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八》入世之初 巴爾扎克作品集

    僅從別忙這兩個字,兩個藝術家就看透了他們同車來的小旅伴是個微不足道的客人,這里面還透露出一個后母對繼子的厭惡情緒。的確,莫羅太太結婚已經十七年,不會不知道總管對克拉帕爾太太和小于松的一片深情,她對這母子二人恨得如此露骨,連總管以前都不敢貿然把奧斯卡叫到普雷勒來。

    “我的丈夫和我,”她對兩位藝術家開口說,“我們是你們二位的東道主。我們很喜歡藝術,尤其喜歡藝術家,”她故作獻媚的姿態,接著說道,“因此,請你們在這里不必客氣。在鄉下,你們二位知道,大家都是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慣了的,否則,那就太沒有意思了。我們曾經招待過施奈爾先生……”

    彌斯蒂格里調皮地瞧瞧他的同伴。

    “你們當然認識他羅?”艾斯黛爾停了一下,接著說道。

    “誰不認得他呢,夫人!”畫師答道。

    “他是個嚇嚇有名①的大人物,”彌斯蒂格里接口說。

    ①應該是“赫赫有名”,彌斯蒂格里故意說成“嚇嚇有名”。

    “葛蘭杜先生提到過您的大名,”莫羅太太道,“可是我……”

    “約瑟夫·勃里杜,”畫師答道,他急于弄清楚他在和一個什么樣的女人打交道。

    彌斯蒂格里對漂亮的總管太太說起話來以東道主自居的口氣,心里開始起了反感;但是他和勃里杜都在等著看一個泄漏天機的姿式,等著聽一句暴露本來面目的言語,就是那種狗嘴里裝象牙似的不倫不類的字眼。畫家對可笑的人物是天生的冷眼旁觀者,他們一見可笑的形象,立刻抓住不放,把它當作畫筆的飼料。這兩個藝術家頭一眼就看見了艾斯黛爾的粗手大腳,原來她是圣洛附近的農家姑娘;然后,她一不小心又漏出了一兩句女仆的口頭禪,遣詞造句,也和高雅的服裝不太相稱,于是畫師和他的學徒馬上抓住了狐貍尾巴;他們只遞了個眼色,就彼此心照不宣,假裝正正經經地和艾斯黛爾談起話來,這樣,他們可以稱心如意地在這里住些日子。

    “您喜歡藝術,夫人,說不定您自己對藝術也很有修養吧?”約瑟夫·勃里杜說道。

    “不。我受的教育雖然還不算太差,但到底是商業性的;不過我對藝術的感情非常深厚細致,連施奈爾先生畫完一張畫,都要我去提提意見呢。”

    “就象莫里哀請拉福蕾提意見一樣,”彌斯蒂格里說。

    莫羅太太不知道拉福蕾是個女仆,竟然欠身答謝,這暴露了她的無知,簡直把挖苦當作恭維了。

    “他怎么沒有提出給您描一描?”勃里杜說道,“畫家看見美人,總是饞得神魂顛倒的啊!”

    “‘咬一咬,①’這是什么意思?”莫羅太太好象一個受到冒犯的女王,怒形于色地質問道。

    ①法語Croquer本意是嚼、咬,但也作“素描”解,莫羅夫人不懂繪畫,因而誤解。

    “這是畫室里用的字眼,我們勾個頭像,就說是畫一幅素描,”彌斯蒂格里委婉地解釋道,“我們只畫美人的頭像,因此俗話說:恨不得一口把美人兒咽下去!意思就是她美得可以入畫。”

    “原來這個字眼還有來歷!”她說道,并且賣弄風情地向彌斯蒂格里飛了一個媚眼。

    “我的學生萊翁·德·洛拉先生,”勃里杜說,“畫起像來真是惟妙惟肖。美麗的夫人,如果趁我們住在這里的時候,他能夠給您留個紀念,畫下您令人神魂顛倒的頭像來,那真是他莫大的幸福了。”

    約瑟夫·勃里杜對彌斯蒂格里使了一個眼色,仿佛是說:“好啦,再進一步吧!她已經有點意思了,這個女人。”看見這個眼色,萊翁·德·洛拉溜到長沙發上,挨到艾斯黛爾身邊,握住她的一只手,她也就順水推舟,讓他握著。

    “啊!為了給您丈夫一個意想不到的禮物,夫人,如果您愿意讓我偷偷地畫上幾次,那我一定使出平生的本領,畫出超人的杰作來。您是多么美麗,多么嬌艷,多么令人傾倒!……有您這樣的模特兒,一個沒有才能的畫家也會變成天才!您的眼睛里有取之不盡的……”

    “我們還要把您親愛的孩子們畫進裝飾圖案里,”約瑟夫打斷彌斯蒂格里的話頭說。

    “那還不如畫在我的客廳里呢,不過,那是不是不太合適?”她用賣弄風情的神氣瞧著勃里杜說。

    “夫人,美人是畫家崇拜的無冕之王,我們對她無不唯命是聽。”

    “這兩個人真是可愛,”莫羅太太心里想,然后問道,“你們喜歡逛逛嗎?黃昏時候,晚飯以后,坐著馬車,在樹林里……”

    “哈!哈!哈!哈!哈!”彌斯蒂格里每聽一句,就發出一聲心醉神迷的大笑,“這樣一來,普雷勒不是變成人間樂園了嗎?”

    “還有一個夏娃,一個金發的年輕美人作伴,”勃里杜跟著說。

    莫羅太太得意洋洋,正神游于七重天上,忽然象風箏一樣,被繩子一拉,又回到現實生活中來了。

    “太太!”女仆象一顆子彈似的沖進來,口里喊道。

    “什么事,羅薩莉,誰教你這樣不等叫喚就擅自進來的?”

    羅薩莉好象根本沒有聽見這句責問,就在女主人耳邊說道:

    “伯爵先生到公館里來了。”

    “他找我嗎?”總管太太反問道。

    “不,太太……可是……他要他的箱子和他房間的鑰匙。”

    “叫人給他好了,”她說時做出不耐煩的樣子來掩飾她的慌張。

    “媽媽,奧斯卡·于松來了!”她最小的兒子領著奧斯卡,口里喊道。奧斯卡臉紅得象朵罌粟花,一見兩個衣冠楚楚的畫師,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你到底來了,我的小奧斯卡,”艾斯黛爾繃著臉說,“你怎么不去換件干凈衣服?”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打量了一眼就說,“你穿得這樣邋遢,難道你母親從來沒有讓你見過客人?”

    “啊!”彌斯蒂格里毫不饒人地說道,“一個未來的外交官應該有點家當呀!……兩套衣服總比一套好些①。”

    ①從俗語“兩個主意總比一個好些”變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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