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 八》野客叢書 王楙作品集

      南岳首陽歷山涂山


      張翠微云:南岳有三:一衡陽之衡山,二廬江之霍山,三舒州之灊山。漢武帝以衡陽遼曠,故移其神于廬江,今土俗皆號為南岳。又《九域志》云:舒州懷寧縣有灊山,為漢之南岳。一名天柱山,即漢武登滿天柱山是也。仆謂南岳有二也,非三也。舒之南岳,即廬之南岳,非有異也。案廬州,古廬子國,即春秋舒國之地。張揖《廣雅》曰“天柱謂之霍山。”《地理志》曰“天柱在廬江潛縣,漢武帝移岳神于天柱,天柱亦為霍山。”是則霍山與天柱一而已,南岳豈三邪?首陽山有三:一蒲阪、二隴西、三洛陽。《論語》注以蒲阪為夷齊所餓之地。以仆考之,洛陽者為是。阮瑀吊伯夷曰:“適彼洛師,瞻彼首陽,敬吊伯夷。”《論語》注謂蒲阪,非也。歷山有四:一河中府、二齊州歷陽縣、三冀州、四濮州雷澤縣,皆有舜之遺跡。《翠微考異》以濮陽之歷山,正舜耕之所。涂山亦有四:一會稽、二渝州、三濠州鐘離縣、四宣州當涂縣,皆立禹廟。《翠微考異》以宣之當涂,正禹之娶所。


      種田養蠶


      稽叔夜《養生論》曰:“夫田種者,一畝十斛謂之良田。此天下之通稱也。不知區種可百余斛。”安有一畝收百斛米之理?《前漢,食貨志》曰:“治田勤則畝益三升;不勤,損亦如之。”一畝而損益三升,又何其寡也?仆嘗以二說而折之理,俱有一字之失。稽之所謂斛,《漢》之所謂升,皆斗字耳。蓋漢之隸文書斗為斗字,文絕似升字。漢史書斗字為〈豆斗〉字,字文又近于斛字,恐皆傳寫之誤。左太沖《吳都賦》曰“國稅再熟之稻,鄉貢八蠶之繭”,注謂有蠶一歲八育。仆按《廣記》,日南一歲八蠶,以其地暖故爾。俞益期箋曰“日南蠶八熟。”張文昌桂州詩曰“有地多生桂,無時不養蠶。”此言可驗矣。而《海物異名記》乃謂八蠶共作一繭,與前說異。


      二老歸周


      《文選》載此文,翰注則曰:“太公歸文王而周業盛,是為一老,不聞其二老。李善引伯夷與太公為二老,誤矣。且伯夷去絕周粟,死于首陽,奈何云歸周也?揚雄言二老,亦用事之誤也。”仆謂翰未讀《孟子》及《史記》耳。《孟子》曰:“伯夷避紂,居北海之濱,聞文工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避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二老,天下之大老,而歸之,其子焉往?”伯夷太公非二老乎?《史記》載伯夷、叔齊聞西伯善養老而歸之。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文王木主而東伐紂,夷、齊諫焉。及平殷,天下宗周,夷、齊恥之,竟不食周粟,餓死于首陽山。則知伯夷始嘗歸周,不食周粟,餓死首陽,乃其后來耳,孰謂伯夷未嘗歸周也?李翰以為揚雄用事之誤,自不深考。陶淵明引《孟子》此數語,謂出《尚書大傳》,知《孟子》引《逸書》之詞。


      蒼茫作上聲


      東坡詩曰“蒼茫瞰奔流”,又曰“愁度奔河蒼茫間”,趙注謂蒼茫兩字,古人用之,皆是平聲,而先生所用,乃是仄聲。蒼字,《廣韻》音粗朗反,而茫字,上聲[此處有脫誤]皆不收,不知先生所用出處,以俟博聞。仆觀揚雄《校獵賦》“鴻濛沆茫”,字音莽,白樂天《雪詩》“寒銷春蒼茫”,又曰“野道何茫蒼”,注并音上聲。近時蘇子美詩亦曰“淮天蒼茫背殘臘,江上委蛇逢舊春。”自注,蒼茫仄聲。茫作仄用,似此甚多。


      蔡邕


      《蔡邕傳》曰:光和元年七月,詔邕與光祿大夫楊賜等詣金馬門,問災異。邕悉心以對。事悉在《五行志》。注云:其志今亡,而《續漢志》引蝗蟲及雌雞二事而已。仆考邕集,當時答詔問凡有八事:一虹蛻;二白衣入德陽門;三雌雞化雄;四日蝕地動,風雨不時,疾癘流行,迅風折樹;五星辰錯謬;六蝗蟲冬出;七平城門武庫屋壞;八令邕分別皂囊封上,勿漏所問。邕對悉有據依,皆傳所不載。傳文謂獻帝遷都長安,董卓賓客欲尊卓比太公,稱尚父,邕以為宜須關東平定,然后議之。觀集中有《表太尉董公為相國》一表,其詞甚切,謂卓功參周、霍,而止于三事,無異于眾,宜以為相國,位在太傅上,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亦傳所不聞。乃知異時卓為相國,正邕之所啟也。


      僧孺徐昕佚事


      《南部新書》云:牛僧孺三貶至循州,本傳不言,漏略也。仆驗牛公墓志與夫神道碑,知《新書》所說信然。墓志云:河南少尹呂述與李太尉書,言“劉稹破,報至,公出聲嘆恨。”上見述書,自十月至十二月,公凡三貶至循州員外長史。神道碑亦云:素忌公者媒蘗公與劉從諫反,上怒,旬月三貶公至循州長史。仆又觀韓云卿所撰《徐昕碑》云,昕為并州錄事參軍,相國姚元之為法曹,部人誣元之以反狀。天后臨朝,方樹刑威,詔公按詰,公表直之,則天大怒,將貽鼎鑊,終能辨正而出。昕有如是偉操,唐史不載其事。昕即有功從弟也。有功能全仁恕于雷震之朝,史氏甚見嘉美,而昕事亦然,沒而不載,可謂得于其兄,失于其弟也。


      誤引畢萬后


      曹子建作《王仲宣誄》曰:“流裔畢萬,末胄稱王,厥姓斯氏,條分葉散。世滋芳烈,揚聲秦、漢。”向注,秦有王離、王翦,漢有五侯,是揚聲也。仆按王粲系畢公高之后,畢封于魏,后十代,文侯盛,至孫稱惠王,因以王為氏。而秦之離、翦,自周太子晉之后。漢之五侯,自齊田和之后。此三派元不相干,而此引離、翦、五侯為畢氏裔,條分葉散,失也。故新莽姚之孫,以姚、媯、陳、田、王氏五姓為宗室,且禁元城王氏勿與四姓為婚,而己自取王訢之女,魏東萊王基為子納太原王沉女,皆不以為嫌,蓋知此也。庾信作《宇文杰墓志》,亦有是誤。《文苑策問》曰“巨君之姓,曾非馭鶴之苗。”


      童烏已已


      童烏,舊說謂揚子云之子小名。有一老先生讀《法言》,謂“吾家之童”為一句,烏連乎字作“嗚呼”字讀,謂嘆聲也,似亦理長。仆觀后漢《鄭固碑》曰“大男有揚烏之才,年七歲而夭。”蘇順賦“童烏何壽之不將。”是時去子云未遠,所舉想不謬。于是知童烏為子云之子小名。又觀韓退之作《薛公達墓志》,集本云“以公儀之子為我后”,石本作“以公儀之子已已后我。”趙德夫謂已已,蓋其小字。仆觀《金石錄》中唐人碑刻最多,考其人名姓字,與今本傳,率多差謬,或以字為名,或以名為字,或添減不同,似此類十居七八。唐距此二三百年,姓字顯然著于史策者,尚爾不可辨,況所謂小名小字者哉!此猶暗昧,難以稽考。《南史》王詢亦小字童烏。


      魯直詩體


      魯直詩曰:“管城子無食肉相,孔方兄有絕交書。”今謂此體魯直創見。仆謂不然,唐詩此體甚多。張祐曰“賀知章口徒勞說,孟浩然身更不疑”;李益曰“柳吳興近無消息,張長公貧苦寂寥”;貫休曰“郭尚父休夸塞北,裴中令莫說淮西”;杜荀鶴曰“卷一箔絲供釣線,種千林竹作漁竿”,皆此句法也。讀之似覺齟齬,其實協律。


      禁用黃


      禁門曰黃闥,公府曰黃閣,郡治曰黃堂。三公黃閣,前史無其義,人往往不得其說。案《禮記》,士韠與天子同,公侯大夫則異。鄭玄注:士賤,與君同,不嫌也。朱門洞啟,當陽之正色。三公之與天子禮秩相亞,故黃其閣以示謙。蓋是漢制,張超《與陳公箋》“拜黃閣將有日”是也。此見沈約《宋志》,而衛宏《漢儀》亦謂丞相聽事閣曰黃閣。或者不曉,謂三公近于君,故謂黃閣。然名為黃閣,初非用黃。仆又考《南史》“何尚之與婢共洗黃閣”,益信黃閣非虛名也。郡治之黃堂,由春申君在郡,涂雌黃以厭火災,遂為黃堂故事,外臣下室廬鮮有謂黃者。然服飾猶未之禁,往往臣下亦通用之。自唐高祖武德,初用隋制,天子常服黃袍,遂禁士庶不得服,而服黃有禁自此始。至明皇天寶間,因韋韜奏“御案床褥,望去紫用黃制”,而臣下一切不得用黃矣。敕舊用白紙,唐高宗上元間,以施行之制既為永式,白紙多蠹,遂改用黃。除拜將相制書用黃麻紙,其或學士制,不自中書出,故獨用白麻紙,所以有黃麻、白麻之異也。詔,晉時多用青紙,見楚王倫、太子通等傳,故劉禹錫詩曰“優詔發青紙”。表亦用黃紙,觀《前燕錄》載岷山公黃紙上表,《北史》邢邵為人作表,自買黃紙寫送之,因知古者上下所書之紙不拘如此。李肇《翰林志》曰“凡賜予、征召、宣索、處分曰詔,用白藤紙;撫軍旅曰書,用黃麻紙;道觀薦告詞文,用青藤紙,謂之青詞;凡諸陵薦告上表,用白麻紙。”《石林燕語》曰“唐中書制詔有四:畫紙而施行者,曰發、曰敕,用黃麻紙;承旨而行者,曰敕牒,用黃藤紙;赦書用涓黃紙。或云取其不蠹也。”《東齋雜記》治平間,以館中書多蠹,更以黃紙寫。又知易白以黃者,往往以避蠹之故,非專為君命而然。


      晉鄭焉依


      《左傳》“晉、鄭焉依”,焉今讀為延字,非嫣字也。然觀庾信有“晉、鄭靡依”之語,是讀為嫣字矣。考《顏氏家訓》、諸子書,焉字,鳥名。或云語詞皆音嫣。自葛洪用《字苑》分焉字音訓,若訓何、訓安,當音嫣,如“于焉嘉客”,“于焉逍遙”,“焉用佞”,“焉得仁”之類是也。如送句及助語,當音延,如“有民人焉”,“晉、鄭焉依”之類是也。江南至今分為二音,河北混為一音。然則“晉、鄭焉依”者,謂晉鄭相依耳。焉者語助,而庾信謂“靡依”,則失其義。


      徐彭年謬論


      世傳《徐彭年家范》率多謬論。開元錢一也,謂明皇時,有富民王元寶,因命鑄錢司,皆書其名,遂有元寶字,舉世皆以為寶也。其后又云:通寶,此錢背有指甲文者,開元皇帝時鑄,楊妃之爪甲也。仆謂二說不然,按開元通寶乃唐高祖武德中鑄,所謂爪甲痕者乃文德皇后,非楊妃也。其錢字文,或循環讀為開通元寶。彭年既謂元寶字用王元寶名,則是錢為開通矣,非開元也,安可指為開元皇帝時錢邪?又豈有國家鑄錢,而書王元寶之名乎?彭年不知何所據而謬為此說。仆觀《玉泉子》載:錢文有元寶名,因呼為王元寶,疑徐誤引此。


      開元乾元二錢


      仆嘗怪開元錢流傳至今四五百年,而于諸錢之中最佳且多,因而考之。唐之錢見于今者有二:開元通寶與夫乾元重寶。案《食貨志》,開元通寶,高祖時鑄,徑八分,得輕重小大之中。其文以八分、篆、隸三體。洛、并、幽、益、桂等州皆置監,賜秦王、齊王三爐,右仆射裴寂一爐。高宗復行開元通寶錢,天下皆鑄之。玄宗亦鑄此錢,京師藏皆遍天下。而乾元重寶錢,肅宗命第五琦鑄,錢徑一寸,每緡重十斤,與開元通寶參用,以一當十。琦為相后,命絳州鑄此錢,徑一寸二分,每緡重二十斤,與開元通寶并行,以一當十。乾元錢惟肅宗朝鑄,而開元錢鑄于累朝,所以至今尚多。


      事見于前


      被甲上馬以示可用,人知馬援,不知其事先見于廉頗;葬母擇萬家之地,人知韓信,不知其事先見于秦太后;日暮涂遠,倒行逆施,人知主父偃,不知其事先見于伍子胥;高鳥盡,良弓藏,人知韓信,不知其事先見于范蠡;飲醇酒,弄婦女,人知陳平,不知其事先見于信陵君;敗軍之將,不可語勇,人知廣武君以此對韓信,不知范蠡以此語越人;不知佞人為誰,人知唐太宗以此斥宇文士及,不知魏常以此語高歡。此類至多,姑舉其略。案《史記。伍子胥傳》、《前漢,主父偃傳》皆曰“日暮途遠,吾故倒行逆旅之于道也。”[此處疑有脫誤]誤以施字為旅字,多于道二字。《史記,主父偃傳》作“倒行暴施之”。


      明妃事


      明妃事,《前漢,匈奴傳》所載甚略,但曰:“竟寧元年,單于入朝,愿婿漢氏。元帝以后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單于歡喜。”如此而已。而《西京雜記》甚詳,曰:元帝后宮既多,不得常見,乃使畫工圖形,按圖召幸之。皆賂畫工,多者十萬,少者亦不減五萬,獨王嬙不肯,遂不得見。后匈奴入朝,求美人為閼氏,于是上按圖以昭君行。及去,召見,貌為后宮第一,善應對,舉止閑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帝重失信于外國,故不復更人。乃窮竟其事,畫工毛延壽等皆棄市。《后漢,匈奴傳》載此,與《記》小異,曰:初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呼韓邪來朝,帝敕以宮女五人賜之。昭君入宮,數歲,不得見御,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襄回,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而難于失信。如《雜記》則是昭君因不賂畫工之故,致元帝誤選己而行。如《后漢》所說,則是昭君因久不得見御,故發憤自請而行。二說既不同,而《后漢》且不聞毛延壽之說。《樂府解題》所說近《西京雜記》,《琴操》所說近《后漢,匈奴傳》。然其間又自有不同,《琴操》謂單于遣使朝賀,帝宴之,盡召后宮,問誰能行者,昭君盛飾請行。如《琴操》所言,則單于使者來朝,非單于來朝也;昭君在帝前自請行,非因掖庭令求行也。其相戾如此。此事《前漢》既略,當以《后漢》為正,其他紛紛,不足深據。


      嵇康集


      《嵇康傳》曰:康喜談理,能屬文,撰《高士傳贊》,作《太師箴》、《聲無哀樂論》。仆得毗陵賀方回家所藏繕寫《嵇康集》十卷,有詩六十八首。今《文選》所載康詩才三數首。《選》惟載康《與山巨源絕交書》一首,不知又《與呂長悌絕交》一書;《選》惟載《養生論》一篇,不知又有《與向子期論養生難答》一篇,四千余言,辯論甚悉。集又有《宅無吉兇攝生論難》上中下三篇、《難張叔遼自然好學論》一首、《管蔡論》、《釋私論》、《明膽論》等文,其詞旨玄遠,率根于理,讀之可想見當時之風致。《崇文總目》謂《嵇康集》十卷,正此本爾。《唐 藝文志》謂《嵇康集》十五卷,不知五卷謂何。


      東道主等語


      自《左傳》有“倚鄭為東道主”之言,后漢光武謂耿弇鄧晨等,皆曰“北道主人”。《北史》魏孝武謂成陽王曰:“昨得汝主簿為南道主人。”于是又有南道主人之說。史傳之間,獨未聞西道主之說耳。又觀《趙肅傳》,獨狐信東討,肅監督糧儲,軍用不竭,周文帝謂人曰:“趙肅可謂洛陽主人也。”又有洛陽主人之說。《容齋隨筆》但引《左傳》、《后漢》“東道主人”、“北道主人”語出處,而不考其他。


      抑揚人物


      抑揚人物,固自有體。唐史贊韓愈,則曰:“自視司馬遷、揚雄、班固以下不論也。”退之評柳子厚文,則曰:“其文雄深雅健,似司馬子長,崔、蔡不足多也。”不過如此。李陽冰作《李白集序》曰:“自三代以后,《風》、《騷》以來,驅馳屈、宋,鞭撻揚、馬,千載獨步,惟公一人。”揚、馬何罪,而至鞭撻哉?斯可謂不善品藻人物矣。


      阿堵此君


      今人稱錢為阿堵,蓋祖王衍之言也。阿堵,晉人方言,猶言這個耳。王衍當時指錢而為是言,非真以錢為阿堵也。今直稱錢為何堵,不知阿堵果何物邪?且顧長康曰:“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謝安曰:“明公何須壁間著阿堵輩。”殷中軍曰:“理應在阿堵上。”此皆言阿堵,豈必錢邪?此與王子猷以竹為此君之意同,裴迪詩曰“竹君”者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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