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性與職業
二、職業的缺陷
一、天性與職業
人的天性常是隱藏的,雖然有時候可以克服,但很少能夠完全對它進行改變。過度地壓抑本性反而會使人更忤逆,道德與教育的力量也僅能把它稍微地加以約束,只有習慣才可以完全把它制服或改變。人們如果想要克服自己的天性,應避免從事太困難或太容易的工作,因為艱難的工作很容易失敗,一再失敗后會使人灰心;而容易的工作雖可以常常成功,但進步很有限。所以,不妨開始時利用別人來幫忙,例如,初學游泳的人借助于游泳圈一般,過些時候除掉這種幫助,繼續在困難的情況下鍛煉自己,這猶如舞蹈家穿著笨重的鞋子來練舞,并下了一番功夫,將來運用時便會產生非常完美的效果。
本性如果過于根深蒂固,難以改變,那么,想改變最好是慢慢來。第一,從時間方面暫時將天性予以制約。例如,一個人正在生氣,在脾氣尚未發出來時,可以先將英文字母從頭到尾背誦一遍,等到背完后,火氣自然也就消掉了。第二,從量的方面漸漸地減少,如同戒酒的人一樣,首先是盡情狂飲,后來逐漸減少到每餐一杯酒,最后終究能將酒完全戒除。不過,假如有毅力與決心把壞習慣一次革除,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就像奧維德所說的:“能夠把擦傷胸脯的鎖鏈一次掙脫而不再憂傷的人,便是一個解救靈魂的勇士。”另外還有一種古老的辦法,那就是反其道而行,像矯正彎曲的棍子一樣來矯治天性,但要注意不可矯枉過正,否則為了糾正一種毛病,又引起另一種毛病,那就算不上是聰明的辦法了。
改正一種習慣需要有間歇,不可毫無間斷地做下去,因為有間歇性才可以使下次的行動有改正的效果,又可避免產生其他的缺點。一種壞習慣有時會暫時潛伏起來,等到誘惑出現時,它又會立刻重新出現。所以你不可過于自信,以為你自己的天性已經被自己克服了。《伊索寓言》說:“有一只貓變成了一個女人,很正經地坐在桌邊,后來有一只老鼠經過那里,她就立即現出原形了。”因此,在糾正壞習慣時一定要盡量避免誘惑,不然就會反其道而行,主動地去接近誘惑,等到習以為常,也就無動于衷了。
人的天性最易在獨處時顯露出來,因為人在獨處時不會矯揉造作;人在發怒時也會表露出天性來,因為在這個時刻他忘記了一切的原則和規則。另外一種情況是當人脫離了習慣,且面對另一種新事物或處在一個新環境中時,將暴露出對新事物不接受或不適應的本性。職業能適合自己天性的人是很快樂的人。相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時,人定會這樣說:“我的靈魂已是我軀體的陌生人。”
談到讀書的問題,如果一個人想要強迫自己讀不愛讀的書時,一定要訂一個時間表,然后按照規定的時間去閱讀。當然,對自己愛讀的書可不必這樣做,因為他的思想自然而然地會向那個方面集中,所以利用讀其他書所剩下的閑暇時間來讀自己愛讀的書也就足夠了。人的天性如同植物,可能是香草,也可能是莠草。如果是莠草,那就要及早鏟除;如果是香草,則要好好地灌溉培植。
二、職業的缺陷
與學問有關的工作與行為,有三件事情:求學問的場所,講學問的書籍,治學問的人。同水那樣,不論是天上的露水或是地下的泉水,如果不收集在器皿里,都總會消失于土壤或空氣中。因此,人的勤勉不但創造了水,而且制成儲水的水槽、水柜和水池。知識這種優異的液體,不論是出于圣靈的感動或是出于人的感覺,如果不是在書籍傳說、校勘,與同大學、學院、學校這一類專為接受與獎勵知識而設的地方保存著,不久就會滅絕而消失于人的記憶中。
關于學問場所的工作有四種:屋舍的建造,經費的籌措,特權的授予,管理的制定。以上種種都足以使生活安靜與隱退,免去了憂慮與煩擾,很像維吉爾為收容蜜蜂的場所所規定的那樣:“第一步,為你的蜜蜂覓一個安靜的場所,把它們收容在避風的地方。”
關于書籍的工作有兩種:第一是圖書館,這好比是神龕,在那里面,一切古代圣賢的遺物都充滿了真實的裨益,沒有幻覺與欺騙,都被保存與儲藏著;第二是名著的修正發行,使它們的印本更加正確,譯文更加忠實,字義的解釋更加恰當,評注更加審慎。
關于學者本身的工作有兩種:在已有的各種科學中指定講授的人,與在學問中任何未曾得到充分的研究與探討的部分,指定著作與研究的人。
這些大概就是與許多很好的君主和其他可敬人的功績有關的工作與行為。至于要特別紀念哪一個,我記起西塞羅在他從放逐中被召回國向大眾致謝的時候所說的話:“要把每個人都提出來是很難的,遺落了任何人都是失禮的。”讓我們同《圣經》所說的那樣,看著還在我們前面的那一段路途,不要再去回顧那已經走過的部分就是了。
在歐洲建立的大規模的大學里,我覺得有這種奇怪的情形,就是它們都是專為幾種職業而設的,而沒有一個是留著為一般的文藝與科學的研究的。人以為學問應該注意應用,他們是不錯的。不過在這里他們卻陷于古寓言里所說的錯誤。在那寓言里,人體的其他部分都以為胃不做工作,因為它既不同四肢般掌管運動,又不同頭腦這樣掌管感覺。可是消化了食物,把它們分配于其他各部分的,就是這個胃。所以如果有人認為哲學與一般的原理的研究為無益的事,他是沒有想到各種專門的職業都是得到了它們的供給的。所以我以為這種情形是阻礙學問進步的一大原因,因為這些基礎的知識在那里只受到了粗略地研究。要想一株樹結的果實多,加工枝干是沒有用的,必須給根部松土,才能見效。這也是一件不可忘卻的事,這樣把屋舍、經費專用于關于幾種職業的學問,不但是對于科學的發展有影響,而且于國家于政府也都不利。因為缺少高等的普通教育,人們很難致力于現代歷史、外國語、政治與政治哲學的研究,以及其他可使它們適合于為國家服務的學問的研究。學校的創立者是種植,而講授的創立者是灌溉,當然公開講授也存在著缺陷。這種缺陷就是在多半的地方指定給他們的薪水或報酬太少,不論他們是否是文藝或專業的講演。欲求科學的進步,他們的教師必須是最有能力與最能勝任的人,因為他們是以產生與增殖各種科學為職業的,而不是僅僅傳達各種職業的信息。除非他們的境況與收入足以使最有能力的人愿意把他們全部的精力終身用于這種任務中,因此他們的報酬必須與從事高等職業者收入相當。所以你要想科學發展,一定要遵照大衛的軍律,“看守輜重的所得,應該與參加戰斗的相等”,要不然,就沒有人肯好好地看守輜重了。教授科學的人,正是科學糧餉的守護者,應該給予高薪。不然的話,如果科學之父是那最孱弱的一類,或是沒有受到好的給養,“父的弱點將要在子的身上重新出現”。
我還發現另一種缺陷,多種科學的有結果與效驗的研究,尤其是自然科學與醫學,都并非以書籍為唯一的工具。在這些書籍外的工具的供給上,經費也不足,因為我們看到書籍之外還有渾天儀、地球儀、量星器、地圖等這一類的儀器作為天文學與宇宙志的附屬品。我們又看到有些研究醫學的地方得有附設種植各種藥草的植物園之便利,與能夠得到尸體來供解剖。除了對于實驗有指定的費用外,其他經費全無。這樣,在發現自然的秘密上,就不會有什么重大的進步。
亞歷山大拿了許多錢給亞里士多德,讓他去分給獵戶、捕禽者、漁人等,因為這樣可以完成他的自然史,那么從事于“開啟”自然技術的人更應該得到獎勵了。
還有一種我所發現的缺陷,是大學管理者的疏于商討,與君主或其他在高位者疏于視察。審查這些起自古代流傳至今的閱讀、練習與其他涉及學問的習慣的制定,究竟是否妥善,再以這種審查為根據來糾正或改定那未善之處。我可舉出一兩件最顯而易見與人所共知的事情為例。一件雖然是很早就有而且是很普通的,但我仍認為這是一種錯誤:這就是在大學里的學生,太早與太未成熟就去學習邏輯學與修辭學。這些學問對于畢業生來說,比兒童與初學者更相宜。這兩種學問,如果能夠真正地了解,都是各種學問中最重大的,因為它們是學術中的學術,一種關于判斷,一種關于裝飾。它們是提出如何與布置材料的規則和指示。因此,讓空虛而沒有裝載著材料的心靈,從這種學術入手,只有這樣的結果:就是把這種學術的偉大與普遍的能力弄得幾乎使人鄙賤,而墮落到幼稚的詭辯與可笑的做作。并且因為學習這兩種學問過早,就生出這種科目的教授與論著的膚淺與不切實際,使它們適合兒童的能力標準。還有是我在大學中所用的練習,“辯論”上發現的一種缺陷。這種習慣,把敏捷與記憶分離了。因為他們的演說是預先準備好的,用著一定的字句,在那里敏捷和記憶都沒有運用的機會。而實際生活與行為上,專用這兩種之一的時候極少,那常用著的卻是先期的準備與臨時的敏捷,略稿與記憶的混合物。因此練習與實用,影像與真相就不相合了。而練習的正當規則,是應該把它們做得與應用時的實際情形越近越好。在學生到了從事他們的職業或生活中的活動時,這種真實就會顯明。到了那時,他們自己不久就會發現這種準備的缺乏,而別人發現這些卻常比他們自己還早。這個涉及大學的制度與辦法的糾正的部分,我可用愷撒給奧比倭與貝爾泊的信上的一句話來結束:“關于如何可使這事實現的方法,我還有些見解,我們可以找出許多方法來,我請你在這件事情上也再想想。”
還有一種我所注意到的缺陷,是要比前一種更重要一點。因為學問的進步大都是同在一國內的各大學的共同目標,所以,例如在歐洲的各大學間有著比現在更多的溝通與合作,學問還可以更加進步。我們看到有許多團體,雖然是分屬于不同的主權與地域,但是他們彼此間仍有一種采取共同步調的約定、友愛與相同點。他們除了各地的社長外還有著一個共同的總社長。如同在家族中兄弟的關系,機械技術在他們的協會中,結成了兄弟的關系,上帝授予圣職在君主與主教們中間加添兄弟關系。在學問與光明中也不能沒有一種類于兄弟關系的結合。我所要說的最后一種缺陷,就是至今還沒有對于知識中尚未經充分探討的部分,由政府來指定著作或研究人。因此,將學問中的哪幾部分已經有人從事,哪幾部分尚未為人注意的情況加以審查,是一件很有用的事。因為人人以為足夠了,這就是發生缺乏的一種原因,而書籍的繁多,是表現著多余而不是缺乏。可是這種過多,是不應以停止著書來救濟,而是應以多著更好的書來救濟的。更好的書,好比摩西之一“杖所化的”蛇,是可以吞食那些幻術家的“杖所化的”蛇的。
消除以上學問的各種缺陷,除卻最后的一種,但包含最后一種里面的積極部分都是一個君主的工作。對于這些,一個私人的努力,如在歧路口的一個影子,只可以指著那路而不能前進。但是那里面的預備部分是可以由私人的工作去推進的。因此我現在要做一個學問的普遍與忠實的檢閱,附帶考察哪幾部分還是無人注意與荒蕪的,沒有借人的動力而得到改良與適于實用這一說明,可于政府指定研究人的時候供給一點光明,并且還可用來激起私人自主的努力。可是我現在的用意是只注意向來的遺落與缺點,不是來非難錯誤與不充分的努力。因為來指出什么地方還沒有經過開墾是一件事,在已經開墾的地方來糾正不良的耕作又是另一件事。
如果對學問極端的愛好使我太過分,我可以諉過于我的愛情,因為“人是不允許把愛情與智慧兩者兼而有之的”。但是我深知我除讓他人來評判外,不能再有別種評判的自由,我愿意盡人類的責任,就是“向迷途者指示不錯的路徑”。我也預料到所要討論的事情,一定有許多人以為有些是已經有人做過并且現在還存在著的,也有些無非是罕物與無關緊要的,以及有些是有太大的困難,幾乎沒有達到與做成的可能。但是對前面的兩個,我可以就事論事。
我以為凡事雖非人人能做,但是有人能做;雖非一個人能做,但是有了許多人就能做;雖非一個人的一生所能做,但是幾代繼續著就能做;雖非個人的努力所能做,但是由政府指定了人就能做的事情,這都是應該成為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