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
子曰:無憂者,其唯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
戒慎不睹,恐懼不聞,則無適而不在中和,中和則無憂也必矣。古之人有享斯效者,其惟文王乎?夫中和之中,自當有賢父圣子,文王其見之矣。以王季為父,是父所作者中和也。以武王為子,是子所述者中和也。文王處賢父圣子之間,夫何憂哉!中和之見于人者,即文王可知矣。然則舜以瞽?為父,以商均為子,則中和將何處乎?曰:中和之見于人,當如文王之無憂。至于大舜父子,斯天倫之不幸也。不幸,豈可以為常乎!學者當知此意,中和之道無所疑矣。此不可不辯明焉。
武王纘太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
武王纘太王、王季、文王之緒,緒即中和也。天命巳逼,民心久遏,乃一戎商而有天下,嗚呼,豈得巳哉。戎商宜若,非中和也,是何言歟。子思不曰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乎。武王一怒而安天下,此怒之中節也,此中和也,此太王王季文王之緒也。然而武王之舉危道也,圣人之不幸者也。其曰不失天下之顯名,與必得之言相并,則知武王之舉危道也,圣人之不幸也。然而又不失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者,則以出于中和,故其理當如是也。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夫武王之中和,豈止行之于克殷一事而已哉?又于追王之事見之。夫追王乃中和所當然也。周公承文王、武王之中和,以行追王太王、王季之禮,與夫推追王之心,以行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又推追王之禮,以下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如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以大夫是也。夫士而受大夫之??,此追王之意,下達于大夫也。使父為庶人,子為大夫,亦將葬以庶人,??以大夫矣。此深察人子之心以致意于其先也。審如是,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以士,抑吾貶吾親就士之禮耶?追王之意安在哉?曰:事各有稱,葬以大夫,是喪從死者之義。??以士,是??從生者之義。以己之祿??其先人,此意與追王之心一等也。惟深思者見之。儻以世俗之心,以榮辱吾親,非中和之道也。至于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皆喜怒哀樂已發之中節者也。此天理之自然者,不可加損焉。惟事事隱之于心,如追王,如??以,天子如達乎?諸侯達乎?大夫,達乎天子,無貴賤一也,皆輕重中節,天理自然,無一毫私意偏倚于其間。中和之形見于作用者如此,不可不致精以求之也。至于論名數之意,呂與叔辯之甚詳,此不復敘。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祖廟宗器。裳衣時食、昭??貴賤,辨賢逮賤,序齒踐位,行禮奏樂,敬尊愛親,事死事亡,雖施設隱顯未詳,然皆文王中和之所發見,寓于心志事為之間者如此。此文王之志,文王之事也。繼志述事者無他,第于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處,致其察,以養中和之理,然后深見文王之所為,一一皆天理中發見者,隨時損益而不忘其中和之大,此文王之志,文王之事所以望于武王、周公者,而武王周公所以為達者,亦正以是也。此所以反復具載于此篇,則以中庸之德當如是也。若夫名數之學,精微之義,則呂與叔龜山先生辯之甚詳,此不復敘。
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郊社之禮,宗廟之禮,皆自中和中出,豈私智所為哉。夫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此先王深知天神地示人鬼之心,而即國外之郊以祀天,國中之社以??地,禘嘗之禮以享鬼神。不知先王居于何地,知天神自郊求,地示自社求,人鬼自禘嘗求哉?夫其數可陳也,其義難知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天下國家,直推此而為之耳。然而禮義徑自何而明哉?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以養中和,則天神地示、人鬼之心,皆見于此矣。且天地位于此,萬物育于此,治國豈能出此理哉?是以君子慎其獨也。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
文武之政,即中和也。布在《方策》書,此中和也。有中和之君子,則見文武之心,故其政舉無中和之人。雖如《方策》所言,一一行之,若《王莽傳》中所載井田賦祿之政,無不依三代制作。然篡逆之臣,豈嘗夢見中和?是以一切顛倒,天下大亂,適以資笑具而巳。則其政息。復何疑哉。夫使人誠得中和之道。則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顰笑之間。天下巳丕??矣。人道敏政。猶之地道焉。布種下實。未及頃刻日夜之息。一經雨露之潤。則勃然而生。為萌為芽。為??為枝為葉。以至為華為實。向來荒虛之地。一旦青蔥秀潤,可攬可掬矣。以地道敏樹觀之,則人道敏政可見也。蓋地道亦巳得中和故也。然政之??化,何止如地道哉?系乎其人如何耳。堯舜率天下以仁,則人人如堯舜,而比屋可封;桀紂率天下以暴,則人人如桀紂,而比屋可誅,真如蒲盧取螟蛉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皆似之矣。使以中和布之于政,發起天下之中和,則江漢之女無思犯禮,兔置之人莫不好德,人人有士君子之行,不難到也。此所以載此章于《中庸》焉。
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政如蒲盧,蒲盧祝螟蛉,則螟蛉??為蒲盧矣。為政豈不在中和之人乎?有中和之人,則有中和之政。取中和之人,則當以身為則。身中和,則取人亦中和矣。然則何以致身之中和哉。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以率性可也。率性之謂道。故修身以道。即中和見矣。然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隆殺等降。有品節焉。一出于仁義而巳矣。仁。人心也。義人路也。義自仁中出。路自心中來。則所謂義又出于仁也。惟仁有品節焉。此修道以仁也。仁者。人也。義者宜也。其意安在。曰。非矜私意。非行小慧,坦然與天下同其功者,此仁也。而其用莫大于親親。不高以絕物。不卑以累己。適然得萬事之理者。此義也。而其用莫大于尊賢。親有上下,故有隆殺;賢有小大,故有等級。隆殺等級,禮自此而生矣。此所謂教也。修道之謂教,其是之謂歟。然則中和之理,何在而不然哉?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夫欲行文武之政,不可以無人,而取人當以身。故身不可以不修。修身以何為?則以事親為則。事親以何為則?以知人為則。知人以何為?則以知天為則。何謂天?喜怒哀樂未發以前,天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于不睹不聞處,深致其察,所以知天也。推知天之心,以知人,則人之幽隱深微無不察矣,故賢不肖洞然不可亂。推知人之心以事親,則親之幽隱深微無不察矣,故能先意承志,先事幾諫,而事親得其道也。事親得其道,則修身之效也。修身既效,則以此中和識天下之中和矣,故能取天下中和之人,以行文武中和之政。然則子思首之以天命之謂性,意乃在此,其言豈不深密乎。學者其可以易而觀之哉。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是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之交,皆和之所發見也,故謂之達道智,知此理而行仁,覺此理而行勇,決此理而行。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之交,天下之所同,故謂之達道。知仁勇,一己所自得,故謂之達德。所以行君臣父子五者,在知仁勇,所以行知仁勇者,在誠。一者,誠也,誠即喜怒哀樂未發以前是也。夫是誠也,或生而知之,若堯舜是,或學而知之,若湯武是;或困而知之,若太甲是。所以知之者何物哉?誠也,知之耳,吾未能有行焉,是未能運用此誠也。然有安而行之者,亦若堯舜是;有利而行之者,亦若湯武是;有勉強而行之者,亦若太甲是。夫行之者其何物哉?亦誠也。是行達道者,知仁、勇,行知、仁、勇者誠;知誠者誠,行誠者誠。夫誠一耳,何為行知、仁、勇者誠,而又知誠者誠,行誠者亦誠哉?此蓋有說也。其說安在?曰:行知、仁、勇者,誠也。以謂誠如是盡矣,而所以知此誠者其誰乎?即誠也。知之耳,未及行也。所以行此誠者其誰乎?即誠也。此圣人極誠之所在而指之也。行知仁勇者誠,知誠者將以為它物耳,又是誠耳。知未及行,行誠者又將以為它物耳,又是誠耳。誠字雖同,而行知仁勇之誠,不若知誠之誠為甚明,知誠之誠,又不若行誠之誠為甚大也。嗚呼!誠之為物,如此,其可以淺易窺之哉。此于??不巳,天之所以為天純,亦不已,文王之所以為文王也,其深矣哉。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行達道者,知仁勇。知仁勇自何而入哉。此圣人所以又指以入知仁勇之路也。夫好學必有所見而然也,故謂之知。力行必以不能自巳而然也,故謂之仁。知恥必斷然不為也,故謂之勇。然而不直指好學為知,力行為仁,知恥為勇,而曰近者何也。近之為言,以言不遠也。不遠即在此而巳矣。第知所以好學者誰,所以力行者誰,所以知恥者誰,則為知為仁為勇矣。夫見于言語文字者,皆近之而巳矣。唯人體之,識所以體之者為誰,當幾而明,即事而解,則知仁勇豈他物哉。知斯三者,則直趨知仁勇之路,身豈有不修哉?知所以修身,則于天下之人皆當開導之,使自趨知仁勇之路。知仁勇,天下所同有也。故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治人之路,不出乎知仁勇,則周旋四顧,其所以治天下國家,亦不出乎知仁勇之路而巳。嗚呼!豈不簡易明白乎?夫所謂學,所謂行,所謂恥,何也?即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學者不于此入,則泛然如萍之在水,逢風南北,有何所寄泊乎?此君子所以慎其獨也。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
夫知、知、仁、勇,則知所以修身。推而極之,以至于治天下國家。其為天下國家也,則散而為《九經》。《九經》則知、仁、勇之用也。夫時當孟春,則不期而魚上冰,獺祭魚,鴻雁來矣。時當孟夏,則不期而螻蟈鳴,蚯蚓出,王瓜生,苦菜秀矣。豈孟春、孟夏區區號令于魚獺、鴻雁、螻蟈、蚯蚓、王瓜、苦菜哉?一氣之行,其法當如是耳。審乎此,使不知知、仁、勇則巳,如其知知仁勇發于為天下國家,則亦不期修身尊賢、親親,敬大臣,體群臣,子庶民,來百工,柔遠人,懷諸侯矣。使一事不備,必知仁、勇,未盡其道也。誠使知仁勇皆盡其道,則此九經以次而行,不先不后,不遲不速,皆中其會矣。此天理之自然,非私智所能為也。嗚呼,從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發為知仁勇,其極施于天下國家如此。然則中庸之為德,其至矣乎之言一一見矣,豈欺我哉。然而知知仁勇三者,則知所以修身,以至知所以治天下國家。今為天下國家,又先曰修身。夫前言修身則能治天下國家,今為天下國家又曰修身,何也?曰:《中庸》之道無止法也。此又于??不已,純亦不已之意,唯力學者乃能識之。
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
夫自中和之理,發于君臣、父子、昆弟、夫婦、朋友之間,??其名為知、仁、勇,又??其名為一,又??其所以達道者為《九經》,皆中和之作用,無往而不中節也。夫惟中節,故以之修身則道立,以之尊賢則不惑,以之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以之敬大臣則不眩,以之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體,若《四牡》之詩所謂有功而見知則說是也。知謂體悉之也。以之子庶民則百姓勸,以之來百工則財用足,以之柔遠人則四方歸之,以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夫所以立,所以不惑,不怨不眩,所以報禮重,所以勸,所以足,所以歸,所以畏,是乃中和之中節,故其效自爾也。使吾修身而道未立,吾親親而怨以至,吾懷諸侯而不畏,是吾于中和未至其極也。且致中和則天地位于此,萬物育于此,《九經》其有不效乎?此君子所以慎其獨也。《中庸說》卷第三右五行原題在卷一首葉及卷二末葉移錄於此編者識貳冊之內
寶永三年丙戌八月良辰
龍菖首座代
龍奭修褙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