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青山開篇直言“麗”就是美,這種針對琴樂的美產生自“清”和“靜”之中,接著又補充說“麗”是從“古”“澹”中出,這和“雅”況的情形類似,“麗”也是基于前述諸況的綜合體現。“雅”指的是內在氣韻,“麗”指的是外在表象。
往往在審美上與“麗”混淆的是媚,青山以妖冶來形容,妖為不正,冶為裝飾過度。如果音韻不雅,指法不好,以繁密的聲響和急速的節奏來沖擊聽者的聽覺感受,這就是媚,不是“麗”。青山此處所言的“媚”指的乃是“俗媚”。
在眾多的音樂藝術門類中,琴樂確實不以激烈繁復取勝,其審美傾向在于清淡之雅麗。將青山所論推之于弦索也同樣適用,相對于琴,弦索顯得聲繁調急(弦索也有淡雅的文曲),然而繁急中也有雅俗之分,繁復中的層次,急速中的變化,又是另一種審美。故“麗”于琴是“清麗”,于弦索是“艷麗”。“俗媚”之“艷”即是“艷俗”,與“艷麗”的審美是大相徑庭的。
青山所說的感動人心,也是從琴樂大雅的角度為出發點來看的。感動與否,往往取決于受眾的不同。例如器樂演奏中一些炫技的樂段,在世俗中常會引起一片喝彩。放之西方世界,古典的交響樂與現代的重金屬搖滾,也是各有擁躉,往往聽眾感動到暈過去的場面更是只有在搖滾音樂會上才會見到,因此感人要看感動的對象是什么人。但是談及審美,“艷俗”“俗媚”是絕對不可取的。
青山復以西施天生自然之美和東施效顰的典故,強調了琴樂中所說的“麗”,更多是發自內心本性,而非矯揉造作。秦山越水,相隔千里,“麗”與“媚”的差別也是如此,但是在分辨時,往往差在毫厘之間,研習音樂的人應當明白這其中所蘊含的道理。
總而言之,琴樂所追求的“麗”,須是從“和靜清遠”“古澹恬逸”中去求,雕琢本心的高潔,不過度依賴人為外在的修飾而產生的一種藝術審美上的“美”。
麗者,美也。于清靜中發為美音。麗從古澹出,非從妖冶出也①。若音韻不雅,指法不雋②,徒以繁聲促調③,觸人之耳,而不能感人之心:此媚也,非麗也。譬諸西子④,天下之至美,而具有冰雪之姿,豈效顰者可與同日語哉⑤?美與媚,判若秦越⑥,而辨在深微⑦,審音者當自知之⑧。
【注釋】
①妖冶:本義指艷麗美好,后指艷而不正。明歸有光《山茶》詩:“雖具富貴姿,而無妖冶容。”
②雋(jùn):通“俊”,俊逸挺秀。
③徒:只是。
④譬:好比。諸:“之”“于”的合音。西子:西施。
⑤豈:難道,哪里。效顰(pín):以丑拙而仿效美好。《莊子·天運》:“西施病心而其里,其里之丑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走。彼知美,而不知之所以美。”效,仿效。,同“顰”,皺眉。
⑥判:區分,差別。秦越:秦國與越國一處西北,一處東南,形容相距很遠。
⑦辨:分辨。
⑧審:明白,深知。
【譯文】
“麗”就是美。在清靜中才能發出美的音樂。“麗”是從古澹生出的,而并非出于妖冶。如果音韻不夠雅正,指法不夠俊挺,那就只是用繁促的聲調來打動人的耳朵而已,卻不能讓人的內心感動:這是“媚”,而不是“麗”。就好比西施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且具有冰雪一般的資質,這哪里是效顰之人能夠和她同日而語的啊!“美”和“媚”差別很大,但其分辨卻只在細微處,精通音樂的人自然會明白區分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