。〔羹〕指熱湯。〔〕（jī）《集注》：“凡醢醬所和，細切為。”指涼拌菜。于，一作熱；羹下一本有者字。32〔曩〕（nǎng）從前。33〔駭遽〕驚慌。34〔伴〕郭沫若《屈原賦今譯》：“‘伴’與‘援’系連綿字析用。《詩·大雅·皇矣》作‘畔援’或作‘畔渙’。又如畔岸。畔衍、畔喭、畔諺……均同一連綿字。有強項傲岸之意。”35〔同極〕同一個目的，指共同事君。36〔晉申生〕春秋時晉獻公的太子。獻公輕信驪姬的讒言而把他逼死。37〔婞直〕耿直。38〔鯀〕（gǔn）禹父。因治水不成被舜所殺。〔功用〕功績。〔不就〕不成功。39〔造怨〕造成人們的怨恨。40〔過言〕過分的說法。41〔九折臂而成醫〕這是引用古諺語，比喻失敗多，經驗也多了。42〔矰〕（zēng）〔弋〕（yì）都是帶著絲繩的箭。〔機〕捕鳥的工具。這里作動詞，作發動解。43〔罻〕（wèi）〔羅〕都是捕鳥的網。44〔辟〕《集注》：“或云謂弩臂也。”這里指捕鳥的工具。45〔儃佪〕（chán huí）徘徊。〔干傺〕《集注》：“謂求往也。”尋求機會進取。46〔橫奔〕亂跑。〔失路〕不擇正路而行。47此句一本無蓋字，一本作“堅志而不忍”。48〔膺牉〕《章句》：“膺，胸也。牉，分也。”牉（pàn），分裂。〔交痛〕指胸背像分裂一樣的疼痛。49〔紆軫〕（yū zhěn）紆曲的隱痛。50〔〕搗儔爛。〔矯〕《集注》：“矯，猶糅也。”51〔〕《集注》：“精細米也。”這里作動詞，舂碎。52〔糗〕干糧。〔芳〕香料，這里是糗的形容詞。53〔情〕中情。〔質〕本質。〔信〕《通釋》：“信，與伸同。”54〔著〕與“明”同義，表白的意思。55〔矯〕舉起。引申為擁有，保持。矯，一作橋，義同。〔媚〕《集注》：“媚，愛也，謂所愛之道也，所守之節也。”所以譯“茲媚”為“這些美德”。56〔曾思〕反復考慮。〔遠身〕抽身遠去。
涉 江
蔣驥《山帶閣注楚辭》：“《涉江》《哀郢》皆頃襄時放于江南所作。”本篇大約作于頃襄王三年（公元前296年）初春。這時屈原從鄂渚又被放逐到溆浦。從篇中的語氣看，可能是臨行之前寫的。“涉江”就是渡江而南行的意思。
余幼好此奇服兮，1我從小愛好奇麗的服飾，
年既老而不衰。2到晚年這愛好仍然不變。
帶長鋏之陸離兮，3我身上懸掛著長長寶劍，
冠切云之崔嵬。4頭上戴的高冠直沖云天。
被明月兮佩寶璐。5佩著美玉身帶明月寶珠。
世溷濁而莫余知兮，社會污濁沒有人了解我，
吾方高馳而不顧。6我要奔向遠方不再回顧。
駕青虬兮驂白螭，7乘著青龍白龍駕的飛車，
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8和舜一起游覽玉的園圃。
登昆侖兮食玉英，9登上昆侖山玉花做食糧，
與天地兮同壽，10我的壽命和天地一樣長，
與日月兮同光。11我的光輝與日月一樣亮。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12悲嘆南方蠻夷無人知我，
旦余濟乎江湘。13清晨我將渡過湘水長江。
乘鄂渚而反顧兮，14我登上鄂渚后回頭眺望，
欸秋冬之緒風。15嘆息秋冬余風使人凄涼。
步余馬兮山皋，16讓我的馬在山灣上徐行，
邸余車兮方林。17把我的車在方林中停放。
乘舲船余上沅兮，18登上小船逆著沅水而上，
齊吳榜以擊汰。19船槳齊劃啊拍擊著波浪。
船容與而不進兮，20船在水中漸漸難以前進，
淹回水而疑滯。21在湍急旋渦中徘徊蕩漾。
朝發枉渚兮，22清晨我乘船從枉渚出發，
夕宿辰陽。23晚上就只好留宿在辰陽。
茍余心其端直兮，24只要我的心地是正直的，
雖僻遠之何傷。25放逐僻遠之地于我何傷。
入溆浦余儃佪兮，26進入溆浦后我躊躇不前，
迷不知吾所如。心里迷茫不知該往哪方。
深林杳以冥冥兮，27茂密的山林幽暗又陰深，
猿狖之所居。28這就是猿猴居住的地方。
山峻高以蔽日兮，高峻的山嶺遮住了太陽，
下幽晦以多雨。山下幽深晦暗陰雨茫茫。
霰雪紛其無垠兮，29大雪紛紛揚揚無邊無際，
云霏霏而承宇。30烏云密密層層布滿天上。
哀吾生之無樂兮，可憐我的生活毫無樂趣，
幽獨處乎山中。現在孤零零地住在山上。
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不能改變心志隨波逐流，
固將愁苦而終窮。31寧肯憂愁痛苦貧困到底。
接輿髡首兮，32從前接輿裝瘋剃光頭發，
桑扈臝行。33隱士桑扈出行總是裸體。
忠不必用兮，忠誠的不一定被人重用，
賢不必以。賢能的也難以被人推舉。
伍子逢殃兮，34伍員直言敢諫遭遇禍殃，
比干菹醢。35比干忠心耿耿剁成肉泥。
與前世而皆然兮，自古以來情況就是這樣，
吾又何怨乎今之人！我何必怨恨現在的人呢？
余將董道而不豫兮，36我要堅持正道毫不猶像，
固將重昏而終身！37寧肯終身處在黑暗境地！
亂曰：鸞鳥鳳皇，38尾聲：高貴的鸞鳥和鳳凰，
日以遠兮。一天比一天地越飛越遠。
燕雀烏鵲，巢堂壇兮。39燕雀和烏鵲筑巢在堂前，
露申辛夷，死林薄兮。40露申和辛夷枯死在林間。
腥臊并御，41臭惡的東西都一齊進用，
芳不得薄兮。42芳潔的東西卻不能近前。
陰陽易位，43晝和夜錯亂明和暗失調，
時不當兮。時節反常一切都在改變。
懷信侘傺，我懷抱忠信卻失意彷徨，
忽乎吾將行兮。44我飄飄忽忽將遠走他鄉。
1〔奇服〕不平凡的服飾。指下文“長鋏”“切云冠”等。比喻好的道德品質和學術修養。2 〔不衰〕不衰減，引申為不改變。3 〔鋏〕（jiá）劍柄。舉偏概全，這里指劍。〔陸離〕很長的樣子。4〔冠〕帽。這里作動詞，戴上。〔切云〕形容冠很高，夸張上觸云霄。也可理解為一種高冠的名稱。〔崔嵬〕高聳的樣子。5〔明月〕珍珠名，即夜光珠。〔璐〕美玉。6〔高馳〕遠遠地離去。7〔虬〕（qiú）〔螭〕（chī）都是傳說中的無角龍。8〔重華〕傳說中的古帝虞舜的名字。〔瑤〕美玉。瑤之圃，美玉的園地。古代傳說昆侖山產美玉，是上帝的花園。9〔玉英〕美玉的花朵。10〔同壽〕壽命一樣長。此句一本冠有“吾”字，同壽作“比壽”。11〔同光〕一本作“齊光”，一樣有光輝。12〔南夷〕指南方沒有開化的少數民族。13〔江湘〕長江和湘水。湘水是今湖南境內流入洞庭湖的大河。一本余字下有“將”字。14〔乘〕登上。〔鄂渚〕（—zhǔ）地名。今湖北武昌縣西。15〔欸〕（āi）悲嘆。〔緒風〕余風。《山帶閣注》：“緒，余也。謂初春而秋冬余寒未盡。”16〔山皋〕（gāo）山灣。17〔邸〕（dǐ）通“抵”。抵達、停止的意思。〔方林〕地名。一說方同“傍”。一說方是大。18〔舲船〕（líng—），《集注》：“舲船，船有窗牖者。或曰小船也。19〔齊〕同時舉起。〔榜〕船槳。〔汰〕水波。20〔容與〕這里是徘徊不前的意思。21〔淹〕停留。〔回水〕指漩渦。〔疑〕同“凝”，凝滯、停滯不前。《集注》：“船不進而凝滯，留落之意，亦戀故都也。”22〔枉渚〕地名。舊屬湖南常德。23〔辰陽〕地名。故城在今湖南辰溪縣西。24〔端直〕正直。其，一作之。25〔僻〕荒僻。其，一作之。26〔溆浦〕溆水之濱。在湖南境內。27〔杳〕幽暗。〔冥冥〕陰深晦暗的樣子。28〔狖〕（yòu）長尾猿。一本猿字之前有乃字。29〔霰〕（xiàn）雪珠。〔紛〕很大很多。〔垠〕邊際。30〔霏霏〕形容濃云密布。〔承宇〕彌漫天空。而，一作其。31〔固〕本來。這里有寧肯的意思。32〔接輿〕春秋時楚國的隱士。時稱“狂者”。〔髡〕（kūn）剃發。髡首，古代的一種刑法，剃掉頭發。《集注》：“接輿，楚狂也，被發佯狂，后乃自髡。”33〔桑扈〕古代隱士。〔臝〕同“裸”。臝行，裸體而行。34〔伍子〕即伍員。楚人，因報父仇投吳，為吳王闔閭所信用，后因諫吳王夫差被殺。35〔比干〕殷時賢臣，被紂王殺害。〔菹醢〕（jū hǎi）古代酷刑，把人剁成肉醬。36〔董〕《集注》：“董，正也。”這里是動詞，守正的意思。37〔重昏〕《集注》：“重昏，重復暗昧，終不復見光明也。”38〔亂〕古代樂歌中的“尾聲”。〔鸞〕傳說中鳳凰一類的鳥。鸞鳥鳳皇，比喻忠臣賢士。39〔燕雀烏鵲〕普通的小鳥。比喻無能的小人。〔堂壇〕代朝廷。40〔露申〕一種芳香植物。〔辛夷〕香草名。露申辛夷，比喻清廉的賢人。〔林薄〕《集注》：“叢木曰林，草木交錯曰薄。”41〔腥臊〕指臭惡的東西。比喻讒佞小人。〔御〕《集注》：“御，用也。”42〔芳〕芳香的東西。比喻賢人。43〔陰陽〕古代哲學概念。指矛盾中對立著的兩個面。44〔忽〕飄飄忽忽。形容心里沒有著落的樣子。
哀 郢
本篇約作于頃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這年秦將白起攻破楚國的首都郢（yǐng）（今湖北江陵縣）。本篇以“哀郢”名篇，實質上是對危亡前夕的祖國的無限悼念，對人民苦難的深切同情，對自己不幸遭遇的無窮傷感。
皇天之不純命兮，1老天爺的命令變化無常，
何百姓之震愆。2為何使老百姓震動驚慌。
民離散而相失兮，人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方仲春而東遷。3正當仲春二月逃往東方。
去故鄉而就遠兮，離開了家鄉到遠處去啊，
遵江夏以流亡。4沿著長江夏水四處流亡。
出國門而軫懷兮，5走出郢都城門我很悲痛，
甲之朝吾以行。6開始遠行就在甲日早上。
發郢都而去閭兮，7我從郢都出發離開故里，
怊荒忽其焉極？8哪里是盡頭啊心中迷茫。
楫齊揚以容與兮，9船槳齊劃船兒慢慢前行，
哀見君而不再得。可憐我不能再見到君王。
望長楸而太息兮，10望見故國喬木不禁長嘆，
涕淫淫其若霰。11淚珠滾滾就像雪珠一樣。
過夏首而西浮兮，12經過了夏首我沿江西浮，
顧龍門而不見。13回頭已看不見郢都城墻。
心嬋媛而傷懷兮，14心里牽掛不舍無限憂傷，
眇不知其所蹠。15前途渺茫不知落腳何方。
順風波以從流兮，16順著風波隨著江流而行，
焉洋洋而為客。17開始漂泊無定四處流浪。
凌陽侯之汜濫兮，18我乘著浩蕩的波濤前進，
忽翱翔之焉薄。19如鳥飛翔不知飄到哪方。
心結而不解兮，20心中憂思郁結無法擺脫，
思蹇產而不釋。21思慮不展心情不能舒暢。
將運舟而下浮兮，我掉轉船頭啊順江東下，
上洞庭而下江。過了洞庭湖就進入長江。
去終古之所居兮，22離開世世代代居住之地，
今逍遙而來東。現在飄飄蕩蕩來到東方。
羌靈魂之欲歸兮，我的靈魂時時都想回去，
何須臾而忘反。沒有一時一刻忘記家鄉。
背夏浦而西思兮，23背向夏浦思念西邊郢都，
哀故都之日遠。郢都越離越遠令人悲傷。
登大墳以遠望兮，24登上水邊高地縱目遠望，
聊以舒吾憂心。暫且舒展我的九曲愁腸。
哀州土之平樂兮，25嘆這一帶生活如此安寧，
悲江介之遺風。26江邊還保持著淳樸風氣。
當陵陽之焉至兮，27問我乘著波濤從何而來，
淼南渡之焉如。28向南渡過長江又到哪去。
曾不知夏之為丘兮，29竟不知都城宮殿變丘墟，
孰兩東門之可蕪！30還問哪兩座東門荒蕪了。
心不怡之長久兮，聽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憂與愁其相接。我的新憂舊愁緊緊相續。
惟郢路之遼遠兮，想到郢都歸路那么遙遠，
江與夏之不可涉。長江和夏水也渡不過去。
忽若不信兮，31時間過得太快使人難信，
至今九年而不復。未回郢都已有九年光陰。
慘郁郁而不通兮，32愁思郁積心情不能舒暢，
蹇侘傺而含慼。33失意不安使人非常心傷。
外承歡之汋約兮，34有人善于奉承外表美好，
諶荏弱而難持。35實際內心脆弱很不可靠。
忠湛湛而愿進兮，36忠心耿耿愿為君國效力，
妒被離而鄣之。37又被種種嫉妒怨恨阻撓。
堯舜之抗行兮，38那堯舜的行為多么高尚，
瞭杳杳而薄天。39遠遠超出世俗直薄云霄。
眾讒人之嫉妒兮，那些讒人們對他們嫉妒，
被以不慈之偽名。40還說堯舜行為不慈不孝。
憎慍之修美兮，41楚王憎恨那誠實的美德，
好夫人之慷慨。42卻喜歡聽那動聽的辭藻。
眾踥蹀而日進兮，43讒人奔走鉆營日日晉升，
美超遠而逾邁。44賢人只能遠遠地走開了。
亂曰：尾聲：
曼余目以流觀兮，45放開我的眼光四下觀望，
冀一反之何時？希望什么時候回去一趟。
鳥飛反故鄉兮，鳥飛再遠總要返回舊巢，
狐死必首丘。46狐貍死時頭向出生山岡。
信非吾罪而棄逐兮，47我確實無罪而遭到流放，
何日夜而忘之。日日夜夜心中實在難忘！
1〔純〕正常。不純命，指失其常道。2〔百姓〕在先秦指貴族。這里包括人民。〔愆〕（qiān）罪過。3〔仲春〕夏歷二月。4〔遵〕沿著。〔江夏〕長江和夏水。夏水，古河名。在今湖南境內。5〔國門〕指郢都城門。〔軫〕《集注》：“痛也。”悲痛。軫懷，悲痛地懷念。6〔甲〕甲日。甲是十干之一。〔朝〕早晨。7〔閭〕（lǘ）里門。指家鄉。8〔荒忽〕通恍惚。指心情迷茫。〔怊〕（chāo）悲傷。一本無怊字。〔焉極〕哪里是盡頭。9〔容與〕起伏的樣子。指船慢慢前行。10〔楸〕（qiū）即梓樹，落葉喬木。古人用喬木為國家的象征。11〔淫淫〕淚流不止。〔霰〕（xiàn）雪珠。12〔夏首〕《章句》：“夏水口也。”指夏水上接長江的地方，在郢都偏南。13〔龍門〕指郢都的城門。14〔嬋媛〕（chán yuán）情思纏綿，牽掛不舍的樣子。15〔眇〕同“渺”。渺茫。〔蹠〕（zhí）《集注》：“踐也。”踐踏的意思。16〔從流〕順流而進。17〔洋洋〕《集注》：“無所歸貌。”〔客〕這里是流浪者。18〔凌〕乘著。〔陽侯〕《集注》：“陽侯，陵陽國之侯。溺死于水，其神能為大波。”陽侯后為波濤的代稱。19〔翱翔〕以鳥飛比喻自己無目的的飄泊。〔薄〕到，止。20〔〕（guà）《補注》：“，懸也。”心中牽掛的意思。21〔蹇產〕《章句》：“蹇產，詰屈也。”即曲折，不順暢。指思慮糾纏不開展。22〔終古〕世代。23〔夏浦〕夏水之濱，一說古夏汭，即今漢口市。24〔大墳〕水邊高地。25〔州土〕指屈原經過的地方。〔平樂〕《集注》：“地寬博而人富饒也。”26〔介〕一作界。江介，長江沿岸。27〔陵陽〕即凌陽侯，指波濤。按，以下四句是江介遺風的說明。郭沫若《屈原賦今譯》：“敘江邊人古樸，還不知郢都破滅的慘事。”“陵陽”即上文“凌陽侯”之略語，猶言乘風破浪。28〔淼〕（miǎo）大水茫茫。29〔夏〕同“廈”。高大的房屋。這里指郢都的宮殿。30〔蕪〕荒蕪。31〔忽〕形容時光過得很快。一本若下有去字。32〔慘郁郁〕指心中愁慘郁悶。33〔慼〕（qī）憂愁。34〔汋約〕《章句》：“好貌。”指容態美好。汋（chuò）同“綽”。35〔諶〕《集注》：“諶，誠也。”〔荏弱〕軟弱，脆弱。〔持〕通“恃”，難持、靠不住。36〔湛湛〕忠心耿耿的樣子。〔愿進〕愿意進身于君前為君國效力。37〔被離〕同“披離”。紛紛地。《集注》：“眾盛貌”。〔鄣〕同“障”，阻撓。38〔抗行〕高尚的行為。一本句首有彼字。39〔瞭〕通“遼”。遠，高遠。〔薄〕迫近。而，一作其。40〔偽名〕捏造的惡名。《補注》：“堯舜與賢而不與子，故有不慈之名。《莊子》曰：‘堯不慈，舜不孝。’言此者。”41〔憎〕與下句的“好”，主語都是國君。〔慍〕（wěn lǔn）《通釋》：“誠積而不能言也。”意思是心地很誠實，但不善用語言表達。42〔慷慨〕 《通釋》：“巧言無忌也。”《補注》：“慷慨，憤意。”此處從前說。43〔踥蹀〕（xiè dié）《集注》：“行貌。”這里是奔走鉆營的樣子。44〔美〕指賢臣。〔超遠〕很遠、遠遠地。〔逾邁〕遠行。45〔曼〕《說文》：“曼，引也。”伸展。〔流觀〕四下觀望。46〔首左〕《集注》：“謂以首枕丘而死，不忘其所自生也。”47〔棄〕一本作放。
抽 思
本篇是屈原被疏后，遷到漢北時所作。取篇中“少歌”首句“抽思”二字為名。抽，抒寫；思，思緒。抽思，就是把蘊藏在內心深處無限的思緒抒寫出來。這種思緒的實際含義就是迫切要求返回郢都去，以實現自己進步的政治理想。
心郁郁之憂思兮，1我心中郁結著無窮憂思，
獨永嘆乎增傷。2孤獨地長嘆越來越悲傷。
思蹇產之不釋兮，3愁思糾纏心情難以舒展，
曼遭夜之方長。4這茫茫的黑夜多么漫長。
悲秋風之動容兮，5可憐蕭瑟秋風凋殘草木，
何回極之浮浮！6為何天極運轉如此迅速！
數惟蓀之多怒兮，7常常想到君王容易發怒，
傷余心之憂憂。8真使我傷心啊使我愁苦。
愿搖起而橫奔兮，9我想率性自暴自棄行事，
覽民尤以自鎮。10看到人民苦難強自鎮定。
結微情以陳詞兮，11我用言辭表達心中深情，
矯以遺夫美人。12把它獻給我敬愛的國君。
昔君與我誠言兮，13過去國君與我曾經約定，
曰黃昏以為期。14他說我們到老相依為命。
羌中道而回畔兮，15誰知在半路上他就翻悔，
反既有此他志。現在反而已經有此二心。
?吾以其美好兮。16他把他的長處向我夸耀，
覽余以其修姱。17總向我顯示他多么美好。
與余言而不信兮，他對我說的話全靠不住，
蓋為余而造怒。18還故意找碴子對我發怒。
愿承而自察兮，19我想找個機會自己表白，
心震悼而不敢。20心里害怕不敢這樣去做。
悲夷猶而冀進兮，21可憐我還猶豫盼望進取，
心怛傷之憺憺。22但是心中悲痛動蕩不寧。
茲歷情以陳辭兮，23我把全部想法向他陳述，
蓀詳聾而不聞。24他卻假裝耳聾不肯傾聽。
固切人之不媚兮，25本來老實的人不會討好，
眾果以我為患。眾人果然把我當眼中釘。
初吾所陳之耿著兮，26當初我講的話耿直明了，
豈至今其庸亡？27難道到現在就已經忘了？
何獨樂斯之謇謇兮，28為什么只有我喜歡多講，
愿蓀美之可光。29我是希望他的美德發揚。
望三五以為像兮，30愿他以三王五霸為榜樣，
指彭咸以為儀。31彭咸卻是我學習的偶象。
夫何極而不至兮，32沒有什么目的不能達到，
故遠聞而難虧。33我們名聲不朽傳遍四方。
善不由外來兮，優秀的品德靠自己培養，
名不可以虛作。美好的名聲和實際一樣。
孰無施而有報兮，誰能不做好事又得報酬，
孰不實而有獲？哪有不結果實能獲豐收？
少歌曰：34少歌：
與美人抽思兮，35我向君王傾訴我的深情，
并日夜而無正。從早講到晚他好壞不清。
?吾以其美好兮，他把他的美好向我炫耀，
敖朕辭而不聽。對我說的話他傲慢不聽。
倡曰：36唱：
有鳥自南兮，37有一只鳥兒從南方飛來，
來集漢北。飛到漢水之北暫時棲息。
好姱佳麗兮，鳥兒羽毛豐滿非常美麗，
牉獨處此異域。38現卻離群獨處在這異地。
既煢獨而不群兮，39鳥兒沒有伴侶沒有知交，
又無良媒在其側。它身邊也沒有人做介紹。
道卓遠而日忘兮，40道路相離很遠已被忘掉，
愿自申而不得。想自己申訴卻無法辦到。
望北山而流涕兮，遙望著北山暗暗地流涕，
臨流水而太息。面對著流水一聲聲嘆息。
望孟夏之短夜兮，希望初夏的夜短促一點，
何晦明之若歲。41為何這樣漫長就像一年。
惟郢路之遼遠兮，思念郢都路途多么遙遠，
魂一夕而九逝。夢中靈魂一夜返回九遍。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靈魂不知郢路是曲是直，
南指月與列星。向南依靠月亮星星分辨。
愿徑逝而未得兮，想直接回郢都卻又不能。
魂識路之營營。42靈魂往來認路多么勞碌。
何靈魂之信直兮，為何靈魂這樣誠信忠直，
人之心不與吾心同！別人的心不和我們相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媒人不能干作媒不成功，
尚不知余之從容。43尚且他們不知我的舉動。
亂曰：尾聲：
長瀨湍流，44岸邊淺水匆匆流過沙灘，
泝江潭兮。45我正沿著漢江逆流而上。
狂顧南行，46我急切回顧南方的大道，
聊以娛心兮。暫且寬慰一下心中憂傷。
軫石崴嵬，47南方道路充滿突兀怪石，
蹇吾愿兮。48阻礙我返回郢都的愿望。
超回志度，49要越過彎路而記住直路，
行隱進兮。50真是進退兩難心中迷茫。
低徊夷猶，51我猶豫徘徊而不忍遠去，
宿北姑兮。52只好留宿北姑這個地方。
煩冤瞀容，53心情愁悶憂郁煩亂不安。
實沛徂兮。54很想隨水迅速流向遠方。
愁嘆苦神，55我憂愁地嘆息神思勞苦，
靈遙思兮。心中又在思念遠方故鄉。
路遠處幽，離郢都那么遠住地偏僻，
又無行媒兮。又沒有說合的人在身旁。
道思作頌，56為了表明思想寫作此章，
聊以自救兮。暫且用它寬慰自己愁腸。
憂心不遂，我憂愁的心情不能順暢，
斯言誰告兮！我的這些話喲對誰去講！
1〔郁郁〕憂思郁結的樣子。一本無“心”字。2〔增傷〕加倍的悲傷。3〔蹇產〕糾纏，不順暢。4〔曼〕長的意思。5〔悲〕一本下有“夫”字。〔容〕指自然界的面貌。動容，指秋風使草木變色。6〔回極〕《集注》：“或疑回極指天極回旋之樞軸。浮浮，言其運轉之速而不可當。”一說風往來回旋。一說是四極之誤，指四方的極邊。7〔惟〕想起。〔蓀〕（sūn）香草。一作“荃”，比喻楚王。8〔憂憂〕愁苦的樣子。9〔搖起〕動搖而起。〔橫奔〕不看路亂跑。“搖起橫奔”，比喻心里動搖，自暴自棄，不顧一切地亂來。10〔尤〕罪，苦難。〔鎮〕鎮定。11〔微情〕這是謙辭。指深情。12〔矯〕舉。〔美人〕比喻楚王。13〔誠言〕約定的話。誠，一作成。14〔黃昏〕比喻年老。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從前國君和我約定，要任用我到年老的時候。一說期是指婚期，結婚的時光。古代的婚禮在黃昏舉行，這里用男女曾有婚約比喻君臣結合。15〔羌〕楚方言，發語詞。〔畔〕通“叛”，背離。回畔翻悔，變心的意思。16〔?〕（jiāo）同“驕”。17〔覽〕顯示。18〔造怒〕找碴發怒。19〔〕通“間”。間隙，機會。承，找個機會。20〔震〕震驚。〔悼〕悲痛。21〔夷猶〕猶豫不決。22〔怛〕（dá）悲傷。〔憺憺〕（dàn）《通釋》：“猶言蕩蕩，動而不寧貌。”23〔歷〕列舉。24〔詳〕同“佯”。25〔切人〕懇切的人。26〔耿著〕《集注》：“耿，明貌。”明白而顯著。27〔庸〕乃，就。一本“豈”下有“不”字。〔亡〕同“忘”。一本作“止”。28〔獨樂〕王逸本作“毒藥”，誤。〔謇謇〕直言敢說的樣子。一本無“斯”字。29〔蓀〕一本作“荃”。〔光〕一本作“完”。30〔三五〕《章句》：“三王五伯可修法也。”三王指夏禹、商湯、周文王。五霸，這里指春秋時期的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吳王闔閭和越王勾踐。31〔彭咸〕傳說是殷代的賢臣。〔儀〕《集注》：“謂以彼人為法，而效其儀。”32〔極〕目的地。33〔聞〕名聲。遠聞，名聲遠播。34〔少歌〕樂章音節的名稱。“少歌”在《楚辭》中僅見于此。從音樂表現形式上看，像是樂歌中間穿插的小合唱。從內容上看，又像是某一部分的小結。35〔美人〕下，一本有“之”字，王逸本“思”作“怨”。36〔倡〕同“唱”。這也是樂章音節的名稱，從表現形式上看，好像是領唱，在內容上是另一層意思的發端。37〔鳥〕屈原自喻。38〔牉〕（pàn）背離。這里是分離的意思。39〔煢〕（qióng）獨，孤單。40〔卓〕通“逴”（chuò），與遠同義。〔日忘〕一天天被人忘記。41〔晦明〕黑夜和天亮，代表一整夜。42〔營營〕往來忙碌的樣子。43〔從容〕這里作“舉動”解。44〔瀨〕沙上流過的淺水。〔湍〕急流。45〔泝〕同“溯”（sù），逆流而上。46〔狂顧〕急切地回顧。47〔軫石〕《山帶閣注》：“方崖也。”〔崴嵬〕突兀不平的樣子。48〔蹇〕（jiǎn）阻礙。49〔超〕超越。〔回〕曲折的路。〔志〕記住。〔度〕與“回”相對成文，應作直路解。50〔行隱〕前進和后退。〔進〕郭沫若《屈原賦今譯》：“進字與上‘蹇吾愿兮’失韻，義亦難通，當為‘難’字之誤無疑。”疑近是。行隱進，進退兩難。51〔低徊〕流連難舍的樣子。52〔北姑〕《山帶閣注》：“北姑，蓋地之近漢北者。”53〔瞀容〕《山帶閣注》：“瞀亂之意，見于容貌也。”瞀（mào），煩亂。54〔沛徂〕沛，水急流的樣子。徂，往。《章句》：“誠欲隨水沛然而流去也。”55〔苦神〕神思勞苦。56〔道思〕說明思想。〔作頌〕作詩，作這首詩。
懷 沙
司馬遷《史記·屈原列傳》：“乃作懷沙之賦，遂自投汨羅以死。”這篇的寫作時間大約可以定為投汨羅之前。
懷沙的含義有兩種主要的說法：一、懷抱沙石而自沉的意思。二、蔣驥《山帶閣注楚辭》認為是懷念長沙。今從第二說。
滔滔孟夏兮，1初夏天氣暖和風清日朗，
草木莽莽。2百草萬木茂盛蓬勃生長。
傷懷永哀兮，我心中憂愁啊無限悲哀，
汩徂南土。3要急急忙忙地奔向南方。
眴兮杳杳，4瞻望前途眼前茫茫一片，
孔靜幽默。5四周非常寂靜毫無聲響。
郁結紆軫兮，6委屈和痛苦啊郁結心里，
離慜而長鞠。7遭受憂患窮困日子已長。
撫情效志兮，8捫心自問評析自己心意，
冤屈而自抑。深受冤枉仍要克制自己。
刓方以為圜兮，9要把方的木頭削成圓的，
常度未替。10正常的法度又不敢廢棄。
易初本迪兮，11要改變當初堅持的正道，
君子所鄙。正直的人就會認為可鄙。
章畫志墨兮，12規矩繩墨應該明確牢記，
前圖未改。13前人的法度也不能變易。
內厚質正兮，14為人內心忠厚品質端正，
大人所盛。15這正是前代圣賢所贊許。
巧倕不斫兮，16如果巧匠不動他的斧頭，
孰察其撥正？17誰又能知道曲直標準呢？
玄文處幽兮，18黑色花紋放在幽暗地方，
矇瞍謂之不章。19人們像瞎子說它不漂亮。
離婁微睇兮，20離婁看東西只略瞥一眼，
瞽以為無明。盲人認為他和自己一樣。
變白以為黑兮，把白的顏色說成是黑的，
倒上以為下。把下的顛倒過來作為上。
鳳皇在笯兮，21美麗的鳳凰被關在籠里，
雞鶩翔舞。22卻讓雞和鴨自由地飛翔。
同糅玉石兮，把美玉和頑石混在一起，
一概而相量。23認為它們本來一模一樣。
夫惟黨人之鄙固兮，24想來黨人多么卑鄙頑固，
羌不知余之所臧。25全不了解我的純潔高尚。
任重載盛兮，26我肩負時代賦予的重任，
陷滯而不濟。27卻又陷入困境難以擔當。
懷瑾握瑜兮，28盡管我保藏珍寶和美玉，
窮不知所示。窮困中也無法向人獻上。
邑犬之群吠兮，村里的群狗在亂叫亂嚷，
吠所怪也。是它們見到奇怪的形象。
非俊疑杰兮，否定英雄人物懷疑豪杰，
固庸態也。本是庸人們慣用的伎倆。
文質疏內兮，29我的外表疏放語言遲鈍，
眾不知余之異采。眾人不知我的才能非常。
材樸委積兮，30如有用的木料堆積一旁，
莫知余之所有。人們哪知我潛在的力量。
重仁襲義兮，31我重視品德才能的積累，
謹厚以為豐。32為人謹慎忠厚加強修養。
重華不可遌兮，33虞舜已經不能再遇到了，
孰知余之從容？誰又理解我的一舉一動？
古固有不并兮，34自古以來圣賢生不同時，
豈知其何故也？哪里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湯禹久遠兮，商湯夏禹離我們太遠了，
邈而不可慕也！遠得使我們沒法去瞻仰。
懲違改忿兮，35今后我不必再怨恨憤怒，
抑心而自強。克制內心使自己更堅強。
離慜而不遷兮，即使遭受憂患也不改變，
愿志之有像。希望心中有學習的榜樣。
進路北次兮，順著道路前進走向北方，
日昧昧其將暮。36太陽漸漸西沉暮色蒼茫。
舒憂娛哀兮，我要舒展愁眉消除悲傷，
限之以大故。37那最好的辦法就是死亡。
亂曰：尾聲：
浩浩沅湘，波濤滾滾的沅江和湘江，
分流汩兮。它們一日千里各自流淌。
修路幽蔽，漫長的道路陰暗而多阻，
道遠忽兮。38前途那么遙遠那么渺茫。
懷質抱情，我有美好的品質和激情，
獨無匹兮。39但是又有誰能為我證明。
伯樂既沒，40善于相馬的伯樂已死了，
驥焉程兮。41千里馬現在又有誰品評。
民生稟命，42人的一生既然領受天命，
各有所錯兮。43上天會安排每人的命運。
定心廣志，我要安下心來放寬胸襟，
余何所畏懼兮。44沒有什么可懼怕的事情。
曾傷爰哀，45重重的憂傷無窮的悲哀，
永嘆喟兮。這心情真使我嘆息不盡。
世溷濁莫吾知，社會黑暗沒有人了解我，
人心不可謂兮。人心叵測實在難以評說。
知死不可讓，我知道死已是不可避免，
愿勿愛兮。我對生命也不愿意吝惜。
明告君子，46那些光明磊落的前賢喲，
吾將以為類兮。我將永遠和他們在一起。
1〔滔滔〕和暖。《史記》引作“陶陶”。一說滔作慆。慆慆是悠久的意思。一說水大貌。2〔莽莽〕草木茂盛的樣子。3〔汩〕（yù）水流迅疾的樣子。4〔眴〕（xùn）同“瞬”，看。5〔孔〕《章句》：“甚也。”〔幽默〕沒有聲音。6〔紆〕委曲。〔軫〕苦痛。7〔慜〕（mǐn）同“愍”，憂患。〔鞠〕（jū）《通釋》：“窮也。”窮困。8〔撫〕〔效〕《集注》：“撫，循也；效，猶核也。”撫，依循、檢查。效，考核的意思。9〔刓〕（wǎn）《章句》：“削。”10〔常度〕正常的法度。〔替〕《章句》：“替，廢也。”11〔迪〕正道。《山帶閣注》：“易初本迪，謂變易其初時本然之道也。”12〔章畫志墨〕《山帶閣注》：“章，明也。畫，規畫也。志，念也。墨，繩墨也。”志，牢記。13〔前圖〕前人的法度。14〔內厚〕內心的忠厚。〔質正〕品質端正。15〔大人〕指圣賢。16〔倕〕（chuí）人名。《章句》：“倕，堯巧工也。”〔斫〕（zhuó）砍。17〔撥〕《淮南子》：“扶撥以為正。”高誘注：“撥，枉也。”不正。撥正，等于說曲直。撥，一本作揆。18〔玄文〕玄，《章句》：“墨也。”玄文，黑色的花紋。19〔矇瞍〕（méng sǒu）瞎子。〔章〕明。不章，這里指沒有文彩。20〔離婁〕人名。《集注》：“古之明目者也。”〔睇〕《集注》：“盼也。”微睇，略看一下。21〔笯〕（nú）《說文》：“籠也。”22〔鶩〕鴨子。23〔概〕《集注》：“概，平斗斛木也。”一概相量，同等評價。24〔固〕一本作“妒”。25〔臧〕同“藏”。26〔載盛〕擔子很重的意思。27〔濟〕成功。28〔瑾〕〔瑜〕都是美玉。比喻美德和才能。29〔文〕指外表。〔質〕實質，指內心。〔疏〕疏放，不炫耀。〔內〕（nè）《集注》：“內，木訥也。”即言語遲鈍。文質疏內，即文疏質內。30〔樸〕《集注》：“材，木中用者也。樸，未斫之質也。”樸，指沒有加工的木料。材樸，比喻自己已經發揮和尚未發揮的才能。〔委積〕丟在一旁堆積著。31〔重〕〔襲〕都是積累的意思。32〔謹厚〕謹慎忠厚。〔豐〕動詞，充實。一說豐富的內容。33〔遌〕（è）《集注》：“遌，逢也。”34〔不并〕指生不同時。《集注》：“古有不并，言圣賢不并時而生也。”35〔違〕通“”，怨恨。“懲違”與“改忿”為互文，都是不再怨恨的意思。違，一本作連。36〔昧昧〕《章句》：“昧，冥也。”即漸漸昏暗的樣子。37〔限〕極限。〔大故〕死亡。38〔忽〕《通釋》：“荒忽，不能達也。”即渺茫的意思。39〔匹〕《集注》：“匹，當作正字之誤也。以韻葉之，及以《哀時命》考之，則可見矣。……無正，與‘并日夜而無正’之正之意同。”40〔伯樂〕人名。即孫陽，春秋時秦穆公的臣子，以善相馬著名。41〔驥〕千里馬。〔程〕《通釋》：“衡量也。”42〔稟命〕領受天命。此句一本作“萬民之生”。43〔錯〕同“措”，安排。44所，一本無此字。45〔曾〕同“增”。〔爰〕《方言》：“凡哀泣而不止曰爰。”爰哀，不盡的悲哀。曾傷，無窮的憂傷。46〔告〕郭沫若《屈原賦今譯》：“原作‘明告君子’，‘明告’當讀為‘明皓’，乃君子之形容辭。”明皓，光明磊落。
思美人
美人，指楚懷王。思美人，思念懷王，希望他能翻然改悔。
思美人兮，美人啊我多么思念你啊，
涕而佇眙。1我揩干了涕淚久久盼望。
媒絕路阻兮，現在無人說合道路不暢，
言不可結而詒。要說的話也無法向你講。
蹇蹇之煩冤兮，2正直敢言帶來煩惱憂傷，
陷滯而不發。愁思無從抒發郁結心上。
申旦以舒中情兮，3我常想申明心中的感情，
志沈菀而莫達。4心情沉悶壓抑難以表明。
愿寄言于浮云兮，想請浮云傳達這些話兒，
遇豐隆而不將。遇到云神他卻不肯講情。
因歸鳥而致辭兮，想托回郢都的鳥兒捎信，
羌迅高而難當。5它飛得快又高很難勝任。
高辛之靈盛兮，6我不如高辛有美善德行，
遭玄鳥而致詒。能夠遇到玄鳥送去禮品。
欲變節以從俗兮，要想不顧廉恥隨波逐流，
愧易初而屈志。7改變本來意志有愧于心。
獨歷年而離愍兮，8我個人多年來遭受憂患，
羌憑心猶未化。9憤懣的心情絲毫未減輕。
寧隱閔而壽考兮，10寧可忍受憂傷失意終身，
何變易之可為！怎么能夠改變我的初心。
知前轍之不遂兮，我知以前事情很不順利，
未改此度。但也不愿改變這種態度。
車既覆而馬顛兮，盡管車已翻了馬已倒下，
蹇獨懷此異路。還想走這與眾不同的路。
勒騏驥而更駕兮，我重新駕起千里馬的車，
造父為我操之。11給我趕車的是能手造父。
遷逡次而勿驅兮，12車兒慢慢前進不必性急，
聊假日以須時。姑且費些時間等待時機。
指嶓冢之西隈兮，13車子向著嶓冢西邊馳去，
與黃以為期。14等到黃昏時侯停下休息。
開春發歲兮，春天來臨了一年開始了，
白日出之悠悠。太陽冉冉地從東方升起。
吾將蕩志而愉樂兮，15我要放松思想盡情娛樂，
遵江夏以娛憂。沿著江夏而行排遣憂慮。
大薄之芳茝兮，16我采集草木叢中的芳茝，
搴長洲之宿莽。又把長洲上的宿莽摘取。
惜吾不及古人兮，可惜我未趕上古代賢人，
吾誰與玩此芳草？又和誰欣賞這些香草呢？
解萹薄與雜菜兮，17拔取叢生的萹蓄和雜菜，
備以為交佩。18備置它們用來左右佩帶。
佩繽紛以繚轉兮，19很多萹蓄雜菜好看一時，
遂萎絕而離異。20它們不久就已凋謝枯敗。
吾且儃徊以娛憂兮，21我暫且在這里徘徊消憂，
觀南人之變態。22觀賞一下南方人的異態。
竊快在中心兮，23心中暗暗地洋溢著喜悅，
揚厥憑而不竢。24要把憤懣丟開不再等待。
芳與澤其雜糅兮，香花和污穢混雜在一起，
羌芳華自中出。花香總不會被惡臭掩蓋。
紛郁郁其遠蒸兮，25一陣陣的花香遠遠散發，
滿內而外揚。馥郁香氣充滿里里外外。
情與質信可保兮，26只要外表本質的確美好，
羌居蔽而聞章。27處境雖劣名聲遠播四海。
令薜荔以為理兮，想用薜荔給我去作媒介，
憚舉趾而緣木。28我又不愿抬腳上樹去摘。
因芙蓉以為媒兮，想讓荷花幫我前去說合，
憚褰裳而濡足。29我又不愿提裳下水去采。
登高吾不說兮，上樹摘取薜荔我心不悅，
入下吾不能。下水采集荷花我心不快。
固聯形之不服兮，30這樣做本不合我的習慣，
然容與而狐疑。然而心中猶豫上下徘徊。
廣遂前畫兮，31我要完全依照從前打算，
未改此度也。這種態度一直不會改變。
命則處幽吾將罷兮，即使命該受難我也不管，
愿及白日之未暮也。要抓緊太陽未落的時間。
獨煢煢而南行兮，32我形影孤單地向南走去，
思彭咸之故也。彭咸故跡使我更加思念。
1〔〕同“攬”。收的意思。〔佇眙〕《山帶閣注》：“佇，久立。眙，直視也。”眙（chì），這里是盼望。2〔蹇蹇〕通“謇謇”。忠直敢言的樣子。3〔申旦〕《通釋》：“重復而明也。”4〔菀〕（wǎn）《山帶閣注》：“菀，結也。”原是草木茂盛的意思，引申為積結。沉菀，沉悶郁結。5〔迅〕一本作“宿”。6〔靈盛〕神靈美盛。這里指美好的德行很多。盛，一作晟。7〔易初〕改變初心。〔屈志〕委屈意志。8〔歷年〕經過很多年。〔離愍〕同“離慜”。遭受憂患。9〔憑〕《集注》：“馮（憑），憤懣也。”〔未化〕未消。10〔隱閔〕隱忍著憂傷。〔壽考〕《山帶閣注》：“猶沒世也。”11〔造父〕《山帶閣注》：“周穆王時善御者。”〔操之〕駕馭馬車。12〔遷〕前進。〔逡次〕《集注》：“猶逡巡也。”徘徊不前的意思。〔勿驅〕不要快跑。13〔嶓冢〕山名，在秦西，漢水的發源地。今甘肅省內。又名兌山。〔西隈〕西邊。14〔〕通“曛”（xūn），太陽落了而還有余光。，一說“淺絳色。日將入，色嶓且黃也”。見《山帶閣注》。黃，即指黃昏時候。15〔蕩志〕排遣憂愁，放松思想。16〔薄〕草木交錯叫薄，大薄，野草叢生的地方。17〔解〕《山帶閣注》：“拔取之意。”〔萹薄〕從生的萹蓄。萹（biǎn）是一種野生植物。叫萹蓄，又叫萹竹。18〔交佩〕左右佩帶。19〔繚轉〕《集注》：“繚，繞也。繚轉，言佩之美，然適佩之，而遽已萎絕而離異矣。”20〔萎絕〕枯萎凋謝。〔離異〕敗壞。21〔儃佪〕（chán huí）徘徊不進的樣子。22〔南人〕指長江夏水沿岸的人。〔變態〕異態，可能指不同的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23〔竊快〕暗暗的高興。〔中心〕即心中。一本“在”下有“其”字。24〔揚〕丟開。〔厥憑〕那些憤慨的情緒。〔竢〕（sì）等待。25〔郁郁〕香氣濃烈。〔遠蒸〕遠遠地散發。“蒸”一本作承。26〔情〕指外面表現出來的態度。〔質〕指內在的本質。27〔居蔽〕處在不好的環境中。〔聞〕名聲。〔章〕同“彰”，顯著。28〔憚〕害怕。這里是不愿意的意思。〔緣木〕順著樹木而上。29〔褰〕（qiān）提起衣服。一本作蹇。〔濡〕浸濕。30〔形〕指表現在外的作風。31〔廣〕完全。〔遂〕實現。32〔煢煢〕（qióng）孤獨無依的樣子。
惜往日
本篇以首句“惜往日”名篇。從內容上看，可能是屈原最后的作品，創作時間估計離他自沉汨羅江不會太久。
在屈原的作品中，本篇最為明確地表現了作者進步的政治理想，并且清楚地說明了這種政治理想的性質。本篇對于研究屈原的思想，其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惜往日之曾信兮，1回想過去我曾深受信任，
受命詔以昭時。2領受詔令而使時世清明。
奉先功以照下兮，3遵奉先王功業普照后世，
明法度之嫌疑。4使得法度嚴密無疑可存。
國富強而法立兮，國家日愈富強法律制定，
屬貞臣而日娭。5政務托付忠臣天下太平。
秘密事之載心兮，6我把國家機密放在心里，
雖過失猶弗治。7縱有差錯君王并不處分。
心純厖而不泄兮，8我心純正忠厚態度嚴謹，
遭讒人而嫉之。卻遭到讒佞小人的嫉恨。
君含怒而待臣兮，君王聽信讒言含怒對我，
不清澈其然否。9也不弄清事情是假是真。
蔽晦君之聰明兮，10讒人們蒙蔽了君王視聽，
虛惑誤又以欺。11他們無中生有以假亂真。
弗參驗以考實兮，12君王對此也不考察核實，
遠遷臣而弗思。13把我遠遠放逐不念舊情。
信讒諛之混濁兮，14他聽信污濁丑惡的讒言，
盛氣志而過之。15盛氣凌人把罪加于我身。
何貞臣之無罪兮，為什么忠臣并沒有罪過，
被離謗而見尤。16卻要遭到誹謗受到責罰。
慚光景之誠信兮，17真慚愧啊陽光無所不照，
身幽隱而備之。18我居幽隱之處感受不到。
臨沅湘之玄淵兮，19來到沅江湘江的深淵旁，
遂自忍而沈流。20我將要忍受痛苦而投江。
卒沒身而絕名兮，最終會身死而名聲斷絕，
惜壅君之不昭。21可惜糊涂君王并不明了。
君無度而弗察兮，22君王沒有標準也不明察，
使芳草為藪幽。23竟讓雜草把香草埋沒了。
焉舒情而抽信兮？24到哪抒發感情陳述真心？
恬死亡而不聊。25我將安然死去不愿偷生。
獨障壅而蔽隱兮，26只是君王還受饞人蒙蔽，
使貞臣為無由。27他想任用忠臣已不可能。
聞百里之為虜兮，28聽說百里奚曾當過俘虜，
伊尹烹于庖廚。29伊尹善于烹調做過司廚。
呂望屠于朝歌兮，30姜尚曾在朝歌做過屠戶，
寧戚歌而飯牛。31寧戚夜間喂牛唱歌訴苦。
不逢湯武與桓繆兮，32不遇商湯武王齊桓秦穆，
世孰云而知之。世人誰能了解他們長處。
吳信讒而弗味兮，33吳王聽信讒言不辨是非，
子胥死而后憂。34伍員死后才知憂患安危。
介子忠而立枯兮，35忠貞的介子推卻被燒死，
文君寤而追求。36晉文公覺悟時難以追悔。
封介山而為之禁兮，37綿山改為介山禁止打柴，
報大德之優游。38為報大恩晉文對他優待。
思久故之親身兮，39思念多年來親近的部下，
因縞素而哭之。40因而穿著喪服去哭祭他。
或忠信而死節兮，有的人忠誠卻守節而死，
或謾而不疑。41有的人被信任為人欺詐。
弗省察而按實兮，42如不根據事實認真考察，
聽讒人之虛辭。只好聽信讒人說的假話。
芳與澤其雜糅兮，芳香和污穢混雜在一起，
孰申旦而別之。43誰能清清楚楚地辨別它。
何芳草之早殀兮，44為何香草總是過早凋零，
微霜降而下戒。微霜下降不曾戒備留心。
諒聰不明而蔽壅兮，君王耳目不明深受蒙蔽，
使讒諛而日得！使饞人阿諛者天天稱心。
自前世之嫉賢兮，自古以來賢人總受嫉恨，
謂蕙若其不可佩。45還說香草不可佩戴在身。
妒佳冶之芬芳兮，46丑惡地嫉妒美人的芬芳，
嫫母姣而自好。47丑婦搔首弄姿以為漂亮。
雖有西施之美容兮，48縱然有西施那樣的美貌，
讒妒入以自代。讒妒的人也要把她擠掉。
愿陳情以白行兮，49我想陳述心意表白行為，
得罪過之不意。但卻得到罪過出我意料。
情冤見之日明兮，我的冤情啊一天天分明，
如列宿之錯置。50就像羅列在天上的星星。
乘騏驥而馳騁兮，想要乘著駿馬縱橫馳騁，
無轡銜而自載。51自己卻不備置馬勒韁繩。
乘泛泭以下流兮，52想要駕著木筏順流遠航，
無舟楫而自備。53自己又不準備船上劃槳。
背法度而心治兮，54違背法度只憑意志辦事，
辟與此其無異。55就和以上情況沒有兩樣。
寧溘死而流亡兮，56寧可突然死去魂魄離散，
恐禍殃之有再。57恐怕會再一次遭到禍殃。
不畢辭而赴淵兮，58我的話未說完走向深淵，
惜壅君之不識！可惜他不懂啊糊涂君王！
1〔惜〕憶。〔曾信〕曾經獲得信任。2〔命詔〕詔令。指君王對臣民頒發的號令。〔昭〕明。昭時，使時世清明。昭作動詞用，使動用法。時，一作詩。3〔奉〕遵奉。〔先功〕指楚國先王的功業。〔下〕對“先功”而言，應指后世，后代。4〔嫌疑〕指法令中含糊的地方。5〔屬〕托付。〔貞臣〕忠貞的臣子。〔娭〕《集注》：“娭，與嬉同。”快樂的意思。“日娭”的主語，一是指天下人，一是說楚王。現取前說。6〔載心〕放在心中。7〔治〕處分，追究。8〔純〕純潔。〔厖〕《集注》：“厚也。”忠厚。按，《史記·屈原列傳》：“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這兩句可能與此事有關。9〔清澈〕作動詞用。指弄清真相。〔澈〕一作“澂”，字同“澄”，義同。10〔蔽晦〕蒙蔽而使之昏暗。11〔虛〕把無說成有。〔惑〕把假說成真。虛惑誤，即造謠誣蔑的意思。12〔參驗〕比較驗證。〔考實〕考察核實。13〔遷〕放逐。14〔混濁〕污濁丑惡。是“讒諛”的定語。15〔盛氣志〕盛氣凌人，大發脾氣。〔過〕罪過。這里作動詞用，即“加罪”的意思。16〔被離〕遭到。〔尤〕罪過。這里作動詞。見尤，被責罰。“而”，一作以。17〔光景〕《說文》：“景，光也。”指太陽的光輝。〔誠信〕真誠可信。引申為陽光對萬物都一視同仁，普照天下。18〔備〕聞一多《楚辭校補》：“案備字無義，疑當為避，聲之誤也。”19〔玄淵〕深淵。20〔沈〕沉。沈流，投入水中。21〔壅君〕受蒙蔽的君王。〔昭〕明白。22〔度〕尺度。指衡量事物的標準。23〔藪〕（sǒu）水少而草木茂盛的湖澤。〔幽〕作動詞用。掩蓋，埋沒。24〔抽信〕抽，抽繹。有條理地表明；信，真。指真心實意。抽信，陳述心中的真情。25〔恬〕《集注》：“恬，安也。言安于死亡，不茍生也。”〔不聊〕不茍生。26〔障壅〕與蔽隱同義。都是蒙蔽的意思。27〔使〕任用。〔無由〕《集注》：“無路可行也。”不可能的意思。為，一作而。28〔百里〕人名，即百里奚，春秋時秦穆公的賢相。原為虞國大夫，晉滅虞后被俘，后秦穆公用五張羊皮把他贖回，并加以重用。29〔伊尹〕商湯的賢相。原是有莘氏的陪嫁奴隸，曾做過廚師。30〔呂望〕人名。即太公姜尚。傳說他曾在殷都朝歌城屠牛為生，后來遇到周文王才被重用。因他后來輔助武王滅商，所以下文提出遇到周武王。31〔寧戚〕人名，春秋時衛國人。傳說他經商于齊，夜間喂牛，看到齊桓公夜出，就敲著牛角唱歌，傾訴自己的懷才不遇，桓公后來用他為卿。32〔湯〕商湯。〔武〕周武王。〔桓〕齊桓公。〔繆〕（mù）同“穆”。秦穆公。33〔吳〕指吳王夫差。春秋時吳國國君。〔信讒〕指夫差聽信太宰伯嚭的讒言，逼死伍子胥。〔味〕《集注》：“味，譬之食物，咀嚼而審其美惡也。”即玩味，辨別是非。34〔子胥〕即伍員，吳國忠臣。因直言敢諫，反對吳越議和，后被夫差逼死。吳國也被越國滅掉。〔憂〕指亡國之憂。35〔介子〕即介子推。春秋時晉國賢者。他隨晉文公在外流亡十九年，回國后不爭功，隱居綿山。后來晉文公想請他出來，派人去找，找不到，就放火燒山想逼他出來，結果介子推抱著一棵樹被燒死。〔立枯〕站著被燒死。36〔文君〕晉文公。〔寤〕覺悟。37〔封〕賜給土地。介子推死后，晉文公把綿山下一些田賜為介子推的祭田，把綿山改為介山。〔禁〕禁止上山打柴。一本“山”字下無“而”字。38〔大德〕指介子推隨晉文公流亡時，路上沒有吃的，他就割自己大腿的肉給晉文公吃，這對晉文公來說是重大的恩德。〔優游〕《集注》：“言其德之大也。”一說寬大的樣子。39〔久故〕多年的舊交，故舊。〔親身〕身邊親近的人。40〔縞素〕（gǎo—）白色的喪服。41〔謾〕（dàn màn）同“誕”，放縱。《通釋》：“強不知以為知而欺人也。”42〔按實〕根據事實，審查情況。43〔申旦〕明白的樣子。44〔殀〕早死。這里指過早的凋零。45〔若〕杜若，香草。46〔佳冶〕指美人。47〔嫫母〕（mó—）《集注》：“嫫母，黃帝妻，貌甚丑。”這里代丑人。〔姣〕《集注》：“妖媚也。”48〔西施〕春秋時越國的美女。49〔白行〕表白行為。50〔列宿〕（宿xiù）眾星。〔錯〕通“措”。錯置，羅列。51〔轡〕（pèi）韁繩。〔銜〕馬勒。〔載〕具備。52〔泭〕（fú）木筏。53〔楫〕船槳。54〔心治〕憑意志辦事。55〔此〕指上述無轡銜乘馬、無舟楫泛泭的情況。56〔溘〕（kè）突然。〔流亡〕指魂魄離散。詳見《離騷》注。57〔有再〕出現第二次。這句的意思，《集注》認為：“不死，則恐邦其淪喪，而辱為臣仆，故曰禍殃有再，箕子之憂蓋如此也。”58〔而〕一本作“以”。
橘 頌
本篇從內容和風格上看，應是屈原早年的作品。屈原通過對橘樹高貴品質的贊頌，表現了自己的人格和個性。這首詩把詠物和抒情緊密結合，對后來的詠物詩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后皇嘉樹，1橘樹是天地所生的好樹，
橘徠服兮。2來到南方適應當地水土。
受命不遷，3領受天地之命不可遷移，
生南國兮。你只生長在南方的國度。
深固難徙，4你根深蒂固啊難以移植，
更壹志兮。5更因為你有專一的意志。
綠葉素榮，6綠色的葉片雪白的花朵，
紛其可喜兮。7長得那么茂盛令人歡喜。
曾枝剡棘，8你的枝條層迭棘刺銳利，
圓果摶兮。9圓圓的果實飽滿又豐腴。
青黃雜糅，10青的黃的果實相映成趣，
文章爛兮。11橘子色澤非常鮮潤絢麗。
精色內白，12金黃的表皮潔白的內瓤，
類任道兮。13真像個可負重任的形象。
紛缊宜修，14橘樹香氣濃郁修飾得體，
姱而不丑兮。15生得婀娜多姿美好無比。
嗟爾幼志，16我贊美你啊幼時的志向，
有以異兮。已經有與眾不同的地方。
獨立不遷，有獨立的性格堅定不移，
豈不可喜兮？豈不令人感到格外可喜。
深固難徙，你根深蒂固啊難以遷走，
廓其無求兮。17你心胸寬廣啊無所追求。
蘇世獨立，18遠離世俗你能清醒獨立，
橫而不流兮。19敢于橫渡不肯隨波逐流。
閉心自慎，20事情藏在心中謹慎自知，
終不失過兮。21你能自始至終不犯過失。
秉德無私，22保持美好品德大公無私，
參天地兮。23在精神上真和天地一致。
愿歲并謝，24我真希望咱們共同成長，
與長友兮。25愿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
淑離不淫，26你有美德麗容端端正正，
梗其有理兮。27你的性格堅強理直氣壯。
年歲雖少，你的年歲雖然不是太大，
可師長兮。28但是可以為師可以為長。
行比伯夷，29你的品行可比得上伯夷，
置以為像兮。30種植你啊作為學習榜樣。
1〔后皇〕《章句》：“后，后土也；皇，皇天也。”這是對天地的尊稱。2〔徠〕同“來”。〔服〕《章句〕：“服，習也。”適應。3〔受命〕指領受天地之命。即天生的意思。〔不遷〕不能移植。《考工記》：“橘逾淮而北為枳。”4〔深固〕根深蒂固。〔徙〕（xǐ）遷移。5〔壹志〕專一的意志。6〔素榮〕白花。這里是指橘樹初夏時開五瓣白色小花。7〔紛〕茂盛的樣子。8〔曾枝〕《山帶閣注》：“枝之重也。”曾，同“層”。〔剡〕（yǎn）《集注》：“利也。”銳利。〔棘〕刺。9〔摶〕同“團”。圓圓的。10〔糅〕錯雜。按，因果實漸次成熟，所以有“青黃雜糅”的情況。11〔文章〕指橘子皮色的紋理色彩。〔爛〕很有光彩的樣子。12〔精〕聞一多《楚辭校補》：“精，讀為，赤黃色也。”13〔任道〕擔當重任的人。“任道”一本作“可任”。14〔紛缊〕（—yūn）紛，同“芬”。缊，通“氳”，指香氣。紛缊，香氣濃郁。〔宜修〕修飾得合適。15〔丑〕類。《爾雅·釋鳥》：“鳧，雁丑。”不丑，意思是出類拔萃。16〔嗟〕贊嘆詞。〔爾〕你。指橘。17〔廓〕（kuò）廣大空闊。這里指心胸豁達。18〔蘇世〕對混濁的世俗保持清醒的頭腦。19〔橫〕橫渡，橫而不流。以行船比喻人的性格，敢于沖風橫渡，不肯隨波逐流。20〔閉心〕把事情藏在心中。21此句一本作“不終過失兮”。22〔秉〕執。秉德，保持美好的品德。23〔參〕合。參天地，與天地相合。《補注》：“天無私覆，地無私載，秉德無私，則與天地參矣。”24〔謝〕過去。并謝，說自己的年齡與橘的一起過去，等于說共同成長。25〔長友〕長期的朋友。26〔離〕通“麗”。《山帶閣注》：“離，麗也。”27〔梗〕梗直，堅強。〔理〕紋理，這里比喻道理的理。28〔師〕〔長〕這里都作動詞。意思是可以作師，可以為長。29〔伯夷〕人名，屈原心目中的義士，殷人。周滅殷后，拒食周粟，餓死于首陽山。30〔置〕植。〔像〕榜樣。
悲回風
回風就是旋風。本篇以首句“悲回風”名篇。
悲回風之搖蕙兮，可憐啊旋風搖撼著蕙草，
心冤結而內傷。我的愁思郁結內心悲傷。
物有微而隕性兮，1物雖微小可以損害性命，
聲有隱而先倡。2聲雖細弱卻是最先傳揚。
夫何彭咸之造思兮，3為何我總是思慕著彭咸，
暨志介而不忘。4他的志氣節操難以遺忘。
萬變其情豈可蓋兮，感情變化無常豈能掩蓋，
孰虛偽之可長！哪有虛情假意可以久長！
鳥獸鳴以號群兮，5鳥獸鳴叫為了追求群集，
草苴比而不芳。6香草枯草堆積失去芬芳。
魚葺鱗以自別兮，7群魚彼此炫耀層層鱗甲，
蛟龍隱其文章。8蛟龍卻把美麗龍鱗隱藏。
故荼薺不同畝兮，9所以苦菜甜菜分田種植，
蘭茝幽而獨芳。蘭茝身居僻處散發幽香。
惟佳人之永都兮，10只有圣賢才會永放光彩，
更統世以自貺。11怡然自得經歷千秋萬代。
眇遠志之所及兮，12細看我要想實現的大志，
憐浮云之相羊。13可憐得像浮云漂蕩無止。
介眇志之所惑兮，14我微小的心志難被理解，
竊賦詩之所明。我只好寫出詩歌來表白。
惟佳人之獨懷兮，我只懷念那古代的圣賢，
折芳椒以自處。15摘取杜若申椒自己安排。
曾歔欷之嗟嗟兮，我一次又一次長長嘆息，
獨隱伏而思慮。獨處荒僻引起萬千思量。
涕泣交而凄凄兮，我傷心的眼淚不斷流淌，
思不眠以至曙。一夜想來想去直到天亮。
終長夜之曼曼兮，這黑夜啊是多么的漫長，
掩此哀而不去。很難壓抑住心中的悲傷。
寤從容以周流兮，醒來后我四處慢慢游蕩，
聊逍遙以自恃。暫把憂愁寄于逍遙徜徉。
傷太息之愍憐兮，滿腔悲憫使我傷心長嘆，
氣于邑而不可止。16胸中氣息急促難以舒暢。
糾思心以為兮，17我把無數憂慮搓成佩帶，
編愁苦以為膺。18我把無限愁苦編成背囊。
折若木以蔽光兮，折下若木枝條遮住陽光，
隨飄風之所仍。19任從狂風把我吹到何方。
存仿佛而不見兮，20周圍的一切好像看不見，
心踴躍其若湯。我的心像沸水一樣激蕩。
撫佩衽以案志兮，撫摸玉佩衣襟壓抑激情，
超惘惘而遂行。21心里渺渺茫茫走向前方。
歲忽忽其若頹兮，這一年很快就要過去了，
時亦冉冉其將至。我的一生漸漸要結束了。
蘅槁而節離兮，22香草枯萎了，枝葉飄零了，
芳已歇而不比。23花朵凋謝了，香氣散盡了。
憐思心之不可懲兮，可憐我的癡心無法改變，
證此言之不可聊。24證明這些話是多余之言。
寧溘死而流亡兮，寧可忽然死去魂魄散離，
不忍為此之常愁。不忍為這些事長此憂慮。
孤子吟而抆淚兮，25我像孤兒呻吟擦著眼淚，
放子出而不還。26又像棄兒一樣無家可歸。
孰能思而不隱兮，27誰能憂愁焦慮而不痛苦，
昭彭咸之所聞。28真想明白彭咸處世風度。
登石巒以遠望兮，當登上山巒向遠處眺望，
路眇眇之默默。眼前道路寂靜而又渺茫。
入景響之無應兮，29進入那空曠無聲的境界，
聞省想而不可得。30誰也不能夠無念又無想。
愁郁郁之無快兮，心中愁思郁結毫無樂趣，
居戚戚而不可解。31思慮難分難解凄切悲涼。
心靰羈而不開兮，32思想被約束著無法舒展，
氣繚轉而自締。33我氣息幽悶著郁結一團。
穆眇眇之無垠兮，34宇宙多么渺茫無邊無際，
莽芒芒之無儀。35天地多么廣闊無與倫比。
聲有隱而相感兮，36聽不見的聲音還可感觸，
物有純而不可為。37無形的事物卻不能造出。
邈漫漫之不可量兮，道路遙遠漫長無法估量，
縹綿綿之不可紆。38憂思難以斷絕縹渺綿長。
愁悄悄之常悲兮，悲愁總是悄悄長隨著我，
翩冥冥之不可娛。39神魂飛逝心情才會舒暢。
淩大波而流風兮，我要乘著波濤隨風而去，
托彭咸之所居。走向彭咸所居住的地方。
上高巖之峭岸兮，我登上峭峻的高山之巔，
處雌蜺之標顛。40我坐在五彩的虹霓之上。
據青冥而攄虹兮，41我占據著天空舒展長虹，
遂倏忽而捫天。我又很快伸手撫摸青天。
吸湛露之浮涼兮，42我吸飲的甘露多么涼爽，
漱凝霜之雰雰。43還含漱飄然而降的冰霜。
依風穴以自息兮，44我依靠在風穴旁邊休息，
忽傾寤以嬋媛。45忽然清醒過來不禁驚惶。
馮昆侖以瞰霧兮，46憑靠著昆侖山俯瞰云霧，
隱山以清江。47依靠岷山眺望清澈長江。
憚涌湍之礚礚兮，48云霧滾滾奔涌令人膽寒，
聽波聲之洶洶。長江波濤澎湃使人激蕩。
紛容容之無經兮，49心中煩亂不知人在哪里，
罔芒芒之無紀。50心里茫茫不知身到何方。
軋洋洋之無從兮，51后浪推著前浪從何而來，
馳委移之焉止！52曲折奔騰又要向哪流淌！
漂翻翻其上下兮，波浪或上或下流動翻卷，
翼遙遙其左右。53浪濤忽左忽右搖晃激蕩，
泛潏潏其前后兮，54潮水洶涌湍急前后泛濫，
伴張弛之信期。55依從一定時間落落漲漲。
觀炎氣之相仍兮，56我觀看不斷蒸騰的熱氣，
竊煙液之所積。57看見蒸氣凝聚成了雨滴。
悲霜雪之俱下兮，悲嘆嚴霜冰雪一起下降，
聽潮水之相擊。聽見了潮水在彼此沖擊。
借光景以往來兮，我趁著時光往來于天地，
施黃棘之枉策。58用的黃荊馬鞭彎彎曲曲。
求介子之所存兮，尋求介子推所在的地方，
見伯夷之放跡。59找找古賢人伯夷的遺跡。
心調度而弗去兮，60心里仔細思量不愿走開，
刻著志之無適。61約束自己意志不想離去。
曰：尾聲：
吾怨往昔之所冀兮，我怨恨從前的希望落空，
悼來者之悐悐。62哀悼后來事情使人憂懼。
浮江淮而入海兮，順著長江淮河漂流到海，
從子胥而自適。63追隨伍員以求自己心安。
望大河之洲渚兮，我看見了黃河中的沙洲，
悲申徒之抗跡。64悲嘆申徒狄高尚的事跡。
驟諫君而不聽兮，多次規勸君王不被采納，
任重石之何益。65背負重石投水又有何益。
心結而不解兮，我心中的牽掛無法解除，
思蹇產而不釋。憂思郁結胸中愁情難去。
1〔有微〕雖然微小。〔隕性〕隕生。2〔有隱〕聽不見。〔倡〕倡導，帶頭。3〔造思〕思念。4〔暨〕（jì）以及。〔志介〕志氣節操。5〔號〕呼。號群，呼求群集的意思。6〔苴〕（jū）枯草。〔比〕挨在一起。7〔葺〕《章句》：“累也。”一層又一層的意思。〔自別〕自行區別。引申為互相對比的意思。8〔文章〕指美麗的龍鱗。9〔荼莽〕《集注》：“荼，苦菜也。薺，甘菜也。”10〔惟〕只有。〔佳人〕美人。指圣賢。〔都〕美好。11〔更〕經歷。〔統〕絲的頭緒。引申為一脈相傳的系統。統世，意思是世世代代相繼不絕。〔貺〕（kuàng）賜，贈給。自貺，引申為使自己充實起來。以，一本作而。12〔眇〕審視。一說遙遠。〔所及〕所實現的。13〔相羊〕同“徜徉”，逍遙自在的樣子。14〔介〕通“芥”。微小。〔眇〕微小。介眇志，微小的心志。〔惑〕疑惑。15〔自處〕自己安排。一說自己留在這里。芳，一作若。16〔于邑〕《補注》：“顏師古云，于邑，氣短。”即氣息急促而不舒展。17〔糾〕搓扭。〔思心〕思緒。〔〕佩帶。18〔膺〕胸。這里指胸前的飾物。19〔仍〕義同“引”。20〔存〕指四周存在的事物。21〔超惘惘〕《章句》：“失志偟遽。”即失意而心中渺茫的樣子。22〔〕〔蘅〕都是香草。〔槁〕枯萎。〔節離〕枝節斷離。23〔歇〕消散。〔比〕《集注》：“比，合也。”聚合的意思。不比，指葉落香散。已，一作以。24〔聊〕《集注》：“聊，賴也。”不可聊，不可依賴。馬茂元《楚辭選》：“不可聊，謂無聊之極。意思說，連這都是多余的。”現取后說。25〔抆〕（wěn）揩擦。26〔放子〕被棄逐的兒子。27〔隱〕《集注》：“隱，痛也。”28〔昭〕明白。〔聞〕郭沫若《屈原賦今譯》：“‘聞’字與上‘還’字失韻，當是字之誤，與閑通。”所聞，即安閑。昭，一本作照。29〔景〕同“影”。影隨形，響應聲。景響無應，是形容境界的寂寥。30〔聞〕郭沫若《屈原賦今譯》：“此‘聞’字亦當作‘閑’。”〔省〕深思。〔想〕冥想。聞省想，沒有深思冥想。31〔居〕疑作慮。因為居與“愁、心、氣”等不類。〔戚戚〕形容痛苦凄切。32〔靰羈〕本來指控制馬的韁繩，這里比喻心情被約束。33〔繚轉〕《集注》：“繚轉，自締。謂繚戾回轉而自相結也。”34〔穆〕《補注》：“深微貌。”指空虛的狀態。〔眇眇〕同“渺渺”。〔無限〕無邊無際。35〔芒芒〕同“茫茫”。莽芒芒，廣闊而空虛的樣子。〔儀〕《集注》：“儀，匹也。”無儀，無比。這些詩句表現了詩人陷入空虛而無所著落的精神狀態。36〔相感〕相互感應。37〔有純〕看不見（依郭沫若說）。〔不可為〕不可造成。38〔縹〕縹緲。〔綿綿〕形容愁思很長的樣子。〔紆〕《集注》：“紆，縈也。”這一句的意思，《章句》：“細微之思難斷絕也。”39〔翩〕飛翔。翩冥冥，指精神的飛逝。〔不〕郭沫若《屈原賦今譯》：“‘不’字殆襲首二句而衍。”40〔雌蜺〕古人把虹分內外兩層，內層為虹，外層為蜺（也寫作霓）。虹色鮮明，為雄；蜺色陰暗，為雌。〔標顛〕指虹的頂點。41〔青冥〕《通釋》：“空宇也。”即指青色的天空。〔攄〕《集注》：“舒也。”舒展。42涼，一本作源。43〔漱〕漱口。〔雰雰〕霜降落的樣子。44〔風穴〕神話中飄風居住的地方。45〔傾寤〕醒轉過來。〔嬋媛〕即啴咺。有驚駭的意思。一說空游自得也。46〔瞰〕一作澂。47〔隱〕《集注》：“依也。如隱幾之隱。”〔〕同“岷”。岷山，山名，在今青海省。48〔憚〕心驚。〔涌湍〕指迅速奔涌的云霧。〔礚〕（kē）水石撞擊聲。49〔紛〕亂。〔容容〕《集注》：“紛亂之貌。”指內心。〔無經〕不知經緯，即不知在哪里。50〔罔〕悵惘。〔芒芒〕同“茫茫”。〔無紀〕沒有頭緒。《集注》：“言己心煩亂，無復經紀。”51〔軋〕《集注》：“傾壓之貌。”這里指波濤互相傾壓。〔洋洋〕水大的樣子。”52〔委移〕同“逶迤”，流水曲折回旋的樣子。53〔翼〕指像鳥翼一樣左右扇動的波浪。〔遙遙〕同“搖搖”。54〔潏潏〕（yù）《通釋》：“流轉貌。”55〔伴〕依從。〔張弛〕指潮汐的漲落。〔信期〕一定的時間。56〔炎氣〕地上蒸騰的熱氣。〔相仍〕《集注》：“相因而不已也。”57〔煙液〕《通釋》：“煙，云也。液，雨也。積者，云屯而雨沛也。”竊，一作窺。58〔黃棘〕木名。黃色的荊棘。〔枉策〕彎曲的馬鞭。59〔放跡〕故跡的意思。60〔調度〕《通釋》：“審處也。”即仔細思量、安排。61〔刻〕刻意。有約束的意思。〔著志〕顯著的志向。無，一作所。62〔悐悐〕悐同“惕”。《集注》：“憂懼貌。”63〔自適〕順從自己的心意。64〔申徒〕即申徒狄，殷賢臣。《莊子》：“申徒狄諫紂不聽，負石自沉于河。”〔抗跡〕抗，同“亢”。抗跡，高尚的形為。65〔任〕《集注》：“負也。”任重石，可能指抱重石投水。一本作重任石。
〔說明〕本篇風格與前幾篇不完全一致，思想與屈原一貫的思想有著較大的差距。從清初開始，不少研究者就懷疑不是屈原作品。但是因為資料限制，還不能得出明確結論。本篇最末兩句，一本沒有。它和《哀郢》的句子完全相同。聞一多、郭沫若等專家認為是脫簡竄入，應當刪去。“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跡。驟諫君而不聽兮，任重石之何益。”這四句，郭沫若也認為是從別處竄入的文字。因文意相反，語句也重復，也應當刪去。本文現保留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