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第十六》小腆紀年附考 徐鼒作品集

    己丑、我大清順治六年(一六四九)春正月(明永歷三年、魯監國四年)庚申朔,明桂王在肇慶府,大雷雨風雹,免朝賀。

    明監國魯王次福寧之沙埕。

    丁卯(初八日),李成棟殺明宣忠伯王承恩。

    承恩,大興人;世襲錦衣指揮。建陽之使,彭鳴京愿為之用;田辟有眾數千,亦愿隨之。成棟聞之,忌且怒。是日相遇于英德舟中,邀之歡飲;夜闌佯醉,即席殺之。

    李成棟殺明大學士朱由■〈木藝〉。

    由■〈木藝〉,宗室子;崇禎壬午舉人,為廣東教諭。丙戌(一六四六),充鄉試同考官。歷官翰林院侍讀入閣,出自王命。成棟誣以他事捕系獄中,殺之。

    徐鼒曰:不曰明李成棟殺某某何?不與其為明臣也。絕之于明,則專殺之罪無庸誅矣。

    壬申(十三日),明大學士朱天麟罷,召黃士俊、何吾騶入閣。

    大兵之未入廣西也,陳邦傅嘗通款于我大清,以是為李成棟所輕。邦傅又以潯、慶、南、太四郡未經薙發,自侈為功;故袁彭年、李元胤尤惡之。科道諸臣希二人意,以攻擊邦傅為事;給事中金堡尤力,嘗劾邦傅十可斬,馬吉翔、龐天壽、嚴起恒、王化澄并與焉。吉翔氣焰方張,至是頗懼,盡謝諸務;化澄、起恒并疏乞休。由是,堡直聲大振。諸輕剽喜事者,自元胤、彭年以下,少詹事劉湘客、給事中丁時魁、蒙正發咸與交歡。湘客通文墨,由薦舉入仕,受知于瞿式耜;貪狡多智,時魁輩動必咨之。時魁起家進士,富而好利。堡清貧,衣食皆資二人,故稱莫逆交。正發依倚諸人,聽受指揮:而皆以元胤為歸,故當時有假山圖五虎號。假山圖者,繪假山一座,朝官數百人,有首戴者、肩負而手托者、仰望遠聽指點而話言者、驚恐退避兩手掩耳而疾走者。又謂之假虎邱,以彭年為虎頭、時魁為虎尾、正發為虎喉、湘客為虎皮,堡最可畏為虎牙。堡與時魁相繼攻起恒、吉翔、天壽無已;太后召天麟面諭曰:『武岡之危,賴吉翔左右之』。令擬旨嚴責堡等。天麟為兩解之,卒未嘗罪言者;而彭年輩怒不止。然是時黨分吳、楚兩局:彭年等為楚黨,既結元胤以自固;而天麟暨起恒、化澄、督師堵胤錫、吏部尚書晏清、戶部尚書吳貞毓、給事中張孝起、吳其、洪士彭等自恃廣西扈從舊臣,詆反正諸臣曾事異姓,亦內結馬吉翔、外結陳邦傅,所謂吳黨也。王知群臣水火甚,令盟于太廟;然黨益固,不可解。邦傅怨堡,因疏言:『皇上兩三年流離顛沛,今日即次稍安,何議論紛紛若是?堡謂臣無將無兵,請即令監臣軍,觀臣十萬鐵騎。且堡昔官臨清,嘗降賊污偽命』。疏入,天麟抵幾笑曰:『道隱善罵人,今亦遭人罵也』。因擬旨:『金堡辛苦何來?實所未悉。所謂監軍,可即集議』。蓋用杜甫「辛苦賊中來」語。堡固未嘗降賊,見之大恚憤。時魁即鼓言官十六人于是日晨詣閣,詆天麟曰:『堡論邦傅,即令之監其軍;若請其頭,亦即與邪』?相與登殿陛,大嘩曰:『吾輩不復仕矣』!棄袍服,擲印庭中,白衣冠聯袂出。王方坐后殿,與太仆馬光追敘五年前永州被難事。聞之大驚,兩手交戰,茶傾于衣;急命天麟取還所擬旨,諭諸臣供職。天麟即日辭位,慰留再三,不可;陛辭,叩頭泣。王亦泣,曰:『卿去,予益孤矣』!時魁等論之不已,乃并其弟大行人天鳳、子御史日生、中書月生皆坐斥。

    天麟既去,召舊輔黃士俊、何吾騶入直。吾騶尋罷,化澄亦去。王復召天麟,力辭不赴;上言:『今國勢累卵,路人皆知。而建言者絕不問一人一事,掉頭以爭曰:「我古遺直也」。今而后請勿以四方無利害者執為極重大事,主上為社稷憂則憂之』。其言蓋為堡等發也。

    戊寅(十九日),我大清兵克南昌,金聲桓、王得仁伏誅;明前大學士姜曰廣死之。

    初,聲桓、得仁之主堅壁也,恃粵師之為援耳;而書記所草乞師表,但陳勝狀,不告急。比聞江事危,王命李赤心由吉安、李成棟再出庾嶺。赤心逗留不進;成棟軍亦屢挫,不敢逾梅關。南昌糧盡,斗米需八十金,人相食;乃盡出居民。王師知城中無足忌,遂以余暇旁收郡縣。正月大雨連旬,城多壞。聲桓部將湯執中守進賢門,約內應。王師乃佯攻得勝門,炮聲震三百里,聲桓、得仁齊赴救;而奇兵已從進賢門梯壘以登,城遂陷。聲桓自投于城之東湖死,宋奎光、劉一鵬、郭天才巷戰死。得仁短兵突得勝門,三出三入;已而被獲,磔殺之。曰廣賦絕命詩六章,投偰家池死;一家從死者三十余人。

    方曰廣之初應聲桓、得仁之請也,邀隱士漢儒裔與俱,力辭;既受事,又邀之,乃入謁。曰廣問事當若何?不答;固問之,則曰:『明之所以亡天下者,非左與闖邪?金則左孽、王乃闖枝,公與侯安所授之哉!十月間年號兩易,名雖歸明,實叛清耳!今擅除爵、殺人、筦刑權,若明有主而不待命,是僭也;若不奉隆、永而為之,是偽也。僭與偽「春秋」所不許,而公與之同事,后世且以公為何如人?今兩人內相猜忌,公能親于建武之與豫國乎?能則攬其兵權,退稱舊輔,縞素待罪以告天下,令其慚而聽我;不能則引身而退,歸耕浠水之陽,毋從叛亂!夫人居美名,天道所忌也』。曰廣沉吟無以答。在圍城中,徘徊太息,思其言而悔不能用也。

    臣鼒曰:曰廣持躬端正,非撥亂才。議者見金、王舉事不成,因以咎曰廣之不智。嗟乎!國事去矣,忠臣之誼,茍有其會,則且幾于萬一;豈暇計及他哉!善乎全祖望之言曰:『當金、王突起,托名故國,奉迎舊輔,而謂可以扃戶而力拒之乎?拒之且立死矣!是時之死,則甚無名;此曰廣之所以不得不出也。既出,則烏得不死!君子悲其志,而不必苛其事與功也』!

    庚辰(二十一日),我大清兵入湘潭,明督師定興侯、武英殿大學士何騰蛟死之。

    騰蛟駐衡州,聞李赤心之棄常德東走也,大駭;檄馬進忠由益陽至長沙,與諸將會師進取,而親詣忠貞營邀赤心入衡州。部下將士慮為赤心所襲,不護行,止攜吏卒三十人往;赤心已東,尾之行。進忠方奉檄進發,聞督師輕身往,大駭;遣部將宣威伯楊某追護之。騰蛟至湘潭,則赤心已不宿去矣。湘潭空城也,降將徐勇輕騎偵知督師一人在焉,率兵徑入。勇舊隸騰蛟麾下,率眾羅拜勸降;騰蛟大罵,遂擁之去。既去而楊某始至,急入求督師,凡七出七入;最后出至橋,遇伏兵,矢中其吭,自擲橋下以死。騰蛟絕粒七日不死,乃見殺。事聞,王哀悼甚至,賜祭九壇,贈中湘王,謚忠烈;其子文瑞以蔭,官僉都御史。相傳騰蛟所居有神魚井,井故無魚,騰蛟生,魚忽滿井;既死,井復空。黎平人猶能言其處也。同時死者,有在籍推官周侯(考曰:本「沅湘耆舊集」)。

    丁亥(二十八日),明定隨侯趙榮貴與我大清兵戰于龍安柏■〈田谷〉口,敗績;死之(考曰:「東華錄」載同死者偽王朱森釜。按「世系」無森字)。

    我大清兵克舒城、潛山諸寨;明侯應龍等死之。

    應龍與張圖容、楊國士等有眾萬余人,佩「義勝將軍」印;與王■〈火鼎〉合攻霍山不下,退取舒城、潛山。已而自劉家園出攻獅子寨及南關拔之,營于管家渡,又移札將軍寨。是月,王師會剿;寨破,俱死之。

    二月庚寅朔,明張先璧攻辰州,不克。

    甲午(初五日),我大清兵復取明撫州。

    乙未(初六日),我大清兵復取明建昌。

    甲寅(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復取明長沙。

    乙卯(二十六日),李成棟之兵潰于信豐,渡水溺死。

    成棟逾嶺攻贛州,為守將高進庫所敗,退駐信豐。王師鼓行而前,諸將欲拔營歸;成棟不可。是日四更時,發火器手三百人,命之曰:『遇敵則發炮,我為后應』。時天久雨,發炮不然,三百人皆殲。成棟不聞炮聲,謂火器軍已往也;披甲坐城樓上,召諸將議事,則去者已大半矣。因慷慨欷歔,呼巨觥痛飲,誓死城上。俄而王師突至,左右挽之上馬渡河。三日后,見有擐甲抱鞍植立水中者,始知成棟死也。事聞,舉朝大駭,有冒雨逃者。

    明揭重熙、傅鼎銓與大清兵戰于程鄉,敗績。

    重熙至肇慶,拜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江西;亦擢鼎銓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令同援南昌。至則聲桓已滅,遇王師于程鄉,大敗;監軍桂洪戰歿,重熙身中三矢僅免。

    三月丙寅(初七日),明以杜永和為兩廣總督守廣州。

    永和,河南人,李成棟之中軍也。成棟敗,永和挈印先歸,諸將亦有全軍返者;王命戎政侍郎劉遠生慰勞之。永和重賂諸將,推為「留后」;乃命為總督,代領成棟軍駐廣州。加羅成耀巡撫銜,守南雄。

    明贈何騰蛟中湘主、謚忠烈,李成棟寧夏王,金聲桓南昌王;設壇祭之。

    明賜瞿式耜彤弓鐵鉞,督視江、楚各省軍馬。

    公卿集政事堂,議所以代騰蛟者;僉曰:『瞿留守望尊德巨,足以折制諸將』。王是之,賜式耜彤弓、鐵鉞;永、寶、鄂、岳上下三軍之任行間者,生殺予奪惟命。式耜辭不獲,乃建元帥旗鼓,申號令,疏請兵科給事中吳其靁為監軍。凡一才一藝之士,收入幕府;謂『趼足而至者,非懷忠抱義之人,亦亂世取功名之士。人之歲月精神不用之于正,則用之于邪;安可驅為他人用哉』?故士以桂林為稷下焉。

    明李赤心之兵潰于茶陵,大掠衡、永、郴、桂,走廣西。

    明堵胤錫以胡一青、趙印選兵守衡州。

    明黃毓祺被執至江寧,不屈;死之。

    毓祺之起兵行塘也,魯監國授以兵部尚書敕印;隆武帝亦遙授為浙直軍門,得私署官屬。毓祺偽為卜者,與常熟武舉許彥達游通州,主湖蕩橋之薛繼周家。凡游擊、參將自海上來見者,雖滿裝,及入謁則青衣垂手;眾疑之。將起義,遣江陰徐摩致書錢謙益提銀五千,用巡撫印鈐之。謙益知其事必敗,卻之;持空函返。摩之友人徽州江純一謂摩返必挾重貲,發之可得厚利,詣營告變;毓祺遂與彥達、繼周同就江寧獄,江以南所謂故敕之獄也。毓祺奮筆書供曰:『道重君親,教先忠孝;避禪已久,豈有宦情!義憤激中,情不容已。明主嘉誠,遣使授職;招賢選士,分所應然。哀憤曠官,死有余辜。謹抱印待終,附子卿之義』。獄成將刑,門人鄧大臨告之期;命取襲衣自斂,跌足而逝,當事戮其尸。大臨贖之歸葬,變服為黃冠去。大臨字西起,常熟人。是獄也,江南人士多死,謙益以哀吁問官,開脫獲免焉(考曰:毓祺有「小游仙詩」)云:『大夢誰分丑與妍,白楊風起總茫然;瓠緣無用從人剖,膏為能明苦自煎。桂折蘭摧誠短景,蕭敷艾菀豈長年?歸途不向虛無覓,朽骨徒為蔓草纏』。『為愁草盛稻苗稀,日暮徐看荷鍤歸;何處先生多好好,此中居士故非非。肥魚不肯憐蛟瘦,飽鷃偏能笑鶴饑。請讀蒙莊「齊物論」,橫空白月冷侵衣』。『散發人間汗漫游,風吹白日忽西流;淘沙慣嚇斜飛燕,孔雀偏逢抵觸牛。鄉里小兒朝拜相,江湖暴客夜封侯。神仙赤舌如飛電,開口舒光笑不休』。『腹中書任他人曬,犢鼻裈從甚處懸?惟有丹心堅自愛,忍能鑿破化為圓』。『最無根蒂是人群,會合真成偶爾文;沙際驚鷗常泛泛,風前落葉故紛紛。掉頭東海隨煙霧,屈指西園散雨云。況復炎涼堪絕倒,灞陵愁殺故將軍』。百年世事奕棋枰,冷眼常觀局屢更;烏喙只堪同患難,龍顏難與共升平。遙空自有饑鷹擊,古路曾無狡兔橫!為報韓盧并宋鵲,只今公等固當烹』!毓祺在獄,每章自注之,以付鄧大臨。他詩皆不傳)。

    我大清兵復取明寧德。

    明朱成功屯兵分水關。

    成功留黃廷、洪政守漳浦之羅山嶺,柯宸樞守盤沱嶺;自統兵下詔安,屯分水關。總兵郝尚久者,李成棟之健將也;車任重虐于潮州,命尚久襲而代之。反正后,封新泰伯。尚久遲疑觀望,成功命楊干生赍書往,拒不納。成功怒,欲攻之;黃海曰:『潮州有備,急則難取;且旁掠諸邑,以緩其心。反而擊之,一鼓可得也』。乃分兵擊張禮于達濠、霞美二寨,命部將黃山從靖海破惠來縣。海澄有陳斌者,號「大巴掌」;嘗為仇人所圍,負三歲子斧城門而出,眾不敢近。至是亦來歸,成功授為后勁鎮。

    明揭重熙、傅鼎銓復以兵入江西。

    程鄉之敗,諸軍皆散。時金、王故將張自盛、洪國玉、曹大鎬、李安民有眾數萬,出沒閩、粵山林,所謂張、洪、曹、李四營也。聞重熙奉命總督江西,爭來歸;兵大集,駐寧都、石城間。鼎銓亦馳檄浙東;有徐孝伯者,引軍來會,駐徐博。

    夏四月□□,太白入月(考曰:「陽秋」以為初五日事)。

    明堵胤錫與大清兵戰于衡州之草橋,敗績;走龍虎關,尋走梧州。

    李赤心之眾既潰,胤錫乃與胡一青守衡州。王師攻之,胤錫陣于草橋;自辰至酉,斬殺相當。忽王師以輕兵截出陣后,眾遂潰;胤錫退駐來陽。旋報永興陷,從子正明死之,全家遇害;乃以數千騎退入龍虎關,依守將曹志建。宗室朱謀烈構之于志建曰:『堵公將召忠貞營圖公也』!志建夜發兵圍之,殺從卒千余人。胤錫及子逃入富川猺峒,匿監軍僉事何圖復家,間道走梧州。圖復貲財富,能撫集猺人;志建誘殺之。而志建銳卒亦盡喪,不復能抗王師,惟守道州所屬縣而已。志建甚悔之,然無及矣。

    孫可望乞封王爵于明。

    可望,即可旺也。既據有云南,恥名不雅,改之;自稱平東王。在籍御史任僎、禮部主事方于宣倡議尊可望為國主;設內閣九卿六部科道官,以僎為吏兵二部尚書、于宣為翰林院編修。制鹵簿,定朝儀;擬偽號為「后明,以干支紀年。改印篆九迭,鑄錢文曰「興朝通寶」。定國等亦號為王,置四王府,撤呈貢、昆陽二城磚石為之。又毀民居萬余間,作演武場,收各路工技歸行伍:隱然謀竊大號。然定國輩猶儕視之,遇事相抗;可望謀之王尚禮,乃說艾能奇、劉文秀曰:『我兵雖多,號令不一;眾議以平東為主,若何』?能奇然之。諏日赴演武場,定國先至,放炮升「帥」字旗;可望詰之,尚禮請責旗鼓官。定國怒曰:『我與汝兄弟耳!何如是』?眾力解之。可望登座曰:『欲我為主,必杖定國百棍乃可;否則,軍法不能行,何以約束諸將』!定國愈喧哄,白文選抱持之曰:『請勉受責,以成好事;一決裂,則我輩必各散,為人所乘矣』!尚禮等亦力持之,鞭五十。可望復相抱哭,令取沙定洲自贖。定國心憾之,念兄事久,造次未可發難;輒領所部兵馳至普洱,擒定洲、萬氏及沙氏之屬數百人,剝其皮,號令通衢。黔國公沐天波具禮謝雪仇,滇人亦咸稱快焉。

    定國既并蠻部,聲勢益強;可望不能制,獨霸之念于是乎沮。慨然曰:『我輩汗馬二十年,破壞天下,張、李究無寸土;而清享漁人之利,甚無謂也。我當挈天下還之明朝,一雪此恥耳』!又聞李赤心、李成棟并加封爵,念同輩不相下,得朝命加王封,庶可相制。楊畏知喜其革面也,因而慫恿之。四川巡撫錢邦芑亦以書來招(考曰:錢邦芑招孫可望書,稱可望為「老先生」,詞意亦冗雜;無足錄。蓋忍垢含尤之舉,難措辭耳);可望大喜,謂差官王顯曰:『何敢自外!封我為王,我舉全滇歸朝廷矣』。邦芑復以書,謂『本朝無異姓封王者』;而具疏稱可望歸順。可望乃遣畏知及故兵部郎中龔彝赴肇慶進表,請王封。給事中金堡七疏爭之,謂『三百年來,無異姓封王例;祖宗定制不可壞』。嚴起恒、文安之皆主之。畏知疏曰:『國事危矣!不及此時以虛名為招徠,而竟自樹強敵乎?且可望固盜之渠也,向者屠毒海內,廟社凌夷;今一旦投誠向義,豈朝廷威德所能制?蓋列圣神靈陰以啟之也。倘因其來而明示以異等之恩,彼必踴躍聽令,庶幾收用于萬一;奈何信及一、二腐儒,坐失大計!夫法有因革,勢有變通。今土宇非昔,百務俱隳;而獨于區區封議,必欲執舊法以繩之邪』?宗室朱議浘劾堡把持誤國;畏知又曰:『朱君亦謬矣!給事以祖制爭之,使滇知朝廷有人;皇上破格封之,使滇知為朝廷特恩。畏威懷德,不更兩得乎』?既而,貴陽鎮皮熊、遵義鎮王祥亦疏言不可,封議久不決。畏知曰:『可望欲權出劉、李上耳。今晉之上公,而卑劉、李為侯可也』。乃議封可望景國公,賜名朝宗;文秀、定國皆列侯。令大理卿趙昱為使,加畏知兵部尚書、彝兵部侍郎,同銜命入滇焉(考曰:「行在陽秋」諸書皆云:『可望遣龔彝之弟龔鼎、楊可仕等六人詣肇慶,獻南金三十兩、琥珀四塊、馬四匹,移書求封云:『先秦王蕩平中土,不謂自成犯順,王步旋移。孤守滇南,恪遵先志;王繩父爵,國繼先秦』云云。錢邦芑復可望書:『且今日之勁敵,非直我明朝之患,令先人曾被大難』云云。其所假托之先人,不可考矣。畏知之使在前,龔鼎、楊可仕之使亦同時先后事。載筆者各就見聞錄之,非有舛也)。

    我大清兵克福安,明魯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劉中藻死之。

    中藻與鄭彩交惡,王師乘之;中藻善守,所殺傷四、五千人。王師乃掘濠樹柵以困之,城中求戰不得。自戊子冬十月至于是月,食盡;中藻知必陷,冠帶坐堂上為文自祭,吞金屑死。于是閩地盡失矣。同死可紀者:兵科給事中錢肅范,肅樂弟也;邑舉人連邦琪、繆士珦、方德新、貢生郭邦雍、陳瀚迅、幕友甌寧、呂天貺、部將盧某、董世上、張先皆同日死。中藻子諸生思沛聞父死,曰:『父死節,子可不繼先志乎』!亦死。或曰:思沛即畫網巾先生也(考曰:「福建續志」、「福寧府志」俱云:思沛即世所稱畫綱巾先生。而「福安縣志」謂:『思沛羈浦城獄中,聞中藻死,曰:「父死節,子可不繼先志乎」!亦死』。「浦城縣志」亦云然。按畫綱巾先生死泰寧之杉津,自另是一人)。

    五月,明以兵部侍郎張同敝總督軍務。

    同敞號別山,大學士居正之曾孫也。崇禎中,以武蔭補錦衣,改中書舍人。奉命調兵云南,未復命而北都陷;攜所懸牙牌徒步南奔。妻許氏亦奉居正神主自江陵來,遇于江西。痛思宗之死,服喪三年,誓不仕。南都陷,走福建。時隆武帝博求先朝舊臣,宰臣以同敞言;召見,命之官,力辭。隆武帝曰:『此爾祖蔭,今不受職,此爵湮矣。爾縱欲報先帝,奈祖爵何?爾文臣不當授武職,強為朕服錦衣官,毋過辭』!未幾,堵胤錫收降李赤心,表至行在;隆武帝謂同敞曰:『爾家世有名于楚,今賊在楚地,為朕撫之』!汀州破,依何騰蛟于武岡。王以廷臣薦,改翰林侍讀學士。劉承胤忌之,言『翰林、吏部、督學必用甲科』。乃改尚寶卿。武岡之變,為亂兵所掠;避入黔中。黔、粵隔絕,數月不聞行在消息。川、黔官紳議立榮、韓二藩,同敞與錢邦芑、鄭逢元、楊喬然力爭之,眾議乃沮。戊子(一六四八),間道赴行,擢詹事府詹事。瞿式耜薦其知兵、得士心,乃命以兵部侍郎兼翰林侍讀學在士,總督諸路軍馬。同敞以忠義激勸將士,每接戰,輒躍馬為諸將先;或敗奔,危坐不去,諸將復還戰取勝。年四十無子,妻死,蕭然一榻;軍中以是服同敞。

    盜殺明兵部侍郎程峋。

    峋,吉安進士;崇禎末,官蘇松糧道。南都立,大理寺卿鄭瑄薦峋才可大用。適以爭妾事,與鄉紳彭某相訐;弘光帝命部臣嚴議。峋去官,猶擁鄉勇三百人自隨,用是不為鄰里所喜。隆武帝授為惠潮巡撫,因盡室至粵西。時行在猶不知江西陷,命峋赍敕趨李赤心往援。赤心佯言清兵已逼,當亟入衛;因自為殿,而以子女行裝托峋護之先行。界口守將張祥利其貲,發炮斃峋而取之。事聞,以不戒軍士,誅其將領楊宏遠焉。或曰:李元胤惡峋召忠貞營入行在,使祥殺之。

    明趙印選、胡一青、王永祚以所部隸瞿式耜,進印選開國公、一青興寧侯、永祚寧遠伯。

    印選,滇將也。初與一青、永祚出滇勤王,抵江西而王師已下江、浙;遇我將高進庫,襲其老營。進庫家屬被殺,忿戰益力。印選等敗走湖南,依何騰蛟,屢著戰功。騰蛟死,印選等相謂曰:『閣部死,軍新破不可復振。將死封疆乎,則吾無封疆責;將降乎,則當日之出滇者謂何?瞿留守仁慈好士,可與共當一面,盍往焉』!收殘卒萬余人,宵走桂林。式耜大喜,遣使郊迎;請進印選等爵,令分守桂林、全州,是為滇營。

    明焦璉殺其將趙興。

    興,良將也;然好剛使氣。趙印選之眾部署不嚴,所過多劫掠;興惡而攻之,殺滇兵四、五人,幾于大哄。式耜召璉語之曰:『國家危在旦夕,賴諸將協力同心,豈容私斗』?璉斬興以謝滇將,事得釋。然死不以罪,粵人惜之。白貴戰死,興與劉起蛟相繼誅;焦營從此弱矣。

    徐鼒曰:瞿共美云:『糾糾武夫,公侯干城;趙興是邪!焦兵最弱,戰輒大勝。茅平庵僧嘗言:「劉將軍起蛟戰于虞山下,首級垂馬項,累累如貫珠」。嗟乎!此真將軍也。獨白將軍以戰死,趙、劉二將以細過誅;魏犫不赦于束胸、茍變見捐于食卵,長城自壞,巨鹿徒思!璉每與共美言之,淚簌簌下也』。

    六月己丑朔,明袁彭年免。

    彭年倚李元胤,勢張甚;嘗論事王前,語不遜。王責以君臣之義,彭年勃然曰:『倘去年此日惠國以鐵騎五千鼓行而西,君臣之義安在』!王變色,大惡之。有涇縣張載述者,以原任瀘溪知縣至行在,久不得官;伏闕疏彭年罪,彭年氣沮。會母死,言于眾曰:『吾受恩深重,何得苦守三年,虛度歲月?愿丁艱不守制』。時太后亦惡之,宣敕查「丁艱不守制」是何朝祖制?彭年窘甚,月余乃去;納富室生員李某妻為妾,寓于佛山。

    五虎之敗也,彭年竟以丁艱獲免。廣州破,獻犒軍銀八百兩于我大帥,泣訴當年之叛迫于李成棟,乞降級授通判;我大帥揮而出之。

    甲辰(十六日),明堵胤錫朝于肇慶,加文淵閣大學士,封光化伯;尋命督師梧州。

    胤錫時在梧州;適王遣嚴起恒、劉湘客安輯忠貞營至梧,而赤心等已入賓、橫二州,乃載胤錫回肇慶。十六日,朝于行在。給事中金堡劾以喪師失地,面責其結李赤心為援、張筵宴孫可望使者事;且曰:『滇與忠貞皆國仇也,厥罪滔天;公奈何獨與之眤』?胤錫失色,徐曰:『我鞅掌邊事,如君言,竟無功』?堡曰:『勞則有之,功于何有』!胤錫由是大惡元胤黨,欲激李赤心東來以去之。元胤知之,大言曰:『吾輩為北人時,渠不來復廣東;今反正,渠來何為』(考曰:「東明聞見錄」云:『李赤心行至德慶州,聲言欲清君側之惡;行在大震,命堵胤錫力解之,乃止』。即此時事)!而朝士之仇五虎者,又交構其間。胤錫乃移書瞿式耜,言奉王密敕,令與共像素胤。式耜復之曰:『我輩不力視封疆,聽人皋牢而起釁端,非社稷福也』。胤錫無以答,乃止。王聞密敕言,頗不悅;令胤錫督師梧州,節制忠貞、忠武、忠開諸營(考曰:忠貞即高、李十家,忠武即馬進忠、王進才、張光萃、牛萬才等,忠開為于大海、李占春、袁韜、武大定、王光興、王友進、王昌、王祥等)。胤錫疏請措餉,元胤不與,惟布繪龍斾二事而已。王以胤錫素得忠貞諸營心,降敕封光化伯;胤錫疏辭,乃賜四代誥命以獎之。

    明魯定西侯張名振復健跳所,表迎監國魯王。

    初,名振自閩還浙,石浦已為大清所有。以向有救黃斌卿之德,乃入舟山依之;郁郁不得志。松江提督吳勝兆之歸明也,求援于舟山;名振以所部赴約,遇颶風,盡喪其軍。斌卿益侮之,并說其部將阮進歸己。名振乃復入閩招軍,由南田復健跳所;進亦棄斌卿,復與之合。時閩地盡失,名振乃與進迎監國次健跳。

    秋七月,明堵胤錫承制封孫可望為平遼王;可望不受。

    南寧密邇云南,可望之求冊封也,謂不允封號,即提兵殺出。陳邦傅聞之大懼;其部將武康胡執恭請先矯命封為秦王。邦傅乃范金為印,文曰「秦王之寶」;填所給空敕,令執恭赍往。可望肅然就臣禮,叩頭呼萬歲。既聞朝議未決,私詰執恭;執恭誑之曰:『此敕印乃太后與皇上在宮中密商私鑄者,外廷諸臣實不知也』。可望雖知其偽,然亦假其名以威眾。廷臣交章劾邦傅,胤錫疏曰:『可望割據西川,盡有滇、黔,曷能禁其不自王!今可望尚知請命,當即降敕封之;使恩出朝廷;令彼縛胡執恭歸朝,正法誅之。則是賞罰之權,庶不倒置。不然,是驅之為變也』。首輔嚴起恒、尚書吳貞毓、侍郎楊鼎和、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堅持不可。胤錫密疏曰:『廷臣謂異姓封王非祖制,不當自可望變亂始,持論良正,然不為今日言。可望固逆獻養子,凡逆獻滔天之惡,與有力焉;今姑取其歸正,冀收其將來之用,安可泥頒爵之常法哉!且可望已自稱平東王,一旦封以公爵,彼必不樂受;因而為逆,謂天子威靈何、謂天下事勢何?若謂收其用而反損國體,非良策也;臣竊有一說于此。臣謹按開國功臣徐達、常遇春等侑食太廟、稱六王,皆進封也;乞量封可望為二字王,即于敕書中明載舊制,示破格沛恩而勉以中山、開平之功。如此可望必能感激用命;揆之祖制,亦無背謬。國家今日于可望善收之,則復有滇、黔;不善收之,則增一敵國。利害無兩立、得失不再圖,不可不熟慮也』。制曰『可』。時趙昱「奉景國公」之敕,知可望必不受;過胤錫謀之。胤錫曾賜空敕,便宜行事;乃鑄印封可望平遼王,命楊畏知、趙昱赍往。可望駥不受,曰:『我已得秦封』。畏知曰:『此偽也』。執恭曰:『彼亦偽也。所封實景國公敕印故在』。可望怒,下畏知、執恭于獄,稱秦王如故。而滇中臣民竊議其偽,可望亦恥之。

    明年八月,遣使至梧州問故。馬吉翔請封為澄江王,使者曰:『非秦不敢復命』!起恒等力持之,且請卻所獻金玉、良馬。會鄖國公高必正入朝,召使者言:『本朝無異姓封王例。我破京師、逼死先帝,蒙恩宥敕,亦止公爵。爾張氏竊據一隅,封上公足矣,安冀王爵!自今當與我同心報國,洗去賊名,毋欺朝廷孱弱!我兩家士馬足相當也』。又致可望書,詞嚴義正;使者唯唯退,議遂寢。未幾,而有辛卯二月南寧之變。

    徐鼒曰:甚矣!嚴起怛等之迂而愚也。是時明之國勢十去其九,可望何所求于明、何所畏于明而奉朔歸誠哉?祗欲乞一封號,洗去賊名,化莠為良之機間不容發。堵胤錫之疏,審時度勢,曉鬯明白;諸君子豈未之聞?而拘文執法,聚訟紛紛哉!其忠可憫,其誤國亦良可恨矣!「明史」謂胤錫為矯詔者。蓋拜表后便宜行之,不俟朝命;而劉湘客、金堡諸人皆與胤錫為難,不惜詆排之。「明史」亦沿其論,而未深求也。然則胤錫不嫌于專乎?安危呼吸之間,茍利社稷,死生以之;「春秋」所以予祭仲之行權也。曰承制者,紀實也。

    壬戌(初五日),明監國魯王次健跳所。

    時鄭彩棄監國去,隨扈者大學士沈宸荃、劉沂春、禮部尚書吳鍾巒、兵部尚書李向中、戶部侍郎孫延齡、左副都御史黃宗羲、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時、戶部主事林瑛、右僉都御史張煌言,每日朝于水殿。水殿者,御舟之稍大者,名河艍;即其頂為朝房。落日狂濤,冠裳相對;臣主艱難,于斯為極。

    明自五月乙亥(十七日)雨,至于是月乙丑(初八日)大水,寒(考曰:「行在陽秋」云六月乙丑。按歷法六月無乙丑日)。

    明瞿式耜疏劾已革巡撫魯可藻不守制。

    初,粵東反正,可藻希冒功躐進,列銜自署「兩廣」;式耜劾其違制,奉旨革職。可藻戀仕不解,聞母喪,猶墨缞從事;式耜再疏糾之。

    明遣內侍赍敕獎南雄守將閆可義,誅副將楊大甫。

    副將楊大甫與李元胤不協,燒營東下;可義斷指自誓,軍心始固。大甫至行在,元胤稱詔斬之。

    明焦璉、趙印選遣兵圍永州。

    我大清兵復取永寧州(考曰:「行在陽秋」誤作永州);明胡一青退守榕江,督師瞿式耜檄一青進屯全州。

    明命廷臣集議兵餉于慈寧宮。

    時宮禁湫隘,妃御不備;每日宮膳限二十四金,賞賚亦取足焉。王復不能節省,有報捷謝恩者,輒左顧曰:『賞銀十兩』。故司禮吳國泰、夏國祥以值日為苦。御營護駕百人(考曰:御營兵十營,每營正總兵一〔人〕、副總兵二人、參將四人、官頭二人,官頭以下小卒纔一人耳。一營止十人、十營止百人,為每日王視朝擁護儀衛之需),則龐天壽捐貲養之。瞿式耜檄胡一青出全州,民力窮竭,誅割無術,王為之廢食;召廷臣議于慈寧宮,發餉萬兩。

    明晉封朱成功廣平公。

    壬午(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圍健跳所;明魯蕩湖伯阮進救,卻之。

    明監國魯王封王朝先為平西伯。

    朝先,翁洲人(考曰:或云朝先故土司,以調征塞上入內地);驍勇善戰。初從張國柱、王鳴謙入海,黃斌卿招之。朝先以二艦渡橫水洋,斌卿標將朱玖、陸偉以假迎劫之;朝先跳水免;妻子死焉。既見斌卿,留之部下而不以事任,郁郁不得志。張名振解衣衣之,贈千金;朝先心歸焉。請于斌卿,札奉化之鹿頭鎮,有眾數千;名振與阮進招之來歸,封平西伯,

    明監國魯王封徐仁爵定南伯。

    仁爵,魏國公徐宏基之從子也;從監國于臺州。江上師潰,從入海;以扈從功,封定南伯。后從張名振攻崇明戰敗,歿于海。

    八月,明焦璉部將劉起蛟敗績于興安。

    初,瞿式耜聞王師漸逼,檄趙印選出全州,楊國棟、焦璉分兵堵開州。璉臥病陽朔,其部將劉起蛟以全營疾趨興安,深入重地,敗績;璉按軍法斬之。式耜疏言:『起蛟貪功致敗,法所不容。然今兵驕將悍,獨肯身先士卒,一往不顧,其忠義有足嘉者;請以其子襲職』!許之。

    明李干德殺華陽伯楊展。

    袁韜、武大定久駐重慶,士卒饑;干德遣人說展與合兵,因其餉。展大喜,誓為兄弟,徙韜屯犍為、大定屯青神,而所求顧不甚遂;又頻與李占春通問,以銀萬兩、米萬石饋之,韜與大定愈不悅。干德亦怨展之遇己簡略也,詭稱介壽置宴;即席上取展首,襲嘉定。展子璟新以三百騎突圍走,其妻陳氏指韜與大定罵曰:『爾窮來依我,我先人處以縣邑、資以多財,何負于爾而圖之?真喪心犬彘也』!遂被殺(考曰:州之生員帥正邦母馮氏有姿,袁、武強迫入贅;馮氏舉簪自刺死。附志之)。

    展以武進士起家,智勇冠諸將,川東、西之起兵者倚為長城。既死,人心解體。占春率兵為展報仇,不勝而歸;曹勛與展刎頸交,亦默然而阻。樊一蘅投書責干德曰:『嘉陵、峨眉間二、三遺民不與獻忠之難者,楊將軍力也。背施忘好,而取人杯酒之間,天下其謂我何』?干德笑,以為『救時大計,詎豎儒所知』!然蜀紳士無不切齒干德者。孫可望之再入蜀也,亦訟楊展冤。自是蜀事大壞矣。

    徐鼒曰:特書何?罪干德也。袁崇煥殺毛文龍而皮島亡、孫傳庭殺賀人龍而潼關陷,長城自壞,覆轍相尋;可為太息痛恨哉!夫宋文帝明君也,而失之道濟;張魏公良相也,而失之曲端。吾于干德奚責焉!

    九月乙酉(二十九日),明魯定西侯張名振、蕩湖伯阮進、平西伯王朝先合兵討黃斌卿,誅之。

    翻城之獄,斌卿泊舟桃花渡;事敗,甚悔其一出。刻意為保聚計:限民年十五以上充鄉兵。男子死,妻不得守制,田產入官。年六十無子者,收其田產,別給口食。又盡籍內地大戶田之在舟山者為官田,妄冀如土司法,為不侵不叛之島夷而已,故不肯與海上義師相犄角。名振、朝先既以失歡去,而妻孥在舟山,未敢為難也。阮進在健跳,軍饑;恃其有保全舟山功,以百艘告糴于斌卿不之應,進亦怨之。有黃大振者,劫獲番船數萬,全以饋斌卿,不饜;大振無以應,逃入朝先營,危言動之。朝先遂與名振、進議曰:『海上諸島惟滃洲稍大,而斌卿負固,不若共誅之;則監國可駐軍』。名振泣,阻之不得,遂傳檄進討。斌卿遣將陸璋、朱玖御之,戰輒敗;求救于安昌王恭■〈木梟〉、大學士張肯堂上章待罪,請迎監國以自贖。名振將許之,而瑋與玖背約出洋;進疑斌卿逃,縱兵大擊,砍傷斌卿,沉之水中。

    明瞿式耜誅亂將曾海虎。

    監軍御史毛壽登者,公安人;御史毛羽健之子。瞿式耜薦其有謀略、耐勞苦,給敕印令監襄國公王進才、鄂國公馬進忠軍務。路經柳、慶,為陳邦傅部將曾海虎所劫,并印信、誥敕一空。式耜檄提海虎,置之法;遠近稱快。

    我大清兵克平陸山寨,明右僉都御史、寧夏巡撫李虞夔及其子宏皆死之。

    是時姜瓖已伏誅,萬練、劉遷、王永強先后敗死。王師至平陸,山寨不守;宏投崖死。虞夔奔陜西,匿于其婿王某家;尋被獲,死。

    冬十月,我大清兵攻道州,明永國公曹志建御卻之。

    時定南王孔有德至衡州,而別將馬蛟麟先期攻道州。志建與戰而敗,出白金二十萬置營中,令曰:『斬一級者,賞金一錠』。軍士爭先赴敵,王師大敗;蛟麟卻走。

    己丑(初四日),明馬進忠復取武岡;尋取寶慶、靖州。

    明羅成耀之師次于韶州。

    王師破梅嶺,贛州守將高進庫為向道,焚古樹,屯兵中寨;肇慶大震,命成耀戍南雄以御敵。成耀不敢進,次于韶州。

    明何吾騶、王化澄罷。

    初,吾騶之降于廣州也,修「粵東志」,為人所嗤。而李元胤嘗執禮門下,故力薦為首輔;行人司方祚亨、太仆寺丞張尚、都察院經歷林有聲伏闕爭之,皆奪職。已吾騶與司禮監夏國祥交通,為金堡所劾;吾騶始不自安,引疾去。化澄與王坤、馬吉翔比,夤緣入閣。王之將赴肇慶也,命化澄留南寧,扈三宮;賜手敕,便宜行事。化澄因賣官鬻爵,有土司納銀數百兩,改宣慰司;諸夷嘩然。王頗聞之。既入直,屢被堡參駁,而恬然不以為意。一日,經筵傳班,堡面叱之;化澄憤怒,碎冠服立辭去。二人既相繼去位,惟起恒獨相;然亦不能有所匡正。時舉朝醉夢,有假為吳三桂反正疏及南京反正書者,謂四方好音日至。長州伯王略,后父也;新蓄歌童,臣工無夕不飲其家。又以考選、考貢事,賄賂公行。尚書吳燝、通政司毛毓祥知事必敗,燝掛冠朝門去,毓祥雜年家眷弟名帖入奏章中自陳愚憊去。

    明始命閣臣擬旨于文華殿。

    丁時魁等既連逐柄臣,益橫肆。往往未拜疏,先入內閣指揮票擬;稍拂意則相仇。劉湘客尤工窺瞷。閣臣患之,請于殿旁建文華殿;王出御,輔臣侍坐擬旨。于是覬覦之風少止。

    明封皮熊為匡國公,鎮守貴州;王祥為忠因公,鎮守云南。

    可望入滇,棄貴州不守;熊以軍入之,報稱恢復。祥于督師王應熊之死也,據遵義。各疏行在,言『今之入滇者,為獻賊余孽;名雖向正,事豈格心,朝廷毋為所愚』!故有是命。然兩帥接壤,時相構釁,亦不能有所效力焉。

    乙巳(二十日),明監國魯王駐舟山(考曰:「紀略」誤作己巳。按歷法是月無己巳日)。

    明魯大學士沈宸荃以疾乞罷。

    南都之亡也,宸荃舉兵邑中,監國擢為僉都御史。從至閩,進工部尚書,與劉沂春并進東閣大學士。既入舟山,以張肯堂耆德宿望,讓為首揆;自以疾請休。舟山破,從監國泛海抵中左所。當宸荃從亡時,其父家居,當事者每齮龁之;父亦強直,莫能加害。宸荃思其親,輒吟詩痛哭;聞者悲之。

    明監國魯王以前吏部尚書張肯堂為東閣大學士。

    肯堂之屯鷺門也,聞隆武帝親戎出延平、且幸贛州,方引領望消息;未幾而聞汀州之變,痛哭誓不欲生。會周鶴芝軍至,勸之,以為『封疆之臣,封疆失則死之。今公奉使北伐,非封疆也;不如振旅以為后圖』!肯堂因入其軍。既與鶴芝破海口諸城,而王師勢盛,鶴芝不能抗,乃由閩入浙,為阮進部將周洪益所劫,踉當入舟山。黃斌卿致隆禮于肯堂,而凡所進言皆弗納。肯堂郁郁不得志,作「寓生居記」以見志。貽書都御史黃宗羲曰:『銅盤之役,仆惡敢后!顧飄梗隨流,安假黃鵠之一羽哉』!未幾,張名振奉魯監國至,力勸斌卿奉迎,不聽。諸軍興問罪師,斌卿戰屢敗,求肯堂為救,為之上章待罪;名振等不可。監國入舟山,拜東閣大學士;遂虛所居邸以為王宮。名振之殺王朝先也,力解之而不能得,國事盡歸名振;肯堂不得有所豫,終日咄咄,至憤恨不食。然老成持正,中外倚之。

    徐鼒曰:自粵匪竊踞金陵、瓜洲,吾邑彈丸之地,四面賊境。鼒家無一椽,僦屋聚處,有類寄居;俯仰隨人,斧柯莫假。讀鯤淵先生之「寓生居記」,慨身世之飄梗,企前修之后塵。附錄之,以當河上之歌焉。

    記曰:『張子以視師之役,航海就黃侯虎癡于翁洲;館余參戎之署中,有舊池臺焉。張子葺治之,逾兩春秋稍成緒。忽自咎曰:「余何人也?茲何時也?不養運甓之神,而反躬灌園之事,余其有狂疾哉」?偶讀「本草」:「寓生之木,一名續斷」。則又憮然嘆曰:「有是哉!是木之類余也」!夫是木之植本也,不土而滋,有似于丈夫之志四方;其附物也,匪膠而固,有似于君子之交。有是哉!是木之類余也!雖然,是木之自托其生也甚微,而利天下之生也甚溥;余安能比于斯木哉!余也,生世寡諧,而姓名時為人指。以故不能為有用之用,如楩、枬、栝、柏之大顯于時;而又不能為無用之用,如臃腫、拳曲之詭覆其短。以至戴鰲三傾、擎蟻再昃,疆孤橕而群撼之、蝥先登而下射之。浸假而朝寧之上荊棘生焉,余因為溝斷;浸假而棄置之余風波作焉,余因為梗飄;浸假而師旅之命湯火蹈焉,余因為槎泛。斯時身萍世絮、命葉愁山,直委此七尺以幾幸于死之得所,而吾事畢矣!寧計海上有島、島中有廬、廬旁有囿,又有地主如黃侯舍蓋公堂下孺子榻乎!夫既適然遇之,則亦適然遇之而已。聞之三宿桑下,竺干氏所訶;而郭林宗逆旅一宿,無間焚掃。予嘗校其意趣,以為竺先生似伯夷,蓋視天下無寓非累,而是處欲袪之者也;郭先生似柳下惠,蓋視天下無寓非適,而是處欲安之者也。今余將空無生之累以就有道之安,則文山之牽舟住岸,其視易京、郿塢將孰險孰夷邪?彼共榮悴于同臭之根而保貞萎于特生之干,亦若是則已矣!若夫死不徒死,必有補于綱常;生不徒生,必有裨于名教。如茲木之佐俞、扁而起膏肓,則余方以此自期、世亦以此相責,非茲言所能概也;然而感慨系之矣』!

    明監國魯王晉兵部侍郎李向中為尚書。

    向中與勷武伯章義守沙埕,王師攻福安,向中兵少不能援。城破,振威伯涂覺以所部突圍走沙埕。向中乃合二將之師,護監國入浙,次于三盤;從張名振取健跳所,晉尚書兼都察院事。時風帆浪楫,從亡諸臣多憔悴無顏色,而向中豐采如故。

    明監國魯王以吏部侍郎朱永佑為工部尚書,仍兼吏部事。

    永佑字爰啟,號聞元,上海人。崇禎甲戌(一六三四)進士,授刑部主事,調文選司;罷歸。乙酉(一六四五),預于松江夏、陳之師;事敗,航海。隆武帝進郎中,改戶、兵二科都給事中,遷太常寺卿。張肯堂薦為北征監軍,詔監平彝侯周鶴芝營,屯于鷺門。鄭芝龍之降也,棄福州入東石。東石與鷺門近,永佑偕鶴芝流涕諫,不聽;乃謀遣客刺之。常熟趙牧者,勇士也,常謁幕下;密召之,語曰:『足下往見芝龍,詭稱欲降北自效,彼必相親;乘隙擊殺之,以成千古名』。牧欣然去;累謁不得通,而芝龍已匆匆行。于是,永佑以鶴芝軍移札海壇。明年,復海口、鎮東二城,以牧與林鑰舞守之。四月,王師攻海口,牧出戰累勝。旋以眾寡不敵,城破;牧與鑰舞皆死之。監國再出師,加刑部侍郎,監軍如故。尋與肯堂及都御史徐孚遠航海至舟山,依黃斌卿,轉吏部侍郎。斌卿誅,晉工部尚書,仍兼吏部事。

    永佑初不以學問名;在舟山,輒與吳鍾巒講顧氏東林之學。或笑其迂,答曰:『然則崖山陸丞相亦非邪』?時諸鎮各以私意相仇殺,文臣左右之,多致禍;永佑回翔其間,能得所驩以自保焉。

    明監國魯王以孫延齡為戶部尚書(考曰:此與孔有德之婿從吳逆者,另是一人)。

    明監國魯王召僉都御史張煌言入衛,加兵部右侍郎(考曰:「紀略」作左侍郎)。

    張名振之初奉監國入閩也,鄭成功不奉命;煌言勸名振還石浦,與黃斌卿相犄角。吳勝兆求援海上,斌卿不樂從,煌言與侍郎沈廷揚、御史馮京第說名振以所部應之。至崇明,颶風作,廷揚死,煌言、名振皆被執;有百夫長者導之,走間道入海。時錢肅樂已奉監國出師于閩,浙東山寨群起;煌言以所部札上虞之平岡,與大蘭王翊、東山李長祥相應。履畝勸稅,相安無擾。已復從居健跳;監國召之入衛,加兵部右侍郎。

    明河南道御史王翊朝監國魯王于舟山,擢右僉都御史。

    監國之次健跳所也,翊發使奔問,附貢方物。張名振以表貢不由己達,頗忮之;以監國命,授翊河南道御史、王江戶部主事。副都御史黃宗羲上言:『諸營文則稱侍郎、都御史,武則稱將軍、都督。惟翊不自張大,而兵又最強;品級懸殊,非所以獎翊,且無以臨諸營也』。會翊來朝,授右僉都御史。時我大清招撫使嚴我公遍歷兩浙,諸寨走降相繼。我公因渡海,發使入四明山。部下左都督黃中道謂翊曰:『田橫不烹酈生于說降之時而款之,其志屈矣!及其后而烹之,不已晚乎』?翊曰:『善』!使至,醢之。我公懼,遁去。明年三月,監國晉翊兵部右侍郎。

    明右僉都御史李長祥朝監國魯王于舟山,擢兵部左侍郎。

    長祥字研齋,達州人。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選庶吉士;南都改監察御史,巡浙鹽。南都亡,起兵浙東,監國加右僉都御史;督師西行,而七條沙之師又潰。監國航海,長祥以余眾結寨上虞之東山。己亥(一六五九)秋,翻城之獄,王師急攻東山。前軍章有功,故會稽農家子;驍銳敢戰,所將五百人具兼人勇,戰累勝。王師以全力壓之,不支被擒;拉脅決齒,大罵死。中軍汪匯與百夫長十二人將以次日縛長祥入獻;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語:『奈何殺忠臣』?折矢扣刃,偕誓而逃;汪匯追之不及。浙東沿村落奉檄得長祥者,受上賞。長祥匿丐人舟中,入紹興。居數日,事益急,復遁至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四川人,與長祥訂婚姻;得其資糧屝履之助,復合眾于夏蓋山。一日泊舟山下,有孽龍挾雷電將上天,濤涌蕩舟,士卒皆無人色;長祥令發巨炮擊之。雷電怒,水起立,而長祥神色自如;俄而晴霽。

    是時入朝舟山,晉兵部左侍郎;請合朝先之眾,聯絡沿海,以為舟山衛。張名振之殺朝先也,長祥僅以身免。

    明兵科給事中徐孚遠朝監國魯王于舟山,擢左僉都御史。

    孚遠字闇公,華亭人。崇禎壬午(一六四二)舉于鄉,與夏允彝、陳子龍、何剛皆有聲幾社中。寇禍既熾,陰求健兒俠客。南都亡,贊夏允彝起兵;隆武帝授福州推官。已而,以張肯堂薦,進兵科給事中。閩事敗,航海入浙,而浙東亦潰;遇錢肅樂于永嘉,慟哭偕行。監國再出師,孚遠周旋諸義旅間,欲協和其事;而鄭彩、周瑞之徒咸悍,勿聽。因勸肅樂早去;肅樂以諸軍方下福寧、圍長樂,冀事有成,不納。孚遠乃返浙東,入蛟關,結寨于定海之柴樓。時寧、紹、臺諸山寨相望,俱為舟山接應;而柴樓尤與之近,以勸輸充貢賦,海濱避地之士多歸之。入朝,遷左僉都御史。

    十一月丙辰朔,我大清兵克延平之將軍寨;明德化王慈燁死之(考曰:德化王乃吉藩宗支。按「世表」,常汶以萬歷二十四年封。后嗣無考;慈燁,其裔孫襲封者歟)。

    時福建盡失;惟延、漳、汀三府界連江右,而延平所屬又在萬山中。王師退,慈燁乃踞將軍寨,連破大田、龍溪、順昌、將樂。寨破,慈燁死之;其兵部尚書羅南生等皆降。

    明監國魯王遣使乞師于日本國。

    日本三十六島,每島各有王統之。國主居東京,擁虛位,權則大將軍掌之;其三十六國王,則如諸侯之職。撒斯瑪王者,于諸島為最強,大將軍昵焉。周鶴芝微時往來日本,與撒斯瑪王結為父子。乙酉(一六四五)冬,鶴芝以水軍都督駐舟山,遣人至撒斯瑪,訴中國喪亂,愿假一旅,以齊之存衛、秦之存楚故事望之將軍。撒斯瑪王慨然許之,約明年四月發兵三萬,戰艦、軍資、器械自取諸其國。自長崎島至東京三千余里,馳道、橋梁、驛遞、公館修輯,以待中國使臣之至。鶴芝大喜,益備珠璣玩好之物以悅之。參謀林鑰舞為使,期以四月十一日東行;而黃斌卿止之曰:『大司馬余煌書來云:「此吳三桂之續也」』。鶴芝怒而入閩。御史馮京第謂斌卿曰:『北都之變并東南而失之者,是則借兵之害也。今我無地可失,比之前者為不倫矣』!斌卿于是使其弟孝卿偕京第往,至長崎島。初、日本佞佛,有西洋人為天主教者入日本,排釋氏,且作亂于其國;日本勒兵盡誅西洋人,驅其船于島口之陳家湖焚之,置銅板通衢,刻天主像以踐踏之。囊橐有西洋物,搜得殺無赦。是時西洋人復仇,大舶載炮來;日本請解,始退。退一日而京第至,故戒嚴,不聽其登岸;京第于舟中拜哭不已。會東京遣官行部如中國之巡方御史者,禿頂坐藍輿;京第因致血書。撒斯瑪王聞長崎王之拒中國也,曰:『中國喪亂,我不遑恤;而令其使臣哭于我國,我之恥也』。與大將軍議發各島罪人,致洪武錢數十萬。孝卿假商舶留長崎;長崎多官妓,皆居大宅,無壁落,界以綾幔,月夜懸各色琉璃燈,諸妓賽琵琶,孝卿樂之,忘其為乞師來者。日本益輕之,無復出師意矣。

    是年冬,有僧湛微自日本來,為蕩湖伯阮進述請兵不允之故;且言:『金帛不足以動之,誠得普陀山慈圣李太后所賜藏經為贄,則兵必發矣』。進與張名振上疏監國,以澄波將軍阮美為使,出普陀。長崎王初聞以梵篋乞師,大喜;已知船中有湛微者,則大駭。蓋湛微嘗師事長崎島之南京寺住持如定,己所能不若師,乃之■〈月裴〉泉島,妄自尊大,自署金獅子尊者。流傳至東京,大將軍疑為西洋人之習天主教者,急捕之;既知為江西僧,第逐之過海。湛微欲以此舉自結于日本;于是阮美知為奸僧所賣也,遂載經而返。論者謂日本承平既久,其人多好詩書、法帖、名畫、玩器,故老不見兵革之事;本國且忘備,豈能渡海為人復仇乎!即無西洋之事,亦無濟也(考曰:「行朝錄」云:『日本不鼓鑄,故用中國古錢』)。

    徐鼒曰:聞之黃宗羲曰:『宋之亡也,張世杰嘗遣使海外借兵,陳宜中亦身至占城。兩國之師同日至,而崖山已陷,遂不戰而還。茲事何與之相類邪!忠臣義士,窮思極計,海水不足較其淺深。如周鶴芝、馮京第者,蓋申包胥之亞歟』!

    辛未(十六日),明巡撫鄭愛與大清兵戰于燕子窩,敗績;死之。

    孔有德自將擊永州兵,而遣他將敗明兵于燕子窩;愛歿于陣。副將陳勝、彭昌、高勝、談玉等戰于白虎關,俱被獲死(考曰:鄭愛亦作鄭恩愛)。

    辛巳(二十六日),明督師大學士堵胤錫卒于潯州。

    時五虎用事,胤錫每有奏請,輒掣肘;發憤成疾。遺疏略曰:『臣不自量,擬再合余燼,少收桑榆。不料請兵則一營不發,若曰堵閣臣而有兵,即豐其羽翼也;索餉則一毫不與,若曰堵閣臣而有餉,則資其號召也。致臣如窮山獨夫,坐視疆場孔亟而無如何;一病不起,遂快群腹。臣但恨以萬死不死之身,不能為皇上畢命疆場而死于枕席,是為恨也。臣死之后,乞皇上簡任老成,用圖恢復。如以李元胤、劉湘客、袁彭年、金堡、丁時魁、蒙正發作皇上心腹股肱,成敗可虞!臣死,不勝遺憾矣』!于月之二十六日卒。贈中極殿大學士、太傅兼太子太師、潯國公,謚文襄。妾葉氏有三月遺孕,屬部將常某;竟負托。孫可望之至粵迎駕也,執而數之曰:『堵制臺何人!傭奴敢為此邪』!鞭之百,遺孕得不死云。

    臣鼒曰:胤錫未為純臣,然識時達變之才也。論者訾其收召高、李,擅封可望與東諸侯為難。夫胤錫之仇東諸侯,蓋不免褊急浮躁之譏;至其收闖、獻之余孽為國爪牙,轉禍為福,具有權衡。是時天下歸大清者十有其九,剩水殘山旦夕不保,而欲與巨寇為難,多樹敵乎?赦沙陀以平黃巢之亂、模偽敕而收也頭之師,類非迂儒所能識矣!

    十二月丙申(十二日),明師敗績于永州。

    永州三面距河,王永祚、張明剛以陸師臨其一面,我守將李東斗堅守五月不下。孔有德乘明師不備,銜枚遶河疾走,破其老營;明兵自相擾亂,逃竄山谷。永州人惡滇兵之擄掠也,縛而獻諸我;惟張明剛所部獲全。瞿式耜聞之,頓足曰:『我蓄銳兩年,一朝崩潰!豈天果不祚明邪』?

    明張同敞檄武陵侯楊國棟駐全州。

    同敞聞永州之敗,馳赴全州,檄國棟駐全策應;王師乃解去。

    戊申(二十四日),明開科取士。

    時史官乏員,誥敕多出中書。王欲歸其職于翰林,閣臣嚴起恒、黃士俊奏請考選,留守瞿式耜疏薦部屬之堪備官職者。而王意特重科名,于是禮臣黃奇遇請仿唐、宋開科取士。王命廷臣三品以上各舉所知、卿貳等自舉其屬,匯送吏部;敕尚書晏清會同禮、詹、翰諸臣嚴加考核,取及格者若而人,其乙榜知名未仕者亦與焉。是日,王臨軒親試經藝三道、論一道、詩一首。外廷密奏閱卷諸臣通關節,王即遣出,獨留輔臣宿文華殿;宮中賜臥具,內小豎司飲饌。拆卷日,鴻臚傳各官侍班,詔科道面舉情弊,以示至公;且曰:『朕即位來,始有是舉;毋于用后,爾等又多言也』。拆后,御筆填寫六卷,遽命已;輔臣再三請,更允兩卷。合得八人曰劉■〈艸洍〉、錢秉鐙、楊在、李來、吳龍楨、姚子壯、涂宏猷、楊致和,改庶吉士。輔臣以諸臣有資俸深者,引先朝推知考選例,請授編檢;王曰:『此朕特典,與考選不同』。擇日送館教習,推禮、詹、翰大臣有品行者為館師。時黃奇遇、郭之奇俱以詹事兼禮部侍郎而不相能,忿爭久之。黃士俊請并推、候王自點定;乃已。

    明魯可藻疏請召錄遺賢。

    時楊廷樞已死,贈侍讀。召張自烈為簡討,沈壽民、劉城為給事中,杜如蘭、金光豸為禮、兵二部郎,張之升、金光閔為行人(考曰:按「嶺表紀年」載:『己丑冬,尚書魯可藻請召錄諸賢』云云。時可藻被劾,未為尚書也;當是庚寅冬事。志之俟考)。

    明潮州守將郝尚久降于我大清。

    明封李建捷為安肅伯。

    建捷,北直真定人;亦李成棟養子也。自信豐歸,協守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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