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第九》小腆紀年附考 徐鼒作品集

    乙酉、我大清順治二年(一六四五)春正月(明弘光元年。是歲南都亡,唐王立于福州,稱隆武元年;魯王監國紹興,以明年稱監國魯元年)乙酉朔,日有食之。明福王在南京免百官朝賀(考曰:「圣安本紀」、「繹史」俱云免百官朝賀;而「南都甲乙紀」則云御殿受朝賀。又「圣安本紀」不言日食,但云大雪,免朝賀。蓋是日因雪不見日食也)。

    自臘迄春,陰凝不霄。是日大風拔木,雪數尺。史可法以糧餉不前,諸軍饑餒,斷葷酒。

    庚寅(初六日),明以新殿推恩,加閣臣銜;史可法辭不受。

    加史可法太保兼太子太師、建極殿大學士,馬士英少師兼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王鐸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各賜蟒衣一襲,蔭一子尚寶丞。可法辭,許之。是日,中書舍人林翹疏稱:『雷聲自北至西,占在趙、晉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翹,江浦人,善星術。馬士英之在戍所也,翹卜其大用。士英神其術而薦之,令以一品武銜,蟒服趨事。

    壬辰(初八日),立春日,流星入紫微垣。

    癸巳(初九日),明南京大雷電,雨雹。

    尋張縉彥奏:『十一日乙未午刻,河南滎澤縣村郭忽見大城,堞門畢具,踰二時方隱』。天官家云:『廣莫之氣成都,今河南茫無人煙故也』。

    明命黃得功、劉良佐進屯潁、亳,高杰進據虎牢;得功、良佐受命不行。

    明總兵劉洪起敗闖賊于襄城。

    時副將劉鉉、郭從寬、總兵王之綱、許定國擒斬偽官。洪起先后斬獲三千級,敘功獨多,加二級。

    甲午(初十日),明修奉先殿及午門左右掖門。

    丁酉(十三日),明許定國誘殺興平伯高杰以叛,降于我大清。

    初,定國負其功不得封,上書詆杰為賊。杰常曰:『吾見許必手刃之』。杰之北征也,定國懼見討;既遣子爾安渡河投誠于我豫親王多鐸,而又貽書史可法求自全計。可法語其使曰:『許總兵何地不可居,而必睢州乎』?既聞程繼孔被誅,益懼。杰至睢州,定國先數十里跪馬首迎;杰扶起之曰:『若總兵,奈何行此禮!顧爾眾安在』?定國故毀其軍以羸見。明日,杰召定國而詢之曰:『若豈不知我之將殺汝,而顧不去何也』?定國頓首曰:『固知公之怒也,然不知其罪』。杰曰:『若累疏名我為賊,安得無罪』?曰:『此定國之所以不去也。定國目不知書,倉皇中假手記室,誤入公名;定國不知疏中為何語,以此殺定國不亦冤乎』?杰索記室者姓名,定國曰:『彼知公之怒也,先期遁,跡不獲。彼先去而定國不去,以明向之名公者,非定國意也』。杰見其詘服,憐而信之。有千戶某投牒云:『定國謀汝』!杰故以示不貳,馬前笞六十,送定國誅之;遂刑牲約兄弟。定國飾美姝進,杰屏不御,笑謂之曰:『軍行無所事此;弟畜之,俟我功成后以娛老也』。定國唯唯退。時杰大營去城二十里,懸王命旗于城闉曰:『非有令,不得入』。從杰入者左右驍健二百人。杰語定國北行,定國曰:『山妻偶恙』。杰曰:『弟人杰也,何無丈夫氣!兒女子愿去則去,否則殺之以絕他念。弟不忍者,吾為弟除之』。定國驚曰:『此結發婦,非他比,當即隨行』。

    十三日丁酉,定國燒燈張宴具樂,己侍杰飲,而令其少弟許四者飲諸將于別所,婦女賓客相雜坐。酒酣,坐者覺有異,起而耳語杰曰:『許四志意失常,將毋謀我乎』!杰推之以手曰:『去!夫何敢』!其人退,意亦安之;于是三百人皆醉。杰所居者,睢人甲第也,垣墻高而四周有重廊復室。將佐就別所,擁妓臥;杰榻畔惟二、三治文書者與傳事小兒。漏將殘,屋瓦歷然有聲;杰驚視,則壯士數十輩踰垣入。杰索所備身鐵杖,則已烏有;倉卒奪他人刀步斗,傷脅被執。定國蹀血南面坐曰:『三日來受汝挫辱已盡,今何如』?杰大笑曰:『吾乃為豎子所算;呼酒來,當痛飲死』。三百人者,聞炮聲欲起,則為妓所嬲,無脫者;惟一人伏床下免。明日日中,城不啟,李本深、王之綱、郭虎攻南門入,則定國已渡河北去;睢人知其事者,皆已逃。諸將遷怒,于睢旁之二百里悉屠之。史可法至徐州,初聞弗信;審知之,則大哭,知中原之不可復圖也。定國之遣子也,言杰以五千人圍睢城,請我師馳救;尋疏報杰已用計擒斬,請發兵靖殘寇焉。

    戊戌(十四日),明禁宗室入京朝見。

    徐鼒曰;特書何?譏也。君子謂親親之誼為已薄矣,停換授可也,禁朝見不可也。

    明佃丹陽練湖。

    太監高起潛請佃練湖,歲可得五萬金;從之。

    壬寅(十八日),我大清兵取西安,闖賊走襄陽。

    王師入陜,前鋒參領索渾等敗賊于靈寶。正月戊子(初四日),敗賊將劉芳亮。李自成親率兵來戰,又敗之。乙未(十一日),王師逼潼關,偽巫山伯馬世耀以六十萬眾迎戰而敗,乃偽降;丁酉(十三日),入潼關,斬世耀。自成欲返據延安,而降將唐通以自成遇其家之酷也,從黃甫川過河;谷英、李過俱潰逃,惟李錦以榆林一軍從。自成知西安不能守,令田見秀燒倉廩;出東門,由商州龍駒寨走武關以入襄陽。方自成之命見秀焚積聚也,欲并爇宮室市里。會自成已去,見秀曰:『秦人饑,留此米活百姓』。止燒東城一樓。追及自成于商州,曰:『已焚矣』!宋企郊等皆于道亡,牛金星亦留而從其子于襄陽。初,自成入秦,諸偽將訪宗族,修墳墓;田見秀獨不然,親故有至者,遺以金帛,促之去。及敗,劉宗敏等宗族誅,墳墓發;見秀獨不知為何邑人,以是獲免云。

    明命在京諸臣自陳。

    御史劉光斗請鹽別大臣,詔衰頹庸鈍者自行引退。

    癸卯(十九日),明中旨以吏部左侍郎蔡奕琛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辦事。

    丙午(二十二日),明起逆案左都御史唐世濟以原官管右都御史事。

    庚戌(二十六日),明禁章服違制。

    趙之龍言章服違制,王是之;命武臣自公、侯、伯而下,非賜肩輿并騎馬、坐蟒、斗牛,非奉賜麒麟、白澤,非勛爵不許借用。

    徐鼒曰;特書何?嘉之也。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辛亥(二十七日),明以衛允文總督高杰標下鎮將兵馬。

    允文字祥趾,韓城人;崇禎辛未(一六三一)進士,授庶吉士,歷編修、司業、中允、諭德。京師陷,被賊拷掠,乘間南奔。高杰以同鄉故薦之,留監己軍。聞朝中有嚴治從逆之命,允文懼,欲娛士英以自解。乃疏言:『國家兵事問鎮臣、糧餉問部臣,督師贅也;且可法浪得名耳!陛下若念擁戴功,則爵之侯伯、優以廩餼,毋令久當津要為也』。可法因上疏乞罷,且曰:『臣討賊未效,妄冀還朝;臣雖至愚,計不出此。顧遭君父之變,膺簡命之重,臣何自安』!王切責允文而諭可法盡職。然士英心竊喜之(考曰:「繹史」謂允文受偽命,誤也。允文以削發被掠者,未受偽職也。又謂疏劾史可法在為監軍之前,亦誤也。據史公求退疏上于乙酉正月二十四日,則允文劾疏亦當在正月也。允文方劾可法,而士英即于是時擢為總督,分史公之權而掣其肘也)。既而睢州變聞,杰兵倉卒未有所屬,互相雄長。可法馳至徐州,擐甲戴弁,坐以待旦;召諸將歃血盟,立杰子元爵為世子、甥總兵李本深為提督,為請恤于朝,一軍帖然。士英聞可法之得杰軍,心弗善也;乃擢允文為兵部右侍郎,總督興平營將士兵馬,經略開歸。將士憤懣不平,于允文蒞任日,無一人至者;可法再三慰諭之,若忘其曾劾己者。杰軍士益以此歸可法,即允文亦心折焉。

    明舉人劉道貞起兵復卭州;不克,死之。

    道貞既敗賊于雅州小關山,賊還據卭。道貞命其子睽度以兵來爭;賊搜獲道貞妻王氏,環刀械頸,令招其子。王氏大罵不從,賊支解之;舉家百口俱死,暌度亦以戰歿(考曰:「蜀碧」云乙酉正月事)。

    明綿州諸生葉大賓誅獻賊黨于卭州。

    賊脅大賓牧卭州,大賓佯受之,而密與紳民謀舉事;紿賊將曰:『蒲江要害,聞有警,宜調兵往』。賊信之,分千余人往。又曰:『大邑隸卭,將軍責也;恐有變,亦宜調兵往』。又分千余人。大賓乃矯令殺賊帥;保護州民萬余,奪西門而去(考曰:「蜀碧」云乙酉正月事)。

    二月乙卯(初二日),明命清厘濫冒勛衛。

    時東川侯勛衛胡家奴不法,兵部言:『東川久已革襲,戚畹向無勛衛,皆草創時濫冒』。命清厘之;又命核北都錦衣衛官之南奔者。

    明以王驥為湖廣巡撫。

    左良玉薦太仆寺卿王驥可任巡撫;乃以驥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湖廣。辭任,不許。

    明太監高起潛請開納銀贖罪之例。

    王曰:『納銀免死,則富豪墨吏何所不至。流罪以下,或可贖耳』!下部酌議。

    己未(初六日),明以阮大鋮為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仍巡江防。

    大鋮之奉命巡江也,陛辭疏云:『從來巡行之役,減騶從、嚴關防、絕饋遺,破情面;此凜官箴、立聲名之事,為俗夫所難,而稍稍自好者易辦耳。其于制勝敵愾何預哉!御桓典之驄乘,而破柱莫伸于大敵;充于陵之蚓操,而陸沉罔救乎神州!正恐溺職負委,去踰閑■〈骨丸〉法,其間不能以寸耳!臣白發漸生、丹心未死,一飯之德,少不負人。況乎君父再造之恩,踵頂難酬之遇;倘犬馬不伸其報,即豺狼豈食其余!此臣受事之秋,即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八字與二、三同志共濟之臣交勉而矢之天日者也』。既抵任,則一切軍事不問,專以結黨斂賕,濁亂黜陟為務。倉場侍郎賀世壽引疾去,大鋮密遣人劫之江中。嘗欲罷撫按、糾薦令,納金于官則糾者免、薦者用;否則反是:白丁隸役,輸厚金立躋大帥。其謬誕黷貨如此。

    明以工部左侍郎高倬為刑部尚書。

    倬字枝樓,忠州人。天啟乙丑(一六二五)進士,崇禎初以知縣入為御史;坐巡視草場不謹,下吏。逾年釋歸;起上林署丞,累遷南京太仆卿。十六年(一六四三)二月,擢僉都御史,提督操江。其秋,操江改任武臣劉孔昭;召倬別用,未赴而北都陷。福王立,改工部右侍郎。御用監內官請給工料錢,置龍鳳幾榻諸器及宮殿陳設寶玩金玉,計費數十萬;光祿寺請辦御用器至萬五千七百有奇。倬上言:『國家草創,民愁財匱,宜力行節儉,為天下先。昔衛之亡也,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通商務農,故能立國。今大難未夷,百萬之師嗷嗷待哺,司農無以應之,致觖望掠食。即君臣縞素示以匱乏,彼尚未必信也;而乃雕鏤華彩,欲飾美觀乎』!皆不納。既解學龍被劾削職,乃以倬為刑部尚書。

    明命太監李國輔開采云霧山;給事中吳適疏諫,不聽。

    有上書言開化、德興云霧山開之可以助國者,國輔具疏請往。給事中吳適疏言:『云霧山即封禁山,北通徽、池,南連八閩,東抵衢、嚴,西界信州。唐、宋以來,每為盜藪;其間深谷窮淵,虎狼接跡;險阻極目,無徑可攀。且地接祖陵龍脈,為神京右臂;歷朝禁止樵牧,封禁所由名也。英宗初年,遣官采木,地方棍徒互相煽惑,攘奪小民;兼多內外官屬供億之費,數邑坐困,民不聊生,近山良民遂鳥獸散。大盜鄧茂七等聚眾數萬,藉以為窟;合四省兵力討之,十四年乃戡定,奉旨照舊封禁:往禍蓋可鹽也。臣竊以界通四省,境地相歧,內阻峻嶺、外多絕谷,綿延重迭,篳路崎嶇;封禁既久,開鑿維艱:不便一。林莽高深,重嶂迭峰,毒蛇猛獸生育繁滋:一旦開伐,奔突狂噬,傷人必多:不便二。邃深幽奧,迥絕恒區;水不通舟,陸難移運;不便三。乘傳驛騷,有司困于供億,吏胥假公行私;而力田小民棄本逐末,消磨歲月,土田有荒蕪之慮,力役多死亡之憂:不便四。興朝舉動,天下仰望以卜安危;今以無益害有益之事,搖動人心,傾危四省,垂之青史,貽譏后世:不便五。遠邇傳聞,必且蜂屯蟻聚,競營巢穴;居奇召禍,約束無方,是使盜賊復生而殺戮再見:不便六。況臣訊之父老,僉云此山地連陵寢,自正統初開伐,致傷地脈,釀土木之難,泄山川靈氣:不便七。舉此數端,有害無利;伏惟陛下采擇』。國輔亦疏請中撤,俱不許。馳視如適言,報罷。

    國輔,司禮韓贊周養子也。贊周頗有憂時之心,國輔提督勇衛營,在宮中多所匡救。馬士英惡其不便于己也,屬所私以開采事誑國輔請往,其實意不在開采也。及國輔奉命往浙,士英因授其子馬錫以勇衛營篆。適之疏論也,士英深銜之(考曰:本「南都甲乙紀」)。

    徐鼒曰:自來言利者,多進開采之說;而卒之得不償失,禍害旋見。如明萬歷之礦稅,其尤甚者也。而或有開水利、浚淤塞為言者,其事宜亟行之;顧格于眾議而阻難者何哉?庸人好奇異而狃目前,寶金銀而忘本計也。同時巡按周元泰、戶科給事中錢增疏請浚劉家河,下部議而中止。錢增之言曰:『蘇、松、常、鎮、杭、嘉、湖七郡之水,以太湖為腹、以大海為尾閭、以三江入海為血脈。蓋自吳淞淹塞,東江微細,獨存婁江一派。而婁江之委七十里曰劉家河,乃婁江入海之道,東南諸水全恃此以歸墟;不至橫溢泛濫者,則帶水靈長之利也。元時劉河最深,運艘市舶之所集。近日漲沙淤塞,于是東流之水逆而向西,涓滴不入,灌溉無資;兼之歲歲旱魃,平疇龜坼,人牛立槁,雖復桔槔如林,從何乞靈海若?然此就旱暵言耳;萬一大浸稽天,七郡洪流傾河倒峽,震澤不能受,散漫橫潰,勢必以七郡之田廬為壑,東南數百萬財賦盡委逝波,其如國計何哉』!吾故因適之疏而附及之,俾后之籌國者有所擇焉(考曰;錢增疏見「南略」)。

    明巡按浙江御史彭遇颽為民所逐,猶改調淮、揚。

    遇颽,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附馬士英授職方主事。誕說蜂涌,召對稱旨,改御史,巡按浙江,自任募兵十萬。或曰:『餉將安出』?曰:『搜括可辦也』。以家丁數百人行。至杭州,掠市錢;杭人蹋署門逐之。撫臣張秉貞以聞,士英以遇颽邊材,調淮、揚。

    徐鼒曰:不曰浙江民逐巡按御史某,而曰為民所逐何?罪不在民也。猶改調者何?「猶」者可以已之詞也。樹黨殃民,至斯極矣!

    明加鹽課。

    遣戶科給事中倪嘉慶、中書胡承善掣鹽于瓜、儀,加鹽課引五分。史可法疏言:『揚州城內有總督、有提督、有鹽科,今又添監督;人人可以剝商,商本盡虧,利歸豪猾。不足之害,朝廷實自受之』。

    甲子(十一日),明加思宗皇太子謚。

    謚太子曰獻愍、定王曰哀、永王曰悼。或曰聞有太子北來之信,而預定謚以絕之也。

    明增派浙、閩餉二十萬。

    明史可法請以高杰部將李本深(考曰:亦作本身)為提督,不許;命太鹽盧九德馳諭黃得功還鎮。

    時杰妻子尚在揚州,可法請以本深提督軍馬,與諸裨將分屯梁、宋間。劉良佐上書追論杰罪,又與澤清、得功合奏:『高杰無寸功,驕橫淫殺;可法乃欲其子承襲、本深為提督,是何肺腸?請分其眾將之』。馬士英持不可,曰:『彼所部烏肯輕屬人?假諸將以軍號,待高元爵長而還之』。王從之。令邢氏同元爵照舊統轄;本深仍領前鋒,俟有功優敘。以提督體統尊,故不許也。尋邢氏上書固請以本深提督,衛允文亦具疏如邢氏言;從之。命未下,而得功引兵趨揚州,攘袂言曰:『固當以此州還我』!可法在徐州聞之,馳還揚州,遣同知曲從直、中軍馬應魁入營問故;得功曰:『吾為大將,功最多,僻處瀕江小邑;高杰有何勞績而食數城?姑念其死,割以高郵、寶應、江都三縣養其妻子足矣!余非高有也』。可法曰:『吾非不知將軍功,又非愛高而右之也。徒以彼士馬多、令不一,今日驟奪,明日必亂;是將軍首難也,其異于興平者幾何』?得功揮其眾少卻。王命太監盧九德、高起潛宣諭曰:『大臣當先國事而后私仇,黃得功若向揚州,使高營兵將棄汛東顧,敵人躡之而南,誰執其咎?朕于諸藩恩禮有加,諸藩亦當恪守臣節,無輕舉以誤國家』。又諭可法解諭得功,毋與孤兒寡婦爭構。得功不得已引還。尋左良玉疏言:『忠胤將同壓卵』;袁繼咸亦疏言:『興平有可念之勞』。詔贈杰太子太保,許其子襲爵。

    徐鼒曰:聞之吳偉業曰:『靖南雖以王命解去,然其中不無怏怏;馬、阮因之,靖南遂為其所用』。嗟呼!自古釁難之生,非人力之所可及;在督師止以大計用興平,而靖南未能以苦心量師相。「詩」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信哉!其為腹心之難也。

    明裁九江額餉,總督袁繼咸疏爭之,不聽;遂請罷,不許。

    繼咸字季通,號臨侯,宜春人。天啟乙(一六二五)丑進士,授行人,遷廣東道御史,累官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九江諸軍務(甲申三月以前事,詳「紀傳」)。京師陷,史可法遣人約勤王,繼咸率師至安慶,而福王監國詔至。繼咸慮良玉左右無正人,必生異議,亟致書言福王倫序之正,邀同入朝。良玉得詔,果不拜;聞繼咸言,開讀如禮。既晉四鎮伯爵,繼咸入見,面陳『封爵以勸有功,無功而伯,則有功者不勸;跋扈而伯,則跋扈者愈多』。王深然之。繼咸又言:『皇上即位之初,雖以恩澤收人心,尤當以紀綱肅眾志。蓋君德剛毅為先,不可使太阿倒持。竊慮冬、春之間,淮上未必無事;臣雖駑,愿奉六龍為澶淵之行』。王有難色。閣臣姜曰廣曰:『所言非遽為此事,要不可不存此心』。又詣榻前密奏曰:『左良玉雖無異圖,然所部多降將,非孝子順孫。陛下初登大寶,人心危疑,臣當馳還汛地』。王是之。繼咸赴閣,責史可法不當封高杰等。疏陳致治守邦大計,言『金陵之界限在大江,而淮南、江北為之屏蔽;金陵之咽喉在潯陽,而湖南、襄、樊為之門戶。今淮南、江北無恙也,叛將潰兵盤踞其間,小民囂然,喪其樂生之心,此不可不加意措置。湖南新經喪亂,千里蒿萊,宜遣重臣撫治:選補廉吏、緝和難民、招徠商賈,通巴蜀、黔、粵之貨。襄陽為古今必爭之地,必設重鎮;重鎮必宿兵,兵必責餉,修城置器諸費不貲,皆不可不早計也。夫襄、樊守,則可由宛、葉以圖關中;淮南、江北守,則可由歸德以圖河南,亦可由彭城以圖河北:攻守之大勢如此也』。又言:『致治必先得人。高宗知李綱、趙鼎之賢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而以汪伯彥、黃潛善、秦檜、湯思退諸小人參之,以致主勢日卑、親恥不雪,其得偏安一隅猶幸耳!國難雖殷,老成未謝。以臣所知,若劉宗周、吳甡、黃道周、楊廷麟、葉廷秀諸人,著名先朝;至今思其議論于后之禍敗灼如蓍龜,使先皇早用其言,豈有今日』!馬士英以為刺己,深恨之。會湖東巡按御史黃澍監良玉軍,挾其勢劾士英罪可斬;士英遣緹騎逮之,澍乃陰諷將士嘩。繼咸為留江漕十萬石、餉十三萬金給之,且代澍申理。劉澤清之誣奏姜曰廣也,繼咸又馳疏申辨。士英愈怒,欲敗壞其事;凡所陳奏及題用監司郡縣官,悉停寢。而阮大鋮在兵部,于繼咸奏調部將,必俟行賄方給敕印;由是諸將愈解體。

    先是,楚將楊國棟、張先璧、黃朝宣等潰卒數萬人劫掠蘄、黃間,繼咸陰以恩撫之,使無為良玉用;疏請湖南總督速蒞任,收士卒心。而士英不聽,令良玉鎮全楚;良玉得盡收先璧等軍,其勢愈張。繼咸貽書朝臣:『左兵不可不備,宜稍加督撫權,示相維勢』,士英終不省。繼咸乃因賀元旦,上疏曰:『元朔者,人臣拜手稱觴之日,陛下當以為嘗膽臥薪之時。念大恥未雪,宜以周宣之未央問夜為法,以晚近長夜之飲、角抵之戲為戒。省土木之工,節浮淫之費;儆諭臣工,后私斗而急公仇。臣每嘆三十年來,徒以「三案」葛藤不已;「要典」已經焚毀,何必復理其說?書未進,亟寢之;書已進,亟毀之。至王者代興,從古亦多異同:平、勃迎立漢文,不聞窮治朱虛之過;房、杜決策秦邸,不聞力究魏征之非。固其君豁達大度,亦其大臣公忠善謀,翊贊其美。請再下寬大之詔,解圜扉疑人之囚,斷草野株連之案』。王降旨俞其言。而士英等方以「要典」排善類,益不喜;裁其餉六萬,軍中有怨言。繼咸爭之不得,因力求罷;又不許。

    徐鼒曰:書繼咸請罷何?傷良臣之失職也。以良玉之驕悍,而繼咸能馴擾之;非特忠義感動激發,亦其才足以馭之也。使當日畀以重權,收集潰散,則朱浮能御彭寵、溫嶠可制王敦;何至以石頭之師興晉陽之甲哉!所由太息痛恨于馬、阮也。

    明禮部尚書顧錫疇罷。

    御史張孫振,逆案人也。劾錫疇險邪;以其請削溫體仁謚而謚文震孟也。命致士去。

    明命于蘇州織造大婚冠服。

    徐鼒曰;常事耳,何以書?譏侈也。箕子曰:『彼為象箸,必為玉杯;舉一端而其它可知矣』!

    丁卯(十四日),明蔭方孝孺裔孫五經博士。

    明殉難山西巡撫蔡懋德子方疏請恤典,不許。

    時恤典濫行:前薊遼總督吳阿衡以飲酒不能軍遇害,謚忠毅;順天巡撫陳祖苞以不堵隘口下獄死,復元官;濟南巡撫宋學朱以城破無下落,贈大理寺少卿;他不可悉數。而方熺為父請恤;謂其縱賊渡河,一死莫贖,竟不許。論者謂懋德家貧所致也。

    明贈伏法太監劉元斌、王裕民祭葬,予逆案徐大化、徐景濂、劉建元等恤典。

    徐鼒曰:系之不許蔡懋德恤典后何?同時事也。彼不恤而此之恤,顛倒錯亂之政,古未有若是之甚者也。吳阿衡、陳祖苞之恤何不書?曰猶有辭也,且不勝書也。

    明命太監高起潛安撫高杰將士,駐揚州。

    李本深等聞得功向揚州,棄汛奔還;王命起潛駐揚州安撫。杰妻邢夫人慮稚子之孤弱也,知史可法無子,欲以其子元爵螟蛉之;可法不欲。或獻策曰:『渠高氏,有高監在;公盍主盟,令父其父而子其子』!次日,邢夫人設宴,將吏畢集;起潛忻然諾之。元爵拜,邢氏亦拜,并拜可法;可法不受,環柱走。明日,起潛宴可法;甫就坐,令小黃門衣蟒者數輩挾可法坐不得起,令元爵拜,邢夫人亦拜,父呼之。可法不得已,為盡歡。夜坐,屏人召應廷吉入,仰視曰:『紫微垣星失曜,奈何』?廷吉曰:『上相獨明』。可法曰:『吾昔為上相,今瑤草矣(考曰:士英字瑤草)。雖然,輔弼皆暗,上相其獨生乎』?愴然者久之。

    己巳(十六日),明諭宗藩、勛戚、武臣,不得非法罔利。

    時武臣借口助餉,往往破人產。延陵朱一馮者,已革巡撫也;家殷富,為眾怨所歸。史可法嘗造廬請助餉萬金以塞眾口,一馮不答。及高杰鎮揚,膚訴者沓至,杰疏于朝。王以一馮身為大臣,多藏厚亡,大喪縉紳之體;命察其田產。一馮浮海遁入閩;其子庠生號長源者,隆冬追比,至墮其二指焉(考曰:參「南都甲乙紀」、「青磷屑」)。王諭部臣曰:『捐助原聽民樂輸、抄沒乃朝廷偶行,豈刁民獻媚報仇之事?宗藩、勛戚須敬禮士大夫,與地方相安,不得非法罔利』。尋給事中吳希哲奏:『假宗、冒戚、偽勛、奸弁橫行不道,虐民戾商』。命嚴緝之。

    癸酉(二十日),明欽天監奏:『日月色甚赤』。

    王曰:『是何分野,何無占候?其訪術者舉用』。

    甲戌(二十一日),明進蔡奕琛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考曰:「南都甲乙紀」以為壬申事)。

    明追封弟由榘為潁王。

    乙亥(二十二日),明禮部請朝日;命俟南郊禮成行之。

    徐鼒曰:特書何?譏慢也。

    丙子(二十三日),明改思宗廟號曰毅宗(考曰:「南都甲乙紀」以為甲戌事)。

    先是,趙之龍奏:思非美謚,請改;不許。至高弘圖、顧錫疇已去位,禮部余煜上言曰:『按謚法:道德純一曰思、追悔前過曰思。先帝憂勤十七年,念念欲為堯、舜者也,遭家不造,亂階頻起;而所用之人,又皆忍于欺君,率致誤國,于先帝何咎焉?道德純一則似泛、追悔前過則似譏,于覲揚無當也。且唐、宋以來未有謚「思」者。周之思王、漢之后主,闇弱何足述乎!謚法:有功安民曰烈。今國破家亡,以身殉國,何烈之有?若激烈之「烈」,又非謚法之謂也。周之烈王、威烈王、漢之照烈、魏之烈宗、唐之光烈帝,未嘗殉難也。他日書之史冊,將按謚法乎,不按謚法乎?故曰「思」、「烈」二字舉誤也。然則謚宜云何?先帝英明神武,人所共欽;而內無聲色狗馬之好,外無神仙土木之營;臨難慷慨,合國君死社稷之義。千古未有之圣主,宜尊以千古未有之徽稱。考訂古今,不得已而擬其似,當謚曰毅宗正皇帝』。從之(考曰:余煜疏見「臺灣外紀」。據云禮部尚書,誤也。時尚書為蔡奕琛,煜蓋禮部之官也)。

    明封慈爚為崇王(考曰:李自成之陷汝寧也,執崇王由樻,令諭降州縣;由樻不從,并世子慈輝皆遇害。嗣封者不知何人?列傳世表無可考。而弘光之南奔也,舊史皆云福、周、潞、崇四王)。

    丁丑(二十四日),明諭止滇、黔援兵。

    貴督李若星以兵勤王,諭止之;如已到常德,即留隸何騰蛟。

    明御史袁洪勛、黃耳鼎疏劾袁繼咸,寧南候左良玉疏辨,諭解之。

    先是,繼咸言:『「要典」不必重翻』。左良玉亦疏言:『「要典」治亂所關,勿聽邪言,致興大獄』。王曰:『此朕家事,列圣父子兄弟之間,數十年無纖毫間言;當日諸臣妄興誣構,卿一細閱,亦當倍增悲憤。但造禍之臣物故幾盡,與見在廷臣功罪無關;悉從寬宥,不必疑猜』。黃澍之被收也,倚良玉不至;繼咸為之請。左光先、呂大器先后被逮,皆不至。洪勛因劾繼咸庇護三案,公然忤逆。繼咸疏辨。王曰:『袁繼咸身任封疆,自有本等職業;賊信方急,當一心料理軍務,不必借題尋釁』。會繼咸議造戰艦,檄九江僉事葉士彥于江流截買材木。士彥家蕪湖,與諸商昵,封還其檄。繼咸恥令不行,疏劾士彥。士彥同年御史黃耳鼎亦劾繼咸,疏中有『繼咸心腹將校勸左良玉立他宗,良玉不從』之語。蓋欲構繼咸于良玉也。而良玉常以不拜監國詔自疑,聞耳鼎疏中語益懼;因上疏明與繼咸無隙。耳鼎受人指使,且言「要典」宜再焚。王諭解之。由是群小益銜繼咸,將召入害之,推為刑部右侍郎。王曰:『彼地須繼咸耳』!不允。又推為戶部右侍郎;王慮無以牽制良玉,亦不許。

    徐鼒曰:李清「南渡錄」謂:『馬、阮欲以「三朝要典」大興黨人之獄,累請不允』。向疑清言之為其主諱也;觀其諭解良玉、委任繼咸,詞氣婉而處置當,而且拒納銀贖罪之請、禁武臣罔利之非,蓋非武、熹之昏騃比也。使得賢者輔之,安知偏安之不可為邪!莊烈帝曰:『朕非亡國之君,卿等皆亡國之臣』。吾于南都亦云。

    己卯(二十六日),明鑄各衙門印去「南京」字。

    禮部右侍郎管紹寧于寓所失部印;馬士英徇其請,改鑄各衙門印,去「南京」字。

    徐鼒曰:書曰去「南京」字何?明當日君臣之無意中原也。然則何以不云紹寧失印也?失印常罪也,無足書。

    癸未(三十日),明僧大悲伏誅。

    先是,阮大鋮作正續「蝗蝻錄」、「蠅蚋錄」,蓋以東林為蝗、復社為蝻、諸和從者為蠅為蚋。比大悲獄起,乃密與張孫振謀,更造十八羅漢、五十三參、七十二菩薩之目。十八羅漢者:史可法、高弘圖、姜曰廣、吳甡、張慎言、徐石麒、鄭三俊、黃道周、解學龍、呂大器、練國事、路振飛、袁繼咸、易應昌、徐汧、金光辰、郭維經、侯峒曾也;五十三參可數者:許譽卿、詹兆恒、姚思孝、華允誠、葉廷秀、章正宸、王重、熊維典、陳子龍、熊汝霖、游有倫、成勇、黃澍也;七十二菩薩,則王志道、劉同升、趙士春、姜采、金聲、沈正宗、張采、熊開元、張有譽、馬嘉植、沈宸荃、喬可聘、郭貞一、劉宗周、吳家胤、黃端伯、祁彪佳、張國維、何剛、錢枬、王孫蕃也,余不可詳:皆前主立潞王議及東林、復社之名者,冀一網盡之。揭帖街衢,錄而潛納僧袖中;將窮治之,以興大獄。馬士英謂不可驟發此難,力持之;僅以大悲所供錢謙益、申紹芳二人上聞。謙益、紹芳疏辨,乃坐僧妖言律斬之。

    明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密奏崇禎帝太子北來。

    或曰:吳三桂擁太子至永平,檄中外臣民將奉入京即位。至榆河,陰逸之民間,使人導入皇姑寺。太監高起潛奔西山,太子偕之至天津,浮海而南。八月,抵淮上;有傳言沈定王于河者。起潛知朝中旨,欲加弒害;其侄鴻臚夢箕不可。挾之至蘇州,流轉至杭州;太子不堪覉旅,于元夕觀燈浩嘆,為路人所竊指。夢箕懼禍及己,乃赴京密奏;王遣內豎李繼周持御札召之。繼周尋得之于金華;至杭州,撫臣張秉貞朝見之。

    是月,闖賊復犯明鄖陽,守將王光恩御卻之。

    光恩,均州降渠小秦王也。初,與張獻忠、羅汝才為賊。獻忠、汝才降而復叛,均州五營懼見討自疑,又以獻忠強,慮為所并;光恩斂眾據險。居久之,乃降;按察使高斗樞招之同守鄖陽。崇禎十四年(一六四一)六月,獻忠自陜而東,光恩及弟光興分扼之,戰頻捷。十五年(一六四二)冬,李自成陷襄陽、均州,逼鄖陽。光恩擇隘口筑砦,賊逼砦而營,積木與砦平;光恩火焚之,賊不得近。炮裂砦,光恩泥涂板護之,且守且筑;夜縋壯士斫其營,賊驚遁。十七年(一六四四)正月,偽將路應標以三萬人來,大舟載炮,溯流而上。光恩設水砦于漢江深處,而以輕舟往來截殺,因風縱火;賊棄炮奪路走。光恩令別將循江鼓噪,賊擠入水,江水為赤;又遣人入均州燒其舊積,賊乃退。是月賊眾二十萬,水陸并進。光恩遣別將御之江渚,自率輕騎營城外,伏步卒榛莽間。賊至,苦路險不能馳突;而步卒出沒如神。薄暮,縛荻樹杪,火光參差上下;親帥死士短兵沖賊壘,伏兵四起,喊聲震天,賊眾大潰。乃循江回搗賊水營,與別將之營江渚者前后夾擊,賊棄舟從北岸遁;盡獲其精騎飛艦。蓋前后四至,皆大創;賊自是不敢窺鄖矣。后降于王師而復為明用,乃見誅。其弟光泰、光興等崛強楚、蜀間,凡十余載。

    徐鼒曰:前書高斗樞鄖陽固守功,茲歸之王光恩何?義互見也。斗樞能用光恩,是光恩之破賊,皆斗樞致之,故歸功斗樞;然無光恩,則斗樞無由成功,故仍歸功光恩:義之互見者也。國史載光恩投誠,后為道臣李之綱所訐,逮問;弟光泰遂叛。而顧炎武「圣安本紀」「附錄」謂:『光恩死于國難,以忠節終』。何舛異若是?蓋光恩兄弟雖勢迫投誠,始終為明用也。光泰、光興等出沒楚、蜀,迄于滇亡。考其顛末,蓋與金聲桓、李成棟、姜瓖之徒異矣!

    三月甲申朔,明北來太子至南京。

    太子駐興善寺,以勇衛營兵五百人守之。夜五鼓,傳旨移太子于錦衣衛都督同知馮可宗邸舍。或曰太子在興善寺,王命北京張、王二內豎覘之。二豎見太子,抱足大慟。天寒,各解衣以進。王聞之大怒,掠二豎俱死;李繼周亦賜酖死。都人聞太子至,人人色喜;言王未有子,且以為子。一日告語幾遍,百官投職名。最后,太監盧九德至,太子呵之曰:『盧九德!汝何不叩首』?九德不覺叩頭觳觫。辭出,戒營兵曰:『好守視!真太子自應護衛,假者亦防逸去』。尋傳旨不許文武官私謁,中夜移太子于大內云(考曰:馮可宗亦作可京)。

    徐鼒曰:書曰北來太子何?疑以傳疑也。有曰真太子者矣,有曰偽太子者矣;謂為真者信乎?則藩鎮之疏、民庶之口,皆未身侍青宮、面對獄詞,據傳聞以言之也;謂為偽者信乎?則馬、阮方以翊戴福王為功,諸臣又皆朋附馬、阮之人;推戴潞藩之獄,方避其齮龁之不暇,而孰以直言沾殺身之禍乎!況拱干既降賊之人、正宗輩列貳臣之傳,從新背故,是其本懷;雖為講官,胡足征信?然則詳列稗官家言何也?史家之法,毋以己意棄取,第直書其事而是非自見。是皆當日故老耳聞目見之談,摭而列之,使后之能斷斯獄者有所左證焉!疑事毋質、直而勿有,其猶行古之道乎!

    乙酉(初二日),明命群臣審視北來太子真偽。

    王御武英殿,命府部九卿科道官及前東宮講官中允劉正宗、李景濂、少詹事方拱干等審視。拱干趨入,太子呼曰『方先生』!及問正宗等,皆不識。問講書何地?講何書?習何字?答多不符。給事中戴英進曰:『先帝十六年冬,御中左門親鞫吳昌時,太子侍旁,憶之乎』?不答。群臣環詰之,遂自供為王之明,故駙馬都尉王昺侄孫,曾侍衛東宮;家破南奔,高夢箕家丁穆虎教之詐稱太子,拱干則于侍衛日識之也。或曰:王之召劉正宗、李景濂也,諭之曰:『太子若真,將何容朕』?正宗曰:『太子恐未能來,臣當以說窮之』。群臣先后至,太子東向踞坐。一官以北京宮殿圖問之,指承華宮曰:『此我所居』;指坤寧宮曰:『此我娘娘所居』。劉正宗曰:『我是講官,汝識否』?太子不答。正宗多其詞以折之,太子笑而不應。曰:『汝以為偽即偽耳!我原不想與皇伯奪皇帝』。諸臣無如何。正宗遂奏:『眉目全不似,所言講所仿書悉誤』。戴英奏:『其偽無疑』。先是,楊維垣揚言于眾,謂駙馬王昺侄孫王之明貌類太子,故士英襲其言以入奏也。

    明以逆案楊維垣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都人為之語曰:『馬、劉、張、楊,國勢速亡』。

    丙戌(初三日),明下北來太子于中城兵馬司獄。

    或曰:是日更余,肩輿送太子入中城獄,已大醉。醒見副兵馬某在側,問何人?以官對。問此何地?曰:『公所』。問紛紛者何?曰:『行路人』。問何故皆藍縷?某未及答;曰我知之矣』!某以錢一貫置幾上,頃之校尉四人叩頭。太子指錢曰:『買香燭來』!至則燃火北向,再拜;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叩首號泣。滿獄為之棲然。

    戊子(初五日),明以太監喬上總理兩淮鹽課。

    徐鼒曰:備書何?譏任宦官也。

    己丑(初六日),大清兵取明郾城,又取明西平。

    王師分道南征:由河南進者,英親王也;由山東進者,豫親王也。克西平;鎮將劉洪起撤兵還楚(考曰:本「南都甲乙紀」。又按「東華錄」:『是年七月,內大臣何洛奏克西平,劉洪起伏誅』。此言取西平者,疑是洪起撤兵還楚,我兵退而洪起復據西平,至六月而始克也)。

    闖賊逼明承天府,左良玉告急;命督臣何騰蛟御之。

    辛卯(初八日),我大清兵取明上蔡。

    明命前大學士王應熊兼制云貴、湖廣、廣西、鄖陽、偏沅各督撫;逮四川巡撫馬體干(考曰:亦作馬干)。

    應熊疏言:『蜀境西北接鄖,東抵夷陵,西南由建昌通云南,東南由遵義通貴州。今寇踞成都,蜀人殆無孑遺。議者謂李賊在陜,獻忠必不北向。然李賊自七月入蜀,虛喝保寧、順慶之吏民而制之,一旦為獻忠所驅,則獻忠之無顧畏可知矣!川、陜總督宜提兵復保寧,牽賊北顧;臣得合滇、黔之力,以搗其空。廣西、鄖陽許臣節制,則緩急可以呼應。臣名總督四省,而兵止于黔、餉止于滇,不幾輕視巨寇乎』?乃命楚、鄖、貴、廣悉聽節制。應熊又劾體干縱兵淫掠,下督撫逮訊。命未達,南都亡矣。

    壬辰(初九日),明命百官會審北來太子于午門外。

    或曰:有內官以密疏勸上曰:『東宮足骱異常形,每骱則雙』。王命盧九德商之馬士英,士英疏言:『疑處甚多:既為東宮,脫虎口,不明之官而走紹興,一也;東宮凝重,此人機變百出,二也;公主見在周奎家,而云已死,三也;左懋第寓書言北都亦有偽太子事,是太子不死于賊,則死于清矣。講官方拱干在獄,可密諭辨之。假冒,則與臣民共棄之。其真也,則留養深宮;不可分封于外,以啟奸人之心』。刑部嚴訊穆虎,五毒備至,誓死不承。夢箕復上書自明,因并逮治。是日會審,張捷坐刑部尚書高倬家,召拱干語之曰:『全在先生一言耳』!百官集午門,喝太子跪,蹲踞如前。王鐸指拱干曰:『此何人』?曰:『方先生』!張孫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何必改易姓名。李繼周持皇伯諭帖召我,非我自來者。爾等不嘗立皇考之朝乎?何蒙面至此』!眾官莫之敢決。王鐸前曰:『我一人當之』。叱送還獄。

    徐鼒曰:甚矣!明之亡也,太子之獄為最伙。姑附書北都偽太子暨太平三皇子事,以廣勝國之遺聞焉。北都太子者:甲申十月,有男子自詣周奎家,求見公主,抱持大哭;為街道御史所奏,下內院,集明臣及太監辨視。惟太監楊玉、常進節、指揮李時印等數人以為真;或謂是永王。有降賊之晉王求桂者,因從闖賊留京師,獨言其偽;于是言真者皆下獄。刑部主事錢鳳覽詳訊,以升皇子報命。求桂詆鳳覽,鳳覽呵之。乃復廷訊,內閣謝升、馮銓等執為偽,皇子曰:『某事先生憶之否』?升默然。鳳覽面叱升不臣。疏言:『大臣不認,則小臣瞻顧;內員不認,則外員箝口。然天地祖宗不可欺滅,敢以死爭之』。正陽門商民數人具疏救皇子,罵謝升禽獸無道。攝政王曰:『太子真偽無傷;但晉王明之宗室、謝升明之大臣,鳳覽之呵晉王、百姓之罵謝升,皆亂民也』。同下獄死。乙酉四月初六日,鳳陽民張三忽誓眾救皇子,生員楊某、孫某應之,俱擒殺;皇子遂死。太平三皇子者:順治八年(一六五一)冬月,有人首三皇子在民間,擒至南京馬提督府。皇子自書供云云庵,崇禎帝三子,名慈煥;周后所生。闖賊挾之至山海關,闖敗挾之至潼關,至荊、襄;賊散,隨左營黃貴者,冒姓黃。左兵為黃得功所敗,屬黃蜚。得功亡,蜚攜走太湖,托江西樂安王。樂安往閩,以托瑞昌王;至于潛鄉官余文淵家,與湖廣人陳砥流相親密。文淵與知縣有隙,事遂露。五年(一六四八)五月,削發為僧,號云庵,與砥流浪跡江北各庵;販茶虎邱,識常州吳中,贈中詩扇一具,銀五錢而別。中因作假札,賈利不遂,首之撫院,捕獲砥流于蕪湖,遂并獲至江寧云。東村老人之言曰:『在北京者,一以為永王、一以為太子。若北為太子,則南京者偽矣。然士英疏其可疑者,不到官而走紹興;即如其言,彼自走紹興,于朝廷何與,而必追之來?不可解者一也。初到僧寺,禁請謁,多兵護防,中宵付獄:不可解者二也。既確然偽矣,不加縲紲,肩輿付獄,竹篦前導:三也』。又曰:『三皇子者定王也,然既依良玉,則左兵東下必喜得王,何故隱名?迨黃蜚入海奉義陽王,何故舍皇子而戴宗室?事固有不可度者,存疑可耳』(考曰:以上見「傳信錄」、「南略」)。

    明有婦人童氏自言福王妃,下錦衣衛獄。

    初,王之為郡王也,娶黃氏,早卒;為世子,娶李氏,遭洛陽變,亡。嗣封之歲,封童氏為妃;生一子,不育。已而,王棄藩南奔,太妃與妃各依人自活。太妃之入也,巡按陳潛夫奏妃故在,庶吉士吳爾塤亦附疏白之;王弗召。妃乃詣巡撫越其杰自陳;其杰會同劉良佐具儀衛送至京。王怒,訶為妖婦,付錦衣衛監候。妃在獄,自書入宮日月、相離情事甚晰。馬士英曰:『人非至情所關,誰敢與陛下稱敵體』?王又弗顧,而命嚴刑拷之。妃徒跣號罵,不三日死。王遷怒于潛夫、爾塤,并逮治(考曰:本「繹史」「勘本」。又「甲乙史」載童妃下錦衣衛獄事云:『童氏河南人,知書。既入獄,都督馮可宗詰之。童氏云:「在尉氏遇王叩首,王攜置懷中曰:我伴無人,李妃不知所在。汝貌好,事我。居四十日,聞寇警,偕王至許州;遇太妃,悲喜交集,州官給館餼。居八月,養一子,彌月死。及京都陷,又南走,遇土賊失散。聞王為帝,甚喜」。因哭,罵王為負心短命人。在獄書相從日月、相離情事;乞可宗上達。可宗因所陳本末甚悉,入奏。王見書,面赤,擲地不視。可宗不敢再言,呼毛牢子以王語告童氏。氏大哭,且咒且罵。會有奸人詹自植、白應元先后入宮門穢罵,奉旨杖死。牢子遂不敢飲食之,氏久之餓死』。又「遺聞」云:『遇王于尉氏,相依生一子,已六歲』。誤也。河南于十四年陷,王之遇妃尉氏,是失陷后事;至此方五年,何得生子六歲乎?前人謂鄒漪書不足信,良然。又某氏「童妃續記」愈支離,不足觀矣)。

    徐鼒曰:書曰有婦人自稱何?疑詞也。童氏之事可疑乎?無可疑也。天下至頑劣之婦,未聞有冒為人妻者;況以天子之尊、宮禁之嚴乎!無已,則或其瘋顛也。而潛夫、其杰、爾塤、良佐諸人非有心疾,奈何以瘋顛婦人奏聞之、儀衛送之、伏道謁之乎!且即偽也,亦必入宮面見而后知之;即不然,亦必召入太后宮,集從行閹人審驗而知之。豈有未見而逆知其偽,乍聞而據怒其人者?吾固于太子之偽,未敢質言之;而于童氏之事,則無疑也。無疑則曷為有疑詞也?曰蓋其慎也。夫人情于夫婦之間,往往有曖昧不可告人之事。吾烏知王之斥為妖婦也,非有深怒積怨于氏,故聞之而據怒、怒之而據殺乎?故仍疑之,蓋其慎也。而或有信童氏之不偽,而轉疑福王之偽者。疑之者說曰:『糟糠故配,患難相依,有何大過,而必置諸死地』?始于太妃之至,括取金錢,以邀其驩;殆恐妃之入而識破機關,故急滅其口也。又一說曰:『此馬瑤草詭謀迎立,本非明室宗支也』。夫母子、夫妻之情一也,冒人之子以為帝與冒人之夫以為帝,其事亦同也。何不畏其母之識破而金錢結之,獨畏其妻如是乎?且士英之迎立,非有不韋、李園之謀也,不過欲以擁戴居功耳。是時宗室流離者不可勝計,何人不可擁戴,而必取不知誰何之人為之乎?況堂堂留都,以史閣部、高膠州諸賢之定策,名賢林立、勛戚滿朝,而使卜者王郎踐祚纂統;有是理乎?是皆疾之已甚之詞,而為獨夫者所宜戒也。

    明以耿廷箓巡撫四川。

    廷箓,臨安河西人,天啟甲子(一六二四)舉人。崇禎中,以知州疏陳時政,擢山西僉事,改監宣府軍。京師陷,走南都。以張獻忠亂蜀,加太仆少卿,赴云南監沙定洲軍,由建昌入川討賊。尋命以僉都御史代馬干為巡撫;未赴而定洲亂作,蜀地亦盡失,遂止不行。

    闖賊寇明潛江。

    癸巳(初十日),明遙祭諸陵。

    乙未(十二日),明阮大鋮薦馬士英之子錫為總兵官,仍蒞京營(考曰:前李國輔往視云霧山所管勇衛營,士英以錫代之;故云仍蒞也)。

    徐鼒曰:特書何?明二人之朋比無所忌憚也。

    明黃得功疏論北來太子事。

    三法司以獄上,王命法司嚴訊兩月以來往來蹤跡及主使之人。于是人情益懼,民間流言謂馬士英、王鐸共謀戕害太子。黃得功疏言:『東宮未必假冒,不知何人逢迎,定為奸偽!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不明不白付之刑獄,將人臣之義謂何?恐諸臣諂徇者多、抗顏者少;即明白識認,亦誰敢出頭取禍乎!乞多方保留;若驟處死,即果詐偽,天下必以為真矣』!有旨:『王之明親供假冒,有何逢迎?不必懸揣過慮』。

    戊戌(十五日),明復會審北來太子于朝。

    左都御史李沾令校尉戒太子必直言某。及審時,沾呼:『王之明』!不應。喝問『何不應』?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拶,太子號呼『皇天上帝』!聲徹內庭。士英傳催放拶,沾復好言問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屬我,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者何處?追者自知,何必問我』!高倬令扶出。將出朝,舊東宮伴讀邱致中抱持大慟;王聞之,命擒付鎮撫司。夜有題詩于皇城者曰:『百臣護蹕賊中來,會見前星閉后開;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關宗社,忠義何曾到鼎臺!烈烈大行何處遇?普天空向棘圜哀』!御史陳以瑞奏:『愚民觀聽易惑,謂諸臣有意傾先帝血胤』。有旨:『王之明勿驟加刑,俟布告天下,愚夫愚婦皆已明白,然后申法』。

    明命黃斌卿以原官掛征蠻將軍印,鎮守廣西。

    明以方國安為總兵官掛鎮南將軍印,駐防池口。

    明命崇王慈爚居福州。

    明上懿安皇后謚。

    謚曰孝哀慈靖恭惠溫貞偕天協圣哲皇后。

    明更福恭王謚為孝皇帝。

    明命黃得功移鎮廬州,與劉良佐合力堵御。

    壬寅(十九日),明以思宗忌辰,設壇遙祭;以獻愍太子、定哀王、永悼王祔祭。

    百官于太平門外設壇遙祭,獨阮大鋮哭而呼曰:『致先帝殉社稷者,東林也;不盡殺東林,無以對先帝于地下。今陳名夏、徐汧俱北去矣』!馬士英急掩其口曰:『毋!徐九一見有人在』(九一,汧小字也)。是日,史可法望祭河上,因上疏自劾,言『天星已周,君仇未復;乞先治臣罪,以謝天下』!

    癸卯(二十日),明命三法司覆審北來太子,毀黃得功疏。

    明劉良佐疏論北來太子、童氏事。

    良佐疏言:『上為群臣所欺,將使天倫絕滅』。王曰:『朕于夫妻、伯侄之間豈無天性?況宮媵相從患難者頗多。朕于先帝無纖芥之嫌,因宗社無主,不得已從群臣之請,勉承重寄;豈有利天下之心,忍加毒害于其血脈!至于舉朝文武,誰非先帝舊臣,誰不如卿,肯昧心至此!朕夫妻之情,又豈群臣所能欺蔽!但太祖之天潢、先帝之遺體,不可以異姓頑童瀆亂宗祏。宮闈風化所關,豈容妖婦闌入!國有大綱、法有常刑,卿不得妄聽妖訛,猥生疑議』!因命法司先將二案審明情節,傳示中外以釋群疑;然而流言日甚。

    明左良玉疏論北來太子事。

    良玉疏言:『東宮之來,吳三桂實有符驗;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豈大臣之道?滿朝諸臣,但知逢君,罔惜大體。前者李賊逆亂,尚錫王封;何至一家視同仇敵!明知窮究并無別情,必欲展轉株求;使皇上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普天同怨;皇上獨與二、三奸臣保守天下,無是理也。親親而仁民,愿皇上省之』!有旨:『東宮果真,不失王封;但王之明假冒,正在根究。其吳三桂、史可法等語,尤系訛傳。法司將審明情節,宣諭該藩』。時良玉疏見邸抄,工部侍郎何楷言:『鎮臣疏東宮甚明』。有旨:『此疏豈可流傳』!令提塘官立行追毀。

    明何騰蛟疏論北來太子事。

    騰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奏聞?何人物色至京?馬士英何以獨知其偽?既是王昺之侄孫,何人舉發?內官公侯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泛云自供?夢箕前后二疏,何以不發抄傳?明旨愈宣,則臣下愈惑。此事關天下萬世是非,不可不慎』。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何騰蛟不必滋擾』!

    明袁繼咸疏論北來太子事。

    繼咸疏言:『太子居移氣、養移體,必非外間兒童所能假襲。王昺原系富族,高陽未聞屠害,何事只身流轉到南?既走紹興,于朝廷有何關系,遣人蹤跡召來?望陛下勿信偏詞,使一人免向隅之悲,則宇宙享蕩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認,諸臣無端過疑,何視朕太薄、視廷臣太淺』!繼咸又疏言:『東宮真偽,亦非臣所能臆揣;真則望行良玉言,假則請多召東宮舊臣識認,以釋中外之疑』。疏未達,而良玉兵已東下矣。

    明史可法疏請面陳北來太子事;詔止之。

    可法疏請召見,面言東宮處分,以息群囂。有旨:『待奏凱后』。可法嘆曰:『奏凱談何易也』!

    徐鼒曰:諸臣先后上疏,概系之癸卯何?以類書也。

    明以殿工成,加閣部各臣銜。

    史可法太師,馬士英太保,王鐸、高弘圖、姜曰廣各太子太傅,管紹寧、朱之臣、高倬等各加銜,內臣韓贊周、盧九德等三十五人賞賚有差。

    徐鼒曰:特書何?譏濫也。

    乙巳(二十二日),我大清兵南下,明王之綱走宿州;遂取歸德,巡按御史凌駉死之。

    駉之在臨清也,間道遣人上疏,言『臣以鉛槧書生,未諳軍旅,先帝過簡,置之行間。遭值危亡,不能以死殉國,乃以余生糾集義旅,討擒偽逆;誠欲自奮其桑榆之效,不藉尺兵、不資斗粟,徒以「忠義」二字激發人心。方今賊勢猶張,東師漸進;臣已上書彼國大臣,反復懇切,不啻如秦庭之哭矣。然使東師獨任其勞而我安享其逸,東師克有其土而我坐受其名,恐無以服彼之心而伸我之論。為今日計,或暫假臣便宜,權通北好,合兵討賊;名為西伐,實作東防。俟逆賊既平、國勢已立,然后徐圖處置之方。若一與之抗,不惟兵力不支,萬一棄好引仇,并力南向,其禍必中于江、淮矣!臣南人也,即不肖而有功名之想,尚可幾幸于南;但恐臣一移足,大河之北便非我有,故忍苦支撐于此,以為他日收拾河北、畿南之本。夫有山東,然后有畿南;有畿南,然后有河北。臨清者,畿南、河北之樞紐也。與其以天下之餉守淮,不若以兩河之餉守東。乞擇使臣聯絡北方以弭后患,宣尉山東以固人心』。又言:『膠州對岸為廟灣,宜設水師一旅,與青、齊義勇相結援,東郡可不勞而下』。當是時,朝議方以江北分四鎮,無一人計及山東者。疏入,不省。

    駉孤軍難自立,亦時與我朝通書問。東昌下,駉南走大名;我朝以兵科給事中印札招之。駉懸之陳橋驛,獨身至南都。入對,授監察御史,代陳潛夫巡按河南。駉疏言:『臣今與各寨將領約分地畫守,仿古人合縱之策;一寨破,約各寨致討。以長河為邊垣,以各寨為州縣;以守為戰,以農為兵。臣寢食于河,創痕風裂,不敢自逸』。詔吏、兵二部給空札百余,以待歸正之人;實無一軍相策應。迨許定國、李際遇既降,導我兵南渡至歸德,總兵王之綱引兵南走;獨駉與士兵數百守城中。游擊趙擢入城說降,駉斬以徇。次日,率兵出西城斫營,而守者已開東北門迎降。豫親王多鐸下令須生致凌御史,否且屠。駉乃以兩印投井中,命參將吳國興赍敕旨并遺疏入奏云:『臣誓不受辱屬者,仰藥引劍兩被強持。因思慷慨而殃及小民,何如從容而善全大節!臣母年七十,登第未遑一省;子年四歲,尚未識面。受命疆場,義不返顧。伏乞大奮干斷,速定戰守之策;則臣死之日,猶生之年』。單騎見豫王,從子潤生從焉。豫親王曰:『御史私渡河,復抗大軍何也』?駉曰:『以大明官歸大明,何云私!職授監軍,恨兵微不得一戰,何云抗』!長揖不拜。豫親王手金爵賜之酒,駉曰:『天性不飲也』。越日無降意,乃取學道蔡鳳、監軍道吳琦于階前斬之;顧駉曰:『公以首領易虛名乎』?遺以大帽、紹裘革舄,不受;強留之。中夜,謂潤生曰:『吾忍死守此土,以為江南屏蔽,今已矣』!乃遺書豫親

    王曰:『愿貴國無負初心,永敦鄰好;大江以南,不必進窺。否則,揚子江頭凌御史,即錢塘江之伍相國也』。與潤生同縊死。豫親王殯之察院署,吏民皆哭失聲。事聞,贈兵部侍郎;潤生御史。

    臣鼒曰:聞之溫睿臨曰:『當江南初建之日,自謂畫淮而守;孰知門庭撤而堂奧必不固也。使于大軍未集之日,一軍北出與駉犄角,則中原或可稍持;而大軍之傳檄而下,亦未必如是之神且速也。豫王心重駉,不忍殺之,有以哉』!

    明罷安慶巡撫;以兵部左侍郎朱大典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巡撫應天、安徽等處軍務。

    大典字延之,一字未孩,金華人。舉萬歷丙辰(一六一六)進士,除章邱知縣。天啟二年(一六二二),擢兵科給事中,出為福建副使,進右參政;以憂歸。崇禎三年(一六三○)起故官,蒞山東;尋調天津。五年(一六三二)四月,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流賊陷鳳陽、毀皇陵,總督楊一鵬被逮,詔大典總督漕運兼巡撫廬、鳳、淮、揚四郡,移鎮鳳陽。在任三年,累著戰功。是時,盧象升、洪承疇皆以忤楊嗣昌受齮龁,而大典獨無恙;論者頗以此啟疑。尋以囊橐不戒,為給事中方士亮等所劾。事未竟而東陽許都之亂作,知縣徐調元、在籍給事中姜應甲與大典有隙,構以罪。詔逮治,籍其家充餉;會國變,止。劉宗周勸其募兵勤王,乃率兵三千至南京;給事中熊汝霖奏充為事官。吏部尚書徐石麒言:『大典雖貪,其人材足倚也。今湖南殘破,可令為巡撫練士卒、具糗糧,立功自效』。馬士英覬其賄,擬旨切責;不得已乃乞援于馬、阮,始召為兵部左侍郎。御史鄭瑜劾其前為總督時侵贓,得旨:『大典創立軍府,所養士馬豈容枵腹?歲餉幾何,不必妄訐』。尋晉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提督廣昌、靖南、池、皖等鎮軍務,巡撫應天、安慶,總理糧儲兼督上江漕糧。然大典用是不能自絕于馬、阮矣。

    徐鼒曰:大典以濟世之才,而簠簋不飭,為小人所挾制;降志辱身,所云「欲焉得剛」也。向非蒙難而正其志,烏能以自蓋哉!

    明錢謙益請即家開局修史,不許。

    明許罪廢諸臣輸銀復官。

    戊申(二十五日),明左良玉舉兵反。

    初,黃澍之被逮也,陰諷將士嘩,欲索餉南京;澍復日以清君側為請。良玉念所將皆亂人降卒,幸假天子聲號相縻系;恐東下則散走不可復制,未之許也。無何而北來太子事起,中外皆驩嘩;又李自成兵日逼,良玉心動。澍乃召三十六營大將與之盟;良玉方沉吟未決,中一將拂衣起曰:『疑事毋成!若主帥必不動者,某等請自行之』。良玉不得已,乃稱奉太子密詔,入誅奸臣馬士英。馳檄曰:『蓋聞大義之垂,炳于星日;無禮之逐,嚴于鷹鹯。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馬士英根原赤身,種類藍面。昔冒九死之罪,業已僑妾作奴、屠發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爾狐窟白門、狼吞泗上。會當國家多難之日,侈言擁戴勸進之功;以今上歷數之歸,為私家攜贈之物。竊弄威福,煬蔽聰明。持兵力以脅人,致天子閉目拱手;張偽旨以詟俗,俾臣民重足寒心。本為報仇而立君,乃事事與先帝為仇,不止矯誣圣德;初因民愿而擇主,乃事事拂兆民之愿,何由奠麗民生?幻蜃蔽天,妖■〈莫上〉障日。賣官必先姻婭,試看七十老囚、三木敗類,居然節鉞監軍;漁色罔識君親,托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變為桑間濮上。蘇、松、常、鎮,橫征之使肆行;檇李、會稽,妙選之音日下。江南無夜安之枕,言馬家便爾殺人;北斗有朝彗之星,謂英君實應圖讖。除誥命贈蔭之余無朝政,自私怨舊仇而外無功能。類此之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發焰,鱷水興波;群小充斥于朝端,賢良竄逐于崖谷。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豬豭,如阮大鋮、張孫振、袁安勛數十巨憝,皆引之為羽翼,以張殺人媚人之赤幟;異己者德并蘇、黃、才侔房、杜,如劉宗周、姜曰廣、高弘圖數十大賢,皆誣之為朋黨,以快如虺、如蛇之狼心。道路有口,空憐「職方如狗,都督滿街」之謠;神明難期,最痛「立君由我,殺人何妨」之句。嗚呼!江、漢長流,瀟、湘盡竹,罄此之罪,豈有極歟!若鮑魚蓄而日膻,若木火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滅倫;收闖、獻之狝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鎮,太尉朱泚之故智,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宮,宇文化及之所為,人人而知之矣!是誠河山為之削色,日月倏焉無光;又況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內懷忠之人,誰不愿食其肉;敵國向風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疾心痛首,愿為鼎邊雞犬以無從;此日履地戴天,誓與君側豺狼而并命。在昔陶八洲靖石頭之難,大義于今炳然;迄乎韓蘄王除苗氏之奸,臣職如斯乃盡。是用礪兵秣馬,討罪興師;當蟲下鄭畋討賊之軍,意裴度蔽邪之語:謂朝中奸黨盡去,則諸賊不討自平;尚左右兇惡未除,則河北雖平無用。三軍之士戮力同仇,申明仁義之聲聞,首嚴焚僇之隱禍;不敢妄殺一人以傷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義旗所指,正明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興,必有間世英靈天翼皇明之運。泣告先帝,揭此心肝。愿斬賊臣之首,以復九京;還收阮奴之黨,以報四望。倘惑于邪說、詿誤流言,或聽奸臣之指揮、或樹義兵之仇敵,本藩一腔熱血,郁為輪囷離奇;勢必百萬雄兵,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禍,近在目前;水火無情之時,追維心痛。敬告苦衷,愿言共事。嗚乎!朝無正直,誰斥李林甫之奸!國有同心,尚懷鄭虎臣之志。我祖宗三百年養士之德,豈其決裂于僉壬;大明朝十五國忠義之心,正宜暴白于魂魄。速張殪虎之威,勿作逋猿之藪!然董卓之腹,膏溢三旬;藉元載之廚,椒盈八百。國人盡快,中外甘心』(考曰:此檄見「明季遺聞」。又「甲乙史」與「甲乙編年」載檄云:『馬士英蠻獠無知,貪狼背義。挾異人為奇貨,私嫪毐以種奸;欺蝦■〈莫上蟲下〉之不聞,恣鹿馬以任意。不難屠滅皇宗,遂敢戕戮太子。效胡濙之名訪邋遢,既不使之遯于荒野;踵錢寧之即訊大千,又不容其斃于深宮。群小羅織,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視雀探而更慘。李沾威拷,何如崔季舒拳毆!王鐸喝招,有甚朱友恭塞謗。豈先帝不足復留種,既沉其弟,又滅其兄;將小朝自有一番人,既削其臣,并翦其主。嗟乎!安金藏之不作,丙定侯之已亡。附會成群,誰敢曰吾君之子?依違欲了,咸稱曰的系他人。臨江之當亂虎,是可忍也?子輿之遇蟒毒,尚何言哉!良玉受恩故主,爵忝通侯;寧無食蕊之思,詎忘結草之報!愿偕義士,共討天仇。嚴虎豹之亟驅,風云氣憤;矢鷹鹯之必逐,日月光明。郿塢豐盈,應有燃臍之禍;漸臺高擁,難逃切舌之災』云云。按此檄專指北來太子事,不及其它;且「挾異人為奇貨」數句,指斥弘光。故袁繼咸斥良玉云:『先帝舊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負』;乃約改檄為疏,是此檄后廢不用也。故「甲乙史」云:『遠近傳播,惟京中噤口』;當是此檄未至南都也。附志之)。復馳疏云:『竊見逆賊馬士英出自苗種,性本兇頑。臣身在行間,無日不聞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洶傳陛下屢發矜慈;士英以真為假,必欲置之死而后快其謀。臣前兩疏,望陛下從容審處;冀士英夜氣稍存,亦當剔腸悔過,以存先帝一脈。不意奸謀日甚,臣義不與奸賊共天日矣!臣已提師在途,將士眥目指發,皆欲食其肉。臣恐百萬之眾,發而難收,震驚宮闕;且聲其罪狀,正告陛下。仰祈剛斷,與天下共棄之。自先帝之變,人人號泣;士英利災擅權,事事與先帝為仇。「欽案」先帝手定者,士英自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復修之。思宗改謚毅宗,明示先帝不足思,以絕天下報仇復恥之心:罪不容于死者,一也。國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賊臣竊柄以來,賣官鬻爵,殆無虛刻;都門有「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之謠。如越其杰以貪罪遣戍,不一年而立升部堂;□□以貪污絞犯,不數日而夤緣仆少;袁宏勛與張道浚皆詔獄論罪者也,借起廢徑復原官。如楊文驄、劉泌、王燧以及趙書辦等皆行同犬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于當路。凡此之類,直以千計,罄竹難書:罪不容于死者,二也。閣臣司票擬,政事歸六部;至于兵柄,尤不容兼握。士英已為首輔,猶復掌樞,是弁髦太祖法度;又引腹心阮大鋮為添注尚書,以濟其篡弒之階。兩子梟獍,各操重兵以為呼應;司馬昭復生于今日:罪不容于死者,三也。陛下選立中宮,典禮攸關。士英居為奇貨,先擇其尤者以充下陳;而又私買歌女寄養阮大鋮家,希圖進選。計亂中宮,陰謀叵測:罪不容于死者,四也。陛下即位之初,恭儉神明;士英百計誑惑,進優童艷女損傷盛德。每對人言,惡則歸君:罪不容于死者,五也。國家遭此大難,須寬仁慈愛以收人心;士英自引阮大鋮以來,睚眥殺人,如周鑣、雷演祚等煅煉周內,株連蔓引。尤其甚者,借題「三案」,將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網打盡,令天下士民重足解體:罪不容于死者,六也。九重秘密,豈臣子所敢言!士英遍布私人,凡陛下一言一動無不窺視;又募死士竄伏皇城,詭名禁軍,以觀陛下動靜,曰「廢立由我」:罪不容于死者,七也。率土碎心痛號者,先帝殉難,皇子幸存;前此定王之事(考曰:時有言定王南來,士英遣人沉之河者。見「野史」),至今傳疑未已。況今皇太子授受不明,士英乃與阮大鋮一手握定,抹殺的確識認之方拱干而信串通朋謀之劉正宗。不畏天道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議、不畏萬古綱常,忍以先帝已立十七年之嗣君,為四海謳歌獄訟所歸者,付之幽囚。天昏地慘,神人共憤。凡有血氣者,皆欲寸磔士英、大鋮等,以謝先帝。此非臣之私言,諸將士之言也;非獨臣標將士之言,天下忠臣義士、愚夫愚婦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將士英等肆諸市朝,傳首四方,用攄公憤。臣等束兵計刻以待,不禁大聲疾呼,激切以聞(考曰:此疏見「甲乙史」)。

    是日,焚武昌東下;自漢口達蘄州,火光接天者二百余里。劫巡撫何騰蛟與俱,置之別舟,以副將四人守之;舟次漢陽門,乘間躍入江,四人懼誅,亦赴水。騰蛟漂十余里,至竹簰門,漁舟救之起,則漢前將軍關壯繆廟也。家人懷印者亦至,相視大驚;覓漁舟,忽不見。遠近謂騰蛟得神佑,益歸心焉。

    徐鼒曰:自「公羊」有『趙鞅取晉陽之甲,以逐君側惡人』之說,而后世稱兵向闕者托之。嘗讀尹起莘「綱目發明」曰:『后世有假晉陽之事以為脅制之舉者,皆「春秋」之所誅而「綱目」之所謂反者也』。此義行,則賊亂之徒無以借口為舉兵之端,而反叛之禍庶乎其可熄矣!

    明以錢繼登總理兩淮鹽法兼理江防,罷巡鹽御史(考曰:「南都甲乙紀」作錢維登,誤也。繼登字龍門,嘉善人,萬歷丙辰進士)。

    壬子(二十九日),我大清兵取明潁州,復取明太和。

    劉洪起奏:『北兵勢如破竹,恐為南京之憂』。王永吉奏:『徐鎮孤危,何以保江北?乞飭史可法、衛允文共保徐州』。馬士英不應。

    明加李本深左都督,提誓高杰標下軍馬。

    初,杰所將皆秦人,于四鎮中最強,朝廷以沖地委之。自李本深等棄汛奔還,而提督之命久不下,將士無固志。我兵自大梁以南如入無人之境,破蒙城,逼淮、徐,江南震恐。乃詔從史可法議,以本深為左都督,領興平諸將。可法疏云:『臣受命督師,無日不以國事為念;而人情難協,事局紛更。睢州大變之后,又有維揚之擾;外侮未御,內釁方深。擁節制之虛名,負封疆之大罪,竊自悲也。先是,提督之命未下,高營將士洶洶,臣不得不容之以鎮靜。李本深患癰未起,臣不得已先將鎮臣胡茂貞北發矣』。

    明遣使冊封琉球國王。

    明攝巡撫四川事馬干復重慶。

    干,昆明人,崇禎癸酉(一六三三)舉人,知四川廣安州。夔州告警,巡撫邵捷春檄干攝府事。獻忠攻圍二十余日,固守不下。會督師楊嗣昌兵至,圍始解;擢川東兵備僉事。成都陷,龍文光死,蜀人共推干攝巡撫事。檄副將曾英擊走賊將劉廷舉,復重慶。是時干已為督師王應熊所劾,而道阻詔命不至,干行事如故焉。

    徐鼒曰:已革職矣,猶曰攝巡撫四川事何?明干之無罪也。

    明松潘副將朱化龍、同知詹天顏復龍安、茂州。

    明王應熊、樊一蘅遣兵復敘州。

    應熊奉命督師辦蜀寇,而諸郡惟遵義未破,應熊入居之;縞素誓師,傳檄討賊。總督樊一蘅適至,命諸郡舊將會師大舉。起甘良臣為總統,副以侯天錫、屠龍。合參將楊展、游擊馬應試、余朝宗所攜潰卒三萬人,于是年三月攻敘州,斬賊數千級;走偽都督張化龍,復其城。馮雙禮來爭,又敗之;孫可望來援,相持一月。一蘅糧盡,退屯古藺州,展退屯江津。賊乃截朱化龍于羊子嶺;化龍率番兵沖擊,賊驚潰遁去。

    明武進士楊展誅獻賊偽官于犍為,遂復嘉定。

    展與曹勛同守成都,被縛,斷索躍入江,泅水至嘉定。而賊已改嘉定為府,乃潛入犍為,殺偽令以起事,襲嘉定;州人開門納之。又曹勛起黎州,與展聲勢相應和焉。

    明副將曾英、參政劉鱗長大破獻賊兵于多功城。

    劉廷舉之棄重慶走也,求救于獻忠;獻忠顧劉文秀曰:『楊展不足忌,重慶要害地,不可失也』。命文秀水陸并進。英、鱗長自遵義使部將李占春逆之于多功城,與于大海并力夾擊,文秀大敗;其別將攻嘉定者亦大挫恤。賊怒,坑其大營兵三千人于大儀縣。占春,涇陽人;大海,項城人:皆英腹心將,以勇聞。英之成功,二人之力也。

    明雅州知州王國臣叛降于獻賊。天全六番招討使楊之明、進士宗室朱奉■〈金伊〉、舉人鄭延爵起兵拒賊,敗績;皆死之。

    國臣,西安人。初通闖將馬爌,繼又歸于獻忠。與下川南道胡寅不睦,將執以與賊,寅逃入土司高克禮家;而土司楊姓者與高世仇,互仇殺。楊之喬者,又欲因亂弒兄之明以降賊,遂執胡寅并家口數十人送獻忠殺之。之明等合謀起兵,與賊戰于雅州飛仙關,兵敗被殺。延爵收兵再戰,歿于陣。

    明黎州宣慰司馬京及其弟亭起兵討獻賊。

    初,賊以蜀人易制,惟黎、雅間土司難于驟服,用降人為招誘,鑄金印赍之。馬京者,漢將馬岱后也,年十六;擲印于地,誓不屈。偽游擊苗某赴黎、雅任,京密調番眾與亭攻之,擒偽弁七十余人;斬之演武廳,祭旗討賊。

    明馬京、馬亭以土千戶李華宇、指揮丁應選、守備楊起泰兵大破獻賊兵于雅州,斬其偽帥;遂復黎、雅二州。

    京兄弟起兵,令白通使及白寰翠招致富莊頭人姜、黃、柰、李、蔡、包、張七姓子弟。土千戶李華宇者,年十八矣;亦率眾至,京即以七姓畀之。而海棠堡指揮使丁應選、寧越守備楊起泰以觀察胡恒之檄,引兵入援。聞恒死,遂與京兄弟合,得兵萬余;與賊大戰于雅州龍觀川,殺數千人,陣擒偽帥方總兵,斬之。余賊遁還,遂復黎、雅。京少年好酒色,踰年竟卒。

    明四川民共起誅獻賊偽官。

    時四方兵大起,揭竿糾集,取賊所置守、牧、令、判;或刺于庭、或投之水火,一時殆盡。

    獻賊大殺其偽官。

    賊厭苦朝會,擲所御冠,足踏之;索大帽著之,乃快。創為生剝人法;皮未去而先絕者,刑者抵死。偽兵部龔完敬以道不治,用前法刲剔,實以藁,衣冠以徇于市。偽祭酒某以生辰受諸生禮達十錢,誅法亦如完敬;召諸生集而觀之。孫可望之有事于漢東而還也,偽官連名狀迓之于郊。可望不敢隱,獻忠怒其沿故朝陋習,棒殺二百人。或有以戮朝士太甚為言者,獻忠笑曰:『文官怕沒人作邪』?偽官嘗朝會拜伏,呼獒數十下殿,獒所齅者,引出斬之,名曰『天殺』;人莫得而測也。右相嚴錫命家在綿州,獻忠過之,見其宅第壯麗,斬之。

    獻賊大殺四川紳士。

    初謂蜀人易制,漸以出兵數敗,士眾反復;攘袂瞋目,有咀嚼蜀人之心。會朝天關獲諸生顏天漢等通自成表,怒謂闔境俱反。詭云選舉,鄉紳不至者孥戮之。既集,則令由東門入、西門出,盡斬之。詭稱試士于貢院,設長繩離地四尺,身過繩者,驅至西門外青羊宮殺之;凡二萬二千三百人,棄筆墨如邱冢。惟二士年幼,不及繩,留作書記。又詭稱試武生而無馬,命取己馬之獰劣者使騎;發巨炮,合營呼噪以應之。馬驚人墮,蹂為肉臡;賊撫掌大笑(考曰:自復重慶而下,惟復敘州是三月事;余事先后無可考,姑以類附之。「蜀碧」亦同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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