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六〇章》布拉熱洛納子爵 大仲馬作品集

    富凱先生的朋友們

    國王回到了巴黎,達爾大尼央也和他一同回去了。達爾大尼央花了二十四個小時,想盡辦法在美麗島打聽消息,可是他一點兒也沒有了解到洛克馬里亞的沉重的巖石,波爾朵斯的壯麗的墳墓保守得那么好的秘密。

    火槍隊隊長只打聽到這兩個勇敢的人,這兩位他曾經堂堂正正地保護過他們,企圖拯救他們的生命的朋友,在三個布列塔尼人的幫助下,抵抗了整整一支軍隊。他在附近的荒野上,看到了丟棄在那兒的死人的殘骸,尸首的血玷污了凌亂地散布在歐石南叢里的遂石。

    他也知道了大家看到海上很遠的地方有一只小船,一只國王的大船,好象一只猛禽緊追著這只振翅飛逃的小鳥,后來追上了它,把它吞食了。

    可是,達爾大尼央了解的確實情況到此為止,推測的范圍也到了這個限度。現在應該怎么猜想呢?大船沒有回來。的確,風刮了有三天了,可是這只輕巡航艦是一條非常好的帆船,肋骨又十分堅固,它是不大會害怕大風的。載著阿拉密斯的這只船,照達爾大尼央的估計,大概是回到了布雷斯特,或者是進了盧瓦爾河口。

    這些都是含含糊糊的消息,可是對達爾大尼央個人來說,他多少可以放下了心來,在國王率領所有宮廷人員回到巴黎去的時候,他把這些消息稟告了國王。

    路易對他此行的結果很滿意,路易自從感到自己更加強大以后,也變得更加溫和,更加親切,他一刻不停地把馬騎到拉瓦利埃爾小姐的馬車門旁邊。

    所有的人都殷勤地為主太后和王后解悶,好使她們忘記兒子和丈夫對她們的冷落。一切都散發著未來的氣息,而過去對于任何人來說,都微不足道了。只是這個“過去”來到一些溫柔和忠誠的心靈上,就好象一個痛苦的、流血的傷口。因此,國王寧愿不住在巴黎,免得接受一種令人傷感的考驗。

    路易十四剛剛起床,吃他的第一頓飯,這時候,他的火槍隊隊長來到他的面前。達爾大尼央臉色有點發白,好象很不安。

    國王一眼就發現了這張平常很少變化的臉上現在變了樣。

    “您怎么啦,達爾大尼央?”他說。

    “陛下,我遇到了巨大的不幸。”

    “我的主!什么事呀?”

    “陛下,我失去了我的一位朋友,杜.瓦隆先生,在美麗島的事件里。”

    達爾大尼央一面這樣說,一面用他的獵隼似的眼睛盯住路易十四望,好猜出他心里的第一個想法。

    “我早知道了,”國王說。

    “您早知道了,您卻沒有告訴我?”火槍手大聲說道。

    “告訴您有什么用呢?我的朋友您的痛苦是應該受到尊重的!我呢,我有責任來減輕您的痛苦。把這件使您如此悲痛的不幸的事告訴您,達爾大尼央,這在您的眼里看來,象是戰勝了您。是的,我早就知道杜·瓦隆先生給埋葬在洛克馬里亞的巖石底下;我早就知道德·埃爾布萊帶走了我的一只船和船上的人員,逼著他們送他去巴榮納。但是我原來希望您能通過直接的方式知道這些事情,這樣可以使您相信對我說來,我的朋友們是應該受尊重的,神圣的,依我著,人總是要為別人做些自我犧牲的,既然國王常常逼不得已要為他的威嚴和他的權勢犧牲一些人。”

    “可是,陛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達爾大尼央……”

    “陛下,從這封阿拉密斯在巴榮納寫來的信知道的,他現在脫離了危險,自由了。”

    “看這個,”國王從達爾大尼央靠著的座位旁邊一張桌子上的珠寶匣里拿出了一封信,是照阿拉密斯的這封信抄的,抄得一模一樣,“這是一封相同的信,比您收到您的信早八個小時,柯爾培爾交到了我手上……別人盡心竭力為我效勞,我希望他們這樣做。”

    “是的,陛下,”火槍手低聲地說,“您是唯一的一個能用您的地位支配我的兩個朋友的命運和力量的人。陛下,您已經使用過了;不過您沒有濫用,對嗎?”

    “達爾大尼央,”國王帶著十分和藹的微笑說,“我可以叫人把德·埃爾布萊先生從西班牙國王的土地上抓回來,抓活的,然后帶到這兒來使他受到應得的懲罰。達爾大尼央,相信我吧,我不會聽任最初的、本能的沖動擺布的。他是自由的,讓他繼續自由吧。”

    “啊!陛下,您不會一直這樣寬大,這樣仁義,這樣大度的,象您剛才對于我和對于德·埃爾布萊先生表現出來的那樣,您會在您身邊發現一些向您出主意的人,他們會醫好您這個弱點。”

    “不,達爾大尼央,您指責我的顧問要促使我采取嚴格的措施,您錯了。寬容德·埃爾布萊的建議就是柯爾培爾本人提出來的。”

    “啊!陛下,”達爾大尼央驚愕地問。

    “至子您,”國王帶著平時少有的仁慈的態度繼續說,“我有一些好消息要告訴您,可是,我親愛的隊長,等到我把我的帳目算清的時候,您就會知道的。我說過我想使您、我會使您得到一筆財產。這話就要成為現實了。”

    “陛下,太感謝了布我能等待的。在我能耐心等待、要耐心等待的時候,我請求您,陛下能仁慈地關心一下那些圍在您的候見廳四周已經等了很長時間的可憐的人,他們謙卑地前來要把一份請愿書呈遞在國王的腳下。”

    “他們是些什么人?”

    “是陛下的敵人。”

    國王抬起了頭。

    “富凱先生的朋友們,”達爾大尼央又補充說了一句。

    “他們叫什么名字?,

    “古爾維爾先生,佩利松先生和一個詩人,讓·德·拉封丹。”

    國王沉默了片刻,想了一下。

    “他們有什么要求?”

    “我不知道。”

    “他們是什么樣子。”

    “都顯得非常悲痛。”

    “他們說些什么?”

    “什么也沒說。”

    “他們在做什么?”

    “他們都在哭。”

    “讓他們進來,”國王皺皺眉頭說。

    達爾大尼央迅速轉過身去,撩起遮住國王房間門口的掛毯,對著隔壁大廳大聲叫道:

    “領進來!”

    立刻在國王和他的隊長待的書房門口出現了三個人,達爾大尼央剛才介紹過他們的名字。

    他們一路走過來,四周都寂然無聲。一些大臣,在不幸的財政總監的朋友走近的時候,都向后退,好象怕受到失寵和厄運的傳染一樣。

    達爾大尼央快步走過去攙扶這幾個不幸的人,他們站在國王書房門口,猶猶豫豫,全身哆嗦。他把他們帶到國王的安樂椅跟前,國王待在一個窗洞里,等待著引見,他準備用嚴格的接待規則接見這些來懇求他的人。

    富凱最好的朋友先走上前來,他是佩利松。他不再哭了,可是他不流眼淚只是為了讓國王能更好地聽清他說的話和他的請求。

    古爾維爾咬住嘴唇,出于對國王的尊敬,他強忍住了他的眼淚。拉封丹把臉埋在手帕里,如果他的抽噎沒有使他的肩膀痙攣似地一動一動的話,可以說他不象一個活人。

    國王保持著十分尊嚴的樣子。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他甚至依舊皺著眉頭,從達爾大尼央向他通報他的敵人來了以后,他一直皺著眉頭。他做了一個手勢,表示:“說吧。”他站在那兒,他的深邃的目光盯住這三個灰心失望的人。

    佩利松一躬到地,拉封丹象在教堂里面一樣跪了下來。

    始終是一片沉寂,只聽得見悲痛的嘆息聲和鳴咽聲,國王心里受到了刺激,那不是由于同情,而是感到了不耐煩。

    “佩利松先生,”他用生硬的、冷冰冰的聲音說道,“古爾維爾先生,還有您……”

    他沒有叫拉封丹的名字。

    “看到你們為了一個我應該懲處的最大的罪犯來向我提出請求,我會十分不愉快。一個國王只會被這樣的眼淚和侮恨所感動,那就是無辜者的眼淚,罪犯的悔恨。我不相信富凱先生的侮恨,也不相信他的朋友們的眼淚,因為他已經連心底都爛掉了,而其他的那些人不應該有膽量上我這兒來觸犯我。佩利松先生,古爾維爾先生,還有您什么什么先生,就是這個原因我,請你們不要說一點不是堅決表明你們對我的意志表示尊敬的話。”

    “陛下,”佩利松聽到這些嚇人的話,渾身發抖,回答說,“我們來對陛下說的話都是最深刻地表達最真誠的尊敬和最真誠的愛的,國王的所有臣民都應該有這樣的表示。陛下的審判是令人生畏的,每個人都應該屈服于它的判決。我們都恭恭敬敬地服從它。我們絕對不會想到來維護不幸冒犯陛下的那個人。那個失去您的寵幸的人可能是我們的一位朋友,可是他是國家的一個敵人。我們含著眼淚任他接受國王嚴厲的處理。”

    “此外,”國王打斷對方的話說,這種哀求的聲調和這些有說服力的言語使他平靜下來,“我的最高法院將會審到他。在沒有研究好罪行輕重以前我是不會懲罰的。在沒有經過權衡以前,我的法院是不會使用劍的。”

    “因此,我們完全信任國王的公正,我們可以希望,等到為一位受到控告的朋友辯護的時候來臨以后,在陛下的同意下,能讓人聽到我們微弱的聲音。”

    “那么,先生們你們有什么要求呢?”國王神態莊嚴地說。

    “陛下,”佩利松繼續說下去,“被告人丟下一個妻子和一個家庭。他有的一點兒財產只夠還債,富凱夫人自從她的丈夫被監禁以后,被所有的人拋棄了。陛下的手懲罰人,象天主的手一樣。當天主給一個家庭送去麻風或者鼠疫的災難的時候,人人都遠遠避開麻風病人或者鼠疫患者的住宅。有時候,不過非常非常少見,一位好心的醫生敢一個人走近被詛咒的人家的門檻,勇敢地跨過去,冒著生命危險和死神搏斗。他是垂死的人的最后的指望,他是天國的仁慈的工具。陛下,我們雙手合掌,兩膝跪地,如同懇求天主一樣懇求您;富凱夫人不再有朋友了,不再有人幫助她了,她在她的可憐的、冷清的家里哭泣,往日他們有錢有勢的時候擠著上門的人不再理睬她,她不再有信譽,她不再有希望!那個您的怒氣壓在他身上的不幸的人不管他犯了多大的罪,至少,他還能從您這兒得到每天被他的淚水浸濕的面包。富凱夫人同樣痛苦,但是比她的丈夫更加貧困,她曾經榮幸地接待陛下在她的飯桌上用膳,如今,富凱夫人,陛下的前財政總監的妻子連面包也不再有了!”

    在佩利松的兩個朋友的喘息以后,是死一般的寂靜,這時這種寂靜被突然發出來的啜泣聲打破了。達爾大尼央聽到這種低聲下氣的請求,心都碎了,他轉身走到書房的角落里,好無拘束地咬他的小胡子,同時抑制他的嘆息。

    國王的眼睛里依舊一滴淚水也沒有,臉上的神情很嚴肅,可是面頰上露出了紅色,目光明顯地變得不那么堅定了。

    “你們希望怎樣呢?”他用受到感動的聲音說。

    “我們前來謙卑地請求陛下,”佩利松說,他漸漸激動起來,“能允許我們借給富凱夫人兩千皮斯托爾,而不會引起您的不滿,這筆錢是從她的丈夫的老朋友當中收集來的,好讓那位寡婦不會缺乏維持生活的最必需的物品。”

    聽到佩利松說的“寡婦”兩個字,而富凱還活在人間,國王臉色變得十分蒼白,他的傲慢的態度完全消失了,憐憫的感情從心頭升到嘴邊。他的溫和的眼光落到所有的跪在他腳前哭泣的人身上。

    “但愿不會如此,”他回答道,“但愿我不會把無辜者和罪犯混淆在一起!這些人不了解我,他們懷疑我不會同情弱者。我從來只懲罰狂妄自大的人。就這樣去做吧,先生們,去做你們的心向你們所建議的減輕富凱夫人的痛苦的事吧。你們可以走了,先生們,去吧。”

    三個人一聲不響地站了起來,眼睛里都沒有淚水,眼淚在碰到火熱的面頰和眼皮的時候全都干掉了。他們沒有力氣向國王說一句道謝的話,國王也阻止了他們的鄭重的屈膝禮,急忙退到他的安樂椅的后面去。

    只剩下達爾大尼央一個人和國王在一起了。

    “很好!”他走到年輕的國王跟前,國王用目光詢問似地望著他,“根好,我的主人!如果在您的太陽的王徽上沒有一句題銘裝飾的話我向您建議這么一句,不妨請孔拉爾先生譯成拉丁文‘對弱者仁慈,對強者嚴厲!’”

    國王微笑著走到隔壁房間里去,在離開以前他對達爾大尼央說道:

    “我把您肯定需要的假期給您,讓您去處理您去世的朋友杜·瓦隆的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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