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十七日），闖賊圍明京師。
是日，早朝召對；諸臣皆惶恐莫對，噓唏淚承睫。明帝書御案：『文武官個個可殺，百姓不可殺』；示司禮監王之心，隨拭去。吳履中復申捐貲募兵議。魏藻德曰：『營兵屢守城，尚膽怯驚走；百姓非素習，益畏懼，恐致誤事』。乃止。
昧爽，開西直門，納避難者。內官坐城上，以令箭下，門立啟；勛戚大臣無敢詰問。漏巳刻，急足叩城下曰：『遠塵沖天，寇深矣』！內臣使騎探之，報曰：『游騎也』。不為意。日午，有五、六十騎彎弓貫矢突至西直門，大呼開門，始知寇至。守卒亟發炮，斃二十騎，難民死數十人，門始閉。須臾，賊大至，方報過蘆溝橋，俄攻平則、彰義各門矣。炮子如雨，火光際天。范景文、周鳳翔、馬世奇聚語殿門。李國禎匹馬馳入，汗沾衣；內侍呵止之。國禎曰：『此何時也，君臣即欲相見不多得矣』！入，伏地哭曰：『守城軍不用命矣！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奈何』？明帝哭，諸臣亦哭。因命內官乘城，括中外庫金犒軍。內官自以為有勞，益負氣，謾罵文臣曰：『若等平時竊富貴，今事急而苦吾輩用力』！有文臣職分守者，上城視守具；亦赤棒格之曰：『爾何知』！諸臣坐視而已！
闖賊攻明平則門，京營將軍賀珍、千總徐文樸戰死。
珍屯平則門外，部下纔千騎；殺傷至二百騎，猶力戰。度不敵，叱卒：『去！我自一人當之』。有數卒不忍去，從珍陷陣死。文樸屯德勝門外，率所部迎戰；至平則門，苦斗死。珍，保定人。文樸，順天人（考曰：本錢■〈甹只〉「甲申傳信錄」）。
徐鼒曰：特書何？嘉死節且以愧諸臣也。京營部將千百計，平時糜餉，臨敵投戈；死國事者，二人而已。噫！
丙午（十八日），闖賊縱明叛監杜勛入城。是日，明京師外城陷。
丙午早，喧傳勤王兵到；蓋唐通叛兵，詭索餉也。巳刻，黃沙障天，日無光；忽風雨雷雹交作，九門道無行人。炮聲益急，緣城廨舍傾圯，流矢墜城中如猬。賊仰語守兵曰：『亟開門，否且屠矣』！守者空炮揮手示賊，賊稍退，炮空響而已。賊驅城外居民負木石填濠，急攻。俄發萬人敵大炮，誤傷數十人；守者驚潰，闔城號哭奔竄。明帝嘆息，與閣臣言：『不如大家在奉先殿完事』。左諭德楊士聰、衛允文入直，語閣臣：『左良玉、吳三桂俱封，而遺劉澤清；臨清地近，可虞也』。揭上，封澤清東平伯。
自成對彰義門設座，晉王、秦王左右席地坐；杜勛侍側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勛也，可縋下一人以語』。守者曰：『留一人為質』。勛曰：『我杜勛一無所畏，何質為』！提督太監王承恩縋之上。勛言：『闖人馬強眾，議割西北一帶，分國王并犒軍銀百萬，退守河南』。明帝召見平臺，魏藻德在焉。勛言：『闖既受封，愿為朝廷內遏群寇，尤能以勁兵助制遼藩；但不奉詔與覲耳』！明帝語藻德曰：『事已急，可一言決之』。藻德默然俯首而已。明帝憂惑不能坐，倚龍椅后立，再四詢；藻德終無一詞。明帝命勛且回話，計定另有旨。又有守陵監申芝秀自昌平降，亦縋城入，備述賊犯上語，請遜位。明帝叱之。內臣請留勛，勛曰：『有秦、晉二王為質，不返則二王不免矣』！乃縱之還。勛與守珰耳語良久，語不聞（考曰：「北略」有『勛勸皇上自為計，遂進琴弦及綾帨』云云，妄也。勛只身入城，傳賊語、招同類是意中事，豈敢逼帝自殺乎？又勛語王相堯、褚憲章曰：『吾輩富貴自在也』；此亦妄也。是何言，豈可在城上昌言于眾乎？「綏寇紀略」「補遺」謂：『與諸珰耳語良久，語不聞』；是也。又褚憲章，「傳信錄」以為十七日放炮炸死。「綏寇紀略」「補遺」亦載之內臣殉難中）。
勛既出，明帝推龍椅倒地而入；藻德遂出。賊駕飛梯攻西直、平則、德勝三門，太常卿吳麟征登城，見勢不支，馳入告。至午門，遇藻德；曰：『皇上煩甚，已休息，不必入也』。麟征流涕，請得以非時見；藻德手挽之出。左都御史李邦華至正陽門，欲登城，為中貴所拒。兵部尚書張縉彥奏曰：『臣屢欲覘城上守御，為監視抑沮；今曹化淳、王化成縋賊杜勛上城，恐有不測』！手詔遣縉彥按之。至城，沮之如故；示以上命，始登。問：『杜勛安在』？云：『昨暮上，今晨下之；已上聞，無容致詰。尚有秦、晉二王在城下，亦欲通語』。縉彥曰：『二王既降賊，如何可上』？化淳拂衣去。因閱城上，守卒寥寥。兵部侍郎王家彥痛哭曰：『監視將營兵調去，李襄城處尚有十之四，家彥所守兩堵僅一卒』。語未竟，城下坎墻聲急，王承恩炮斃數人；化淳、化成飲酒自若。明帝召駙馬都尉鞏永固以家丁護太子南行。對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當賊』？乃召王承恩飭內員，備親征。申刻，彰義門忽啟，蓋曹化淳獻城也。賊大眾馳入，官軍鳥獸散焉！
徐鼒曰：吳偉業之言曰：『自崔、魏以后，內珰視權寵為固然；見主上之且信且疑，王裕民、劉元斌未能免于刑戮，雖恩禮弗改，將必有以大失其心。一遇危急，即渙然離矣。且京營已矣，東廠錦衣衛虎冠之卒不下數千，豈有賊在畿甸、奸細布列城中，輯事者恬焉不察？此曹子烏足任也！自古國蹙君危，必有大臣領城門兵為之捍圉，以同其生死；今以刀鋸阘冗之流如兒戲，以至于敗。忠如王承恩者，幸得以其身從。嗚乎！三百年來君臣闊絕，其密邇萬不及北司；人主孤危，已落近幸之手。雖以帝之明察，前后左右罔非刑人。兵制、軍機牽于黃門之壅遏，不能厘舉。緣此抵于危亡，而終與宦者同絕：可以見宮府之情睽而安危之計誤也。其所由來非一日之積矣，可不戒哉！
丁未（十九日），明帝崩于萬歲山。是日，明京師內城陷，皇后周氏及大學士范景文等死之。
丙午（十八日）夜，明帝聞外城破，徘徊不能寢。同王承恩登萬歲山，望烽火燭天；回干清宮，朱書諭：『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命內臣持至閣，閣臣已散。回宮見皇后曰：『大事去矣！爾為天下母，宜死』。后慟哭曰：『妾事陛下十八年，卒不聽一語。今日同死社稷，亦復何憾』！明帝凄愴不復顧，輒意氣自如；御便坐，呼左右進酒，正色而進金卮者十數皆釂。左右懾伏，仰視不敢動。大聲傳趣兩宮及懿安后自盡，曰：『莫壞皇祖爺體面』！宮人復命，猶以娘娘領旨對，叩頭跪起如平時。既而曰：『傳主兒來』！謂太子、永、定二王也。太子、二王入，猶常服。明帝曰：『此何時，弗改裝乎』！命持敝衣至，為解其衣換之。且手系其帶而告曰：『社稷傾覆，使天地祖宗震怒，實爾父之罪也。然爾父亦已竭盡心力。汝今日為太子、明日為平人，在亂離之中匿形跡、藏名姓，見年老者呼之以翁、少者呼之以伯叔。萬一得全，來報父母仇，無忘我今日戒也』！左右不覺哭失聲，班始亂。明帝起，入中宮，見后已自經，拔劍撞其懸而轉之，知已絕。乃入壽寧宮，長平公主年十五，方哭；明帝曰：『汝何故生我家』？揮之以刃，殊左臂。斫昭仁公主于昭仁殿，年六歲矣。巡西宮，刃袁貴妃，撲地未殊；復刃所御妃嬪數人。乃召王承恩入語，移時復進酒對飲。時漏三鼓，乃攜承恩手，微服易靴，手持三眼槍；雜內監數十人，皆騎而持斧。出東華門至齊化、崇文門，不得出，走正陽門（考曰：帝微服易靴奪正陽門事，「綏寇紀略」「補遺」以為入宮飲酒、后妃自盡前事。「北略」諸書以為后妃自盡后事；敘次詳核，今從之）。守者疑內變，炮矢相向；告之曰「大駕」！乃止。還至白家巷，望城上懸白燈者三。初，與守城官約以白燈三為城破之信也。知大事已去，因過朱純臣第問計；閽人以在外赴宴辭。走安定門，門堅不可啟；漏五下矣。乃回宮御前殿，手自鳴鐘集百官，無一至者。乃散遣內官，自經于萬歲山之壽皇亭（亭新成，所閱內操處也）。王承恩對縊。
時宮中大亂，內監宮女嘩而迸出東華門。昧爽，天忽雨，云霧四塞，俄微雪。賊砍楊樹為云梯，使孩兒軍從東北猿升而上。孩兒軍者，賊所選童子，習殺掠，閔不畏死；一云翦毛賊者也。守兵見孩兒軍上，即棄衣、投刀避下城。賊入東直門，光時亨降。頃之，各門俱啟；或云曹化淳弟曹二內應，或曰王相堯開門迎也。賊千騎入正陽門，抱箭投曰：『持歸、閉門者不死』。眾閉門。又呼：『開門者不死』。于是開門；設「大順永昌」香案，書「順民」二字于門焉。
史所紀殉難者，文臣二十人。妻子奴仆殉者：大學士吳橋范景文投龍泉寺古井死，一妾殉；翰林院學士上虞倪元璐酬酒漢壽亭侯像前自縊死，一門十三人殉；刑部侍郎澤州孟兆祥守正陽門不屈死，妻何氏、子進士章明、婦王氏殉；庶子山陰周鳳翔賦詩自經死，二仆殉；諭德杞縣劉理順書絕命詞自經死，妻萬氏、妾李氏、子孝廉并婢仆十八人殉；庶子無錫馬世奇作書別母自經死，妾朱氏、李氏殉；兵部郎中霍州成德哭奠梓宮歸，殺幼子，偕母張氏自經死，妻張氏、一妾、一妹殉；主事金鉉投御河死，母張氏聞之投井死，鉉妾王氏、弟諸生錝殉；檢討休寧汪偉與妻耿氏兩繯分左右縊死；御史鄞縣陳良謨賦詩與妾時氏分兩繯死。冠帶危坐文丞相祠仰藥死者，左都御史吉水李邦華（考曰：李邦華，諸書或云自縊，「傳信錄」以為仰藥死。按「傳信錄」是也，自縊則中懸，安得冠帶危坐乎）；投城下折臂復自縊死者，兵部侍郎莆田王家彥（考曰：王家彥之死，「啟禎錄」云：『都城破，賊忿甚，提刀段斬之；或云自刎死』。「編年」云：『公守德勝門，城陷，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仆掖入民舍，自縊死。賊燔民舍，焚其一臂，余體仆收歸』；一云：『賊斬之城樓，仍以火焚其身』。今從「綏寇紀略」「補遺」、「傳信錄」）；縊未殊、復仰藥死者，副都御史余姚施邦曜（考曰：計六奇曰：『「編年」載公縊時，仆解之復蘇；公叱曰：「若知大義，毋久留我」。乃更飲藥而卒』。然他書俱載自縊）；焚生平著述絕吭死者，大理寺卿烏程凌義渠；作書訣家人自縊死者，少卿海鹽吳麟征；巡城遇賊、罵不屈死者，御史武進王章；賦詩自縊死者，戶科給事中新昌吳甘來、吏部員外如皋許直；投井死者，太仆寺卿永平申佳胤（考曰：申佳胤，他書有載自縊者。按「北略」：『至王恭廠，有井泓然，斷袖躍入』云云；則確是投井。今從之）。武臣四人：太傅新樂侯劉文炳與弟左都督文耀，驅其家男女十六人投大井中，縱火自焚死（考曰：諸書言文炳祖母瀛國夫人年九十余，亦投井死；誤也。「綏寇紀略」「補遺」謂瀛國以壽終，與「明史」合）；駙馬鞏永固與其子女五人環安樂公主之殯宮自焚死，惠安伯張慶臻合家自焚死，宣城伯衛時春合家自縊死。以上諸臣南都贈謚，祀旌忠祠。史不備載，南都未贈謚者，文臣則御史一人：趙譔罵賊死；中書舍人三人：宋天顯自縊死（考曰：宋天顯諸書俱云自縊。「北略」引「遺聞」云：『賊迫書偽詔，天顯擲筆謾罵，觸階死），滕之祈（考曰：「紀事本末」、「傳信錄」作滕之所。按所乃祈之訛。「北略」又訛作勝之所）、阮文貴投御河死（考曰：本「北略」、「傳信錄」、「紀事本末」）。戶部員外一人：寧承烈（考曰：本徐懋賢「忠貞軼紀」），光祿署丞一人：于騰蛟（考曰：本「北略」、「紀事本末」。「傳信錄」亦作署正于騰云），副兵馬司一人：姚成（考曰：本「北略」、「紀事本末」、「傳信錄」），太醫院吏目一人：楊元（考曰：本「傳信錄」）：咸自縊死。經歷四人：毛維張（考曰：本「北略」、「傳信錄」）、詹應麟（考曰：本「忠貞軼紀」）被執罵賊死，施溥仰藥死（考曰：本「北略」），張應選投御河死、或曰縊死（考曰：參「北略」、「傳信錄」）。又濮州知州馬象干（考曰：本「忠貞軼紀」；「傳信錄」作馬象□）、順天府推官劉有瀾（考曰：本「北略」、「綏寇紀略」「補遺」。計六奇曰：『一載刑辱諸臣，劉有瀾不堪打夾，以銀簪刺喉而死』）、知事陳貞達（考曰：本「北略」、「綏寇紀略」「補遺」。「傳信錄」作陳自達）、訓導孫順、高攀桂、張體道、閻汝茂、徐蘭蕓，咸自縊死（考曰：本「綏寇紀略」「補遺」。「北略」謂：『教官五人縊死明倫堂上，惜遺其名氏』。茲從「綏寇紀略」「補遺」錄）；寶坻訓導常朝珖罵賊死（考曰：本「忠貞軼紀」）。武臣則都督周鏡，后族也；夫婦同縊死。錦衣衛僉事田宏祚、宏謨，貴妃族也；宏祚自縊死，宏謨被殺死（考曰：參「北略」、「綏寇紀略「補遺」）。指揮王國興（考曰：王國興，「紀事本末」謂：『聞變自縊死』。「傳信錄」謂：『舉火焚其正寢，危坐而死。賊至，撥煨燼見其尸，猶南面正坐焉』。又「傳信錄」列之戚臣中，未知何據？「明史」「劉文炳傳」附紀：『新城侯王國典亦焚死』。意典乃興字之訛。諸書中所云王皇親者，即其人也）、鎮撫魏師貞（考曰：本「忠貞軼紀」），自焚死。同知李若璉，尚書若琳弟也；自縊死（考曰：本「北略」、「傳信錄」諸書。或作李若珪）。千戶高文采合家縊死（考曰：本「北略」、「傳信錄」）。又自縊死者：前昌平守御任之■〈山華〉（考曰：本「傳信錄」、「忠貞軼紀」）、都督僉事李明善、游擊劉文質、指揮宋延福。巷戰死者：參將陳嘉謨（考曰：本「忠貞軼紀」）。又百戶三人：王忠者，勸庶吉士周鍾死，鍾不從，乃自經死（考曰：本「北略」、「紀事本末」、「傳信錄」）；吳登俊者，自經死（考曰：本「忠貞軼紀」）；毛姓者，舉家三十口投井死。又吳弁者，夫婦同縊死（考曰：本「傳信錄」）。太監則王承恩外，贈謚者一人：李鳳翔城破自殺者也（考曰：本「綏寇紀略」「補遺」）。史不備載，南都未贈謚者三人（？）：司禮監高宇順自焚死（考曰：本「傳信錄」。「綏寇紀略」「補遺」載高時朗，未知即其人否）、田太監（考曰：「傳信錄」云住白塔寺后，「北略」亦言白塔寺田姓人）、呂太監（考曰：董以寧「國儀集」云：『金鉉死時，有呂胖者，亦內監也；視之曰：『渠能死，我不能死邪？渠遠我，我偏近之』。自沈死）、白太監自縊死。未仕而死者：儒士張世禧，二子懋賞、懋官殉（考曰：本「北略」、「紀事本末」、「綏寇紀略」「補遺」。「傳信錄」作張士祿）；生員曹文耀死，子肅、時敏殉（考曰：「北略」云：『文耀庠士，自殺。妻張氏生四子：遜、肅、敏、毅，一女順。文耀父、妾、妻、遜妻李氏、毅妻鄧氏、順及乳母孟氏與肅、敏八人同縊』。「傳信錄」作曹持敏，余與「北略」多同。按「綏寇紀略」「補遺」有『順天諸生曹肅與其弟時敬合門盡節』。敬乃敏之訛，持敏乃時敏之訛；蓋敏亦名時敏也）。陳正國偕母狄氏死，弟正儀、正中殉。神樞營號頭阮文相死，弟文彩、子生員謙暨男女九人殉。闔門死者：生員馬化龍、布衣楊國震、秦文舉、張時燧（考曰：本「忠貞軼紀」）、田祥宇（考曰：本「傳信錄」。「北略」云：『居民田氏，合門自焚』。即其人歟）、李夢禧（考曰：本「北略」、「傳信錄」。「北略」作李小槐，「傳信錄」云：『夢禧字小槐』」）、磨坊李姓（考曰：本「傳信錄」）、傳神畫士楊鉉（考曰：本「明史」「湯文瓊傳」。「北略」有『江米巷傳神畫士某，夫婦自縊』。意即其人歟）、北城皂隸某（考曰：本「傳信錄」）。赴水死者，生員蔣士忠。自縊死者，藺之莞、周士貴（考曰：本「忠貞軼紀」。「明史」亦作藺衛卿、周讜）。慟哭嘔血死者，童生王文彬，或曰周某（考曰：參「北略」、「傳信錄」）。絕食死者，布衣范箴聽（考曰：本「明史」「湯文瓊傳」）。慟哭梓宮前觸石死者，布衣湯文瓊。南都贈文瓊中書舍人，祀旌忠祠，余不及焉。其贈謚祠祀而可疑者，則自襄城伯李國禎而下戚珰為多（考曰：按「綏寇紀略」「補遺」載：『附祀武臣十五人，除衛時春外，余或降賊而被掠死者。內臣則附祀六人；有王之心者，亦以富為賊掠死），削不書。其都中婦女殉難（考曰：如「北略」所載搖全哥、張氏、王氏之類。又「忠貞軼紀」所載甚多）暨直省士民之聞國變而死者（考曰：如長洲諸生許琰、畫士計翼明之類），附見他事。或有不具書者，別詳「佚史」「忠烈傳」焉。
徐鼒曰：先書帝崩而后城陷何？見帝之從容殉國，而非戕于賊也。傳曰：『國滅，君死之，正也』。思宗信任匪人，回惑大計，馴至禍敗；豈無咎焉！然而捐軀殉難，亡國之正，千古一人。觀其徘徊南宮，酌卮便殿，灑淚而訣，藐孤割愛而刃柔福，二百年后生氣懔然。以視晉懷愍、宋徽欽之身為系虜，淪喪雖同，賢愚天壤矣！忠良喋血，婦孺同仇，固人心之不死，亦王澤之孔長。九原之靈，復何恫哉！前史無書皇后死之者，「紀年」于后妃皆詳書之何？彼晉之羊后、隋之蕭后、獨非人歟？嘉死節不以婦人殊也。
闖賊入明宮，宮人魏氏、費氏死之。
賊之未破城也，偽軍師宋獻策占曰：『十八日大雨，十九日辰時破城』。至是竟驗。自成拔箭去鏃，向后軍發三矢，約曰：『兵入城，傷一人者斬！以為令』。忽黑氣涌門而出，獻策曰：『兇氣也，避之』。導自成以午刻由德勝門入。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駁馬，擁精騎百余，偽丞相牛金星、尚書宋企郊等五騎從之。過象房橋，群象悲鳴，淚下如雨。太監王德化率內官三百人先迎于德勝門；自成命照舊掌印。曹化淳導自成從西長安門入，自成仰天大笑，發一矢中坊之南偏。至承天門，顧諸賊曰：『我一矢中其中字，必一統』。射之，中『天』字下，自成愕然。牛金星趨進曰：『中其下，當中分天下』。自成投弓而笑。入宮，問帝所在。偽尚璽卿黎志升進曰：『此必匿民間，非重賞嚴誅不可得，大事不可忽也』。乃令：『獻帝者伯爵，賞金萬兩；太子、二王金千兩。匿者夷族』。自成登皇極殿，據黼座。劉宗敏、牛金星檄百官于二十一日朝見：愿回籍者聽自便，愿服官者量力擢用；抗違不出者罪大辟，隱匿之家連坐。禁民間諱「自成」字。遂偕劉宗敏等數十騎入大內。宮人魏氏大呼曰：『賊入，我輩必遭污』！躍入御河死；從者積二百人。費氏投眢井，賊出之，見其姿容，爭相奪。費氏詭曰：『我長公主也』。賊擁以見自成，驗非是；賞偽帥羅某。費氏復紿曰：『我實天潢也；將軍冠服告眾以尚帝室女，不亦榮乎』？羅喜，置酒。費氏伺其醉，利刃斷其喉；大呼曰：『我一宮人，得斃賊一頭目足矣』！遂自刎死。自成大驚，收葬之。掌書宮人杜氏、陳氏、竇氏，為自成所取。而竇氏尤寵，號曰竇妃；張氏者，亦嬖焉。又熹宗任妃者，魏忠賢之養女也；冒稱懿安皇后，盛妝出迎賊。賊既敗，挾金寶逸出宮；遇無賴少年，托跡數百里外。歲余所挾罄，復語人曰：『我先朝皇后也』。縣令聞于朝；我章皇帝惡其行穢，賜死（考曰：賀宿「懿安事略」云：『順治庚子，余至燕，遇舊時內侍王永壽，曾管事宮中。余乃問：「張后陷賊乎」？王奄嘆曰：「傷哉」！此言也，然亦有說。熹宗時，忠賢養女任氏，京師小家女，貌麗而心狡；忠賢蓄之以進，立為貴妃。妃素見惡于后。李賊入京師，宮中鼎沸，后聞變自縊；永壽已目睹其死。而任即盛妝出迎賊，紿曰：「我天啟皇后也」。賊首信之，即擁去事賊。未幾，賊倉卒行遁；任氏潛挾金寶逸出宮，遇無賴少年與之■〈目匿〉。少年慮京師不可留，攜之去，托跡數百里外。居歲余，少年不善治生產，任氏所挾已罄。復語人曰：「我先朝皇后也」。鄉人不敢匿，白之縣令；令聞于朝，遞送入京。章皇帝惡其行穢，賜死。其死之年月，予老不能記矣！余聞之太息良久，乃知野史所傳實任氏，非張皇后也。微王奄辨之，當世誰白其誣哉』？「綏寇紀略」「補遺」謂：『后縊而未絕，偽將軍李巖知為后，禁其下勿侵犯，欲送還太康家；后仍從容自縊死』。據二說，則后自縊宮中矣。而「北略」、「紀事本末」又云：『后青衣蒙首，徒步入成國公第』。何傳聞之訛也！賀宿曰：『即如青衣蒙首，宜無盛妝迎賊之理；則從賊斷為任氏無疑』）。賊之入宮也，見袁貴妃、長平公主仆于地（考曰：「北略」、「烈皇小識」謂：『公主仆地未絕，尚衣監何新入宮，救公主蘇。公主曰：「父皇賜我死，何敢偷生」？新曰：「賊入，恐公主遭污，且避之國丈府中」。乃負之出』。與「傳信錄」小異），嘆曰：『上太忍』！令扶還本宮調理。公主強起，出就嘉定伯第。章皇帝定鼎，下所司給袁貴妃居宅贍養，終其身。公主上書言：『九死臣妾，局蹐高天；愿髡緇空王，稍伸罔極』！章皇帝不許，求得故駙馬周顯，令復尚主；土田、邸第、金錢、車馬錫予有加。公主涕泣，踰年病卒；賜葬廣寧門外之賜莊焉。
臣鼒曰：幼讀「明史」「熹宗懿安皇后張氏傳」，心賢其人。讀「甲申紀事」諸書謂：『思宗將走煤山，請后自裁。后不從，為闖所得，竟同去』。竊怪其與史不類也。后得丹陽賀宿所紀任氏事，乃恍然于訛言之有由也。
闖賊偽封明皇子為宋王。
明帝七子：長太子慈烜、次懷隱王慈烜、三定王慈炯，周后出也；四永王慈照、五悼靈王慈煥、六悼懷王，田貴妃出也；皇七子所出莫能詳（考曰：「明史」亦以為田貴妃出）。皇五子以下，皆早殤。崇禎二年（一六二九），太子立。十四年（一六四一），定王封。十五年（一六四二），永王封。
初，皇子走周奎府，不得入，匿于內官之外舍。內臣獻之，自成封之宋王。命皇子跪，皇子怒曰：『吾豈為若屈邪』！曰：『汝父何在』！曰：『死壽寧宮矣』！曰：『汝家何以失天下』？曰：『誤用賊臣周延儒等耳』！自成命劉宗敏善養之；語在廷者曰：『我將以杞、宋之禮待之』。皇子往來皆乘騾。
徐鼒曰：不曰明太子，曰皇子何（考曰：「甲申紀變錄」只言皇子）？明之亡也，惟太子事多疑案。北都之太子，錢鳳覽爭之攝政王者也；南都之太子，高夢箕啟之馬士英者也。形跡各殊，真贗莫辨。揆之見闖之事，兩無合焉。「北略」謂：『見闖者太子、定王，無永王』。「傳信錄」謂：『見闖者定王、永王，無太子』。「北略」謂：『封太子為宋王，太子不屈』。「傳信錄」則謂：『未嘗封也』。然觀左良玉「爭北來太子疏」中有『李賊逆亂，尚錫王封』之語，是偽封非無據也。渾之曰『皇子』者，闕疑也。
戊申（二十日），明天津兵備道原毓宗（考曰：「傳信錄」作宗原毓）劫巡撫馮元揚、總兵曹友義叛降于闖賊，理餉部臣唐廷彥死之（考曰：理餉部臣非官名也，曰理餉部臣唐廷彥者何？「傳信錄」謂：『廷彥，四川云陽舉人』。「北略」謂之餉部。鼒按「明史」「職官志」：『永樂中，遷都北京，置京倉及通州諸倉，以戶部司員經理之。宣德五年，命李昶為戶部尚書，專督其事；遂為定制。以后或尚書、或侍郎，俱不治部事。萬歷二年，另撥戶部主事一人陪庫，每日偕管庫主事收放銀兩；季終更替。九年，裁革；命本部侍郎分理之。十一年，復設。二十五年，以右侍郎張養蒙督遼餉。四十七年，增設督餉侍郎。崇禎間，有督遼餉、寇餉、宣大餉，增設三、四人』。又云：『天津巡撫，萬歷二十五年以倭陷朝鮮設』。按設侍郎督餉、設天津巡撫同時；今廷彥與馮元揚同在天津稱曰餉部，其侍郎之督餉者乎？否則，陪庫之主事也。故曰理餉部臣，闕疑也。「傳信錄」謂為舉人。意廷彥以舉人授官歟）。
先是，巡撫馮元揚聞寇逼京師，聚將士泣血誓勿二，無一人應者。進士程源以書勉餉部唐廷彥曰：『馮津撫倡義，曹帥友義亦有心人；今糧廣兵眾，據賊腹而俟恢復，中興之奇勛也』。廷彥即邀源入城，議戰守。比源至，則防海兵大噪，劫餉庫盡，毆廷彥幾死。兵備道原毓宗者，秦之蒲州人；赴官時遇賊，賊禮之，留其母為質，縱之為內應。至津則張皇賊勢，相離間。二十日戊申，都城報至，毓宗率紳士迎降。總兵曹友義單騎斬關出，毓宗率兵邀執之。劫元揚迎賊，元揚不屈，副將金斌與總兵婁光先、指揮楊維翰俱稱表降。廷彥不從，與一子俱死。時賊分騎走通州，叛弁魏廣勝出糧餉賊，州遂破。童生任之和方讀書，聞之，趨拜母，出門赴河死。涿州奸人朱萬祺糾參將李某及紳士迎賊，諸生萬世道投井死。又諸生張彪者，亦涿州人，糾眾起義兵，謀泄死（考曰：本「傳信錄」）。
徐鼒曰：任之和、萬世道、張彪三君子者，守死善道；其湯文瓊、許琰之流乎？史傳闕如，褎恤不及；類書之，以闡幽焉。
己酉（二十一日），始知明帝崩狀。
初，明帝之將登萬歲山也，揮諸珰歸守諸門，故駕崩不知所在。所乘馬踣地嚙草，守亭一珰識之曰：『此上所乘也」。跡而得之。明帝以發覆面，服白袷、短藍衣，玄色綠邊；白背心，白紬褲。左足跣，右足有綾襪，紅方舄。衣前有血詔云：『朕登極十七年，致敵入內地四次，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尸，勿傷百姓一人』（考曰：諸書載帝遺詔不一。「甲乙史」云：『詔云：「因失江山，無面目祖宗于地下，不敢終于正寢」』。止言墨書，不言血。某氏「日星不晦錄」云：『上嚙指出血，書于衣袂曰：「朕之失天下，皆因文官不合心、武臣不用命，以致如此。文武可殺，百姓不可殺」』。錢邦芑「甲申紀變錄」云：「胸前書數行云：「朕不德，以致失國，羞著袞冕見祖宗于地下」』。又傳聞宮中御案有遺詔云：『朕即位十七年，五經□□，日切憂懼；不意任用匪人，致有今日。統大兵者在外，當協民心以固國本。慎之慎之』。「烈皇小識」、「傳信錄」、「綏寇紀略」「補遺」載詔語略同「甲乙史」。惟「烈皇小識」云：『袖中書一行』。「傳信錄」云：『書血詔于前襟』。「綏寇紀略」「補遺」云：『胸書』。蓋各就傳聞紀之，故不一耳）。又墨書一行云：『百官俱赴東宮行在』。蓋猶謂閣臣已得朱諭也。自成命以兩扉舁帝及王承恩尸置東華門側，給錢二十緡市柳木棺，枕土塊，覆以蓬廠。少頃，后尸亦從東華門出，上覆錦被；遂撤以覆帝。明日遷于茶庵，有兩僧誦經，老太監四、五人焉。百官疏請禮葬，偽文諭院顧君恩曰：『諸公半屬沽名，豈為舊朝廷起見也』。碎其疏擲之。已而，殿上青衣持偽朱批云：『帝禮葬、王禮祭，二子待以杞、宋之禮』。百官又求帝禮祭，自成許之。
壬子（二十四日），出梓宮二，以丹漆殯帝、黝漆殯后。加帝翼善冠、袞玉、滲金靴；后袍帶亦如之。設祭一壇，諸臣有哭拜者。乙卯（二十七日），移梓宮于城外，昌平州吏目趙一桂率士民醵錢三百四十千，啟田貴妃之墓，移田妃棺于石床右；帝梓宮中，后梓宮左。帝有棺無槨，移田妃之槨而用之（考曰：顧炎武「昌平山水記」云：『思陵在昌平州鹿馬山南，距西山口一里。先是，崇禎壬午，田貴妃薨，卜地于此；營建未畢，都城失守。賊舁帝、后梓宮至州署，吏目趙一桂同士民醵錢葬之田妃墓內。其門外之右為司禮太監王承恩墓，以從死附葬焉』。又譚吉璁「肅松錄」云：『順天府昌平州署吏目趙一桂，為開壙捐葬崇禎先帝及周皇后共歸田妃寢陵事：恭照明陵，坐當昌平州天壽山。卑職于崇禎十七年正月署州捕，遭際都城陷，故主縊崩。至三月二十五日，順天府偽官李紙票：「為開壙事，仰昌平州官吏即動官銀雇夫速開田妃壙，安葬崇禎先帝及周皇后梓宮。四月初三日發引，初四日下葬，毋違時刻」。彼時州庫如洗，監葬官禮部主事許作梅因葬主限迫，亦再三躊躇。卑職與好義之士孫繁祉、白紳、劉汝樸、王政行等十人共捐錢三百四十千，雇夫啟閉。其壙中隧道長十三丈五尺，闊一丈，深三丈五尺。督修四晝夜，至初四日寅時，始見壙宮石門。用拐釘鑰匙推開頭層石門入內，香殿三間，陳設祭器；中有石香案，兩邊列五色紬緞，侍從宮人生前所用器物、衣服俱盛大紅箱內。中懸萬年燈二盞。殿之東間，石寢床一座，鋪設裁絨氈，上迭被褥、龍枕等物。又開二層石門入內，通長大殿九間，石床長如前式，高一尺五寸，闊一丈；田妃棺槨即居其上。初四日申時后，故主靈到，即停于祭棚內，陳設豬、羊、金銀紙札、祭品，同眾舉哀，祭奠下葬。卑職親領夫役入壙宮內，將田妃移于石床之右，次將周后安于石床之左，后請崇禎先帝之棺居于正中。田妃葬于無事之時，棺槨俱備；監葬官見故主有棺無槨，遂將田妃之槨移而用之。三棺之前各設香案祭器畢，卑職親手將萬年燈點起，遂將二座石門關閉。當時掩土地平，尚未立冢。初六日，率捐葬鄉耆等祭奠，號泣震天，逾時方止。復傳附近西山口撥夫百名，各備掀掘筐擔，舁土筑完。卑職同生員孫繁祉亦捐金五兩，買磚修筑周圍墻高五尺有余。幸大清朝定鼎，特遣工部復將崇禎先帝陵寢修建香殿三間、群墻一周，使大明故主不致沈淪于荒郊；君后升遐，猶享血食于后世：雖三代開國，不逾是也。地宮例書某帝之陵，合以石板，奉安梓宮之前。時倉卒不及礱石，以磚代之；朱書「大明崇禎皇帝之陵」，鈐之以鐵；乃仁和龔佳育所書。陵前饗奠祭器俱備，香案五器全設。神牌三，石青地，雕龍邊，以金泥之；上題思宗、周后、田妃謚；石碑題「莊烈愍皇帝之陵」。甲申四月，密云副將張瑊率兵至昌平城下，射血書于城中；于是生員孫繁祉同鄉官王延、授舉人楊春茂等倡義殺賊，縛賊渠李道春、周祥同赴長陵祭奠，磔之。
又以偽官劉愷澤等四人獻俘于崇禎皇帝之陵，亦磔之。具文哭奠焉』）。我大清兵入京師，以禮改葬，令臣民服喪三日焉。
先是，有傳帝啟大內鐵篋，得圖一軸，頗類圣容，跣足被發而中懸者；至是竟驗云（考曰：大內鐵篋，語近荒誕，然諸書皆有之。「綏寇紀略」「補遺」云：『十年，上過宮中一秘殿，老閹以先朝所封，戒勿動；上命啟之，得古畫數幅。有一人帶進賢冠者七，曰：「官多法亂」。有數十人隔河對泣；曰：「軍民號泣」。妄男子得傳聞，形之章奏，上亦弗詰，人乃以為信』。「北略」云：『大內有密室，劉誠意留秘記，鐍縫甚固，相戒非大變勿啟。癸未秋，大清兵圍城，先帝欲啟視，掌印內臣固諫，不聽。室中惟一柜，發之得繪圖三軸：一繪文武百官手執朝服朝冠，被發亂走。上詰問內臣，叩頭答曰：「或恐官多法亂」。二繪兵將倒戈棄甲，窮民負襁奔逃；內臣又曰：「想軍背叛也」。上勃然變色。內臣請止；上必欲展第三軸，軸中像酷肖圣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左足有襪履，被發中懸。內臣密言于國丈。長洲陳濟生假館嘉定府，與聞之』。「三朝野紀」所記略同。「烈皇小識」云：『宮中有庫，累朝不開。上至是忽欲開閱，珰以從來未開為言；上意甚堅，珰不敢逆。開進，空無所有，止后架貯小紅箱一只，預書崇禎某年某月某日開。上以其預定也，益異之；啟視止畫三軸：一則無數軍民相背而立；上曰：「此殆言軍民背反邪」！二則官吏士民倉皇逃竄狀；上曰：「嘻！亂離不遠矣」！三則一人被發赤體，儼然御容。群珰相顧動容，上憮然不樂而出』）。
闖賊發明倉庫，戶部主事范方死之。
方字介卿，同安人；天啟辛酉（一六二一）舉鄉試第一，官戶部主事，司倉鑰。自成下令盤倉庫，向方取鑰。方叱之曰：『此鑰乃朝廷物，非爾賊所可問者』！自成怒斬之。時為之語曰：『生為真解元，死為真主事』（考曰：本江東旭「臺灣外記」）。
明臣陳演、朱純臣等投職名于闖賊。
賊初入時，縉紳慮冠裳賈禍，悉毀其進賢冠；至是，賊命本等吉服入朝，倉卒覓冠梨園中，費三、四金。演等將表勸進，承天門不啟，則露坐以俟；有以擁擠，被長班棍逐者。戶部侍郎黨崇雅、給事中介松年、御史柳寅東各方巾、色衣自西長安門騎馬入內。蓋柳、黨在通州降，介在保定降也。近午，太監王德化自中左門出，遇兵部尚書張縉彥，詈曰：『明朝江山，都是汝與魏閣老壞了事』。呼從人批其頰；縉彥垂涕而已。諸臣遇賊黨，咸強笑深揖。宋獻策至，數人跪問：『新主出朝否』？宋詈曰：『汝曹不戮為幸，些時尚不耐耶』！日晡，自成出，據黼座，牛金星、宋獻策諸偽官分東西坐；執舊縉紳唱名花點，令曰：『應點遲，以軍法從事』。怒翰林衛允文、楊昌祚、林增志、宋之繩等削發，呼卒拔去余毛；顧諸賊曰：『城破能死，便是忠臣。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削發之人，不忠不孝，留他何用』？點至周鍾，顧君恩下揖云：『主上饑渴求賢，當破格擢用』。語牛金星曰：『此名士也』。自成曰：『名士如何』？牛曰：『善為文字』。自成曰：『何不作「見危授命」題』？自成初不諳文義，自竄西川，頗事學問，而應對便給矣。拔九十二名，送偽吏政府宋企郊聽用；分三等授官，榜而示之焉。自成又命太監杜秩亨擇內臣供使令。
先是，有江西劉貢士者，授徒京師二十年，中貴多出其門。是年三月，與秩亨夜登高阜觀天象；連呼曰：『不好，不好！主上有難』。秩亨曰：『門生趨避何如』？劉怒曰：『汝曹食君祿，應盡忠報國；乃問吉兇，得毋有異心乎？吾未受職，猶可遠遯』。次日出平則門，不知所之。
明李建泰叛降于闖賊，保定陷；保定府同知攝府事邵宗元、前光祿寺少卿張羅彥、后衛指揮劉忠嗣等死之（考曰：戴田有「保定城守紀略」劉忠嗣作宗嗣，今從「明史」正）。
明帝之命李建泰出師也，以御史金毓峒監其軍；毓峒，保定人也。甫出京而宣、云報陷，命毓峒留守保定。入城散家貲犒士，勉之曰：『戮力固守，以衛京師：此睢陽之烈也』。士為感泣。前光祿少卿張羅彥者，清苑人，戊辰（一六二八）進士，前軍都督府僉事張純仁子也。純仁六子：長進士羅俊，羅彥其次也；次羅士、羅善、羅詰、羅輔。善諸生，輔武進士也（考曰：按「保定城守紀略」謂羅彥兄弟五人，無羅士。今從「明史」「張羅俊傳」及「傳信錄」）。羅彥少從父塞上，習戎事，初官行人，奉使旋里。清兵三入，羅彥助守御，皆有功。是年春，賊既逼，總兵馬岱介而見羅彥曰：『賊分兩道來：任珍自固關、劉芳亮自河間；吾當出鎮蠡縣，居沖要以待敵。請先殺妻子以決死戰；城守之事，惟公等任之』。旦日，岱果殺妻子十一人，率師去。羅彥兄弟乃與署府事同知邵宗元及后衛指揮劉忠嗣主城守事，收召鄉兵得二千人，與邑人都給事中尹洗、前邠州知州韓東明、前平涼通判張維綱、左衛巡捕指揮文運昌、舉人劉會昌、孫從范、張爾翚、高涇、貢生郭鳴世、王聯芳、諸生賀誠、王世琦、何一中、王之挺、韓楓等刑牲盟北城上。適真定副將謝嘉福以反書至，羅彥裂之，分汛設守，部署稍定；會總監方正化、知府何復先后至。正化舊守保定有功，與羅彥善，因以識宗元，于號令無所更。復之來也，誓必死而后入。宗元欲以印授之，復曰：『吾當同死耳！不可臨敵易主，以搖視聽也』。李建泰軍道潰，所赍金帛數萬，衛者僅親軍五百人，退抵城下；使其中軍郭中杰、李勇因金毓峒以求入。毓峒謂羅彥、宗元曰：『吾等不可使督師陷賊』。乃開城納之。明日，劉芳亮兵抵城下，呼曰：『何以不降』？羅俊顧其下厲聲曰：『欲降者，取我首去』！劉忠嗣挺劍曰：『有不從張氏兄弟死守者，齒此劍』！怒目、發上指，眾諾聲如雷。賊驚，顧退五里而舍：是月二十日也。明日，賊大至環攻；中人有縋至方正化所者，始知京師陷。羅彥、宗元哭曰：『曩止城守，今則復君父仇矣』！北向泣拜，又羅拜，重訂盟。毓峒大出銀牌，懸之堞；羅彥出私財佐賞。賊攻西北隅，射書入城，說以國亡誰與守？建泰得之，以示方正化、何復曰：『宜為闔郡生靈計，得一印用降書，足以免』。正化泣不應。復曰：『太守未嘗受印也；即有印，復必不為此』。乃召宗元。宗元至而自顧其肘曰：『前日何公讓印，而宗元不辭，以城守先在宗元耳！念事急，且與印同死。即何公爭，亦不與；肯與閣下印降書乎？宗元，江南一老貢生，下吏薄祿，不肯北面事賊；閣下以宰相專征，不圖報萬一，乃為人趣降！獨不念皇帝親祖正陽門，君臣相別時乎』？建泰語塞，其從兵叩刃欲殺宗元奪印。宗元擲印于地，拔佩刀自刎；左右力持之。俄而，羅彥、毓峒馳至，取印納宗元懷中曰：『亟上城御賊』。羅彥自爇西洋大炮；令人綴崇禎錢一枚于項，以示戴主意。又令以大炮擊賊者，立予三百金。凡炮矢中賊與為賊所傷及誤自傷者，各賞有差。賊少退，劉芳亮斬其部領數人，復急攻，遶城大詬張吏部；炮飛蔽天，守者猶不懈。二十四日巳刻，賊火箭中城西北樓，何復焚死；方正化為亂兵所殺。火光中，見白旗黑纓者殺人，曰：『督師軍反』！城遂陷。建泰率通判許曰可、知縣朱永康迎降。先是，建泰之護餉入城也，方正化訊：『此銀何用』？建泰曰：『此餉銀犒軍者也』。正化曰：『真定已陷，前去無可犒，我為先生發之』。盡舉所載銀散之軍中。而銀多建泰私橐，內藏黃金過半，借餉役車載以西歸者。既為正化所散，默然不語，而心甚銜之。白旗者，其中軍郭中杰、李勇與賊約為號者也。
賊既乘城，羅彥歸至家，書壁上曰：『光祿寺少卿張羅彥義不受辱，誓死井亭』。視其妻、妾、幼子、子婦入井，而后自經。有三犬守之不去；一賊跣足過，犬嚙之，絕其拇。群賊駭，藉藁埋之。羅俊擊賊刃脫，兩手抱一賊，嚙其耳，血淋漓口耳間。大呼曰：『我進士張羅俊，不降者我也』。群賊刺殺之。初，羅輔欲衛羅俊潰圍出，羅俊不從。至是，射殺數賊，矢盡，馳馬橫刀砍賊。賊圍之，裂尸死。羅善投井死。羅彥之子晉、羅俊之子諸生伸皆不屈死。宗元自投城下，罵賊死，手猶握印不解；賊斷其兩指，取印去。忠嗣先城未破前一日，手授其婦弓弦，令自盡，身登陴抗賊；既被執，猶奪刀殺兩人，剜目劓鼻而死。毓峒守西城，城陷，一綠衣賊追毓峒入三皇廟；毓峒拳擊賊仆地，攜監軍御史印投廟前古井死。武舉金振孫者，毓峒從子也；衣銀鎧，戴冑佩劍，大呼曰：『我金振孫，金御史侄，城頭殺賊者我也』，賊支解之。文運昌同妻宋氏死，韓東明投井死，張維綱罵賊死，高涇死于水，孫從范被殺，張爾翚同妻唐氏死，郭鳴世手擊賊死，賀誠同妻、女死，何一中同妻趙氏死，王之挺同妻齊氏及三子、二女死，韓楓同妻王氏死（考曰：本「保定城守紀略」、「綏寇紀略」「補遺」）。同時武臣殉難者：前密云副總兵呂應蛟，為總監方正化延入共守者；短兵斗，殺十余賊而死。守備張大同，與子之坦力戰死。世職指揮則劉洪恩、戴世爵、劉元靖、呂九章、呂一照、李一廣，中軍則楊儒秀，鎮撫則管民治，千戶則楊仁政、李尚忠、紀勛、趙世貴、劉本源、侯繼先、張守道，百戶則劉朝卿、劉悅、田守正、王好善、強忠武、王爾祉，把總則郝國忠、申錫，皆殉城死（考曰：「明史」「何復、邵宗元傳」、陳僖「甲申上谷紀事」、「保定城守紀略」并同，而名姓微有異。如呂應蛟、呂九章之呂，「城守紀略」皆作李。呂一照，「上谷紀事」、「城守紀略」并作李照。劉元靖，「城守紀略」作劉元清。楊儒秀，「上谷紀事」作梁儒秀。田守正，「上谷紀事」作田守政。強忠武、王爾祉，「上谷紀事」誤作強忠、武爾祉。今并以「明史」為正。惟紀勛之勛，「明史」作動；動乃勛之訛字也）。左衛巡捕于仲淹，射賊墜城死（考曰：本「保定城守紀略」）；主簿沙潤明、材官王尊義、醫官呂國賓、王爌、王之管，殺死。諸生自賀誠等五人倡議城守外，殉難者有杜日芳、王纮、馮澤、王胤嘉、吳栻、韓廷珍、楊善譽、何光岳、韓紹淹、頡學曾、王敬嗣、王繼桂、趙居晉、王昌祚、孫誠、趙世珩、楊拱辰、王建極、阮積學、王世珩、王致中、周之翰等二十二人。儒士則王景曜罵賊，射死；黃棟，火箭燒死；劉士璉，自縊死。布衣得知姓名死狀者：劉宗向不屈迎刃死；田仰名與田自重約互殺其妻，乃皆縊死；楊強子刃賊不中，自刎死；張加善，縊死；鄭國寧擊賊不中，李懋倫罵賊，王捷、張智、劉養心、朱永寧、胡來獻、胡得銀拒賊，俱殺死（考曰：「甲申上谷紀事」、「保定城守紀略」同。惟王爌「城守紀略」作王璜、馮澤誤作馬澤、楊善譽作楊善舉、張加善作張嘉善、胡得銀作胡得迎，為小異耳）。婦女之殉節者：則張羅俊一門十八人、陳氏一門九人、高氏娣姒二人、錦衣衛千戶賀誥一門十一人、進士王延绹一門五十二人；別詳「佚史」「列女傳」中，不具書焉。
初，自成聞保定堅守，議出師；既陷，猶欲屠之。或止之曰：『京師既亡，猶固守，此忠義也；何可盡殺』！乃止。然城中死尸皆滿。偽官使軍士舉之，三日不能盡；怒，始與城守之尹洗、劉會昌、王聯芳、王世琦執而殺之（考曰：「甲申上谷紀事」、「保定城守紀略」同。惟王延绹一門，「上谷紀事」五十二人，「城守紀略」作六十人）。愛會昌之勇，拽入城西古廟，露刃詰之曰：『數省盡降，爾何敢拒』？會昌罵曰：『我布衣無職，恨天下無人，致爾小丑狂犯宗社；欲臠李賊肉以報先帝耳』！須髯怒張。賊驚其勇，百計誘之，不屈；梟其首而懸之西關街市焉（考曰：本「北略」、「傳信錄」）。賊又懸賞購張氏、金氏子弟之存者，得毓峒侄肖孫，問毓峒子所在，備極炮烙；終不言，竟得免。劉芳亮居二日，率降臣李建泰等入京師，留偽將張洪守保定。洪之收諸下邑也，馬岱居蠡縣，勢不支，自刎弗殊，洪縛而致之自成；以將斃，故得脫。后為僧，不知所終（考曰：「甲申上谷紀事」、「保定城守紀略」同）。
徐鼒曰：錄死節諸人，冠以邵、張、劉三人者何？不可勝紀，則擇其人以冠之，即書大學士范景文等死之之例也。何復為知府、金毓峒為監軍史、呂應蛟為副總兵，俱顯秩，不以冠之何？始倡城守者邵、張、劉三人也，嘉其節并錄其功，故冠之也。
壬子（二十四日），闖賊設偽官，授明降臣職。
自成自居西安建置官吏，至是益盡改官制。改內閣為天佑殿，廢詹事府，改翰林院為弘文院、六部為六政府、文選司為文諭院、六科給事中為諫議、十三道御史為直指使、太仆寺為驗馬寺、尚寶司為尚璽寺（考曰：一云尚寶司更為尚契司），省太常、鴻臚屬禮政府，通政司為知政使、主事為從事、中書為書寫房、巡撫為節度使、布政司為統會、兵備為防御使（考曰：一云更按察為防御使。今從「明史」），知府、州、縣為尹、為牧、為令，正總兵為正總權、副總兵為副總制、五軍府為五軍部、守備為守旅（考曰：一云武臣守備為守領）、把總為守旗，太監不得過千人。改印曰符、曰券、曰契、曰章，凡四等。服領尚方，以云為級，一品至九品云如其品；帶用犀、銀、角三等。廢輿乘馬。凡銓選，悉宋企郊主之；受職者給小票，向禮政府領契。外選者限三月后取家眷，戶政府給行旅費。
偽官最著如牛金星、宋企郊諸為賊親任者，叛降最先，不更列書。次井陘道烏程方大猷、□□楊建烈、知縣張■〈山鹿〉降于山西，戶部侍郎寶雞黨崇雅、御史梓潼柳寅東降于通州，例授原官偽侍郎、直指使；知府武進董復、舉人韓霖降于大同，分授偽同知、參謀（考曰：韓霖，「北略」又云授禮政府從事）；御史登封傅景星（考曰：傅景星「北略」載之從賊入都諸逆臣中。「傳信錄」卷二亦云：『自成攻陽和，得進士傅景星』）、副郎青城于重華降于陽和，分授偽兵政府郎中、從事；給事中解州介松年降于保定，授偽從事。陷京師后，惟前兵部尚書歸德侯恂出于獄，授偽工政府尚書（考曰：侯恂，「北略」云：『偽工政大堂』。又云：『二十三日，諸臣點名，恂與宋企郊、張磷然等左右兩班列坐』。「傳信錄」則云：『闖召見新放獄五品以下官，并授偽職；獨三品以上不召見，故侯恂亦未召見。后數日，以侍郎官恂，恂不受；因以大拜要之，俟東征歸如約。而敗回不果，恂亦潛遁』。似恂未受偽職者。而「明史」「流賊傳」謂：『三品以上獨用故侍郎侯恂』，則「北略」言近實）；禮部侍郎華亭楊汝成賄賊黨上表，自成授原官（考曰：「傳信錄」云：『汝成初賂求免刑；王旗鼓欲薦授職，以衰老固辭』。「北略」則云：『北來單先開以老釋歸，后開以刑死』。「國變錄」云：『夾一夾，以古玉金壺托周鍾送王旗鼓，仍授職』。又引「本鄉公討檄」注云：『汝成以妾數人送劉宗敏、牛金星，得不殺。上表有云：「陛下問罪燕都，威行夷夏；吊民江左，澤及昆蟲。伏念臣汝成衰殘無力，愿為放牧之牛；摩頂知恩，甘效識途之馬」。其門生鎖青縉已降賊，呼劉宗敏為恩主，預求寬典。又力薦于牛金星，得列春卿云』。鼒謂：討檄言不必盡實。而聾道人某「遇變紀略」亦有汝成『衰殘無力』四語；道人在京師，聞見當確，不得謂討檄之無因也）；工部侍郎湖口葉初春，授偽工政府侍郎（考曰：「明史」及「北略」云：『初春官太仆寺卿、偽兵政府少堂』。「傳信錄」云：『官太仆寺卿，授尚璽寺卿』。「烈皇小識」則云：『工部侍郎葉初春』；與「貳臣傳」同。今從之）。余三品以上者，悉拘執不授官。
四品下污偽職者，翰、詹四十九人：少詹吳縣項煜，以門生黎志升薦，為偽太常寺丞（考曰：「北略」、「傳信錄」云：『煜字仲昭，號水心，南直吳縣人；天啟乙丑進士，官少詹兼侍讀。偽太常寺丞賊黨黎志升，其甲戌所取士也；薦煜大拜，煜即昌言于眾曰：「大丈夫名節既不全，當立蓋世功名，如魏征、管仲可也」。及授太常，氣沮；奉偽命祀泰山，馳驛變服遁，徑走南都』。「綏寇紀略」「補遺」云：『賊于三月十九日破京師，水心于四月十八日巳刻陪都嗣君即位，身與拜舞之列，為陳御史所糾，其月日可考。當時欲以污偽署殺之，以三千余里之遠，不一月重繭而至，更有何地何日可以從賊』？鼒按：吳偉業于項煜、周鍾事頗多開釋，其說亦允。然究之不能死，則無可辨也）。信陽何瑞征，以牛金星考選首名，為偽弘文院掌院學士（考曰：「北略」云：『瑞征，河南汝寧信陽人，崇禎戊辰進士，教習庶吉士』。「傳信錄」云：『瑞征至院，衙門匾額有先朝年號者，悉去之』。「甲乙史」云：『瑞征斂庶常裴希度等銀，請牛金星至署飲到任酒』）。庶子招遠楊觀光以理學名家為自成所重，又以論郊天見喜，授偽兵政府侍郎，尋改偽禮政府尚書（考曰：「北略」云：『觀光，山東登州招遠人，崇禎戊辰進士，官右庶子兼侍讀、偽禮政府右侍郎』。徐凝生「國難紀」云：『四月初十日，賊召觀光入文華殿，問「郊天何以不茹葷酒、不近女色、不行刑？亦有說乎」』？楊叩頭曰：「天人一氣所感，不茹葷酒，欲其心志清明；不近女色，欲其呼吸靈爽；不行刑，欲養天地慈和之氣，以感格上穹」。賊云：「有理。以后先生常進來講」。留坐侍茶。辭出打恭，自成送至檐下亦答躬。先于三月二十四日召一次，語不傳』。「甲乙史」云：『是日，持門生刺見劉宗敏，四轎開棍，儼然都堂。四月十三日，觀光以家眷隨而出，至望風臺，被殺』。「傳信錄」又云：『初授偽兵政府侍郎兼弘文院侍讀學士，后改禮政府尚書』）。諭德嵩縣韓四維輸金求為國子監司業，賊鄙之，降授弘文院修撰（考曰：「北略」云：『四維，順天昌平州籍，河南嵩縣人；崇禎辛未進士，官諭德。愿輸銀二萬求為國子監司業，賊鄙之，降為修撰』）。檢討番禺梁兆陽倡助餉說，投手版于宋企郊。諛自成神武不殺，比隆唐、虞；自成大喜，授偽兵政府侍郎（考曰：「北略」云：『兆陽，廣東番禺人，崇禎庚辰進士，官檢討、偽兵政府侍郎。二十日，首創助餉之說，與同志求仕者各寫五千金，托宋企郊先投手本。二十三日，即召見；叩頭云：「先帝無甚失德，以剛復自用，故君臣血脈不通，以至萬民涂炭、災害并至」。闖賊云：「朕只為這幾個百姓，故起義兵」。兆陽即叩頭云：「我皇上救民水火，自秦入晉，歷恒、代抵都，兵不血刃，百姓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真神武不殺，直可比隆唐、虞，若湯、武不足道也。臣遭逢盛世，敢不精白一心，以答殊恩」。闖賊大喜，留坐侍茶，意甚款曲。兆陽出語門生貢士伍世魁，因傳于眾』）。庶吉士金壇周鍾，復社名士也；為牛金星、顧君恩所知，授偽簡討。時傳其勸進表，最為詬病焉（考曰：「北略」云：『鍾字介生，南直金壇人；崇禎癸未庶吉士，偽弘文館簡討。賊中深慕其名，呼為周先生。勸進表實出其手；逢人便夸：「牛老師極為嘆賞」。同館多含涕忍恥，幾幸生還；惟鍾揚揚得意。乘馬拜客，屢過梓宮，揮鞭不顧』。沈國元「大事紀」云：『勸進文有云：「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甚至斥先帝為獨夫，有臣子萬不忍言者：傳為鍾筆。又有「存杞、存宋」句。龔鼎孳向人曰：「此語出吾手，周介生想不到此」』。「傳信錄」云：『顧君恩薦之牛金星，金星首用之。次日即至牛所遞門生帖，撰登極詔。嘗云：「江南不難平也」。或語鍾以闖殘殺太甚，萬難成事；鍾曰：「太祖初起亦然」』。「綏寇紀略」「補遺」曰：『介生不死，實大負生平。至所云勸進表，乃元末紅巾語，見載「輟耕錄」。遽以之入爰書，行大法，讒口嗷嗷，此何說乎？跡其禍本，劉澤清曾金幣聘之，不應。介生有季弟，嘗同飲阮懷寧家，壞坐大罵，介生不為謝；以此兩人切齒，傅成其獄。李舒章（雯）以詩吊之曰：「亂世身名可自由，恨君不及鄭臺州；劇秦新論何曾草，月旦家評總世仇」。汝南從兄弟晚歲睚眥不合，緣飾訛傳，外人遂指左驗；舒章之詩，蓋實錄也』。鼒按：勸進文不必為鍾筆，即其兄弟相仇、國亡不死，倫常之地全不可問，更安問其它乎！備載諸家說，見下流之不可居也）。修撰武進楊廷鑒以翦發授偽編修，與鍾爭草詔者也（考曰：「北略」云：『廷鑒，南直武進人，崇禎癸未狀元，官修撰。翦發欲遁不得，降；授偽弘文館編修。偽相牛薦楊與周鍾草詔，兩人互爭，幾至攘臂』）。編修授原官者，溧陽陳名夏（考曰：「北略」云：『名夏字伯史，南直溧陽人；崇禎癸未會元探花，官編修兼戶、兵兩科都給事中。一妾京師人，聞變送妾歸母家，因匿焉。逢覘賊，縛解偽刑官王所。王遙見呼曰：「公得非溧陽陳伯史先生乎」？陳曰：「然」！王解所縛揖之曰：「先生識某否」？曰：「不識也」。王乃山西諸生，數年前南游無所遇；至溧陽，陳曾留一飯，贈銀五星，久已忘之矣。至是王述其事，留寓中飲食之，薦授編修』）；授偽修撰者，靜海高爾儼。檢討授偽編修者，膚施瀏世芳；庶吉士授偽簡討者，周鍾而外，華亭朱積，亦名士也；授原官者，祥符史可程，閣部史可法弟也。以長班報名被執授原官者，真定梁清標、夷陵黃燦、山陰魯■、韓城李化麟、懷寧劉余謨、沾化李呈祥、豐城史垂譽、安邑呂崇烈、保山龔鼎也（考曰：龔鼎諸書作龔鼎云，涉下文「云南」字而誤衍也；從「進士題名碑」校定。凡受職刑辱諸臣姓名舛誤者，皆依「題名碑」改正，注不具詳）。庶吉士項城趙頻，以與牛金星同年，改偽直指使。檢討臨川傅鼎銓、庶吉士會稽王自超、待詔韓城高來鳳，俱改偽從事。庶吉士改外職者，遂平魏天賞為淮揚偽鹽運使，秩最崇；次偽防御使西鄉楊棲鶚（考曰：「史外」有楊梅鶚、「明史」又有梅鶚；或另是一人）、晉江楊明瑯；明瑯斥崇禎帝為亡國君者也。檢討改順慶偽府尹者，南昌張之奇。檢討改偽州牧者，沂縣孫一脈。庶吉士改偽州牧者，達州李長祥、安福劉肇國、麻城傅學禹、南昌羅憲汶，最下。改偽縣令者，檢討趙玉森（考曰：「傳信錄」云：『玉森，南直無錫人，庚辰進士，官翰林院檢討。三月二十八日，授偽職，為四川內江縣。玉森為宋企郊舊友，因請曰：「玉森能知順逆，乃以詞臣為下吏，何以風示來者」？企郊曰：「非不欲為公周旋，所托令親一事，挽回上意，用力已竭耳」！玉森求改山東近地，企郊許之。后營改京職，未授。所云令親者，秦汧也；汧之姑，玉森之妻。汧始觸罪，賴玉森挽回，始得授職』）、庶吉士大名成克鞏、崇德吳爾塤、桐城姚文然、蒙陰高珩、清苑張元錫、陽城白允謙、番禺劉廷琮也。授職不詳何官者，武陵胡統虞、晉江李元琳、杞縣何允光、待詔保定張國泰也。始不屈而終授原官者，庶吉士東莞張家玉也（考曰：「傳信錄」云：『家玉，廣東東莞人。上書于闖曰：「前明朝翰林院庶吉士、今請賓歸順張家玉謹百拜稱賀于大順皇帝陛下，陳情左右：君王既定鼎于天下，必以尊賢敬德為基。是不沒人之忠者，所以有忠臣；不沒人之孝者，所以有孝子。家玉得君未及一年，有親尚有四老，君王處此當賓禮而不臣之。且比例于晉處士陶潛，旌別其門曰「明翰林庶吉士張先生之廬」；庶不傷人臣子之心，不辜蒼生之望。不然臨以刀鋸，設以鼎俎，家玉者形影相笑，從容而樂蹈之。耿耿此心，誓無后悔」。又上書曰：「前明翰林院庶吉士、今請賓歸順處士張家玉百拜陳情于大順皇帝陛下：忠臣義士，于明為多；勸義獎忠，于順為盛。是故如范景文、周鳳翔等，當亟為明恤贈之；劉宗周、黃道周等，當亟為明隆禮之；又如史可程、魏學濂等，當亟為明尊養之。而非但為明隆禮尊養之，首孝而順，人知有父；首忠而順，人知有君也。至若家玉，殷人從周，愿學孔子；但區區賓禮而乞系之以明者，蓋不特見御王之高，實欲遂君王之大也。當此多士多方尚在危疑驚懼之時，莫若將家玉旌而別之，刻其書以布之四方，得一人以收拾天下人心，勝精兵十萬可知也。如其不允所請，決不墮泥涂為班皂，羞歸鄉里為父母僇；誓殺身為牲，少備天子大享上帝。刀鋸鼎俎，諒非負氣守節者所隱忍而規避也。榮之辱之惟命，生之死之惟命」。書上，闖見之。家玉見闖，長揖不跪。闖怒，縛午門外，欲刳之，顏色不變。卒操刀問曰：「降否」？家玉曰：「不降」！至三日，闖復逮入喝曰：「當凌遲汝」！家玉不為動色。又言：「當凌遲汝父母」！家玉乃跪，遂釋。時家玉父母遠在廣東，凌遲非可驟及，不知家玉何以遽出于此？后四月十八日，闖遁，家玉潛遁歸』）。降授司務而后賦詩死者，嘉善魏學濂也（考曰：「北略」、「傳信錄」云：『學濂，浙江嘉興嘉善人，忠節公大中之仲子、孝子學洢弟也；癸未庶吉士。授偽職司務，大失其意。四月十九日，作絕命詞自縊。詩曰：「忠孝千古事，于我只家風；一死輕鴻毛，臨難須從容。有血灑微軀，官卑非侍中；有舌且存之，亦遜常山公。因約同志友，延頸受霜鋒。不能張空拳，與彼爭雌雄；不能奉龍種，再造成奇功。死且有余罪，何敢言丹忠。所痛母垂白，七十仍尸饔；未葬凡五喪，留與子侄封。人生誰百年？壽殀死所同。我比兄與弟，我年為獨豐；高堂無復悲，譬不生阿儂。辭母卻就父，生死猶西東。骸骨雖不歸，即瘞此詩筒；墓木有拱時，清韻入楸松」。又曰：「始聞天子且出亡，繼云亡后放還鄉，既望義旗起四方；三者于今皆已矣，當死不死真羞惶。幾家闔門自焚死？幾人投繯從天子？王章不屈磔城樓，金鉉躍入御河水。街頭男女不讀書，西城井中何累累！耳聞眼見羨殺人，羨人不已還自嗔。死忠死孝家常事，我竟不死將誰臣！君亡國破雖易代，正統日月虛懸在。待彼篡位我死之，我死固晚免下拜。但恨有書報老親，云兒不死休酸辛；兒今羞惶活不得，為娘愛此全歸身」。又貽書付子，諄諄以子孫非甲申以后生者；雖令讀書，但期精通理義，不得仕宦為言。文學曹君爾坊曰：「結連豪杰，意在報韓；隱忍圖存，冀翼皇嗣。至必死而未死、可歸而不歸，人臣處此，亦極難耳！卒以立孤勿克，感憤自經；雖不成程嬰存趙之功，庶無忝姜維復漢之節』。鼒按：此論甚允，惟既不能早死，則百喙莫解耳！「北略」附載嘉興公討檄，出自仇口，無足信也）。年老賊棄不用者，晉江何九云也（考曰：「忠佞紀事」紀諸書偽職小異，如劉世芳改府尹，梁清標、李化麟、趙頻俱外任，王自超原官。魏學濂雖改外，仍留京用）。
科、道二十七人：戶科給事中祥符劉昌，以與牛金星同鄉，授偽太常寺卿，最用事。工科寶雞高翔漢（考曰：「解學龍傳」云：『兵科高翔漢』），亦以與賊同鄉，入城即授偽都直指使。以原官授偽諫議者，吏科滄州戴明說（考曰：「忠佞紀事」作『防御使』）、禮科嘉定申芝芳、刑科祁門光時亨（考曰：「北略」、「傳信錄」云：『時亨，南直祁門人，崇禎甲戌進士，官刑科。巡視東直門迎降。十九日，闖逆召見，面加獎勵，諭以原官視事。時亨寄書其子有云：「諸葛兄弟分事三國，伍員父子亦事兩朝。我以受恩大順，汝等可改姓走肖；仍當勉力讀書，以無負南朝科第」』）、進賢朱徽、工科永州彭管也。給事中改授偽直指使者，兵科合肥龔鼎孳也（考曰：「北略」云：『鼎孳，南直合肥籍，江西撫州臨川人；崇禎甲戌進士，官兵科偽直指使。每謂人曰：「我愿死，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所取秦淮娼顧媚也』。鼒按：鼎孳事亦見馬士英疏及「貳臣傳」）。御史以原官授偽直指使者，掌河南道南昌涂必泓（考曰：必泓事，詳見聾道人「遇變紀略」）、四川道晉江蔡鵬霄、廣東道南靖陳羽白、陜西道汾陽張懋爵（考曰：「解學龍傳」云：『司員陳羽白、張懋爵』）、宗室朱朗榮也。御史改偽弘文院庶吉士者，陜西道韓城衛禎固（考曰：「史外」有衛禎國，當是固字之訛）、遵化裴希度也（考曰：「解學龍傳」云：『司員裴希度』。「忠佞紀事」云：『裴希度為偽諫議』）；改偽從事者，戶科松江楊枝起偽文諭院從事。故事，選司最重；宋企郊專政，枝起侍立唱名而已。同改者，巡按寧國江永詔、仁和金汝礪（考曰：「解學龍傳」云：『舉人金汝礪』）、刑科隴西郭充也（考曰：本「北略」）。改外職者，河南道咸寧韓文銓授偽山西太原節度使，為賊守城，力屈死之，跡最奇（考曰：「北略」謂：『韓文銓為偽諫議』。「傳信錄」則云：『李闖西遁，踉蹌還陜，委以晉事。與偽權將軍陳永福守太原，拒清兵甚力，城陷死之』。則為節度使近實，今從之）；次刑科青州孫承澤、安東蘇京改偽防御使；次河南道麻城熊世懿、兵科金溪傅振鐸分授偽府尹、同知。最下則兵科常熟時敏，叩吏部門大呼報名，得授偽四川宜賓縣令（考曰：「北略」云：『敏，南直常熟人，崇禎丁丑進士，官兵科。敏當城破時，客問「作何計較」？敏徐曰：「天下將一統矣」！赴選時，適吏部門閉，叩門大呼曰：「我兵科時敏也」。既授偽選出都，聞賊敗，遁歸故里。其家已為里中兒借名焚掠，波及族黨；敏歸，公然張蓋，訟之有司，自稱本科。知南都理逆案，攜家遠避去）；刑科上海翁元益，初擬授諫議，夜被賊傷面，以貌陋，改偽四川縣令焉（考曰：「傳信錄」以為原官。今從「北略」、「忠佞紀事」）。又有給事中長沙廖國遴、山東道上虞徐一掄者，不詳授何職也。
六部屬六十二人：禮部郎中江西劉大鞏，授偽大理寺卿，秩最崇（考曰：「傳信錄」作劉大澤，誤；依「題名碑」正。「傳信錄」又載劉大鞏授偽從事，亦誤以為二人耳）；吏部員外鄭州金煉色授偽諫議，戶部主事漳州張鳴駿（考曰：「明史」：『給事中張鳴駿』）授偽直指使（考曰：本「北略」引「國難錄」。又載刑辱諸臣中）。次吏部高陵郭萬象、解州侯佐、南昌熊文舉、戶部德清方延祚、宣城孫襄、濟寧陳扆誦、□□徐有聲、南和李甲、華州姬琨、光化陳聯璧、禮部梁山涂原、新昌吳泰來（泰來者，殉難吳甘來之同胞弟也）、晉江吳之奇（考曰：本「傳信錄」。「題名碑」有之琦、之奇二人，俱晉江人）、兵部館陶耿章光、南直朱國壽、諸暨方允昌、刑部滄州劉慶蕃、休寧吳文熾（考曰：本「北略」。「傳信錄」云：『朱國壽偽縣令』）、□□李登云、工部江陵金震生（考曰：「烈皇小識」作金震出，俟核）、余姚潘同春（考曰：本「傳信錄」。「北略」誤作潘國春，依「題名碑」正），皆以郎中主事原官分授偽六政府屬者也；武進孫節云（考曰：「烈皇小識」誤作孫節）、豐城葉澍、長沙趙開心、湘鄉賀久邵，以原官授偽政府司務者也（考曰：參「北略」、「傳信錄」。賀久邵，「北略」作偽職從事）。改偽國子監助教者，工部錢塘繆沅，亦曰偽戶政府從事也（考曰：參「北略」、「傳信錄」。「忠佞紀事」云：繆沅，助教）。改外職者，吏部郎中萊陽左懋泰，懋第之弟也，報名被掠，輸銀萬兩，授偽密云防御使；或曰選授偽兵政府侍郎，鎮守山海關（考曰：「北略」云：『第二榜特選兵政府左侍郎左懋泰鎮守山海關等處地方』）。光祿寺卿膠州張若麒，先以督戰失機下獄，至是與侯恂、楊枝起同出獄；自成召見，若麒自稱寧、錦督戰之功，又言天下事壞于黨人數十年。自成深然之，授偽山海關防御使。又有刑部主事常熟歸起先者，亦授偽防御使；或曰縣令也（考曰：「忠佞紀事」作防御使、「傳信錄」作縣令）。海寧劉廷諫以吏部郎中改偽府尹（考曰：「北略」、「忠佞紀事」同。「傳信錄」作同知）。莆田吳篪（考曰：「北略」云：『賊不識字，其偽敕告示多別字，如廢弛訛費弛，事務訛事騖。有戶部吳篪為賊用，復其官。賊每呼其名為吳虎云』）以戶部郎中、寧晉高去奢以禮部主事俱改偽州牧。以郎中主事改偽縣令者，吏部公安侯偉時、曲周王顯、戶部晉江楊云鶴、汝陽傅鷟祥、禮部長洲湯有慶、無錫張琦、兵部南昌鄒明魁、夏縣張慎學、無錫秦汧、刑部懷遠朱受佑、沅江黃昌允、工部□□王之鳳、樂平趙之璽。最下授偽教諭者，江津程玉成也。授偽官不詳何職者，戶部渭南南廷鑄、安肅鄭爾圻、芮城王鳳林、蒲州李鍾秀、三原王高方、光州胡之彬、曲沃衛周祚、□□程之■〈王睿〉、禮部都昌余忠宸、晉江黃熙胤、兵部瀘州黃紀、兗州修廷獻、□□馮秉清也。
京堂以下二十人：通政司參議長洲宋學顯，授偽驗馬寺卿。方諸偽官之勸進也，自成遜謝曰：『伊、周豈不能為湯、武？其不為湯、武者，伊、周之所以傳也』。學顯曰：『看書到此，非天授歟』？其諂諛類此（考曰：本「傳信錄」。計六奇曰：『「國難錄」注學顯原官，非也』）。自成改國子監為三堂：以司業為正堂、學錄為左、博士為右；授司業懷慶薛所蘊原官，改大理寺正錢位坤并為偽司業（考曰：「傳信錄」云：『自成改國子監為三堂云云，必非無據』。「北略」、「忠佞紀事」謂：『所蘊偽祭酒，位坤偽助教』，與「傳信錄」異；今從「傳信錄」）。所蘊號召諸生作文字（考曰：「北略」云：『考監生首題「蒞中國而撫四夷也」，又題為「厚也、高也」。一監生破題云：「地天交泰，圣人所以大統也」。所蘊大喜，列第一』），以待自成幸太學。位坤初不用，既夤緣宋企郊，赴部時語人曰：『我明日此時，便非凡人』。京中因有不凡人傳。尚寶司卿歙縣吳家周授偽太常寺卿（考曰：本「傳信錄」、「忠佞紀事」。而「北略」則云偽大理卿；又「傳信錄」曰：『家周見牛金星言：「南方脆弱，愿包納餉銀數十萬，免其刑掠」。金星云：「如果包得，即與上疏；但干系非小」。家周逡巡而退』），太仆寺少卿曹欽程授偽文諭院從事，光祿寺少卿李元鼎授原官（考曰：本「貳臣傳」。「北略」云：『元鼎太仆寺丞、偽太常寺卿』）。以大理寺評事改偽政府屬者，羅山周蘭；國子監博士改偽政府屬者，掖縣李森先（考曰：「北略」、「傳信錄」、「烈皇小識」作李森先。「忠佞紀事」作李春先。「題名碑」又作李林先。按作森是也）；助教改偽政府屬者，桐城吳道新（考曰：「北略」、「忠佞紀事」同。「傳信錄」云偽學正）；行人改偽政府屬者，新鄉許作梅；光祿寺署丞改偽政府屬者，武進吳剛思、吳江沈元龍。元龍頗用事，為吳中逋客主人焉。行人改偽學正者，孝義張元輔也（考曰：「烈皇小識」以元輔為官行人，「國變錄」以元輔為員外）。改偽防御使者，光祿監事漳浦林□□（考曰：獻賊叛榖城，殺巡按御史林銘球。而「北略」、「忠佞紀事」又云：『改偽防御使為光祿監事漳浦林銘球』。疑銘球二字有誤，闕之俟考）、行人曲沃李丕著、中書科掌科劉明英也（考曰：「傳信錄」曰：『授夔州防御使』。「北略」列之刑辱諸臣中）。改偽府尹者，行人華陰王于曜、中書舍人掖縣姜金允。改偽縣令者，行人廣信程兆科、學正□□王皋、中書舍人翼城史起明也（考曰：「傳信錄」作啟明；依「題名碑」正）。授職不詳何官者，行人□□吳允謙、□□李之奇、順天照磨□□龔彝、□□侯以顯也（考曰：「烈皇小識」所載『從賊諸臣不詳偽職，亦有刑辱未受偽職者。吳允謙以下四人諸書不載；惟「南略」載：『七月二十五日，劉孔昭薦錢位坤疏云：長安所刻「國變錄」，為奸徒借題害人，不止龔彝受屈』之語。然疏出孔昭，亦難憑信，姑識于此）。
外任者：順天巡撫商州宋權，以首進降表，授原官偽順天節度使。前豫楚總督益都任浚，被執不屈，尋釋之，授偽四川防御使（考曰：本「傳信錄」。鼒按：宋權、任浚二人，諸書不載；蓋以降大清后俱顯爵，或諱之耳）。山東布政參議翼城王則堯，授偽順天府尹（考曰：「傳信錄」云：『三月二十二日先授偽職，到任；四月初一日考試生員，題目：「天與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又有江西陳之龍，以陜西監軍降賊，授偽陜西節度使。鄒平呂弼周，以河南驛傳道僉事降賊，授偽淮安防御使；未詳何時降也。或曰之龍降于寧夏云（考曰：陳之龍見「傳信錄」、「綏寇紀略注」。呂弼周見顧炎武「圣安本紀」紀路振飛、王爕事）。推官一人，無錫顧芬改偽同知（考曰：「傳信錄」亦云知縣）。知縣六人，無錫王孫蕙（考曰：「明史」以王孫蕙為禮部主事）謁宋企郊獻表，大為自成所賞，授偽長蘆鹽運使（考曰：「傳信錄」曰：『孫蕙，南直無錫人，甲戌進士，歷歸善知縣，調浚縣知縣。三月十六日應召對，孫蕙伏陛言君辱臣死之義，繼以哭；改授銓曹。命未下，十九日城陷，城中哭聲震沸，孫蕙語家人曰：「毋恐，吾自有定心丸在此」。命取竹一竿，曳黃布一幅，大書「大順永昌皇帝萬萬歲」；將布懸門；遍拉同籍往迎，馬素修太史不可。走語趙玉森曰：「百行以孝為先，君太公年高，圖書錦足矣，不為徐庶，忍心為趙苞邪」？玉森頷之；出語張琦、秦汧，與語意合。二十日，同謁偽政府宋企郊，各執手板陳姓名。孫蕙袖中忽出一紙，拱手加額曰：「臣王孫蕙進表」。諸人出不意，慮觸忌，殊恐。宋閱表微笑，且頷曰：「好文字」。眾乃嘆服弗如。是日，晨起，復過馬太史；太吏方沐浴更衣，將就縊，端坐正寢。孫蕙覼縷道新天子仰慕德意；太史大怒，叱曰：「此言何為至于我」！孫蕙語猶未了，乃命從者挽出之。
即日孫蕙赴偽都督劉飲；二十六日，選授長蘆運使。先是，顧芬、黃繼祖、吳達俱選四川令；是日，秦汧、張琦、趙玉森亦授偽令，皆無錫人也。宋企郊語孫蕙曰：「貴里同事七人，公何以至此」？孫蕙曰：「皆新天子不棄之知、老大人甄拔之力」。宋曰：「非也。主上以公表及周庶常草詔堪作新朝雙璧，薄以一官相報耳」！時選者止給偽印，孫蕙獨加偽敕一道；偽帥高將軍送馬二匹，牛丞相以下皆餞行。時南人欲歸者慮道梗，求附行。孫蕙曰：「新天子在上，萬一耳目所及，謂我私挾南人，必嚴詰；不便」。皆固謝之。二十九日發都門，笥中錦袍失去，從馬太史仆許姓強假以出。儀仗中列「欽命督鹽」旗二面，錦袍、乘輿、張蓋，設鼓吹前導。闌過先帝后梓宮前，見俯伏而哭者，孫蕙竦肩睜視，一瞥而去，不出輿一揖也。乘傳所過，府以下迎送唯謹。行近德州，城中豎「大明中興」旗號，詢知為德州盧御史名世漼者糾集義師截殺偽官；又聞吳平西兵且入復京師。孫蕙乃棄儀仗、焚偽敕、埋印、磨滅行李上監運封識；又恐行李累重，復棄之。假作乞人以歸，至中途倒斃』）。孫蕙而下，蘄水周壽明授偽揚州防御使，次之（考曰：「忠佞紀事」作周壽期；今從「題名碑」正）。次新昌黃國琦授偽揚州府尹（考曰：「傳信錄」、「國難錄」同。「北略」、「忠佞紀事」作縣令。又「南略」載：『十二月十二日，胡時亨奏，謂黃則偽吏部掌朱封者』），次太倉孫以敬改偽州牧（考曰：「北略」又云：『以敬集友人寓所；或言城破，友人倉皇辭去。孫徐步歸寓，則賊將已拘家奴矣。問主人何在？不肯言，竟斃杖下。以敬竟投單，為偽刑政府從事』）。原官授偽縣令者，黃繼祖、吳達，皆無錫人也。不詳授何偽職者，安福彭三益也（考曰：見「烈皇小識」）。進士授偽太仆寺丞者一人，丹陽賀王盛（考曰：「忠佞紀事」作賀武盛；依「題名碑」正）；授偽防御使者三人，涇陽武愫、孟津李際期（考曰：「傳信錄」曰：『際期服闋進京，二月二十五日為選司所厄，怒甚。闖既入，通其姻婭，遂授職』）、平陽王道成（考曰：「傳信錄」曰：『城陷即降，授偽職青州防御使。四月十九日，道成單騎至州，州中人皆請命，相視不敢動』）；偽府尹二人，順天楊儆、河南鎖青搢；偽州牧一人，鄞縣徐家麟，或曰偽山東防御使也（考曰：「傳信錄」紀家麟于州牧中云：『齋偽印契出都，至山東，義兵截擒偽官，家麟棄印而逃』。「北略」引「國難錄」云：『家麟偽山東防御使』）；偽縣令五人，井研胡顯、嘉定施鳳儀、上饒徐敬時、扶風王秉鑒（考曰：「解學龍傳」云：『山西副使王秉鑒』）、韓城高辛允也（考曰：「烈皇小識」以為推官。又「南略」：『胡時亨奏：施鳳儀管儀仗時，語賊不可用亡國之器，愿自賠十金造者；未審以何偽職管儀仗也』。徐敬時見「忠佞紀事」：『后甲午正月，有進士徐敬時，舉兵廣信被殺，是亦傅鼎銓、張家玉流也，附志之』）；教職一人，清苑王爾祿也。舉人授偽知政使者二人，王學先（考曰：「北略」云：『庚午舉人』。「傳信錄」云：『壬午舉人』）、王順杞。學先里居未詳；順杞順天人，以寇急探親宣府，降賊隨入京者也。偽防御使一人，山西王皇極。偽府尹一人，平定高丹桂。偽縣令三人，武大正者，里居不可詳，授山東偽平原令；又宛平王仙芑（考曰：「北略」云：『第三榜特授宛平縣歸順舉人王仙芑山東濰縣令』）、福建鄭逢蘭，亦授偽縣令焉。生員授偽縣令者一人，順天王明。偽府尹王則堯，考選吏政府除官第七名者也。爵里不可詳者，偽弘文館學士王華、偽鴻臚少卿張魯、偽從事王奇才、程光貞、偽司務董獻廷。又有冉希舜、韓士偉、俞忠賓、張應麟者，亦不詳授何偽職也。未陷京師時，武臣降賊者不列書；降于陷后者，往往為賊殺死。惟都司武進董心葵（考曰：據某氏「談往」：『心葵名廷獻』），故周延儒門下客也。賊出之獄，心葵言中國情形及江南勢要，自成大賞之；顧亦不詳授何偽官焉。其有降賊而未授官者，求之宋企郊。企郊曰：『諸公何不解事？新天子御極，自當另用一番人』。諸人既絕望，始以漸逃歸；既未授偽職，故名亦不著。自黨崇雅以下，南都逆案漏略者，悉著稗官家；其有名列逆案而今不可詳者，則王承曾、向列星、李棡、王之牧、梅鶚、吳嵩允、顧大成、姜荃林八人也。
徐鼒曰：諸臣先后降賊，概系之壬子何？瑣事類書，無足日也。不曰叛降，曰降臣何？明諸臣之初心非有背逆，偷生畏死以至此極也。夫國亡君死，為人臣者仗戈匡復、宏濟艱難，計之上也；能死者次之。既不能為其上，又不肯為其次；隱忍貪昧，廉恥道喪、名辱身危，愧恨莫及如魏學濂者，亦可哀矣！吳爾塤、張家玉、傅鼎銓之晚節，自蓋所謂能改過者乎！余子瑣瑣，誅不勝誅，連類悉數，不已猥乎！嗚乎！此「春秋」三叛人名之義也。
闖賊殺明勛衛武臣之投職名者。
自二十一日百官投職名，凡勛衛武臣聚一隅，不許星散。是日，斬諸平則門外，凡五百余人。
徐鼒曰：曰殺投職名者何？明諸臣之非以抗賊見殺也。
癸丑（二十五日），闖賊拷掠明臣之猶在其官者。
百官之投職名也，用者既分三等授偽職。其不用者，每官用馬兵二人執刀隨之，驅往西華門外四牌樓街；鐵索鎖五人一串，驅逐如羊豕然。少遲鞭梃雨下，有仆地暈倒者。頃之，忽傳偽旨云：『前朝犯官送權將軍劉處分』。既至，劉方擁妓歡飲，命兵士回營守之。明日，復至劉所，以次論贓：內閣十萬，部院、京堂、錦衣帥七萬，科道、吏部郎五萬、三萬，翰林一萬，部屬以千計，勛戚無定數。凡輸納見銀加二，首飾十不當一，衣服羅緞以次定減，珠玉玩好概不用。能繳者立搜進之，不能即嚴刑。一賊將領長班五十人，緝訪官民藏蓄。長班一人，限日訪事二件，名曰公刺；如云某有金，即拷掠。劉又造新夾棍，木有棱，鐵釘連綴，夾人輒骨碎死。門立二柱，磔人無虛日。劉署不可悉容，則分置偽權將軍田虎、制將軍李遇，以次轉屬部將；至各營兵官監押健兒，皆得夾人。又有炮烙、火尺、棚弦之法，目所未睹。有賊黨所夙仇者至，縛而臠割之焉（考曰：「燕都日記」曰：『賊黨有夙怨，無不立報。如總兵王樸重辟在獄，子琦以千金托陳君美營干，君美欺琦而沒其金；至是，琦在賊黨，遣召君美，縛而臠割之』）。初令百官助餉，猶禁淫掠民間。自各官輸不足額，押令稱貸商賈；金銀罄，則繼以紬緞，商人錢貨一空。又令十家一保，一家逃則十家同斬；十家中有富戶，則點取籍沒馬騾、銅器，至薪米亦令輸營。饑死、掠死者甚眾，顧其名氏不可紀。其勛戚、輔臣暨朝官之著于稗官家者，等而錄之如左焉。
掠而納銀復被殺者，勛戚大臣武職為多。最著者，成國公朱純臣。賊至，獻齊化門，與陳演表勸進。尋自成入內閣，見崇禎帝命純臣輔東宮朱諭，因誅之，籍其家（考曰：「傳信錄」云：『二十二日申刻，傳偽旨處斬』。按「燕都日記」云：『二十六日，降賊臣朱純臣、陳演率百官勸進』。是純臣不死于二十二日）。襄城伯李國楨之就縛也，自成呵之曰：『汝受天子重任，既不能堅守、又不能死節，靦顏受縛，意將何求』？叱送權將軍追贓。與其妻同掠死（考曰：「傳信錄」云：『追贓數四，殘剝而斃。其妻亦為賊所掠，褫盡底衣，抱之上馬，大呼曰：「此襄城伯李國楨之夫人也」。勛臣婦女被掠甚多，無辱甚于此者』）。大學士陳演、魏藻德拘閉劉宗敏家，演獻銀四萬兩，劉甚喜；一怨仆告之，賊掘金銀珠寶如仆言，遂被刑。自成之東行拒吳三桂也，先一日，演與定國公徐允禎等皆見殺。藻德納金銀萬計；劉宗敏詰以首輔致亂，藻德言：『先帝無道』。宗敏怒而批其頰，掠死；并逮其子斬之（考曰：「傳信錄」云：『二十日午刻，同陳演留閉劉宗敏家屋中。藻德自窗隙語人曰：「如欲用我，不拘如何皆可；鎖閉此房何為」？二十一日，同邱、方二相發營中羈守之；辱加拷掠，吐金銀以萬計。四月朔，宗敏夾訊藻德曰：「若居首輔，何以致亂」？藻德曰：「本是書生，不諳政事；兼之先帝無道，遂至于此」。宗敏曰：「汝以書生擢狀元，不三年為首輔；崇禎有何負汝？詆為無道」？呼左右掌其嘴數十，仍夾不放。藻德謂用事王旗鼓曰：「愿以女奉將軍為箕帚妾」。王旗鼓鄙而蹴之，唾罵不絕，益加拷掠。凡六晝夜，夾腦至裂而斃。復逮其子訊之，對以「家實無銀；若父在，猶可從門生故舊措置。今父已死，何處可得」！賊揮刀斬之』。又云『魏實無女，何忍污至此！此王旗鼓面與苕溪沈氏言之』）。邱瑜（考曰：「北略」云：『將投繯未決；是夜賊擁至窩鋪，用兩賊幫宿，求死不得。劉宗敏逼勒助餉，押歸寓，乘間服冰片死』。「傳信錄」云：『四月十二日，闖命斬陳演、徐允禎等。邱、方二相所系主將命監押者殺之；因以繯具進，二相各自縊』。按「傳信錄」是也）、方岳貢（考曰：「北略」曰：『「京抄」云：「夾，獻銀四千兩、布四百疋，尚拷不止；乃獻下江南策」。方公頗自好，必不至此；疑出仇口。云間何剛等辨揭謂：「公屢自縊不死，賊騎擁去逼降。公不屈，詈不已，遂極拷掠；凡二日夜，搜寓所僅得布袍五襲、犀帶一圍、欽賜元寶二錠。賊大詫曰：閣老何一貧至此？于是獨不釋公。繼而李賊問夾者何人？賊黨指公名。李曰：方某清官，安得有金銀？始得釋。四月十三日，賊忽擁太子出都。十七，喧傳太子墜馬死。公撫膺大叫，勺水不進；二十六日，整衣冠絕吭而死」。又似有意為方公周旋』。蜀人吳邦榮「國變錄」注：『夾二夾，完贓三千兩；不死，留用。他單又有注同陳演戮死者，均不可信』。鼒按：「傳信錄」近實）被掠納銀，亦以賊東行先一日見殺。先后死者，吏部尚書李遇知（考曰：「北略」引「大事記」云：『入贓四萬六千兩，夾死』）、英國公張世澤（考曰：「傳信錄」云：『世澤父惟賢，挺鞭搜宮，立先帝，有佐命勛；世澤與其夫人被掠死，仁者傷之』）、定遠侯鄧文明、揚武侯薛濂（考曰：「傳信錄」曰：『濂天性暴戾，好搒撻平民掠財；善事權要，惡不上聞。賊追其贓，被掠最酷而死，聞者稱快。初濂拷掠數日，囊已竭矣。不勝再掠，詭言藏金在宅，須自發之。賊令二人舁往，其宅已為賊將占久，諸物盡為賊有矣。舁還，越二日死』）、博平侯郭振明（考曰：「傳信錄」曰：『振明于戚臣中頗稱賢。二月初，猶募宿儒于五城設教，令民間子弟負笈就學，使貧者不以脯修，當時賢之』）、武定侯郭培民、永康侯徐錫登、鎮遠侯顧肇跡、西寧侯宋裕德、懷寧侯孫惟藩、太康伯張國紀、清平伯吳遵周、新建伯王先通（考曰：「傳信錄」云：『遵周、先通戮以祭旗』）、永寧伯王長錫、彰武伯楊崇猷、安鄉伯張光燦、南和伯方履泰、都督周鑒、李國柱、劉岱、冉孔悅、駙馬都衛冉興讓、錦衣衛千戶梁清宏、李國祿，或追贓掠死、或賊東行時殺死；以為殉難者，謬也（考曰：計六奇曰：『勛臣之死，多不可信；蓋為襲爵地也。況主其事者為吾郡之宗伯某某乎！黃金有靈，青史無色矣』）！
三、四品京堂掠死者：太常寺卿金壇王都，或曰釋而遁也（考曰：「傳信錄」云：『初八日釋夾，舁至家即死』。而「北略」列之幸免諸臣、「忠佞紀事」列之遁跡之臣，未知孰是？又「北略」以為崇德人；誤也。據「題名碑」改）。國子監祭酒清苑孫從度，以悍妻罵賊觸怒，被掠死（考曰：「甲乙史」云：『從度病臥金臺會館，有羅將軍來居，孫遣仆持名刺致意。羅大怒，即騎入內驗疾。孫妻素悍，迎而罵之。羅命鐵索縶其頸，并舁孫過己寓，拷孫立斃。妻十指俱斷，乃承史藻寄窖多金，得七千兩。由是，翰林皆坐餉萬金』。「國變錄」云：『夾四夾，追銀四百兩，死于家』。「傳信錄」云：『追銀萬計，死于寓所』。銀數不同，疑「甲乙史」可據。又諸書皆云祭酒，「北略」以為官太仆卿）。科道，則給事中成都顧弦、青浦李世祺、御史莆田鄭楚勛（考曰：本「傳信錄」）、新昌馮垣登（考曰：或作登垣、或作恒登，今從「題名碑」正）、零陵陳純德（考曰：「傳信錄」云：『純德督順天學政，撤考還京；城陷被執，死于嚴刑』。「忠佞紀事」亦云：『受刑之臣』。「北略」引「國難錄」：『二夾留用』），皆掠死。惟新昌俞志虞，嘗奏太子宜監國南京，不見聽；城陷，既自縊，家人救之。突邏卒至，遂被系受掠；釋至家，憤病死（考曰：本「傳信錄」）。或曰：純德亦殉難焉（考曰：「明史」暨「北略」謂：『陳純德乃城陷后自縊死者』）。
部屬以下掠死者：工部郎中青浦李逢甲、主事湖口鄒逢吉、中書博士□□吳之瑞也。掠后死者，工部侍郎常熟陳必謙（考曰：「北略」云；『必謙，常熟人；夾二次，傷被幽。同幽者展轉嘆息，必謙枕一石塊，鼾寢如常。逃歸，遇土賊傷其掌指，數日病死』）、知興化府會稽曹惟才也。掠死復生者，兵部主事長洲申濟芳也（考曰：「北略」云：『濟方，長洲人；為長班所首，被執。賊謂相國之后必多蓄，而濟芳實貧；夾損一足，與陳必謙同幽一兵房中。是夜，死者數人，申亦與焉；移至館，乃復活』。「甲乙史」云：『四月初九，東報已急，在縶者盡釋；惟留申濟芳數人，各予繩自縊死，后各人加五棍。濟芳舁歸，入殮復蘇』）。
掠未死者：兵部侍郎泰州張伯鯨，遁最早；尚書新鄭張縉彥，被掠后脫身走太原，挾壯士黃冠遯而南（考曰：「北略」附記張一方、蔡元吉事云：『縉彥脫身至太原，一方、元吉投偽將陳永福，差往河南；永福疑之，留驛符不發。及縉彥計脫，奔豐峪山；著黃冠，走盤駝，地皆土黔，炙人肝而食。賊追捕甚急，忽一方、元吉俱至，遂脫于難。他書以為戮死者，誤也」）；吏部侍郎孝感沈惟炳、上元雷躍龍、兵部侍郎嘉興金之俊、諭德南昌李明睿于賊東行時釋出，遁。先后被掠者，通政司參議漢中趙京仕、給事中鄧州李永茂、寧都曾應遴、太倉錢增、御史莆田黃熙能、武進何肇元、郎中大興劉獻績、黃岡朱芾煌、惠安張正聲、敘州聶一心、主事澄海蕭時豐、鍾祥李向中、常熟趙士錦、丹陽彭敦歷、懷寧劉若宜、晉江楊元錫、華亭王鍾彥、中書博士□□朱國詔、光祿寺丞仙游林蘭友、太常博士江津龔懋熙、知巨野縣同安蔡國光也。元錫十四歲登甲科，時人榮之；既敗節，詆之尤甚焉。鍾彥，或云自縊死也。
入銀不掠者，嘉定伯周奎以身免（考曰：「北略」曰：『城既破，有兵數人到府，奎厚犒之即去。已而有賊將張姓者至，踞其室；奎夫人卜氏姑媳皆自縊，卜即先后所自出也。諸子皆縛去，兵士辱奎特甚。復有權將軍李至，張避去。李見奎謙讓之極，頗憐之，乃以小屋數間撥與，幸免于刑死。子鉉夾未死，幼子镮鍾、孫澄、清、澤俱存。一云李牟數奎平日鄙吝，督令負薪擔水以辱之』。「殉難實錄」云：『周奎正在求死就縊之際，被賊擒去。送偽刑官三夾不死，坐贓七十萬，府第、藏庫、什物、田產俱沒入。將軍李牟據其宅』。「傳信錄」云：『賊之殺勛戚大臣也，奎獻銀十萬、美女十人，得不殺；仍賞銀千兩』。諸說不同，并存俟考）；刑部尚書掖縣張忻及其子庶吉士端入銀萬兩，釋；工部堂邑張鳳翔入銀，釋（考曰：「傳信錄」誤作張鳳山，蓋漏翔字，又涉注中山東字而誤衍山字也。「北略」引野史，又誤作張允翔。今從「題名碑」改正）；戶部侍郎吳履中入金銀不免，復進揭祈哀，釋（考曰：履中被拷掠，入黃金八十兩、銀六百兩，復受夾。四月八日，履中進揭哀懇，署銜云『原任大理寺丞升戶部侍郎到任十七日吳履中』；遂釋。「北略」引「國難錄」云：『托周鍾賄王旗鼓授大理寺卿』。未知信否也）；詹事府詹事晉江張維機與其仆同被掠，仆奪刀自刎死，維機入銀釋（考曰：「北略」引「國變錄」云：『維機夾二夾，頭篐一篐；仍夾其仆二夾，奪賊刀自刎死』。計六奇曰：『奪刀自刎烈矣！惜乎其晚也』。按六奇誤以仆之自刎為維機自刎也。「傳信錄」云：『維機官正詹，其仆同系，共拷掠。一仆不堪，奪刀自刎死；維機至夾及腦，入贓釋』。無自刎事也。又「北略」以維機官吏部侍郎，與「傳信錄」亦異）。又少詹事井研胡世安、諭德濟寧楊士聰（考曰：「傳信錄」云：『被執，以賊卒王敦武食其先公之德，力護不加刑；入贓，釋』。「北略」以為偽戶政府少堂；并引徐凝生「國難紀」云：『親見門黏欽授官銜』。按偽戶侍有楊王休、楊建烈二人，或因姓楊而傳聞致誤歟）、編修程鄉李士淳、檢討桐城方以智（考曰：「北略」云：『以智充定王講官，聞變走出；遇蘇人陳伯明，倉卒通名，相與嘆泣。陳留至寓所一宿，次早家人同四卒物色及之，挾往見偽刑官，逼認獻銀若干；后乘間逃歸』）、御史山陰吳邦臣、前鳳陽總督嘉祥高斗光、郎中順天沈自彰（考曰：「史外」作沈日彰）、主事山陰丁時學，皆先后入銀，釋；侍講方拱干以美婢賂賊將羅姓者，釋（考曰：「北略」、「傳信錄」并云：『拱干聞城破，尚臥床上。引刀割須未及半，為家人抱持，旋止；竟為賊執。方以美婢四人賂賊將羅姓者，得免夾；隨為何瑞征、楊廷鑒力薦可為宰相。蓋瑞征乃其同年、廷鑒其門生也；方家眷悉住廷鑒寓中。四月初三夜，偽尚書張嶙然騎至方所，深談良久；云「不日大用，老先生無過慮」。此系方一小童逃回南都所言。小童甚狡，羅將復欲得之，方已許贈；此童畏賊，逃回。回時方尚未實授官，但青衣小帽，額帖黃紙「順」字耳』）！
釋而留用者，戶部侍郎淄川王鰲永、靜海王正志、工部侍郎宛平劉余佑（考曰：「北略」引「野史」云：『賊兵大索本地鄉紳，如周鏘、劉余佑、梁以樟、米萬鍾、吳邦臣、沈自彰等，咸蜂聚其家，恣意掠取，與籍沒無異』。按周鏘、梁以樟、米萬鍾不見他書，附志于此）、順天府尹棲霞郝晉也（考曰：「傳信錄」以為官刑部侍郎。又郝晉、郝杰，郝皆作霍，誤也。今從「題名碑」正）。
入銀仍不釋被掠者，御史平湖曹溶（考曰：「傳信錄」云：『被獲重掠，悉索寓中，納二百兩。賊心未厭，嚴刑傷足；舁出，又納五十兩，發王旗鼓再拷。王為山右諸生，嘗讀溶文，諭楊枝起招之受職，以創不能行。又數日，闖遁，客勸其倡守城以待太子，而遇大清』）、教授昆山沈浣先也。自張伯鯨以下，或死或不死，無能以義屈賊者。惟刑部員外郎麻城陳鵬舉不投揭，被執；叱使跪，不屈，椎擊幾斃；其仆請以身代，賊義而兩釋之。又知州周之茂者，亦麻城人，亦以不跪折臂死；為能挺然不屈于賊焉。
初賊之拘縶百官也，半勛戚文武大臣，不及閑秩；既各以事觸賊怒，而賊黨之乘勢橫行者，遂以次拘縶，而鮮能脫免。以削發被拘者（考曰：「北略」「補遺」載：宋獻策疏曰：『明朝削發奸臣，吏政府不宜授職。此輩既不能捐軀殉難以全忠義，又不肯委身歸順以事真主。顧乃巧立權宜，徘徊歧路；忠節既虧，心跡難料』云云。自成批云：『削發奸臣，命法司嚴刑拷問，吏政府不得混敘授職』），諭德韓城衛允文、中允宣城楊昌祚、編修瑞安林增志、溧陽宋之繩、主事南昌吳孳昌、中書科中書福州陳翔、行人羈州郝杰、鄞縣謝于宣、進士□□李起龍。之繩以楊廷鑒、周鍾之薦于王旗鼓也，囚而不夾；起龍亦以瘋，免夾焉。以投井被拘者，中書博士金壇呂兆龍（考曰：「明史」：『給事中呂兆龍』）；釋后遁以涂面偽聾被拘者，庶吉士新喻萬發祥；以抗言愿回籍被拘者，行人福安劉中藻：俱夾而后釋焉（考曰：「傳信錄」以萬發祥為偽縣令、劉中藻為酷刑死，皆誤也）。爵里不可詳者，有張昌齡、李天桂、宋之顯、吳伯宗、范志方、張泰征（考曰：本「傳信錄」小字注）；或夾死、或不死。又有拘而未夾者，有楊若橋、汪光緒（考曰：「北略」引「國變錄」）；爵里亦不可詳也。既而偽軍師以帝星失明，奏請停刑，然死者已過半矣。有御史某得為宗敏幕客，歌唱狎昵，獨免于禍。降官之年少者，戲弄至不可道焉。
徐鼒曰：不曰拷掠明臣之投職名者何？紀實也。諸臣亦有以不投職名被縶者矣，然則何以不別白之？曰：無足論也。諸臣既不能以死報國，又不能遁跡保身，依違不決，以陷于囚虜，辱亦甚矣！吾惡乎別白之。「禮」曰：『刑不上大夫』，養廉恥也。有明待士孔厚，獨廷杖一事，歷代所無；上既不以廉恥待其下，下亦不以廉恥自待。勢去柄移，毒痡遂遍，豈天所以報作法之涼歟！不然，何酷烈之似也！
闖賊縱其黨淫掠。
賊之初入城也，禁淫掠，殺犯罪者四人；民間信之，嘻嘻自若。既而，賊將距巨室、籍子女為樂。而兵士以搜馬、搜銅為名，沿門蜂聚；初曰借鍋爨，少焉曰借床眠，頃之曰借汝妻、女、姊、妹作伴。藏匿者遍搜，不得不止。愛則摟置馬上，或一賊挾三、四人；不從則死，從而不當意亦死，一人而不堪眾嬲者亦死。安福胡衕一夜婦女死者三百七十余人。有士子以女被奸告之賊官，賊官謂女曰：『汝認奸，便斬頭』！遂坐誣，殺士子。偽兵政府侍郎王某為同鄉人示禁兵掠，劉宗敏大怒，訴諸自成，罷職系獄；越宿出之。有徽州人汪箕者，貲數十萬，計家室不保，乃獻下江南策，愿為先鋒前進。自成喜，以問宋獻策；策曰：『此蟬脫殼之計也』。自成悟，箕遂掠死。
甲寅（二十六日），明降賊諸臣勸進。
諸臣表有云：『獨夫授首，四海歸心；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南中所傳為周鍾語者也。自成遂詐稱符命，出銅爐、漆盒各一，刻永昌年月日文，云得之大內；又詐飾番僧，稱西域天笠國知中國有新天子登極入賀者。自成偶升御座，內臣進冕旒，頭痛如裂。又見白衣人長數丈，手劍怒視；座下龍爪鬣俱動。見宮中御用服器輒震懾，若有物憑之：以此不敢遽僭號。至四月朔，宋獻策奏帝星不明，宜速正位；牛金星亦以為言。乃釋鴻臚寺官之被拘者，復原官習儀以候即位。自成嘗至萬壽山觀將士騎射，從者數千人。
乙卯（二十七日），明吳三桂襲殺闖賊兵，遂據山海關，乞降于我大清。
三桂字長白，南直高郵人，遼東中后所籍；提督京營吳襄子也。崇禎初，以武舉歷官都督、指揮。后襄坐失機下獄，擢三桂總兵。十四年（一六四一），薊遼總督洪承疇出山海關，會八總兵于寧遠；三桂偕王樸（考曰：樸一作樸）、馬科、楊國柱等與大清兵戰于松山。國柱敗歿，樸誅；而三桂僅鐫秩。未幾，奉命鎮寧遠，所部精兵四萬、遼民七、八萬，皆耐搏戰；而彝丁突騎數千，尤驍悍：北門鎖鑰，恃無恐。既而闖賊日逼，乃起襄提督京營；旋封三桂平西伯，征其兵入援。三桂徙寧遠五十萬眾日行五十里，比至豐潤，而京師已陷；遂頓兵山海關，猶豫未有所決。自成執襄，令作書招三桂曰：『汝以君恩特簡，得專閫任；非真累戰功、歷年歲也，不過為強敵在前，非有異恩激勸，不足誘致。此管子所以行素賞之計，而漢高一見韓、彭即予重任，蓋類此也。今爾徒飭軍容，徘徊觀望，使李兵長驅直入；既無批吭搗虛之謀，復乏形格勢禁之力。事機已去，天命難回；吾君已逝，爾父須臾。嗚乎！識時勢者，亦可以知變計矣！昔徐元直棄漢歸魏，不為不忠；子胥違楚適吳，不為不孝。然以二者揆之，為子胥難、為元直易。我為爾計，不若反手銜璧，負锧輿棺。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賞，而猶全孝子之名。萬一徒恃憤驕，全無節制，主客之勢既殊，眾寡之形不敵；頓甲堅城，一朝殲盡，使爾父無辜并受戮辱；身名俱喪、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語云：「知子者莫若父」。吾不能為趙奢，而爾殆有疑于括也。故為爾計：至屬至屬』！遣降將唐通赍書并銀四萬兩犒師，而別令賊帥率兵二萬守關拒之。三桂得書，遂令賊將入關代守，而自率精銳赴燕京降。行至灤州矣，途遇其父妾某與一逃奴偕；問曰：『吾家無恙乎』？曰：『籍之矣』！『吾父無恙乎』？曰：『拘縶矣』！三桂沈吟久之，厲聲曰：『我那人亦無恙乎』？那人者，愛姬陳圓圓也，三桂以千金得之某戚家（考曰：陳圓圓，諸書亦作陳沅，亦作陳圓。按吳偉業「圓圓曲」、鈕玉樵「觚剩」、沈虬「圓圓偶記」、陸次云「圓圓傳」俱作陳圓圓，今從之。又三桂得圓圓始末，諸書各異。「傳信錄」云：『十六年春，戚畹田弘遇游南京，吳閶歌妓陳沅、顧壽名震一時。弘遇欲之，使人市顧壽得之。而沅尤幽艷，價絕高；客有干弘遇者，以八百金市沅獻之。是歲，弘遇還京，病卒。吳襄入京，三桂遣人持千金隨襄入田弘遇家買沅。闖入京師，偽權將軍劉宗敏處田弘遇第，聞壽從優人潛遁，而沅先為吳襄市去，乃梟優人七人而系襄索沅。襄具言遣送寧遠已久，宗敏堅疑不信，故掠襄』。「北略」諸書并同。陸次云「圓圓傳」略曰：『田畹者，懷宗妃之父也。甲申春，流氛火熾，妃謀所以解帝憂者，進圓圓。帝穆然，旋命歸畹第。闖迫畿輔，帝急召三桂對平臺，錫蟒玉、上方，守山海關。寇既深，長安富貴家胥皇皇；畹憂甚，圓圓曰：「當世亂而公無所依，禍必至；曷不締交于吳將軍？吳慕公家歌舞有時矣；公鹽于石尉不借人看，玉石焚時，能堅閉金谷邪？盍以此請，當必來」。畹然之，躬迓吳觀家樂。出群姬調絲竹，皆殊秀；一淡妝者，情艷意嬌，三桂不覺其神移心蕩也。顧謂畹曰：「此非所謂圓圓邪？洵足傾人城，公寧勿畏而擁此邪」？畹不知答。酣飲間，警報踵至。畹前席曰：「設寇至，將奈何」？吳遽曰：「能以圓圓見贈，吾當保公家先于保國也」。畹勉許之。吳即命圓圓辭畹，擇細馬馱之去。帝促三桂出關，三桂父襄恐帝聞其子載圓圓事，留府第。三桂出而闖賊旋拔城矣。闖向襄索圓圓，且籍其家而命其作書以招子也，襄進圓圓；自成驚且喜，遽命歌奏吳歈。自成蹙額曰：「何貌甚佳，而音殊不可耐也」？即命群姬操阮箏琥珀，己拍掌以和之。顧圓圓曰：『何如」？圓圓曰：「此曲祗應天上有，非南鄙之人所及也」。自成甚嬖之。及怒戮吳襄并其家口，欲殺圓圓；圓圓曰：「聞吳將軍卷甲來歸矣！徒以妾故興兵；殺妾何足惜，恐其為王死敵，不利也」。自成欲挈圓圓去，圓圓曰：「妾豈不欲從大王行，恐吳將軍以妾故而窮追不已也。為大王計，宜留妾緩敵，當說彼不追以報王之恩遇也」。自成然之。三桂既得圓圓，旋受王封，時命圓圓歌。圓圓歌「大風」之章以媚之；吳酒酣，恒拔劍起舞，作發揚蹈厲之容。圓圓奉觴為壽，以為其神武不可一世也。
吳益愛之，專房之寵數十年如一日。其蓄異志，陰結天下士，相傳多出于同夢之謀云云』。鼒按：諸書皆云圓圓為劉宗敏所得，不云事闖；又諸書不云圓圓入宮。惟此傳與鈕玉樵「觚剩」、沈虬「圓圓偶記」言之，而所記入宮之事又微異。陸云由田畹與貴妃進之；鈕、沈兩君則云由周嘉定伯及母后進之。又圓圓為女道士事，此傳亦無之。「觚剩」略云：『崇禎末，流氛日熾，而大江以南民物晏如，方極聲色之娛，吳門尤盛。有名妓陳圓圓者，花明雪艷，獨出冠時。維時田妃擅寵，兩宮不恊；烽火羽書相望于道，宸居為之憔悴。外戚周嘉定伯以營葬歸蘇，將求色藝兼絕之女，由母后進之，以紓宵旰憂，且分西宮之寵；出重貲購圓圓，載之以北，納于椒庭。一日侍后側，上見之，問所從來。后對：「左右供御，鮮同里順意者；茲女吳人，且嫻昆伎，令侍櫛盥耳」。上念國事，不甚顧，遂命遣還；故圓圓仍入周邸。延陵方為上倚重，奉詔出鎮山海，祖道者綿亙青門以外；嘉定伯出女樂佐觴，圓圓在列，延陵深屬意焉。詰朝，使人道情于周，周許諾。延陵千金為聘，限迫即行，未及娶也。嘉定伯盛具奩媵，送其父襄家。未幾，闖陷京師，貴臣巨室悉加累系；初索金帛，次錄人產，襄亦與焉。闖挾以招其子，許以通侯之賞。家人潛至帳前約降，忽問陳娘何在？使不能隱，以籍入告。延陵遂大怒，按劍曰：「大丈夫不能自保其室，何以生為』！即作書與襄訣，勒軍入關，縞素發喪，隨天旅西下，殄賊過半。賊憤襄，殺之懸其首于竿，襄家三十八口，俱遭屠戮。蓋延陵已有正室，亦遇害；而圓圓翻以籍入無恙。闖；棄京出走，各委其輜重、婦女于途；延陵追度故關至山西，晝夜不息，尚未知圓圓之存亡也。其部將已于都城搜訪得之，飛騎傳送。延陵方駐師絳州，聞之大喜，結五彩樓，備翟茀儀親往迎迓。順治中，延陵進爵為王，圓圓將正妃位，辭不承命；延陵乃別娶中閫。后婦悍妒，圓圓能順適其意，屏謝鉛華，獨居別院。圓圓之養姥曰陳，故幼從陳姓；本出于邢，府中皆稱邢太太。久之，延陵潛蓄異謀，邢窺其微，以齒暮請為女道士。戊午，滇南平，籍其家；俱入禁掖，邢氏獨不見于籍云』。沈記略同「觚剩」。鼒按：諸傳記非有真據，皆依附吳偉業「圓圓曲」而為之詞；存之以廣異聞可也。又陳其年「婦人集」亦云：『圓圓字畹芬，戚畹武安侯劫置別室中。侯，武人也，圓圓苦不自得云』）；以邊事急，留之京師，為偽權將軍劉宗敏所得。奴不能隱，曰：『籍入矣』！三桂投幾于地，須髯奮張曰：『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以生為』？叱左右斬來使。參將馮有威進曰：『當收其金幣，使彼不及備；何必殺此偽官』！三桂遂佯喜曰：『愿一見東宮而即降』。報書復命。益募兵至七千人，卷斾馳還，襲殺賊守關兵；賊將負重傷逃。三桂遂據山海關，與副將夏登仕等歃血盟。而登仕本秦人，有降賊心；三桂知之，酒次以女許字登仕，割襟定約。委諸將守關，而己任戰事。遣副將楊坤、游擊郭云龍奉書乞師于我大清，略曰：『三桂以蚊負之身而鎮山海，思堅守東陲而鞏固京師也。不意流賊犯闕，奸黨開門；先帝不幸，九廟灰燼。今天人共憤，眾志已離，其敗可立待。我國積德累仁，謳思未泯；各省宗室如晉文、漢武之中興者，容或有之。三桂受國厚恩，欲興師問罪；奈京東地小，兵力未集。乞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合兵以滅流寇；則我朝之報北朝，豈惟財帛而已哉！將裂地以酬，不敢食言』。
先是，我章皇帝命攝政睿親王多爾袞率兵經略中原；既得三桂書，乃命漢軍赍紅夷炮進發山海關。自成聞三桂之據關也，切責劉宗敏而遣唐通統兵御三桂，又遣白廣恩往永平救援。
徐鼒曰：曰襲殺闖賊兵何？不予三桂以討賊之名也。其始也，國破君亡，托于父命，則稽首降賊；既以床第之私，效倚庭之哭。彼其昏淫頑逆之心，曷嘗有一君父仇仇之說哉！而論者僅誅其晚節，猶盛稱其復仇，抑遠于誅意之旨矣！
明總漕巡撫路振飛、巡按御史王燮治兵淮安。
振飛既遣金聲桓等將兵防河，乃會淮安七十二坊集義兵，坊舉生員二人為坊長、為副令；自為操演，戒作輟，夜則巡邏以備非常。既聞京師陷，振飛集紳士出塘報于袖中曰：『代我者至，將縛我出迎乎？抑勉力一守乎』？振飛泣，眾皆泣。乃散漕糧四千石于民，與按臣王燮同心固守，淮城以安。
徐鼒曰：前書振飛防河、燮誅賊黨矣，此并書何？嘉二臣之協和也。往者遼東之敗，城非卑陁也、兵非寡弱也，經撫不和，遂潰散而不可復收耳！夫大廈非一木所支；戮力同心，庶濟艱險。彼怙權相軋者，亦有愧于二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