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去了一趟豐橋以后,修二不時想起與姐姐和與徹美堂白根的對話,他再也無心創作。吉田那邊好像也在繼續打探教團的情況。今天他本打算要去一趟藝苑畫廊,可下了電車之后,他卻改變了主意。
他本想去見見千塚,不露聲色地確認畫商白根的話的真偽。可無論怎么說,探問自己畫的價格還是讓他有些畏縮。“我聽說你正以這樣的價格把我的畫賣給花房先生,這是真的嗎?”——自己是無法當面跟千塚如此對質的。無論怎么變換措辭,問題的內容都不會變化。若是假以巧妙的措辭,問題的重點就會模糊,如此一來就不會從千塚那里得到明確的答案。
此時他在大腦中浮現出R報社學藝部的阿辻。阿辻是資深美術記者,通曉畫壇的事情。和他就能安心確認這傳言的真偽了,他也肯定會毫無顧忌地告訴自己。自己想起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修二于是用附近的公用電話往報社打去。阿辻不在,時間太早了。
“他什么時候到社里呢?”
“這個嘛,辻先生的時間可沒準,說不定下午兩點左右才會來呢。”學藝部的人答道。
阿辻上班的時間并不固定,有時是上午,有時則是下午兩三點左右才出現,也有時甚至傍晚才露面。
“能否請您告訴我一下辻先生家里的電話號碼?”
“辻先生的家里沒有電話,他討厭別人往他家打電話。”
如此一來就真的是沒轍了。最終,他只得托對方幫忙帶口信,說若是阿辻到社里的話,請轉告他,山邊兩點左右還會打電話給他,請讓他盡量待在座位上等一下。
修二的腳不知不覺間朝藝苑畫廊邁去。他并不是去見千塚,而是去看看最近都有些什么樣的畫在藝苑畫廊里展覽。藝苑畫廊經常會改換陳列。看新畫只是此時的一個借口,其實他是想確認一下都有些什么級別的畫家,并且又是以何種價格展出來的。如果再跟千塚不動聲色地聊聊天的話,說不定還會偵查到點什么呢。
走進藝苑畫廊的陳列廳時,恰巧遇上千塚讓員工們更換展畫。畫廊里擺放的都是些中級畫家的作品,是面向外行的,中間還穿插著一些“藝術品”,一般是不寫價格的,不過這即將掛上去的畫框的背面卻貼著價格標簽。大體上是每號四五萬日元。
修二不禁切實感到了自己的畫以每號二十萬的價格賣給花房行長是一件多么離譜的事。這些中級畫家都遠是自己的前輩,成名已久,其中還有深受矚望的畫家,他們都是一旦參展必會受到報紙熱評的流行畫家。修二根本不能和他們相提并論。
千塚會以每號二十萬的價格把自己的畫賣給花房行長,這背后果然隱藏著什么秘密。若是自己的畫擺在這里,充其量也就是每號一萬日元的價碼,只對特定的人才會以二十倍的價錢出售,這實在是令他不快。
修二邊想邊看。此時,千塚大致更換完畢,后退了五六步打量著總體的陳列布局。他的位置正好挨著修二所站的地方。
“怎么樣?”千塚朝修二說道。
他所說的怎么樣,既像是在詢問修二擺在眼前的畫作陳列情況如何,又似在問著修二本身的情況。
“嗯……”修二禮節性地瞧了一眼畫,“加進新畫了啊。”他無關痛癢地說了一句。實際上,哪幅畫都沒有讓他喜歡。
“選出來擺在這里的畫,都是些讓顧客們一看就想要的,而有眼光的客人則會看放在后面的畫。”千塚為陳列方式解釋道。
修二到這里來是為了確認自己的畫究竟是不是以傳聞中的價格來出售,可一旦到了這節骨眼上,他卻連拐彎抹角地問問都做不到。說到自己的畫作,無論是什么樣的措辭他都說不出口。
“這邊請。”千塚說著把修二往屋里請,于是兩人便走進了那間辦公室般的房間。千塚擺好煎茶的器具,然后把暖水瓶里的開水倒入小茶壺招待修二。千塚只有在面對本店重要的畫家時才會這么做。跟從前修二無論拿多少畫來他都置之不理的時候相比,這已經是天壤之別了。
“千塚先生。”修二一咬牙說道,“您委托的花房先生的畫一直沒畫出來,實在是抱歉,以后我一定會畫的。”他致歉道。
倘若自己的畫真如傳言中那樣是以每號二十萬日元的價錢賣給花房行長的話,千塚一定會責備自己怠慢,可是最近他竟什么都不說。
“是嗎?那就拜托了。”千塚把視線轉向別處,漫不經心地答道。
怪了。若真是天價售賣的畫,他應該越發催促自己才是啊。如果自己沒畫的話,他一定會不斷催逼的。可是現在,即使自己主動說了出來,千塚也沒多大反應。
“先不談這個。”千塚把茶杯放在修二面前,說道,“真鶴的普陀洛教團終于正式決定讓你來畫壁畫了。雖然專供花房先生那邊的畫也要畫,不過當前你最好還是專心地應付這邊吧。”
“可教團沒跟我說啊。已經內定是我了嗎?”
“聽說已內定了。”千塚點點頭,“畢竟那邊有錢。壁畫可是一項碩大的工程,對方一定很激動,你的作品也會流傳后世。花房先生那邊我會設法讓他等等的,你只需專心準備壁畫就是。”千塚為修二著想。
“如果決定下來我就做,可是這樣一來,您不就對不住花房先生了嗎?”
修二這么說,已算是盡可能委婉地在確認那“高價”了。
“沒事,花房行長也說了,希望你能把普陀洛教的工作放在第一位。畢竟自上一代教主以來,他們銀行就與教團保持著密切的關系。他覺得比起他自己的興趣,還是教團的利益更重要。”
“是嗎?倘若教團真讓我來畫的話,我也想大干一場。”
“對了,聽說你為此得坐船去真鶴的海岸轉一圈。真好,到時候,只要你方便的話,我也想一起去呢。我啊,想去釣魚。若說我的興趣,那就是釣魚了。那邊有很好的釣魚場,我真想搭便船去好好休閑一下。”千塚興奮地說,“我平時也沒有空閑,根本就沒時間專門備船去釣魚,所以這真是個好機會。你也可以先在那邊轉一圈,找處合適的地方寫寫生。趁這個時間,我也可以悠悠地垂釣一下。我啊,雖然也時常會去東京灣的碼頭釣魚,不過從沒坐船釣過呢。真想去真鶴試試。反正普陀洛教團那邊會專門為你派船的,他們肯定會由著我們。帶我一起去吧。”他一口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