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批:此回為萬壑歸原之海也。看他偏有閑筆,將王六兒安放湖州,然后接一李安。噫!何以寫安哉?蓋作者雙結春梅、玉樓”見春梅雖風光占盡,卻不如玉樓這淡漠于真定之中,而依理為安也。看他以飛天夜叉李貴,隨李衙內之旁,而李安拿張勝,自云李貴是其叔,而今乃避春梅以往投之,凡三用筆而可知也。夫幸而處亂世之中,不為市井所污,一旦明心見理,得安于真定之天,以遠此趨炎之誚,則惟于理為依,是我之所安也。故玉樓為杏之名,家于真定,不趨嚴州,而李安又往投之也。一篇淫欲之書, 不知卻句句是性理之談,真正道書也。世人自見為淫欲耳。今經予批后,再看,便不是真正道學,不喜看之也,淫書云乎哉!
夫賣玉簪,不求名也;甘受西門之辱,能耐時也;抱恙含酸,能知機也; 以李為歸,依于理也;不住嚴州,不趨炎也;家于真定,見道的而堅立不移也;棗強縣里,強恕而行,無敢怠也。義恤貧兒,處可樂道好禮,出能乘時為治,施吾義以拯民命于水火也。以搗鬼孝哥結者,孝弟乃為仁之本也。幻化孝哥,永錫爾類也。凡此者,杏也,幸也。幸我道全德立,且茍全性命于亂世之中也。以視奸淫世界,吾且日容與于奸夫淫婦之旁,“爾焉能浼我哉”?吁! 此作者之深意也。誰謂《金瓶》一書不可作理書觀哉!吾故日:玉樓者,作者以之自喻者也。
春梅死于周義,亦有說也。夫周者,舟也。周秀者,舟中遺臭也,因春梅而遺臭也。周仁,舟人也。周忠。舟中也。惟周義乃一義渡之舟,凡人可上,隨處右去留,喻春梅之狼籍不堪,以至于死也。有喻義舟隨流而去,無所抵止,以喻一部中之人,紛紛紜紜于苦海波中,愛河岸畔,不知回頭留住畫航以作寶筏,止知放平中流隨其所止,以沉學而后已。故普凈座前,必用周義之魂往生為高留住兒。但愿世人一稿留住,以登彼岸。不枉了作者于愛河岸邊搗此一百回鬼也。是故以愛姐遇二搗鬼,同往湖州何官人家,見王六兒守節者,自言作《金瓶梅》之意。千古癡人,誰能為作者一驗其筆花
也哉?
一部炎涼奸淫文字,乃結以“解冤”一篇,言動念便是財色,財色便有冤家也。
官哥之孽報,同孝哥之幻化,見官多有孽,孝可通神也。
一百胡珠,結入云指揮夢里。見我這云中指示人夢在此一百回書,而人之讀我一百回書,乃如在云中夢 中,未必能知我這苦心也。
以玳安養月娘,又言危殆而當求安也。
月入云中,萬事空矣,宜乎俱入空色之悟。
西門復變孝哥,孝哥復化西門,總言此身虛假,惟天性不變。其所以為天性至命者,孝而已矣。嗚乎!結至“孝”字,至矣哉,大矣哉!凡有小說;復敢之與爭衡也手?故周貧磨鏡一回,乃是大地同一者思;而共照于民胞物與之內也。
春梅嫁周秀,是欲人以載花船作寶筏也。“色”字大點醒處。
玉皇廟發源,言人之善惡皆從心出。永福寺收煞,言生我之門死我戶也。
韓愛姐抱月琴,方知玉樓會月琴,與悲翠軒、葡萄架彈月琴之妙蓋一線全穿。玉樓是本能勤歲月者,愛姐是沒奈何改過者,瓶兒、金蓮是不能向上,又不知改過者也。又,一部書,皆是阮郎之淚。然則抱阮當痛絕千古而著此書歟!第一回弟兄哥嫂以“弟”字起,一百回幼化孝哥, 以“孝”字結,始悟此書,一部奸淫情事,俱是孝子悌弟窮途之淚。夫以“孝、弟”起結之書,謂之日淫書,此人真是不孝弟。噫!今而后三復斯義,方使作者以前千百年,以后千百年,諸為人子弟者,知作者為孝弟說法于濁世也。】
詩曰:
舊日豪華事已空,【旁批:西門慶。】銀屏金屋夢魂中。【旁批:金蓮、瓶兒。】
黃蘆晚日空殘壘,【旁批:月娘。】碧草寒煙鎖故宮。【旁批:春梅、玉樓。】
隧道魚燈油欲盡,【旁批:一部男子。】妝臺鸞鏡匣長封。【旁批:一部婦女。】
憑誰話盡興亡事,一衲閑云兩袖風。【旁批:普凈。】
話說韓道國與王六兒,歸到謝家酒店內,無女兒,道不得個坐吃山崩,使陳三兒去,又把那何官人勾來續上。那何官人見地方中沒了劉二,除了一害,依舊又來王六兒家行走,和韓道國商議:“你女兒愛姐,只是在府中守孝,不出來了,等我賣盡貨物,討了賒帳,你兩口跟我往湖州家去罷,省得在此做這般道路。”韓道國說:“官人下顧,可知好哩。”一日賣盡了貨物,討上賒帳,雇了船,同王六兒跟往湖州去了,不題。
卻表愛姐在府中,與葛翠屏兩個持貞守節,姊妹稱呼,甚是合當。白日里與春梅做伴兒在一處。那時金哥兒大了,年方六歲。孫二娘所生玉姐年長十歲,相伴兩個孩兒,便沒甚事做。誰知自從陳敬濟死后,守備又出征去了。這春梅每日珍饈百味,綾錦衣衫,頭上黃的金,白的銀,圓的珠,光照的無般不有。只是晚夕難禁獨眠孤枕,欲火燒心。因見李安一條好漢,只因打殺張勝,巡風早晚十分小心。
一日,冬月天氣,李安正在班房內上宿,忽聽有人敲后門,忙問道:“是誰?”只聞叫道:“你開門則個。”李安連忙開了房門,卻見一個人搶入來,閃身在燈光背后。李安看時,卻認得是養娘金匱。李安道:“養娘,你這咱晚來有甚事?”金匱道:“不是我私來,里邊奶奶差出我來的。”李安道:“奶奶叫你來怎么?”金匱笑道:“你好不理會得。看你睡了不曾,教我把一件物事來與你。”向背上取下一包衣服,“把與你,包內又有幾件婦女衣服與你娘。前日多累你押解老爺行李車輛,又救得奶奶一命,不然也吃張勝那廝殺了。”說畢,留下衣服,出門走了兩步,又回身道:“還有一件要緊的。”又取出一錠五十兩大元寶來,撇與李安自去了。
當夜躊躇不決。次早起來,徑拿衣服到家與他母親。【夾批:孝子行徑如此。】做娘的問道:“這東西是那里的?”李安把夜來事說了一遍。【夾批:孝子心地如此。】做母親的聽言叫苦:【夾批:賢母聲口,方成個做娘的。】“當初張勝干壞事,一百棍打死,他今日把東西與你,卻是甚么意思?我今六十已上年紀,自從沒了你爹爹,滿眼只看著你,【夾批:哀哀之音,與磨鏡文中指點成一片,直是千秋淚血。】若是做出事來,老身靠誰?明早便不要去了。”【夾批:賢母聲口,真是啾啾之聲,令人落淚。】李安道:“我不去,他使人來叫,如何答應?”婆婆說:“我只說你感冒風寒病了。”李安道:“終不成不去,惹老爺不見怪么?”做娘的便說:“你且投到你叔叔,山東夜叉李貴那里住上幾個月,再來看事故何如。”【夾批:必欲使李安往依李貴,一片天理相投,亦是使玉樓身分愈高也。】這李安終是個孝順的男子,就依著娘的話,收拾行李,往青州府投他叔叔李貴去了。【夾批:真是神龍蹤跡,不愧一個孝子。】春梅以后見李安不來,三、四、五次使小伴當來叫。婆婆初時答應家中染病,次后見人來驗看,才說往原籍家中,討盤纏去了。這春梅終是惱恨在心不題。
時光迅速,日月如梭,又早臘盡陽回,正月初旬天氣。統制領兵一萬三千,在東昌府屯住已久,使家人周忠,捎書來家。教搬取春梅、孫二娘,并金哥、玉姐家小上車。止留下周忠:“東莊上請你二爺看守宅子。”【夾批:處處為二搗鬼生色。方寫孝,即寫弟,作者真有余痛在心。】原來統制還有個族弟周宣,在莊上住。周忠在府中,與周宣、葛翠屏、韓愛姐看守宅子。周仁與眾軍牢保定車輛,往東昌府來。此一去,不為身名離故土,爭知此去少回程。有詞一篇,單道周統制果然是一員好將材。當此之時,中原蕩掃,志欲吞胡。但見:
四方盜起如屯峰,狼煙烈焰薰天紅。
將軍一怒天下安,腥膻掃盡夷從風。
公事忘私愿已久,此身許國不知有。 【旁批:上寫孝弟,此即接忠,真是打成一片。】
金戈抑日酬戰征,麒麟圖畫功為首。
雁門關外秋風烈,鐵衣披張臥寒月。
汗馬卒勤二十年,贏得斑斑鬢如雪。
天子明見萬里余,幾番勞勣來旌書。
肘懸金印大如斗,無負堂堂七尺軀。
有日,周仁押家眷車輛到于東昌。統制見了春梅、孫二娘、金哥、玉姐,眾丫鬟家小都到了,一路平安,心中大喜。就在統制府衙后廳居住。周仁悉把“東莊上請了二爺來宅內,同小的老子周忠看守宅舍”,說了一遍。周統制又問:“怎的李安不見?”春梅道:“又題甚李安?那廝我因他捉獲了張勝,好意賞了他兩件衣服,與他娘穿。他到晚夕巡風,進入后廳,把他二爺東莊上收的子粒銀--一包五十兩,放在明間卓上,偷的去了。幾番使伴當叫他,只是推病不來。落后又使叫去,他躲的上青州原籍家去了。”統制便道:“這廝我倒看他,原來這等無恩!等我慢慢差人拿他去。”【夾批:如此結李安,真是神龍出沒。】這春梅也不題起韓愛姐之事。
過了幾日,春梅見統制日逐理論軍情,干朝廷國務,焦心勞思,日中尚未暇食,至于房幃色欲之事,久不沾身。因見老家人周忠次子周義,【夾批:野渡無人,忽逢義舟,逢是沉溺之數矣。】年十九歲,生的眉清目秀,眉來眼去,兩個暗地私通,就勾搭了。朝朝暮暮,兩個在房中下棋飲酒,只瞞過統制一人不知。
一日,不想北國大金皇帝滅了遼國。又見東京欽宗皇帝登基,集大勢番兵,分兩路寇亂中原。大元帥粘沒喝,領十萬人馬,出山西太原府井陘道,來搶東京;副帥斡離不由檀州來搶高陽關。邊兵抵擋不住,慌了兵部尚書李綱、大將種師道,星夜火牌羽書,分調山東、山西、河南、河北、關東、陜西分六路統制人馬,各依要地,防守截殺。那時陜西劉延慶領延綏之兵,關東王稟領汾絳之兵,河北王煥領魏搏之兵,河南辛興宗領彰德之兵,山西楊惟忠領澤潞之兵,山東周秀領青兗之兵。【夾批:六路寫得一時洶涌之甚。】
卻說周統制,見大勢番兵來搶邊界,兵部羽書火牌星火來,連忙整率人馬,全裝披掛,兼道進兵。比及哨馬到高陽關上,金國干離不的人馬,已搶進關來,殺死人馬無數。正值五月初旬,黃沙四起,大風迷目。統制提兵進趕,不防被干離不兜馬反攻,沒鞦一箭,正射中咽喉,隨馬而死。眾番將就用鉤索搭去,被這邊將士向前僅搶尸首,馬戴而遠,所傷軍兵無數。可憐周統制一旦陣亡,亡年四十七歲。【夾批:與西門死的不同。】正是:
于家為國忠良將,【旁批:為戰場一哭。】不辯賢愚血染沙。
古人意不盡,作詩一首,以嘆之曰:
勝敗兵家不可期,安危端自命為之。
出師未捷身先喪,落日江流不勝悲。
巡撫張叔夜,見統制沒于陣上,連忙鳴金收軍,查點折傷士卒,退守東昌。星夜奏朝廷,不在話下。部下士卒,載尸首還到東昌府。春梅合家大小,號哭動天,合棺木盛殮,交割了兵符印信。【夾批:又一段凄涼。】一日,春梅與家人周仁,發喪載靈柩歸清河縣不題。
話分兩頭。單表葛翠屏與韓愛姐,自從春梅去后,兩個在家清茶淡飯,守節持貞,過其日月。正值春盡夏初天氣,景物鮮明,日長針指困倦。姊妹二人閑中徐步,到西書院花亭上。見百花盛開,鶯啼燕語,觸景傷情。葛翠屏心還坦然,這韓愛姐,一心只想念陳敬濟,凡事無情無緒,睹物傷悲,不覺潸然淚下。姊妹二人正在悲凄之際,只見二爺周宣,走來勸道:“你姊妹兩個少要煩惱,須索解嘆。我連日做得夢,有些不吉。夢見一張弓掛在旗竿上,旗竿折了,不知是兇是吉?”【夾批:必用二爺夢,又映二搗鬼。】韓愛姐道:“倒只怕老爺邊上,有些說話。”正在猶疑之間,忽見家人周仁,掛著一身孝,慌慌張張走來,報道:“禍事,老爺如此這般,五月初七日,在邊關上陣亡了!大奶奶、二奶奶家眷,載著靈車都來了。”慌了二爺周宣,【夾批:別人不慌可知。】收拾打掃前廳干凈,停放靈柩,擺下祭祀,合家大小,哀號起來。一面做齋累七,僧道念經。金哥、玉姐披麻帶孝,吊客往來,擇日出殯,安葬于祖塋。俱不必細說。
卻說二爺周宣,引著六歲金哥兒,行文書申奏朝廷,討祭葬,襲替祖職。朝廷明降,兵部覆題引奏:已故統制周秀,奮身報國,沒于王事,忠勇可嘉。【夾批:比西門不同。】遣官諭祭一壇,墓頂追封都督之職。伊子照例優養,出幼襲替祖職。這春梅在內頤養之余,淫情愈盛。常留周義在香閣中,鎮日不出。朝來暮往,淫欲無度,生出骨蒸癆病癥。逐日吃藥,減了飲食,消了精神,體瘦如柴,而貪淫不已。一日,過了他生辰,到六月伏暑天氣,早辰晏起,不料他摟著周義在床上,一泄之后,鼻口皆出涼氣,淫津流下一洼口,就鳴呼哀哉,死在周義身上。亡年二十九歲。【夾批:結春梅,必使春梅如此死才,蓋欲與西門貪欲傷命一對作章法也。】這周義見沒了氣兒,就慌了手腳,向箱內抵盜了些金銀細軟,帶在身邊,逃走出外。丫鬟養娘不敢隱匿,報與二爺周宣得知。把老家人周忠鎖了,押著抓尋周義。可霎作怪,正走在城外他姑娘家投住,一條索子拴將來。已知其情,恐揚出丑去,金哥久后不可襲職,拿到前廳,不由分說,打了四十大棍,即時打死。把金哥與孫二娘看著。一面發喪于祖塋,與統制合葬畢。房中兩個養娘并海棠、月桂,都打發各尋投向嫁人去了。止有葛翠屏與韓愛姐,再三勸他,不肯前去。
一日,不想大金人馬搶了東京汴梁,太上皇帝與靖康皇帝,都被虜上北地去了。中原無主,四下荒亂。兵戈匝地,人民逃竄。黎庶有涂炭之哭,百姓有倒懸之苦。大勢番兵已殺到山東地界,民間夫逃妻散,鬼哭神號,父子不相顧。【夾批:有月娘一邊在。】葛翠屏已被他娘家領去,【夾批:又去一個翠屏,只合如此結,又興起愛姐臨清之意。】各逃生命。止丟下韓愛姐,無處依倚,不免收拾行裝,穿著隨身慘淡衣衫,出離了清河縣,前往臨清找尋他父母。到臨清謝家店,店也關閉,主人也走了。不想撞見陳三兒,三兒說:“你父母去年就跟了何官人,往江南湖州去了。”
這韓愛姐一路上懷抱月琴,唱小詞曲,【夾批:所以云“玉樓抱阮來,愛姐抱阮去”,千里金針同一起結,真是作者千秋眼淚心血灑于窮途也。】往前抓尋父母。隨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弓鞋又小,千辛萬苦。行了數日,來到徐州地方,天色晚了,投在孤村里面。一個婆婆,年紀七旬之上,正在灶上杵米造飯。這韓愛姐便向前道了萬福,告道:“奴家是清河縣人氏,因為荒亂,前往江南投親,不期天晚,權借婆婆這里投宿一宵,明早就行,房金不少。”那婆婆看這女子,不是貧難人家婢女,生得舉止典雅,容貌非俗。因說道:“既是投宿,娘子請炕上坐,等老身造飯,有幾個挑河夫子來吃。”那老婆婆炕上柴灶,登時做出一大鍋稗稻插豆子干飯,又切了兩大盤生菜,撮上一包鹽,【夾批:一部飲饌酒如此結。】只見幾個漢子,都蓬頭精腿,裈褲兜襠,腳上黃泥,【夾批:一部裝飭體態如此結。】進來放下鍬镢,便問道:“老娘有飯也未?”婆婆道:“你每自去盛吃。”
當下各取飯菜,四散正吃。只見內一人,約四十四五年紀,紫面黃發,便問婆婆:“這炕上坐的是甚么人?”婆婆道:“此位娘子,是清河縣人氏,前往江南尋父母去,天晚在此投宿。”那人便問:“娘子,你姓甚么?”愛姐道:“奴家姓韓,我父親名韓道國。”那人向前扯住問道:“姐姐,你不是我侄女韓愛姐么?”那愛姐道:“你倒好似我叔叔韓二。”兩個抱頭相哭做一處。【夾批:此又真正冷遇也。讀者試思,比《殺狗記》何如?】因問:“你爹娘在那里?你在東京,如何至此?”這韓愛姐一五一十,從頭說了一遍,“因我嫁在守備府里,丈夫沒了,【夾批:愛姐反是如此,正其名義,所以云為艾火也。】我守寡到如今。我爹娘跟了何官人,往湖州去了。我要找尋去,荒亂中又沒人帶去,胡亂單身唱詞,覓些衣食前去,不想在這里撞見叔叔。”【夾批:真比父母還親,比金蓮之叔叔何如?】那韓二道:“自從你爹娘上東京,我沒營生過日,把房兒賣了,在這里挑河做夫子,每日覓碗飯吃。既然如此,我和你往湖州,尋你爹娘去。”愛姐道:“若是叔叔同去,可知好哩。”當下也盛了一碗飯,與愛姐吃。愛姐呷了一口,見粗飯,不能咽,只呷了半碗,就不吃了。一宿晚景題過。
到次日到明,眾夫子都去了,韓二交納了婆婆房錢,領愛姐作辭出門,望前途所進。那韓愛姐本來嬌嫩,弓鞋又小,身邊帶著些細軟釵梳,都在路上零碎盤纏。將到淮安上船,迤逶望江南湖州來,非止一日,抓尋到湖州何官人家,尋著父母,相見會了。【夾批:今日“愛河”二字已成一片,須細思其在愛河中,搗鬼胡謅屬寓言。欲炙好淫之病也,故必至湖州,字意又可想。】不想何官人已死,家中又沒妻小,止是王六兒一人,丟下六歲女兒,有幾頃水稻田地。不上一年,韓道國也死了。王六兒原與韓二舊有揸兒,就配了小叔,種田過日。那湖州有富家子弟,見韓愛姐生的聰明標致,都來求親。韓二再三教他嫁人,愛姐割發毀目,出家為尼,誓不再配他人。【夾批:艾能炙病,故用之針炙奸夫淫婦也。一部奸淫,須如此針炙。】后來至三十一歲,無疾而終。正是:
貞骨未歸三尺土,怨魂先徹九重天。
后韓二與王六兒成其夫婦,請受何官人家業田地,不在話下。
卻說大金人馬,搶過東昌府來,看看到清河縣地界。只見官吏逃亡,城門晝諸,人民逃竄,父子流亡。但見:
煙生四野,日蔽黃沙。封豕長蛇,互相吞噬。龍爭虎斗,各自爭強。【夾批:一篇
戰場文,卻是十兄弟、金、瓶、梅以及眾伙計等類人惹惱天意也。】皂幟紅旗,布
滿郊野。男啼女哭,萬戶驚惶。番軍虜將,一似蟻聚蜂屯;短劍長槍,好似森森密
竹。一處處死尸朽骨,橫三豎四;一攢攢折刀斷劍,七斷八截。個個攜男抱女,家
家閉門關戶。十室九空,不顯鄉村城郭;獐奔鼠竄,那契禮樂衣冠。【夾批:先插
數句,接入月娘有勢。】正是:得多少
宮人紅袖哭,王子白衣行。
那時,吳月娘見番兵到了,家家都關鎖門戶,亂竄逃去,不免也打點了些金珠寶玩,帶在身邊。【夾批:此非墻頭之物乎?至此不舍,月娘自是僧尼一流。】那時吳大舅已死,止同吳三舅、玳安、小玉,領著十五歲孝哥兒,把家中前后都倒鎖了,要往濟南府投奔云理守。一來避兵,二者與孝哥完就親事。一路上只見人人荒亂,個個驚駭。可憐這吳月娘,穿著隨身衣服,和吳二舅男女五口,雜在人隊里挨出城門,到于郊外,往前奔行。到于空野十字路口,【夾批:是可以為孝為逆之地。】只見一個和尚,身披紫褐袈裟,手執九環錫杖,腳趿芒鞋,肩上背著條布袋,袋內裹著經典,大移步迎將來,與月娘打了個問訊,高聲大叫道:“吳氏娘子,你到那里去?還與我徒弟來!”唬的月娘大驚失色,說道:“師父,你問我討甚么徒弟?”那和尚又道:“娘子,你休推睡里夢里,你曾記的十年前,在岱岳東峰,被殷天錫趕到我山洞中投宿。我就是那雪洞老和尚,法號普靜。你許下我徒弟,如何不與我?”吳二舅便道:“師父出家人,如何不近道?此等荒亂年程,亂竄逃生,他有此孩兒,久后還要接代香火,他肯舍與你出家去?”和尚道:“你真個不與我去?”吳二舅道:“師父,你休閑說,誤了人的去路。后面只怕番兵來到,朝不保暮。”和尚道:“你既不與我徒弟,如今天色已晚,也走不出路去。番人就來,也不到此處,你且跟我到這寺中歇一夜,明早去罷。”吳月娘問:“師父,是那寺中?”那和尚用手只一指,道:“那路旁便是。”和尚引著來到永福寺。【夾批:一部大結穴,如群龍爭入之海也。】吳月娘認的是永福寺,曾走過一遭。
比及來到寺中,長老僧眾都走去大半,止有幾個禪和尚在后邊打座。佛前點著一大盞硫璃海燈,燒看一爐香。已是日色銜山時分,當晚吳月娘與吳二舅、玳安、小玉、孝哥兒,男女五口兒,投宿在寺中方丈內。小和尚有認的,安排了些飯食,與月娘等吃了。那普靜老師,跏趺在禪堂床上【旁批:記清。】敲木魚,口中念經。月娘與孝哥兒、小玉在床上睡,【旁批:記清。】吳二舅和玳安做一處,著了荒亂辛苦底人,都睡著了。止有小玉不曾睡熟,起來在方丈內,打門縫內看那普靜老師父念經。看看念至三更時,只見金風凄凄,斜月朦朦,人煙寂靜,萬籟無聲。佛前海燈,半明不暗。這普靜老師見天下荒亂,人民遭劫,陣亡橫死者極多,發慈悲心,施廣惠力,禮白佛言,薦拔幽魂,解釋宿冤,絕去掛礙,各去超生。于是誦念了百十遍解冤經咒。少頃,陰風凄凄,冷氣颼颼。有數十輩焦頭爛額,蓬頭泥面者,或斷手折臂者,或有刳腹剜心者,或有無頭跛足者,或有吊頸枷鎖者,都來悟領禪師經咒,列于兩旁。禪師便道:“你等眾生,冤冤相報,不肯解脫,何日是了?汝當諦聽吾言,隨方托化去罷。偈曰:
勸爾莫結冤,冤深難解結。
一日結成冤,千日解不徹。
若將冤解冤,如湯去潑雪。
我見結冤人,盡被冤磨折。
我今此懺悔,各把性悟徹。
照見本來心,冤愆自然雪。
仗此經力深,薦拔諸惡業。
汝當各托生,再勿將冤結。【夾批:一部言盜、言淫、言殺、言孽,乃忽結以解冤、結冤。然則作者固自有沉冤莫伸,上及其父母,下及其昆弟,有千秋莫解之冤而提筆作此,以仇其所仇之人也。】
當下眾魂都拜謝而去。小玉竊看,都不認得。少頃,又一大漢進來,身長七尺,形容魁偉,全裝貫甲,胸前關著一矢箭,自稱“統制周秀,因與番將對敵,折于陣上,今蒙師薦拔,今往東京,托生于沈鏡為次子,名為沈守善去也。”【夾批:安身守善,此是作者勸人本意。】言未已,又一人,素體榮身,口稱是清河縣富戶西門慶,“不幸溺血而死,今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內,托生富戶沈通為次子沈越去也。”【夾批:所謂深冤之人也。】小玉認的是他爹,唬的不敢言語。【夾批:插此一句,生動之甚。】已而又有一人,提著頭,渾身皆血,自言是陳敬濟,“因被張勝所殺,蒙師經功薦拔,今往東京城內,與王家為子去也。”【夾批:王者亡也,自尋死亡也。】已而又見一婦人,也提著頭,胸前皆血。自言:“奴是武大妻、西門慶之妾潘氏是也。不幸被仇人武松所殺。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內黎家為女托生去也。”【夾批:黎者,犁也。作者蓋欲犁其舌也。】已而又有一人,身軀矮小,面背青色,自言是武植,“因被王婆唆潘氏下藥吃毒而死,蒙師薦拔,今往徐州鄉民范家為男,托生去也。”【夾批:重作《水滸》自是犯手。】已而又有一婦人,面色黃瘦,血水淋漓,自言:“妾身李氏,乃花子虛之妻,西門慶之妾,因害血山崩而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內,袁指揮家托生為女去也。”【夾批:袁者遠也,借此以遠諷人也。】已而又一男,自言花子虛,“不幸被妻氣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鄭千戶家托生為男。”【夾批:鄭者,證也。子虛化官哥,西門化孝哥,自是質證兩回因果之人也。】已而又見一女人,頸纏腳帶,自言西門慶家人來旺妻宋氏,“自縊身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朱家為女去也。”【夾批:朱者誅也。不勝其誅之人也。】已而又一婦人,面黃肌瘦,自言周統制妻龐氏春梅,“因色癆而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與巨家為女,托生去也。”【夾批:巨者,懼也,應色而死,欲其俱而知悔也。】已而又一男子,裸形披發,渾身杖痕,自言是打死的張勝,“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大興衛貧人高家為男去也。”【夾批:死于舟中,固須尋篙,為下篙留住作引。】已而又有一女人,項上纏著索子,自言是西門慶妾孫雪娥,不幸自縊身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外貧民姚家為女去也。”【夾批:姚者,遙也。雪娥固是借雪作寓,言水遠煙遙之人也。】已而又一女人,年小,項纏腳帶,自言“西門慶之女,陳敬濟之妻,西門大姐是也,不幸亦縊身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外,與番役鐘貴為女,托生去也。”【夾批:大姐因與你要飯相爭而死,今欲其再生改悔,以主持中饋為事,蓋亦勉人舉案齊眉之意。】已而又見一小男子,自言周義,“亦被打死,蒙師薦拔,今往東京城外高家為男,名高留住兒,托生去也。”【夾批:所云“一稿留住,便登彼岸”。故在眾人托生之末,以深儆世人也。】言畢,各恍然不見。小玉唬的戰栗不已。原來這和尚,只是和這些鬼說話。
正欲向床前告訴吳月娘,不料月娘睡得正熟,【夾批:月娘本是夢中人,非夢不足以化。又瓶兒有夢,西門有夢,敬濟有夢,周二有夢,合以月娘一夢結之。又一部繁華富貴,以燈影描之,以夢境結之,大是儆人癡念處。】一靈真性,同吳二舅眾男女,身帶著一百顆胡珠,一柄寶石絳環,【夾批:胡珠,蓋言一百回文字;絳環,則又月牙之意也。】前往濟南府,投奔親家云理守。一路到于濟南府,尋問到云參將寨門,通報進去。云參將聽見月娘送親來了,一見如故。敘畢禮數。原來新近沒了娘子,央浼鄰舍王婆來陪待月娘,【夾批:此處直使王婆入來,寫得報應分明,令人怕甚。】在后堂酒飯,甚是豐盛。吳二舅、玳安另在一處管待。因說起避兵就親之事,因把那百顆胡珠、寶石、絳環教與云理守,權為茶禮。云理守收了,并不言其就親之事。到晚,又教王婆【夾批:一路寫王婆,令人怕甚。】陪月娘一處歇臥。
將言說念月娘,以挑探其意,說:“云理守雖武官,乃讀書君子,從割衫襟之時,就留心娘子。不期夫人沒了,鰥居至今。今據此山城,雖是任小,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夾批:比提刑所何如?】生殺在于掌握。娘子若不棄,愿成伉儷之歡,一雙兩好,令郎亦得諧秦晉之配。等待太平之日,再回家去不遲。”月娘聽言,大驚失色,半晌無言。這王婆回報云理寺。
次日夕晚,置酒后堂,請月娘吃酒。月娘只知他與孝哥兒完親,連忙來到席前敘坐。云理守乃道:“嫂嫂不知,下官在此雖是山城,管著許多人馬,有的是財帛衣服,金銀寶物,缺少一個主家娘子。下官一向思想娘子,如喝思漿,如熱思涼。不想今日娘子到我這里與令郎完親,天賜姻緣,一雙兩好,成其夫婦,在此快活一世,有何不可?”月娘聽了,心中大怒,罵道:“云理守,誰知你人皮包著狗骨!我過世丈夫不曾把你輕待,【夾批:直對第一回熱結文字“后來也有個靠傍”一語。】如何一旦出此犬馬之言?”云理守笑嘻嘻向前,把月娘摟住,求告說:“娘子,你自家中,如何走來我這里做甚?【夾批:又是十弟兄絕妙結文。】自古上門買賣好做,不知怎的,一見你,魂靈都被你攝在身上。沒奈何,好歹完成了罷。”一面拿過酒來和月娘吃。月娘道:“你前邊叫我兄弟來,等我與他說句話。”云理守笑道:“你兄弟和玳安兒小廝,已被我殺了。”即令左右:“取那件物事,與娘子看。”不一時,燈光下,血瀝瀝提了吳二舅、玳安兩顆頭來。唬的月娘面如土色,一面哭倒在地。被云理守向前抱起:“娘子不須煩惱,你兄弟已死,你就與我為妻。我一個總兵官,也不玷辱了你。”月娘自思道:“這賊漢將我兄弟家人害了命,我若不從,連我命也喪了。”乃回嗔作喜,說道:“你須依我,奴方與你做夫妻。”云理守道:“不拘甚事,我都依。”月娘道:“你先與我孩兒完了房,我卻與你成婚。”【夾批:猶是權詐,寫月娘真是死而不悔。】云理守道:“不打緊。”一面叫出云小姐來,和孝哥兒推在一處,飲合巹杯,綰同心結,成其夫婦。然后扯月娘和他云雨。這月娘卻拒阻不肯,被云理守忿然大怒,罵道:“賤婦!你哄的我與你兒子成了婚姻,敢笑我殺不得你的孩兒?”向床頭提劍,隨手而落,血濺數步之遠。【夾批:此時月娘方受權詐之累。】正是:
三尺利刀著項上,滿腔鮮血濕模糊。【夾批:如此大結,卻是十兄弟數內人。】
月娘見砍死孝哥兒,不覺大叫一聲。不想撒手驚覺,卻是南柯一夢。唬的渾身是汗,遍體生津。連道:“怪哉,怪哉。”小玉在旁,便問:“奶奶怎的哭?”月娘道:“適間做得一夢不詳。”不免告訴小玉一遍。小玉道:“我倒剛才不曾睡著,悄悄打門縫見那和尚原來和鬼說了一夜話。剛才過世俺爹、五娘、六娘和陳姐夫、周守備、孫雪娥、來旺兒媳婦子、大姐都來說話,各四散去了。”【夾批:如此總結,真令觀者通身痛快。】月娘道:“這寺后見埋著他每,夜靜時分,屈死淹魂如何不來!”【夾批:真令觀才通身痛快。】
娘兒們說了回話,不覺五更,雞叫天明。吳月娘梳洗面貌,走到禪堂中,禮佛燒香。只見普靜老師在禪床上高叫:“那吳氏娘子,你如何可省悟得了么?”【夾批:一語喚醒天古人。是作者問天下后世萬萬人,非普靜問月娘一人也。試問看過《金瓶梅》者,何以答此一句?】這月娘便跪下參拜:“上告尊師,弟子吳氏,肉眼凡胎,不知師父是一尊古佛。適間一夢中都已省悟了。”【夾批:一部搗鬼,耍人如此。】老師道:“既已省悟,也不消前去,你就去,也無過只是如此。【夾批:棒喝。言只是如此做夢也,非言適才夢事。】倒沒的喪了五口兒性命。你這兒子,有分有緣遇著我,都是你平日一點善根所種。不然,定然難免骨肉分離。當初,你去世夫主西門慶造惡非善,此子轉身托化你家,本要蕩散其財本,傾覆其產業,臨死還當身首羿處。今我度脫了他去,做了徒弟,常言’一子出家,九祖升天’,你那夫主冤愆解釋,亦得超生去了。你不信,跟我來,與你看一看。”于是叉步來到方丈內,只見孝哥兒還睡在床上。老師將手中禪杖,向他頭上只一點,教月娘眾人看。忽然翻過身來,卻是西門慶,項帶沉枷,腰系鐵索。【夾批:孽魂一現,方知前此之非。】復用禪杖只一點,依舊是孝哥兒睡在床上。【夾批:言孽子回頭即是孝哥也。】月娘見了,不覺放聲大哭,原來孝哥兒即是西門慶托生。【夾批:回照子虛化官哥,直令觀者滿身痛快。】
良久,孝哥兒醒了。【夾批:二字真是救世婆心。安得天下為人子者,皆有醒了之日哉!】月娘問他:“如何你跟了師父出家。”在佛前與他剃頭,摩頂受記。可憐月娘扯住慟哭了一場,干生受養了他一場。【夾批:此又是作者千秋苦志,不能伸其孝子親,而深深郁郁,作此書之意也。所以必做磨鏡、李安以及孝哥幻化等意,總為此一句不快于心也。】到十五歲,指望承家嗣業,不想被這老師幻化去了。吳二舅、小玉、玳安亦悲不勝。當下這普靜老師,領定孝哥兒,起了他一個法名,喚做明悟。【夾批:酒色財氣,不凈不能明;不明又安能悟?既然明悟,又安能不孝弟?】作辭月娘而去。臨行,分付月娘:“你們不消往前途去了。如今不久番兵退去,南北分為兩朝,中原已有個皇帝,多不上十日,兵戈退散,地方寧靜了,你每還回家去安心度日。”月娘便道:“師父,你度托了孩兒去了,甚年何日我母子再得見面?”不覺扯住,放聲大哭起來。【夾批:又是一部言孝、言弟,哀哀余音,令人不能終讀也。】老師便道:“娘子休哭!那邊又有一位老師來了。”哄的眾人扭頸回頭,當下化陣清風不見了。正是:
三降塵寰人不識,倏然飛過岱東峰。
不說普靜老師幻化孝哥兒去了,且說吳月娘與吳二舅眾人,在永福寺住了十日光景,【夾批:永福寺,真是眾水歸源之所,與玉皇廟對。嗚乎!誰能不死于此戶也哉?】果然大金國立了張邦昌在東京稱帝,置文武百官。徽宗、欽宗兩君北,康王泥馬渡江,在建康即位,是為高宗皇帝。拜宗澤為大將,復取山東、河北。分為兩朝,天下太平,人民復業。后月娘歸家,開了門戶,家產器物都不曾疏失。后就把玳安改名做西門安,承受家業,人稱呼為“西門小員外”。【夾批:結轉玳安。夫玳安者,大安也。冤解孽散。直至此時,西門方得大安也。如此一大結,其妙何如?】養活月娘到老,壽年七十歲,善終而亡。此皆平日好善看經之報。有詩為證:
閥閱遺書思惘然,誰知天道有循環。
西門豪橫難存嗣,敬濟顛狂定被殲。
樓月善良終有壽,瓶梅淫佚早歸泉。
可怪金蓮遭惡報,遺臭千年作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