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四年的同居生活,這個女子的愛情最后已經將當代社會制造出來的、我們的批評精神所發現的一切細微之處都匯集起來。當代最杰出的一個人,最近去世了,他到現在仍使文學界深感悲痛,這人便是貝爾(斯丹達爾)。貝爾是將這些細微之處的特點最早揭示出來的人。盧斯托使迪娜產生一種極強烈的精神上的震動——可用吸引力、魅力來解釋——,可使身心紊亂,可摧毀女人的任何抵抗原則。盧斯托的一瞥,將手放在迪娜的手上,就可以使她乖乖就范。這個男子一句溫存的話語,一個微笑就可使這個可憐的女子心花怒放。他眼中含著溫存還是冷漠,可以使她激動萬分或悲愁憂傷。當她伸出手臂叫他挽住在街上或林蔭大道上與他齊步前進時,她與他是那樣融為一體,以致她已意識不到她的“自我”的存在。這個青年的智慧使她著迷;他的舉止使她著魔;他的惡行,在她看來只是微疵。風兒將雪茄煙的煙氣從花園中吹進臥房,她喜愛那煙氣,她走過去將煙氣吸進體內,眉頭也不皺一皺,她躲起來以便享受這種愉快。書店老板或報社老板拒絕給盧斯托支款,拿出的理由是已大量預支,她憎恨他們。這個浪子寫一篇小說能開到稿費,還是交這篇小說以支付早已收到的錢款,她都知道,這大概就是真正的愛情,包括各種愛的方式:照貝爾的定義,有傾心之愛,理智之愛,迷戀之愛,心血來潮之愛,趣味相同之愛。迪迪娜的批判能力本來就那樣準確,自她在巴黎居住以來,又不斷得到訓練,有時這種能力使她看清了盧斯托的靈魂深處。但是,她愛得那樣熱烈,感官的刺激戰勝了理智,并且總是叫她找出一些理由來為他開脫。
“那我呢,”她回答他道,“我是什么人?一個置身于上流社會之外的女人。我既然不象別的女人那么光彩,你為什么不可以為我犧牲一點男子的光彩?難道我們不是生活在社會習俗之外嗎?拿當能夠接受來自佛洛麗納的東西,為什么你不接受來自我的東西呢?待我們分手時再算賬吧!……可你知道!……只有死亡才會將我們分開。你的聲譽,艾蒂安,是我最高的幸福,正象我的聲譽也是我一向關切的問題,也是你的幸福一樣。如果我不能使你幸福,那就什么都完了。如果我叫你受苦,你就指責我吧!我們的債務已經還清,每年有一萬法郎固定收入,我們兩人還要每年賺上八千法郎……我要去搞戲劇!一個月掙上一千五百法郎,我們不是會和羅特希爾德家族一樣富有嗎?放心吧!現在,我會有華麗的服裝,每天會給你的自尊以快樂,就象拿當劇本首演那天一樣……”
“可是你母親每天去望彌撒,她打算給你帶一位教士來,叫你放棄這種生活。”
“每人有自己的罪過。你吸煙,她給我講道,可憐的女人!不過她對孩子細心照料,帶他們出去散步,她真是全心全意,忠心效勞,把我當偶像崇拜。你還想不許她流淚么?……”
“人家要說我什么呢?……”
“可我們不是為別人活著!”她把艾蒂安扶起來,叫他坐在自己身旁,高聲叫道,“再說,早晚有一天我們會成婚……我們會有順風的時候……”
“我早已不想這事了,”盧斯托天真地高聲叫道。他心中暗想:“等小個子拉博德賴歸來再斷絕關系也不遲。”
從這一天起,盧斯托生活得十分豪華,在首演式上,迪娜可與巴黎衣著最華麗的女子媲美。盧斯托內心對這種家庭幸福很滿意,但是和他的朋友們在一起時,出于妄自尊大的心理,卻扮演讓德·拉博德賴夫人給弄得厭煩至極,被她給弄得破了產的男人那種角色。“噢!哪位朋友能把我從迪娜那里解救出來,我會多么愛他!可是誰也辦不到!”他說,“她愛我愛到了我叫她從窗子跳出去她也會照辦的程度。”記者叫人可憐他,當他接受邀請參加社交聚會時,他小心翼翼地對付迪娜的嫉妒。總而言之,他肆無忌憚地干出不忠實的勾當。
德·克拉尼先生看到,迪娜本來可以很富有,地位很高,原來的雄心本可以實現,而現在卻處于這樣丟丑的地位,心中實在難過。他到她家對她說:“人家在欺騙您!”這時迪娜回答道:“我知道!”
法官聽了目瞪口呆。過了一會他才說出活來,對她進行批評。
“您還愛我嗎?”他一開口,德·拉博德賴夫人就打斷他的話,這樣問他。
“愛到寧愿為您毀了自己的程度……”他一下子站起來,高聲說道。
這個可憐的人,雙目炯炯有神,象樹葉一般瑟瑟發抖。他感到自己的喉嚨都不會動了,頭發直到發根都在發顫。他以為終于有了他的偶像將他作為復仇工具接納的幸福,這種權宜之計竟也使他欣喜若狂。
“您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她叫他坐下,對他說,“我就是這樣愛他的。”
法官此時才明白adhominem①的這一論斷。他剛剛在法院不動聲色地叫人判處一個人死刑,此時卻熱淚盈眶了!
①拉丁文:關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