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第十八》小腆紀年附考 徐鼒作品集

    壬辰、我大清順治九年(一六五二)春正月(明永歷六年、魯監國七年)癸酉朔,明桂王次龍英。

    乙亥(初三日),次皈朝。甲申(十二日),次富川。乙酉(十三日),次沙斗。丙戌(十四日),次西洋江。丁亥(十五日),次寶月關。

    甲戌(初二日),明朱成功取海澄。

    成功乘潮大漲,航海直抵中權關,郝文興迎成功入城。有同安浯州人周全斌投謁,成功問策將安出?全斌對曰:『以大勢論之,藩主志在勤王,必先通廣西,達行在;會孫可望、李定國,連師粵東出江西,從洞庭直取江南,是為上策。今李成棟已沒,廣州新破,是粵西之路未得通,徒自勞也。今且固守各島,上踞舟山以分北來之勢,下守南澳以遏南邊之侵;興販洋道,以足糧餉。然后取漳、泉以為基業,由汀、邵、福、興水陸并進,則八閩可得矣』。成功大悅,授房宿鎮。

    戊子(十六日),明桂王次廣南;孫可望遣兵迎扈。

    十六日戊子,王次廣南;可望遣總兵王愛秀迎駕,表言:『臣以行在孤露,再次迎請,未奉允行;然預慮圣駕必有移幸之日,故遣兵肅清道路。廣南界鄰交址,夷情叵測;惟安隆所為滇、黔、粵三省會區,城郭堅固、行宮修葺、糧儲完備,朝發夕至,莫此為宜』。王許之。

    徐鼒曰:書「孫可望遣兵迎扈」何?嘉之也。可望叛逆之徒,何嘉乎爾?「春秋」于秦、晉之君,僭則誅之、尊王則褒之;蓋不欲以逆詐億不信之心、絕人悔過之路,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其垂教至深遠也。「綱目」之于曹操、劉裕、高歡、宇文泰、李克用之徒片善必錄,比物此志也夫!

    丁酉(二十五日),明桂王發廣南。

    是日,次童卜。戊戌(二十六日),次曬利。己亥(二十七日),次鼎貴。庚子(二十八日),次加蒲。辛丑(二十九日),次那羊。壬寅(三十日),次侄堂。

    徐鼒曰:詳紀何?傷之也。眢井魚枯,紇干雀凍;求為黔首,何可得哉!殷鑒不遠,敢告仆夫!

    明魯定西侯張名振、大學士沈宸荃、兵部左侍郎張煌言等奉監國魯王次廈門。

    監國至廈門,朱成功召諸參軍議接見禮。潘庚鍾曰:『魯王雖監國,而藩主奉粵西正朔,均臣也;相見不過賓主』。成功曰:『不然;外藩于諸王非敵體,況監國乎?用賓主則紀綱混矣!吾以宗人府府正之禮見之,則于禮兩全矣』。眾是之(考曰:此本「臺灣外紀」,當當得實。而「航海遺聞」則謂成功朝見行四拜禮,稱主上,自稱罪臣;恐傳聞之謬)。贄千金、紬緞百端;安插諸宗室,從官月致餼焉(考曰:「航海遺聞」載從官有侍郎曹從龍、太常卿任廷貴、太仆卿沈文光、副使馬星、俞圖南、少司馬蔡登昌、任穎眉、主事傅啟芳、錢肅遴、陳藎卿、張斌、葉時茂、林泌、侍讀崔相、中書邱子章、賜蟒玉侍郎張沖符、行人張吉生、張伯玉、總兵張子先、錦衣衛楊燦、內官陳進忠、劉玉、張晉、李國輔、劉文俊等數十人。鼒按:從亡諸臣,勛業雖無足紀,然瑣尾間關,始終不貳,較之褰裳他就者,奚啻天淵!附志之,以不朽焉)。

    二月戊申(初六日),明桂王至安隆所,改名安龍府。

    可望歲以銀八千兩、米六百石上供,從官皆取給焉。王尋遣太常寺卿吳之俊赍璽書至滇。

    丁卯(二十五日),降將吳三桂以我大清兵取嘉定,明川南巡撫范文光死之。

    劉文秀還云南,留白文選守嘉定、劉鎮國守雅州。我平西王吳三桂以王師南下,文選、鎮國不能支,挾曹勛走敘州。范文光,內江舉人;由南京戶部員外郎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川南。李干德之殺楊展也,文光憤入山,不視事;聞嘉定不守,賦詩一章,仰藥死。

    降將孔有德以我大清兵出河池,向貴州。

    我定南王孔有德聞孫可望將窺伺楚、粵,乃自以七百騎出河池州向黔,而疏請續順公沈永忠重兵扼沅州門戶,總兵線國安、馬雄、全節分守南寧、慶遠、梧州。

    我大清兵入欽州,明開國公趙印選棄城走。

    明杜永和以瓊州降于我大清。

    明朱成功攻長泰。

    成功從江東入攻長泰,王邦俊率兵援之,遇于溪西;邦俊失利。我副將王進大名人,號老虎,與成功部將甘輝皆健斗聞于軍;念欲一決雌雄,乃奮撾傳矢,兩馬相當,輝戡進則隱之,進彀輝亦落之。自辰至午,縱橫跌宕,觀者竦踴,以為神亭之技。迨兩家兵至,乃解。進入長泰,輝攻之,弗克。

    三月壬申朔,明建行在太廟。

    己卯(初八日),湖北大風霾,晝晦。

    明遣李定國進取桂林、劉文秀進取成都。

    孫可望遣李定國出楚,征鹵將軍馮雙禮副之,步騎八萬,由武岡出全州以攻桂林;遣劉文秀入蜀,討鹵將軍王復臣副之,步騎六萬,分出敘州、重慶以攻成都。

    明李定國復取沅州及平遂衛、藍田縣。

    我大清兵克佛圖關,遂取重慶。

    甲申(十三日),明朱成功與我大清兵戰于江東橋;我兵退守泉州,成功遂取長泰,進攻漳州。

    成功攻長泰,部將吳世珍先登,死于炮;成功乃遣火器鎮何明鑿地道攻之。俄報我總督陳錦至,成功乃移營江東。錦欲擊之,游擊張玉諫曰:『海賊國姓,少年英勇,多詭計。見扎江東,未可遽進。且深溝固壘,密通漳鎮。遣一旅由長泰小路擊之,使彼首尾不顧,乃可破也』。錦喝曰:『此蝥賊,何足掛齒』!麾軍逼戰,大敗;退駐泉州。王進聞之,以數十騎棄長泰,走漳州。于是平和、詔安、南靖皆下,進圍漳州。陳錦之敗歸也,慚憤;偶食不如意,鞭奴庫成棟幾死。成棟刺殺之,以其首奔成功(考曰:「賜姓始末」:『陳錦為內豎李進忠五人所刺』;當是庫成棟之黨)。成功嘆曰:『仆隸之人而皆戕其主,是天下無刑也』。厚給其家,而梟成棟首示眾;島民是以大服(考曰:「臺灣外紀」以刺陳錦為三月十三日事,而「東華錄」、「行朝錄」均以為七月七日事。未知孰是?附志之)。

    夏四月,我大清兵取敘州,明提學道任佩弦降。

    時劉文秀兵未至,王復臣、白文選退守永寧;佩弦降于吳三桂。

    五月,德州大雨雹。

    大者如瓜,殺三人、沉漕舟一。

    明南陽侯李元胤、安肅伯李建捷被執至廣州;諭降不屈,死之。

    陳邦傅之劫駕也,百官星散。元胤命所部護駕憩南寧,而身至南海檄舊旅。至欽州;為土兵王勝常所劫。械送廣州,見孔有德,不屈膝;令作書招杜永和,亦不從。既聞永和降,慟哭三日夜;有德怒殺之,投尸江中。建捷亦成棟養子,與元胤義兄弟也,嘗從杜永和先登陷陣。廣州破,走蒼梧,與元胤同護蹕。時已登舟出海,聞元胤被執,遂歸與同死。

    徐鼒曰:人可不自立哉?方二人之為成棟養子,一叛黨耳!既而盡忠所事,臨難忘身,雖古烈丈夫無以加焉!故亟表之,以為臣鵠。

    明李定國復取靖州,進攻湖南。

    定國破靖州,殺我總兵楊國勛;遂自靖州攻湖南。我續順公沈永忠遣張國柱逆戰,定國敗之(考曰:「陽秋」以為孫可望事。按時攻靖、沅、武岡皆定國督兵;以調遣皆歸可望,故紀事者言可望云)。

    我大清兵救漳州。

    成功圍漳州,我金衢總兵馬逢知率兵赴援。成功召諸將問計,甘輝請戰;成功曰:『不然。凡用兵之道,豈可全恃勇力!當明彼此之情。今陳錦新喪,提調無人,以素驍勇之逢知來,必以一當百。今且勿戰,縱之入城,然后圍之。城內人多,糧必乏;外調既遲、內勢窘促,破之必矣』。乃撤萬松關及龍江兵,令避援兵勿阻。逢知率精騎一千、步兵三千,馳至灌口,不見敵;將安營,而四面搖旗吶喊,終夜不敢卸甲。登高見營柵布滿山谷,惟往漳一路無阻,引軍入城;成功進兵圍之。逢知開東門,出搗敵壘;成功令陳勝、陳斌、蘇茂、蕭泗迎戰,而自與甘輝、周全斌、陳堯策、郝文興云梯攻城。逢知棄陣奔回,死傷甚多,外援遂絕。

    六月,明晉張先璧沅國公、馬進忠鄂國公。

    時先璧等朝行在也。

    我大清兵取石泉,明川北巡撫詹天顏死之。

    天顏,永定人。以貢生起家,歷官安綿道,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川北。被執,不屈死。

    秋七月庚午朔,明李定國復取寶慶。

    辛未(初二日),明李定國復取全州。

    癸酉(初四日),明李定國復取桂林。

    沅、靖、武岡連陷,沈永忠自寶慶告急,孔有德遣桂林兵分援之;甫至全州,而永忠已棄寶慶,退保湘潭。定國時駐兵武岡、馮雙禮駐兵寶慶,偵知桂林空虛,乃分遣西勝營張勝、鐵騎右營郭有名率精兵由西延、大埠頭便道趨嚴關,而令馮雙禮率前軍都督高存恩、鐵騎前營王會、武安營陳國能、天威營高文貴、坐營靳統武合兵先進,敗王師于驛湖,斬驍將李四進,薄全州。定國自率右軍都督王之邦、金吾營劉之講、左協營吳子圣、武英營廖魚、標騎左營卜寧合兵繼進;途接驛湖之報,慮全州之眾奔逸并力于桂林也,傳令全州傅城者無急攻。令未至而全州已下,乃令己軍過全州者,急過毋入;雙禮諸軍亦出城合進。時張勝、郭有名已至嚴關,與定國軍相距十里;約曰:『敵至則舉炮傳警』。薄暮聞炮,諸軍欲赴之;定國曰:『無庸』。俟之寂然。蓋有德遣救全州之兵見明兵已營關上,旋退去也。明日王師至關下,勝傳炮;定國令諸軍蓐食傳麾。甫交鋒,象僨歸;定國斬馭象者,諸軍奮勇前進,象亦突陣。王師大奔,死亡不可勝計。天大雷雨,橫尸遍野,追及于大榕江。有德入桂林,閉城而守;忽見明兵營城北山顛,守陴者驚潰。有德奔入府中,悵然無一言;久之,謂其妻曰:『不幸少入軍中,漂泊鐵山、鴨綠間,冀垂名竹帛;及大將軍(考曰:謂毛文龍;事詳「明史」)以忠受戮,歸命本朝,爵以親王、錫之藩社。受恩深厚,有死而已。若輩早自為計』!其妻曰:『毋慮我不死;第兒曹何罪,亦遭此劫乎』?屬子庭訓于老嫗,泣而送之曰:『茍得脫,度為沙彌;無效乃父一生作賊,下場有今日也』。與妾同就縊。有德縱火自焚死,家口百二十人皆遇害;庭訓尋死于安隆(考曰:有德遺一女,名孔四貞;詳「國史」「逆臣」「孫延齡傳」及某氏「四王合傳」)。降將陳邦傅及其子曾禹被獲送貴州,孫可望數其劫駕、害從官、殺焦璉之罪,剝皮戮之。其曾盛、祖秘希、孔承先、孫龍、孫延世、董英、袁道先等,并為定國所誅。

    庚辰(十一日),明兵復取永州;是日,黃務四塞。

    我守將紀國相、鄧胤昌、姚杰等數十人皆被殺。

    孫可望殺明山東道御史李如月。

    如月,東莞人。可望之殺叛將陳邦傅并其子曾禹也,去其皮,傳尸至安龍。如月疏劾可望不請旨擅殺勛鎮,有不臣心,罪同莽、操;又請加邦傅以惡謚,俾為不忠者戒。疏入,王知可望必怒,留不發;召如月入,諭以『謚本褒忠,無惡謚理;小臣妄言亂制』!杖四十,除名;意將以解可望也。可望輒大怒,遣人至所執如月至朝門外,抑之使跪。如月向闕叩頭,大呼太祖高皇帝;又極口罵。乃剝其皮,斷其首及手足;揎草于皮,紉而懸之市。

    徐鼒曰:叛將也,而名曰勛;伏誅也,而請加謚!名不正而言不順,有如是乎?『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如月有焉。

    明劉文秀復取敘州。

    文秀善撫士卒;蜀人聞其至,所在響應。諸郡邑為吳三桂所克者,次第失陷。戰于敘州,被圍數重;三桂走綿州。

    明劉文秀復取重慶。

    我都統白含貞、白廣生兵敗,被擒。三桂斂軍退守保寧。

    徐鼒曰:書之曰明李定國、明劉文秀何?進之也。二人起家擾攘之中,卒能束身歸正,感激馳驅,圖存危難;人臣之義,蓋無愧焉!吾故表出之,以告夫勛戚大臣之忘其君者。

    我大清命敬謹親王尼堪、貝勒屯齊進征楚、粵。

    明封李定國為西寧王、馮雙禮為興國侯。

    方捷書發自桂林,其人窮日夜易馬而奔。既至貴陽,直入殿墀,下馬臥地不能起;灌以湯藥乃蘇,探懷中出捷書。于是大宴三日;可望題請封定國為西寧郡王兼行軍都招討、馮雙禮為興國侯,遣檢討方于宣、中書楊惺光赍敕犒軍,行有日矣。而諸軍之入楚與蜀也,獨可望之護軍稱駕前軍者不發。駕前軍者,固選鋒;聞桂林之捷,生妒心,曰:『北兵本易殺,我輩獨不得一當』!又定國多取金帛,上所鹵獲,惟孔有德金印金冊、人■〈艸浸〉數捆,官庫財物估價僅盈萬。馮雙禮以是不服,密啟可望,言『定國專,后恐難制』。諸往來使命者又多增飾喜怒,謂定國聞郡王封,滋不悅曰:『封賞出自天子,奈何以王封王』?于是可望益忌定國矣。

    明封劉文秀為南康王(考曰:李定國、劉文秀之封,「紀略」載于三月出兵時;誤也。今以「行朝錄」考之,定為賞功事)。

    八月,明兵復取夷陵。

    明建極殿大學士朱天麟卒。

    天麟奉命經略,兵未集,而王師逼南寧,倉皇隨扈;比至廣南,而王已幸安隆。天麟病劇,不能入覲,于是月十八日卒于廣南之西坂村。蔭一子中書舍人,謚文靖。

    明朱成功兵猶在漳州。

    我巡撫宜永貴初接塘報稱馬逢知所向無敵,以為旦夕圍解。迨聞逢知入城被困,乃以舟師攻廈門牽制之;與成功將陳輝遇于崇武而敗。成功急攻城,逢知虞內變,令所部兵雜守;埤堵隨壞隨筑,久未克。時秋霖盛漲,成功塞鎮門山激水灌之。城中食盡,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余萬。門巷洞開,落落如游墟墓,饞鼠饑烏白晝蹲幾上。解圍后,存者才一、二百人(考曰:「行朝錄」:『有土人素慷慨,率妻子一慟而絕。鄰舍兒竊煮食之,見腸中累累皆故紙,字畫隱然可辨;鄰舍兒亦廢箸而絕』。「臺灣外紀」云:『有公姑欲殺其媳;媳逃歸,告父母。父母曰:「吾生汝且不得食,反與彼邪」!殺其女食之。獨一家舂米粉成塊,抹以泥;更深糊食之,得不死。守道周亮工嘗為「清漳城上詩」,紀其事;酸楚不忍卒讀』)。

    臣鼒曰:書「猶在」何?本「春秋傳」『楚師猶在宋』之詞也。以成功之善攻,歷七月之久,析骸易子,人無二心;則當日我國家將士用命,眾志金湯,洵足嘉已!粵自洪逆鴟突嶺南、豕食楚北,蹂皖省、陷金陵,半載之中毒流數千里;何賊之輸攻而我無墨守哉!追念前烈,能勿愴懷?

    九月,明博興侯張月執提督李明忠以叛,降于我大清。

    我大清兵復取梧州。

    我大清兵敗明朱成功于九龍江,漳州圍解。

    我固山金礪奉命救漳,謂諸將曰:『成功行兵有法,若以大隊齊進,恐墮術中。當以騎兵從大路攻擊,而分遣步卒間道邀擊之。彼兵疲意沮,挫其銳氣,則勢如破竹矣』!成功令周全斌御之九龍江之東。兩軍酣戰,箭如雨下。忽報我兵從長泰抄出江東,全斌急鳴金收軍;礪卷旗疾追,全斌陣亂,橋關盡失。成功撤圍,屯古縣。

    明川陜總督樊一蘅卒。

    自楊展、王祥相繼敗死,列鎮兵多散;一蘅遂謝事居山中。繼聞范文光、詹天顏之歿,憂郁遘疾卒。

    冬十月,明劉文秀進攻保寧,敗績;討鹵將軍王復臣死之。

    吳三桂之退保寧也,文秀追躡之,惟恐失敵。復臣諫曰:『三桂,勁敵也。我軍驕矣;以驕軍當勁敵,能無失乎』?不聽。至保寧,又諫曰:『毋圍城,圍則師分而弱』。文秀曰:『三桂坐守孤城,計日可下;蔣軍何怯也』!令張先璧軍其西南。先璧,驍將也,號黑神;然勇而輕敵。三桂登城見之曰:『是可襲而破也』。出精騎犯其壘,果驚潰;轉戰而南,復臣營為亂軍所擾,又阻以水,勢不支。三桂乘勝奮擊,復臣手斬數人曰:『大丈夫不能生擒名王,豈可為敵所辱』!遂自刎。文秀撤圍退,三桂不敢追;曰:『生平未嘗見如此惡戰;令如復臣言,吾軍休矣』!報至貴陽,可望擬詔曰:『不聽良謀,損大將,劉撫南罪當誅。念有復城功,罷職閑住』。文秀歸云南,諸軍或分守蜀、或調征楚,從者百余人而已。諸將以廢處文秀太過,咸有怨心,不樂為可望用矣。

    我大清兵敗明朱成功于古縣,成功退屯海澄。

    金礪與馬逢知、王邦俊議曰:『郡圍雖解,而成功尚在古縣,有覬覦心。倘由三■〈氵義〉河截踞江東橋,別隊從赤嶺港登岸,豈不復如前轍乎?當急除之』!督騎兵分三隊而進。成功以火軍迎敵;忽西北風起,火筒、槍炮皆自焚,遂潰,退屯海澄。是役也,成功不去其蓋,是以大崩。

    十一月辛巳(十三日),明李定國復取衡州。

    明白文選復取辰州。

    桂林之破也,明兵屯荔溪,距辰州四十里。我總兵徐勇渡江迎戰,斬明總兵張景春;章皇帝加勇左都督銜,晉男爵。尋命敬謹親王尼堪進剿,未至而明兵攻掠益急;勇援絕餉匱,堅不下。可望自至沅州,遣白文選以玀猓兵五萬列象陣進攻;我參將張鵬、游擊吳光鼐迎戰,并敗歿。勇方督戰北門樓,明兵已自東門入;勇巷戰,中創墮馬,復手刃數人。既死,猶握刀不釋;一門遇害者三十九人。勇,遼東人,嘗官明總兵,隸左良玉部下,亦降將也。

    丁亥(十九日),我大清兵至湘潭,明馬進忠赴寶慶。

    辛卯(二十三日),我大清兵復取衡州(考曰:「紀略」以為辛未日事。按「行在陽秋」及「東華錄」定遠大將軍敬謹親王奏,俱云十九日抵湘潭、二十三日抵衡州。是為辛卯日無疑,「紀略」誤也)。

    王師遇李定國于衡州城下,大戰竟日。定國不能支,遂敗走;總兵馬某戰死。

    我大清敬謹親王尼堪追明李定國,歿于陣;定國遂屯武岡。

    尼堪乘勝逐北,遇伏,歿于陣;定國乃收兵屯武岡。駕前軍聞之,益輕我師,遂議明年秦王親出師矣。

    明桂王密敕西寧王李定國以兵入衛。

    王在安龍,宮室卑陋、服御麤惡,將吏罕人臣禮;王已不堪其憂。時馬吉翔掌戎政、龐天壽督勇衛營,謀逼王禪位可望;而惡大學士吳貞毓之不附己也,嗾其黨冷孟銋、吳象鉉、方祚亨交章劾之。王知貞毓忠,寢不行。吉翔曰:『此徒費紙筆,今具啟秦王,以內外事盡付戎政、勇衛兩司,大權歸我兩人,公等為羽翼;貞毓何能為邪』!屬門生郭璘說武選司主事胡士瑞曰:『今大勢已去,我輩追隨至此,無非為爵祿計耳!今秦王宰天下,馬公甚親重,欲以中外事屬之;公能達此意于諸當事,何愁不富貴?不然,我輩無死所矣』!士瑞叱之退。他日,又求武選司郎中古其品畫「堯、舜禪受圖」以獻可望,其品拒不從;譖于可望而殺之。已而可望果有札諭吉翔、天壽,內外機務歸戎政、勇衛兩衙門;中外惶懼。于是,士瑞與吏科給事中徐極、兵部員外郎林青陽、主事張鐫、工部員外蔡演連章發其奸。王怒,兩人求救于太后以免;自知不為朝士所容,諂附可望益甚。

    先是,王在肇慶,詔令未及滇、黔。有御史任僎、主事方于宣議尊可望為國主,定朝儀,將設六部翰林官,而慮人議其僭。乃以范礦、馬兆儀、任僎、萬年策為吏、戶、禮、兵尚書,并加行營之號;后又以程源代年策。而僎最寵,與方于宣屢勸進;可望令待王入黔議之。桂王久駐安龍,可望遂自設內閣六部官;鑄八迭印,盡易舊印。于宣又為之立太廟,享太祖高皇帝主于中、張獻忠主于左,而右則可望祖父也;擬國號曰「后明」。王聞之,益憂懼;密謂中宮張福祿、全為國曰:『聞西寧王李定國已定廣西,俘叛逆,軍聲丕振;出朕于險者,必此人也。欲下一敕令統兵入衛,若等能密圖之否』?二人言:『徐極、林青陽、張鐫、蔡演、胡士瑞宜可與謀』。趣告之,皆諾;以白貞毓。貞毓曰:『今主上阽危,正我輩致命之秋;然機事不密,則害成。諸君中誰充此使者』?青陽請行,乃令佯乞假歸葬。屬員外蔣干昌撰敕,主事朱東旦書之、福祿等持入用寶。青陽即日間道馳出,于歲盡抵定國所;定國接敕感激,許以迎王。

    徐鼒曰:聞之魏源曰:『李定國初與孫可望為賊,有蜀人金公趾者,在定國軍中為說「三國演義」,斥可望為董卓、曹操,而期定國以諸葛。定國大感動曰:「孔明不敢望,關、張、姜伯約不敢不勉」!自是與可望左。其后努力報國,殉身緬甸,為有明三百年忠臣之殿;固由定國有杰士風,而非金公趾有以感動之,胡能若是?當時盛夸柳敬亭,而不知有金公趾』。附錄之,以廣虞初之采焉。

    明坤寧宮常在郭氏以罪誅。

    常在,女官名;其階出近侍上。安隆行宮庳隘,奄寺宮人寓居于外,分班入衛。郭氏名良璞,故奄夏國祥之對食也。年十九,妍麗捷敏,能擊劍走馬;巴東王妃某氏與之善。有張應科者,孫可望之私人也;窺見良璞,心好之,移居近巴東王第,晨夕致殷勤。巴東王亦昵就之,呼王妃為嫂;因得通于良璞。事覺,王命杖殺良璞并內監李安國,賜巴東王與妃悉自裁。璽書與可望言應科事;可望不得已,杖應科于朝門外。

    徐鼒曰:特書何?嘉勝朝家法之嚴也。楚莊絕纓之會、開元戰袍之詩,雖曰恢闊大度,而墻茨之丑實自貽之。孟嘗君「人情以色相愛」之言,豈可為訓哉!有明三百年,■〈執上日下〉御無射鳥之兒、彤史無控鶴之紀。李瑤「摭遺」曰:『播越之慘已如此,而宮令之肅猶如彼。則有明一代帷簿修、衽席辨,始之終之,罔或佚蕩;又誰得致疑于燕歸龍帳之春、犬吠羊車之影哉』!

    十二月,我大清兵復取藤縣,明總兵羅超死之。

    我大清兵復取平樂,明守將彭俊死之。

    明封莫宗文為安仁伯。

    是歲,孫可望殺明宗室之在貴州者。

    癸巳、我大清順治十年(一六五三)春正月(明永歷七年。是歲三月,魯王去監國號)戊辰朔,明桂王在安龍府。

    二月,我大清兵復取永州,李定國走龍虎關。

    我敬謹親王尼堪之歿也,章皇帝以貝勒屯齊代領其軍,敗李定國兵四萬于永州。

    孫可望謀襲明李定國,定國走廣西。

    定國自破桂林后,不復受可望約束,可望惡之。西寧王之封也,詔使已出黔境,復追還之;曰:『孤今出師入楚,當面會安西大慶宴,奉皇上敕書以光寵之』。召定國赴沅州議事。說者曰:『此偽游云夢計耳』!龔彝亦致書定國曰:『來必不免』!定國因止不行,率所部走廣西;涕泣謂其下曰:『不幸少陷軍中,備嘗險難;思立尺寸功,匡扶王室,垂名不朽。今甫得斬名王、奏大捷,而猜忌四起。且我與撫南弟同起云南,一旦絓誤,輒遭廢棄;忌我當必尤甚。我妻子俱在云南,我豈得已而奔哉』!諸營聞之,有引軍從者。

    我大清兵復取廉州,明守道王道光死之。

    道光,江西庚午(一六三○)舉人;由云南太和知縣歷擢是職。被執,不屈死。

    三月,明魯王自去監國號。

    有構魯王于朱成功者,成功禮儀漸疏。王乃自削其號,瓢泊島嶼;賴舊臣王忠孝、郭貞一、盧若騰、沈佺期、徐孚遠、紀石青、林復齋之徒調護之。

    明楊國棟、莫宗文合兵攻常德,不克。

    孫可望自將追明李定國,與大清兵遇于寶慶,大敗。

    可望不意定國之奔也,悵然久之。欲止軍東下,然業已督師在道;又信駕前軍言,謂敵殊易殺,欲親立大功,以服眾心。諜知王師屯寶慶之岔路口;馮雙禮將左、白文選將右,可望自將中軍,輕騎來襲。時陰雨連綿,行三日始至。王師出不意,驚欲潰;明兵易之,甫斬數人,便掠馬。我貝勒還軍搏戰,望見可望中軍建龍旗、列鼓吹,麾兵急攻之;可望大敗,走保峒口,惟馮雙禮軍不動。王師亦鑒于衡州之失,引還;于是以武、慶之間為界。是役也,可望以定國去,慮諸軍有圖己者,既不敢嚴督諸軍前戰;諸軍亦以駕前軍奮欲立功,不愿與并力,以致于敗。既而,李定國亦敗于肇慶、白文選亦敗于辰州;凡所得州縣,皆為王師所復取。于是楚事大變矣(考曰:「行朝錄」以此為四月事;茲從「陽秋」)。

    臣鼒曰:聞之黃宗羲曰:『越、閩之事,方國安以累敗之余、鄭芝龍以黿鼉魚鱉之眾,而欲使新造之唐、魯力征經營天下,此必不得之數也。惟粵當李成棟、金聲桓反正之際,向非阨于贛州,則江左偏安之業成矣。逮夫李定國桂林、衡州之敗,兩蹶名王,天下震動,此萬歷戊午(一六一八)以來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敗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鼒謂宗羲明之遺臣,惓惓故主,黍油麥秀,箕子亡國之悲;鐵馬金戈,放翁中原之夢:情多憤懣,語涉張皇。成棟、聲桓反復小人,胡言匡復?惟定國仗子房報韓之劍、焚世杰存趙之香,比諸唐之李克用、元之王保保,蓋無慚焉!然謂揮戈可以返日、銜石可以填海,呵壁之言,詎有當辨亡之論也!

    明魯定西侯張名振以朱成功之師入長江。

    往歲名振收拾余燼,往見朱成功。成功大言曰:『汝為定西侯數年,所作何事』?名振曰:『中興』。成功曰:『安在』?名振曰:『濟則征之實績,不濟則在方寸間耳』!成功曰:『何據』?袒而示之背,「赤心報國」四字長徑寸,深入肌膚。成功愕然,謝曰:『久仰老將軍大名,奈多憎之口何』!出歷來謗書厚尺許,名振遽火之。成功待以上賓,行交拜禮,指腹聯姻;贈以萬金、哆啰呢五十匹、日本刀一口,為名振聘王氏女,拜為總制,犯漳、泉。是年春,名振請兵北上,與之兵二萬、糧三艘;獲叛將金允彥于金塘山,磔之。平原將軍姚志倬、誠意伯劉孔昭偕其子永錫以眾來依,號召舊旅,破京口、截長江,駐營崇明(考曰:「航海遺聞」以登金山望祭孝陵為此時事。按「南略」引諸書,則為甲午正月,登山題詩之日歷歷可據)。尋被讒,撤回廈門。長陽王術桂(考曰:即寧靖王也;說見后)為力辨于成功;及相見,語至夜分。更益以兵,而令陳輝、王秀奇、洪旭、周全斌偕行。至羊山,颶風折兵十之一,惟名振全軍無恙。九月復駐平陽,糧絕,名振與士卒同餓,有『太師枵腹,我輩忘饑』之謠。用是軍得不散焉。

    徐鼒曰:不曰朱成功遣張名振,而曰名振以朱成功之師何?明名振之忠于明室,而非成功之私人也。兩賢相得,偕作同仇,有秦、晉同盟之好、無孫、劉寄寓之嫌,蓋加人一等哉!

    夏四月,降將郝尚久以潮州叛我大清,復歸于明。

    尚久自恃殺車任重有功,虐于潮。我惠潮道沈時、知府薛信辰每事與抗,尚久憤甚。會朝命以劉伯祿代之;乃執時、信辰,翦辮反;挾明故南京禮部尚書黃錦(考曰:「題名碑」載錦為壬戌進士,「臺灣外紀」誤作壬辰)、襄陽知府鄒鎏(考曰:「臺灣外記」誤作鄒鋈,茲據「題名碑」改正)、參議梁應龍(考曰:「臺灣外紀」誤作梁猶龍,茲據「題名碑」正)奉永歷正朔,稱新泰伯,踞潮屬各縣。尚久慮城中有變,于金城山頂筑一寨,高聳堅固。鑿兩井深百尺,源通韓溪,可飲萬人不竭;又修倉庫積糧餉,為久遠計。我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饒平總兵吳六奇、碣石總兵蘇利、南洋總兵許龍合兵圍之。

    五月,明封楊時清征定侯。

    我大清兵攻海澄,明朱成功御卻之。

    我固山金礪以全軍駐祖山頭;成功令王秀奇、郝文興、陳堯策守鎮遠寨,甘輝、黃廷守關帝廟木寨為犄角勢,親登天姬宮將臺督戰。我師大炮擊之,后沖鎮葉章戰死、后勁鎮陳魁傷于矢,城壞十余丈。成功坐將臺,指揮自若,曰:『炮避吾,吾豈避炮』?甘輝翼之下,甫離臺,而座已碎矣。王師以不拔鎮遠寨則城終不可下,乃移兵擊之,短墻皆陷如平地,士卒無可容身;秀奇掘地為窩藏之,不可克。忽一夕,礪營空炮遞發,成功咋謂諸將曰:『是將臨城矣』!勒兵持斧以待;令曰:『敵至方砍』!王師渡濠入其郛,大呼登城;有廝養卒舉巨斧砍,眾從之,萬斧齊下,隨砍隨墮,濠為之平。東方將白,王師始退;而地道火藥發,燒死無算,礪走回漳州。自是城守益堅,廝養卒拜都督焉。

    六月,明桂王復密敕趣西寧王李定國以兵入衛。

    王以林青陽久未還,將擇使往促。吳貞毓舉翰林孔目周官以對。都督鄭允元曰:『吉翔晨夕在側;假事出之外,庶有濟也』。王命吉翔往梧州謁祭興陵,而密遣周官赍敕詣定國;官涕泣受命而行。

    明封朱成功為漳國公。

    閏六月,明李定國攻肇慶,敗績;退駐柳州。

    明總兵周金湯復取遂溪。

    秋七月,明李定國復取化州、吳川、信宜、石城。

    以施尚義守化州。逾月,化州、石城復陷。

    明李定國復取賀縣、樂平。

    明李定國攻桂林,不克。

    初,我廣西守將線國安、馬雄乘定國與湖南大兵相持,盡復平樂、桂林;敗胡一青、王應龍、陳經猷之眾于象州、賓州,廣西復為我大清所有。定國之再攻桂林也,圍七晝夜;聞我師自武岡州至,遂解圍去。

    明趙文貴執道臣孫允干以叛,降于我大清。

    孫可望遣兵襲明李定國,不克。

    可望聞定國敗駐柳州,命馮雙禮襲之。定國燒糧走,雙禮謂其怯也,追之;遇伏被擒,定國禮而釋之。由是,雙禮傾心于定國焉。

    九月,我大清兵克潮州,郝尚久伏誅;明朱成功遣兵救之不及。

    尚久惑信巫術,巫者每降神語:『自當佑庇』。會大雨暴漲,尚久虞王師灌城,巫降神言:『當用鐵鎖數百觔,鎖蛟龍則安』。諸巫讓之曰:『何事不可言,而為此險語』!鐵索成,尚久鳴金鼓與諸巫送前巫者沉之江,頃之竟不死。尚久惑之愈深,遂疏提防。領旗王安邦忖其必敗,遣人約降;于是月十一日夜二鼓,我師從西南角云梯登城。城中大亂,尚久急抽兵入金城山寨;而大隊突至,門弗及閉,遂與子堯投井死。初,尚久求救于朱成功;成功惡其前拒會師援李成棟之請也,不欲援之。周全斌曰:『倡義原當納降;尚久悔罪來歸,拒之則失天下勤王之心』。令陳六御統兵自揭陽港入,甫至南澳而潮已破;引還。

    冬十月,我大清兵復取明吳川。

    陳彝典、陳其策俱被殺。

    十二月〔癸亥〕朔,明魯定西侯張名振與我大清兵戰于崇明之平陽沙。

    是日寅刻,我崇明駐防兵萬余、馬三百匹,乘凍涉江入平陽沙;名振鼓眾迎之。浴日將軍王善良挺矛當先,姚志倬、任麟、王有才以三百人沖其左,張煌言、王浚以三百人突其右;崇明兵大敗,無一返者。

    我大清兵復取柳州,明巡撫朱俊臣死之。

    明桂王親行考選。

    馬吉翔奉命祭陵,聞有密敕至李定國營,遣人偵之;主事劉議新意其必預謀也,告以兩使赍赴狀。吉翔大懼,屬其弟雄飛出家貲賂提塘王愛秀求援。時吉翔黨與布列,王孤立自危,乃以臺省員缺飭部考選。于月之二十四日,臨軒親試,授蔣干昌、李元開簡討,張鐫給事中,李頎、胡士瑞御史,楊鍾、徐極等亦以資深加秩,群小益懼。蒲纓曰:『周官之行,皆此輩密謀;馬公以報秦王,則此輩死無日矣』!吉翔、愛秀先后白可望。可望疑吉翔亦與謀,遣鄭國往南寧偵之。吉翔證青陽、周官事甚亟,于是徐極、楊鍾、趙賡禹、蔡演、張鐫、李頎、胡士瑞交章劾吉翔欺君賣國,天壽表里為奸。王敕廷臣議罪;天壽懼,與雄飛連騎逃至貴陽,而十八人之獄成矣。

    甲午、我大清順治十一年(一六五四)春正月(明永歷八年)壬辰朔,明桂王在安龍府;改云南府為云興府、辰州為沅興府、沅州為黔興府。

    明以劉文秀為大招討,都督諸軍東伐。

    時有言招李定國者,南寧鎮朱養恩言之尤切;可望終忌之,乃謀起劉文秀。文秀見可望,言己下劣,恐不勝;可望強起之,疏請為大招討。可望尋單騎按沅、靖諸營,觀險隘,勞軍吏;十日而畢。

    明魯定西侯張名振復以朱成功之師入長江,望祭孝陵。

    名振以上游有蠟書為內應,率海船數百溯流而上,再入京口;掠儀真,至觀音門。十三日,泊金山,偕誠意伯劉孔昭登山,從者五百人。寺僧持簿募化,名振笑曰:『大兵到此,秋毫不擾,尚募化乎』!助米、鹽各十石。次日,紗帽青袍角帶,向東南遙祭孝陵;設醮三日,揮淚題詩(考曰:詩云:『十年橫澥一孤臣,佳氣鐘山望里真。鶉首義旗方出楚,燕云羽檄已通閩;王師桴鼓心肝噎,父老壺漿涕淚親。南望孝陵兵縞素,會看大纛禡龍津』!前云:『予以接濟秦藩,師泊金山,遙拜孝陵有感』;后云:『甲午年孟春月,定西侯張名振同誠意伯題』。時劉孔昭同來也)。越二日,掠輜重東下。四月,復以海艘上鎮江,焚小閘;至儀真,索鹽商助餉金不得,焚六百艘而去。尋以沙船六十入山東登、萊諸處,直抵高麗,乃還。

    明朱成功遣兵攻崇明,敗績;仁武伯平原將軍姚志倬、定南伯徐仁爵死之。

    成功令其戎政司馬陳六斌、都督程應璠率兵次平陽,攻崇明;戰敗,志倬、仁爵俱死之。旋犯吳淞,掠戰船二百(考曰:「繹史」「摭遺」謂:『崇明之敗,郁離公子劉永錫與仁爵同日死』。按汪光復「航海遺聞」:『永錫死于丙申八月舟山之失』;豈仁爵亦死于舟山乎?姑兩存之)。

    明前監國魯王移居南澳。

    去歲鄭芝龍遣其私人李德招降成功,有『如未投誠,先獻監國魯王』之語;乃送魯王于粵中行在以避之。王躊躇不欲行,成功強之,始揚帆出海;遇風,回居南澳(考曰:舊傳:『魯王在金門,成功禮意寖衰;王不能平,移居南澳。成功使人要于道,而沉諸海』。今以「臺海紀事」、「魯春秋」、「鮚■〈魚奇〉亭集」考之,則此說舛謬之甚。據「臺灣外紀」云云,當得實也;今從之)。自是,居海上者七年。己亥(一六九五)秋,永歷帝手敕命仍監國,而成功不欲,遷之澎湖。尋復悔之,迎歸金門,供給如初。

    我大清兵克廣信之九仙山寨,明進士徐敬時等死之。

    有楊文、李克升者,與敬時同舉兵。寨破,皆被殺。

    二月,明開科取士。

    取四十人,以四川熊渭為第一,授庶吉士;余授知縣、教職有差。

    明李定國取高州,降將張月叛我大清,復歸于明。

    我大清遣使冊封明朱成功為海澄公,成功不受。

    鄭芝龍復遣李德同鄭、賈二使臣赍海澄公敕印招成功。我總督劉清泰致書略曰:『一時曠蕩之恩,出自宸聰懷柔之略,真千載一時矣。今天意所在,不待智者而決;川、湖之捷屢奏,兩粵之叛盡歸。足下以孑然一旅孤懸海外,縱使樓櫓是憑,亦無分茅割地之實際;將謂踞島而守,終屬依山傍海之游魂。今固山開鎮于漳濱,江南勁旅、北地滿兵,絡繹奔赴;余波一日不靖,全師一日不班。無論揚帆擊楫,可以滅跡犁庭;即安坐以折窺岸之謀、密布以塞通津之徑,想足下此中之生聚教訓,萬不得以暫待久、以勞待逸、以不足待有余,不幾望洋而成竭澤、遶樹而致焚林?此非不佞震喝之言,而確乎理勢之談也。若肯毅然來歸、翻然號泣,召族黨部曲而諭之,各鼓化心,以了立命安身之局;既不棄令親萬里銜書之苦,亦以慰尊公數年欲斷之腸。上而朝廷之德意、下而不佞之苦心,可謂不相負矣!然更有為足下思者,將懼投誠而孤注,何妨擁衛其子弟以歸?倘懷赴闕為畏途,何妨請命于桑土而守?以不佞半生忠樸見諒于圣明,皆能一一代足下剖心呼吁,從此樹奇勛以酬遇、拜爵而分封矣』!成功以未有地方安插兵將為辭,不受敕印。尋大擾福、興、泉、漳四郡。

    三月,孫可望殺明大學士吳貞毓等十八人。

    初,林青陽還至南寧,為守將常榮所留;令親信劉吉復命于王。王喜,改青陽給事中;諭貞毓再撰敕,鑄「屏翰親臣」金印賜定國。即遣劉吉還付青陽送廉州,定國拜受命。而是時鄭國械馬吉翔至安龍,與諸臣面質;挾貞毓入文華殿,脅王索主謀者。王不敢質言,謂必外人假敕寶所為。國怒目出,與龐天壽至朝房,械貞毓并刑科給事中寧國張鐫、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歙縣鄭允元、大理寺丞湖廣林鍾、太仆寺少卿袁州趙賡禹、翰林院檢討晉江蔣干昌、善化李元開、吏科給事中贛州徐極、江西道御史錢塘周允吉、廣西道御史南昌朱議浘、福建道御史進賢胡士瑞、兵部郎中四川朱東旦、工部郎中九江蔡演、內閣中書廬陵易士佳、吏部員外郎直誥敕房事鄞縣任斗墟等十四人系私室。福祿、為國求救于太后,天壽直入,擒二人于坤寧宮外;太后與后稍問之,天壽怒目訶之徑出。逆黨冷孟銋、朱企■〈金英〉、蒲纓、宋德亮逼王速具主名,王大悲憤曰:『汝等逼朕認出,朕知是誰』?翌日,國嚴刑拷掠;以貞毓大臣免刑,執貞毓妻父戶部員外裴廷謨,叱之跪,廷謨曰:『我是朝廷五品大夫,如何跪爾』!國怒,亂棍交下,兩臂幾斷。廷謨不肯承,乃以次拷鐫等;諸臣不勝楚,號呼二祖、列宗。會日暮,風雷忽震。蔡演厲聲曰:『今日吾等直承此獄,少見臣子報國苦衷』!由是眾皆自承。國又問:『皇上知否』?演大聲曰:『未經奏明』!乃復收系;以欺君、誤國、盜寶、矯詔為罪,報可望。可望請王親裁;王不勝憤,下廷議。吏部侍郎張佐辰、刑部主事蔣御曦及孟銋、纓等耳語國曰:『此輩留一人,將為后患』!于是御曦執筆、佐辰票旨,以鐫、福祿、為國三人為首,凌遲;余為從,斬;惟貞毓以大臣,賜絞。吉翔、天壽謂:『王后必知情,將廢之』;嗾;主事蕭尹陳往古廢后事。后泣訴,事得已。乃矯詔曰:『朕以眇躬,纘茲危緒;上承祖宗,下臨臣庶。閱今八載,險阻備嘗;朝夕焦勞,罔有攸濟。自武、衡、肇、梧以致邕、新,播遷不定。茲冬瀨湍,倉卒西巡;苗截于前,敵迫于后。賴秦王嚴兵迎扈,得以出險,定蹕安隆,獲有寧宇。數月間捷音迭至,西蜀、三湘以及八桂洊歸版圖。憶昔封拜者累累若若,類皆身圖富貴。惟秦王力任安攘,毘予一人;二年以來,漸有成緒,朕實賴之。乃有罪臣吳貞毓等包藏禍心,內外連結,盜寶矯敕,擅行封賞,貽禍封疆。賴祖宗之靈,奸謀發覺;隨命朝臣審鞫,除賜輔臣吳貞毓死外,其張鐫、張福祿、全為國等同謀不法,無分首從,宜加伏誅。朕以頻年患難,扈從無幾;故馭下之法,時從寬厚:以至奸回自用,盜出掖廷。朕德不明,深自刻責。此后大小臣工,各宜洗滌;廉法共守,以待升平』。是日諸臣賦詩就刑,神色不變(考曰:吳貞毓詩云:『九世承恩愧未酬,憂時惆悵乏良謀。躬逢多難惟依漢,夢繞高堂亦報劉。忠孝兩窮嗟百折,匡扶有愿賴同儔。〔擊奸未遂身先死,一片丹心不肯休〕』。蔣干昌詩云:『天道昭然不可欺,此心未許泛常知。奸臣禍國從來慘,志士成仁自古悲。十載辛勤為報國,孤臣百折只憂時。我今從此歸天去,化作河山壯帝畿』。李元開詩云:『憂憤呼天灑酒卮,六年辛苦戀王畿;生前只為忠奸辨,死后何知仆立碑。報國癡心容易死,還家春夢不須期!汨羅江上逢人舊,自愧無能續「楚詞」』。朱東旦詩云:『邕江昔日五君子,隨扈安龍十八人;盡瘁鞠躬今已矣,忠臣千載氣猶生』!朱議浘詩有『精忠貫日吞河岳,勁氣凌霜砥浪濤』之句。以上見「安龍紀事」);雖三尺童子,無不垂涕者。其家人合瘞于安龍北闕之馬場。林青陽逮至,亦被殺;獨周官走免。

    定國之奉王入云南也,疏請表章十八人。貞毓妻裴氏、子戩榖、鄭允元妻鄧氏,扶兩人柩改葬于城西海源寺,廷臣白衣冠往送之,戶部郎中吳鼎、御史陳起相吊之以詩(考曰:鼎詩曰:『國運如絲系暴秦,須眉那得有完人!智稱武簡知名重,美謚文忠見道真。千古史傳雙烈士,一山石伴兩孤臣。黃冠釃酒臨風吊,愁說中興志未伸』。起相詩曰:『燼灰冷作一瓶收,送上荒原源海頭;天府星殘埋二曲,遼東鶴返泣千秋。雨中昏夜催人去,夜里空山付鬼愁。眼底須眉今略盡,更將忠義向誰籌』!以上詳楊在「孫可望犯闕始末」)。議者謂可望之不至于篡弒者,貞毓諸人護持之力也(考曰:「南略」謂:『貞毓丙辰生,時年九十七』。按貞毓中崇禎癸未進士,是時年已八十六;焉能從亡閩、粵,歷事唐、桂哉!當是傳聞之謬)。

    徐鼒曰:覽密敕之獄,與漢獻帝衣帶詔事相類;然伏后就牽而王妃獲免,則華子魚之罪浮于龐天壽矣!國勢雖移,士氣猶振;際茲顛沛,獲免篡弒,斯固漢、唐末造所不如哉!

    夏四月,明李定國復取羅定、新興、石城、電白、陽江、陽春等縣。

    可望既殺十八人,復奏言:『皇上既將諸奸正法,李定國(考曰:「陽秋」作李頎;豈定國本名頎乎?而「安龍紀事」載汪辰初「浩氣歌」中列李頎、陳麐瑞、劉議新名;豈李頎另是一人乎?何以有「剿虜失律」云云也?如此之類,多不可解;附之俟考)臣弟也,剿敵失律,法自難寬;方責圖功以贖前罪,而敢盜寶行封,是臣議罰諸奸以為應賞矣。臣部諸將士比年來艱難百戰,議賞議罰,惟臣專之;前疏付楊畏知奏明、可復閱也。憶兩粵并陷時,駕蹕南寧,國步既已窮蹙;加之叛爵焚劫于內、強敵彎弓于外,大勢岌岌。卒令駾喙潛跡,晏然無恙,不可謂非賀九儀等星馳入衛之力也。又憶瀨湍移蹕時,諸奸力阻幸黔,堅請隨元胤敗死;使果幸防城,則誤主之罪,寸磔豈足贖乎?茲蹕安龍三年矣,纔獲寧宇,又起風波;豈有一防城、一元胤可以再陷圣躬乎?臣累世力農,未叨一命之榮、升斗之祿;亦非原無位號,不能自雄者也。沙定洲以云南叛,臣滅定洲而有之;又非無屯兵之地,難于進攻退守者也。總緣孤憤激烈,冀留芳名于萬古耳!即「秦王」之寵命,初意豈覬此哉!臣關西布衣,據彈丸以供駐蹕;愿皇上臥薪嘗膽,毋忘瀨湍之危。如以安隆僻隅,欲移幸外地,當備夫馬、錢糧護送;斷不敢阻,以蒙要挾之名』!時可望憾定國益深;定國亦恐其來襲,因出掠雷、廉以避之。

    五月,明朱成功誅其督餉官黃愷。

    愷才能滑稽,苛刻聚斂,沿海受其涂毒。成功收殺之,眾心乃安。

    徐鼒曰:同時殺者有海壇守將黃大振,何以不書?大振無可殺之罪、亦無可錄之功,無足書也。

    六月,明李定國遣兵攻梧州,不克。

    秋七月,我大清兵復取平遠。

    八月,我大清復遣使招明朱成功(考曰:諸書俱云冬十月事。按「臺灣外記」載成功與芝龍書中有『八月十九日招使抵省,九月初四日辰時送禮』云云,確鑿可據;諸書當是據二使復命時書也)。

    章皇帝封鄭芝龍同安侯、鄭鴻逵奉化伯、鄭芝豹左都督,遣內院學士葉成格、理事官阿山偕芝龍四子名渡者,赍四府安插兵將敕命入閩。成功既遣渡候二使于安平,乃命水陸軍將列營數十里設伏據隘,自偕諸參軍詣安平;而我二使臣亦嚴軍衛以待之。成功請先開詔書,我使臣謂:『未薙發,非臣也;焉可輕出詔書』!徑回泉州。成功笑曰:『忽焉而來、忽焉而去,意可知矣』!遂作書報其父曰:『兒只字不敢相通,懼有貽累也。修稟聊述素志,和議非本心也;不意「海澄公」之命突至,兒不得已按兵以示信。繼而「四府」之命又至,兒又不得已接詔以示信。至于請益地方,原為安插數十萬兵將;何以曰「詞語多乖,征求無厭」?又不意地方無加增,四府竟為畫餅,欲效前賺吾父故智。嗟嗟!自古英雄豪杰以德服其心,利不得而動之、害不得而怵之;清朝之予地方,將以利餌乎?兒之請地方,將以利動乎?在清朝羅人才以鞏封疆,當不吝土地;在兒安兵將以綏民生,將必藉土地。今以「薙發」為詞,豈有未稱臣而輕薙發者乎?豈有彼不以實許而此以實應者乎?豈有事體未明而可胡涂者乎?大丈夫作事磊磊落落,毫無暖昧。若能信兒言,則于吾父為孝;不信兒言,則于吾君為忠。前詔使到省,兒屬渡弟約期相見,盛設供帳于安平之報恩寺。乃二使不敢信宿,哨馬四出,布帳山坡,舉動疑忌,敕書委之草莽。且奉敕堂堂正正而來,安用生疑?彼既生疑,兒安能無疑乎?葉、阿身為大臣,奉敕入閩,不惟傳宣德意,亦且奠安兆民。百姓如此困苦、將士如此蕃多,目睹情形,不相商榷,徙以「薙發」二字來相逼挾!兒一薙發,即令諸將薙發乎?即令數十萬兵皆薙發乎?一旦突然盡落其形,能保其不激變乎?二使不為始終之圖,代國家虛心相商,而徒躁氣相加,能令人無危懼乎?況兒名聞四海,茍且作事,亦貽笑于天下。吾父已入彀中,得全至今,幸也;萬一不幸,惟有縞素復仇,以結忠孝之局耳。他何言哉』!又與弟渡書曰:『兄弟隔別數載,聚首幾日,忽然被挾而去;天邪、命邪?弟之多方規諫,繼以痛哭,可謂無所不至矣;而兄之忠貞自待,不特利害不足動吾心,即斧鉞亦不能移吾志。何則?決之已早,而籌之已熟矣。夫鳳凰翱翔千仞之上,悠悠于宇宙之間,任其縱橫所之者,超然脫乎世俗之外也。兄用兵老矣,豈有舍鳳凰而就虎豹者哉?惟吾弟善事父母,勿以兄為念』!二使復命;章皇帝怒成功之逆命也,安置芝龍于高墻、戍芝豹于寧古塔焉(考曰:芝豹因黨于施瑯,成功怒之。后見芝莞被殺,乃乘招撫之令,挈芝龍妻顏氏入泉州投誠,移居京都)。

    徐鼒曰:書「再遣使」何?見我國家以德綏天下之心,惓惓無已也。成棟、聲桓之叛,赫怒致討,不聞一介行李往來其間。惟于成功,則降尊就卑至再、至三,時其教告;豈兩島之地大于江、廣,海舶之師強于鐵騎哉?成棟、聲桓有無君之心而動于惡,罪不待教而誅。成功則懷故主之恩、守孤臣之節,伍員不奔父命,懼墜其宗;田橫自居島中,恥為亡虜:磊磊落落,有國士風。昔明太祖謂王保保為奇男子,我圣祖仁皇帝亦曰『成功,明室遺臣,非朕之亂臣賊子』。蓋圣人大公無我之心,前后一揆。若執趙苞不孝之義,律以馬超背父之條,則敝屣之棄,大舜可處海濱;杯羹之分,漢祖忍于置俎!英雄之事,非圣賢之心歟!

    冬十月,明李定國圍廣州。

    十一月,明改都康、萬承、安平、龍安諸州為府。

    明朱成功遣兵援李定國于廣東。

    成功遣林察督王秀奇、蘇茂配戰艦送林云■〈王睿〉赍奏詣行在,并會定國合師。

    十二月,明李定國攻新會。

    我大清兵援廣州,明李定國敗走。

    我大帥尚可喜、耿繼茂急請滿兵會剿,朝命都統朱瑪喇為靖南將軍,率江寧駐防兵赴之。可喜結營山巔、伏兵江隘,與朱瑪喇合兵敗定國于珊洲。

    明李定國攻肇慶,不克。

    明朱成功取漳州,以劉國軒為護衛后鎮。

    國軒,汀州人。雄偉魁梧,有將略;我漳鎮左營游擊林世用委為城門樓總。樓總者,專司城門者也。國軒郁郁不得志,說世用歸海。世用惑之,遣國軒至廈門,見參軍馮澄世。澄世與語大悅之,收為養子;薦之成功,令歸漳為內應。成功督諸將自海澄至浦頭襲之,總兵張世耀、副將魏標、知府房星燦、知縣周瓊等倉卒降,十邑俱下。成功以國軒為護衛后鎮,余仍原職。

    臣鼒曰:國軒何以不書叛降?樓總微乎微者也。微則何以書?張元、李昊之走西夏,范公之失計也。鄭氏猖獗海上,國軒左右之,與甘輝、吳淑之徒同為鄭氏興衰所系;非碌碌無足比數者也。施瑯、黃梧之投誠大清,「紀年」謹志之,猶此志也。

    乙未、我大清順治十二年(一六五五)春正月(明永歷九年)丙戌朔,明桂王在安龍俯。

    明朱成功取仙游。

    漳州既下,泉州屬邑望風瓦解;獨泉州城守韓尚亮與施瑯結為刎頸交,教其開壕筑壘,堅守不下。郝文興請擊之;成功曰:『善戰不如善守,姑置之毋損士卒』!令甘輝統諸鎮取仙游;知縣陳有虞率兵民拒之,炮石雨下,不能克,輝大悒怏。有神器鎮洪善獻計曰:『此城乃葫蘆穴,可用滾地龍破之』(考曰:按滾地龍法:開地道作葫蘆口,直通城下,安放火藥在內;再用大竹通其節目,藏藥線作心而透于外,然后堆土填石以塞其口。燒著火心,火燃藥發,城立破矣。見「臺灣外記」)。從之。城破,有虞自縊死。先是,有丐者以快擊碗(考曰:俗名箸為「快子」),從北門走南門者三,忽不見;人以為狂。及城破,始悟快擊碗而走者,蓋指人快走也。

    徐鼒曰:昔公輸善攻、墨子善守,力敵勢均,智勇俱困。洪善滾地龍之法,得之仙游而失之饒平,其左證也。成功嘗令右都督黃廷攻潮之饒平,有烏石樓小而堅,平和人朱亮守之,百計攻之不下。時洪善亦在軍中;一日,亮登城見海師緩攻,訝曰:『此必用滾地龍法也』!樓四周置缸盛水,擇缸水動處,鑿地視之,得火桶、地雷無數;復填塞之。及發火,寂然無聲。廷知城中有人,遂撤師歸。附志之,以廣武備焉。

    明朱成功自置官屬,改中左所為思明州。

    成功雄視海上,分所部為七十二鎮,立儲賢館、儲才館、察言司、賓客司、印局、軍器局,設六官分理庶事。以壬午(一六四二)舉人潘賡鍾(考曰:一作賡昌)兼吏、戶官,隆武丙戌(一六四六)舉人陳寶鑰為禮官,世職張光啟為兵官,武進士程應璠為刑官,丙戌舉人馮澄世為工官。改中左所為思明州,以鄧會知州事。勸學取士,得黃帶臣、洪初辟等四十人;次第轉六官屬,或為監紀、推官、通判。奉前監國魯王暨盧溪王、寧靖王居金門,禮待避地遺臣王忠孝、盧若騰、沈佺期、辜朝薦、徐孚遠、紀許國等為上客,軍國大事悉以諮之。凡便宜封拜,輒朝服北向稽首,望永歷帝座抗手焚疏,以煽誘沿海士民,稱恢復之師焉。

    二月,江南地震(考曰:本「顧亭林年譜」)。

    明李定國自高州退入南寧。

    珊洲之敗,定國悉其精銳據山峪,列炮、象拒戰。我索倫勁騎突陣,潰之。定國復出兵四千,自巔馳下,橫截我師;我師夾擊,奪其山。定國且戰且走,敗于興業,又敗于橫州,遂退守南寧。

    明劉文秀駐兵川南。

    夏四月,明朱成功筑浯州城。

    五月,祭旗,大演陸師,戈甲耀日;六月,大演水師。

    明朱成功援粵之師失利。

    林察、周瑞等舟次虎頭門,偵知李定國戰敗、梧州失守,乃還師。成功責其遲滯失策,各戴罪立功(考曰:黃宗羲「行朝錄」云:『援粵之師失利,總兵黃梧降級』。而「臺灣外紀」則云林察、周瑞;為小異耳)。

    五月,明劉文秀攻常德,敗績。

    文秀率眾六萬、戰艦千余出川峽,遣盧名臣、馮雙禮分犯岳州、武昌;為我都統辰泰所扼,不得進。回舟攻常德;我荊州、長沙之師伏城外,俟其過半,突出夾擊,大敗之。六戰皆捷,火其戰艘;名臣赴水死,文秀及雙禮遁回貴陽。

    明魯定西侯張名振以朱成功之師復取舟山。

    成功拜名振為元帥,陳輝、洪旭、陳六御副之;統二十四鎮入長江。我寧波守將張洪德降,名振養為義子。進攻舟山,我鎮臣巴臣功之中軍陳虎力戰死;臣功降,授為鐵騎鎮,改名臣興。名振徒步入城,痛哭祭其母,哀動三軍(考曰:「航海遺聞」云:『八月攻舟山』。而「行朝錄」、「臺灣外紀」則云五月,今從之)。

    六月,江南地震(考曰:本「顧亭林年譜」)。

    明朱成功取揭陽,遂取普寧。

    成功以前提督黃廷為帥,萬禮副之;統二十鎮南下。廷從揭陽登岸,屯兵桃花山。我潮州總兵劉伯祿列營鷹嘴浦;海師填壕砍柵,伯祿無備,倉卒遁。廷遂合忠勇侯陳霸之師圍揭陽,守將棄城走;普寧亦降。

    我大清命鄭親王世子濟度率師平海;明朱成功墮安平鎮及漳州府惠安、南安、同安三縣城,回師廈門。

    我總督劉清泰復致書成功曰:『激切再書,無非欲早定海上之議、早報圣明之念,以早結尊公父子忠孝之局耳;何足下舉動依然毫厘千里邪!天下事情,理與勢耳。尊公位例大臣之上、令祖母年迫風燭之期,念漳、泉寸土為足下脈絡所關、祖宗廬墓所依;足下咫尺弄兵,荊棘其上,在尊公之魂夢一刻未安、令祖母之寢食一刻不樂,足下將泰然波濤之間,自謂功名富貴之計得乎?此情理之絕無者也。更有慮者:固山枕戈久矣!大帥駐馬于漳畔、勁旅露刃于泉南,有不能頃刻待。蓋不佞意主于撫,固山力主于攻;在足下夸浮恍惚,不佞焉敢執為必撫而止其攻?倘一攻而緩撫局之成,猶可言也;一致而遂成撫局之變,則尊公前后之綢繆與不佞前后之挽回俱無所用矣!此又勢之了然者也。足下家報所陳,皆足以啟群疑之誹而激圣明之怒。繕疏而入,幾費躊躇;然一片苦心,不得不再為披瀝。足下所云『不知有父久矣』;此言一出,不但傷天性之恩,且貽后世之刺。尊公身為明季重臣;國亡而擇主,非背國而事仇也。足下前無顧命、今無共主,何得滅不可易之親而從不必然之議也!古之求忠臣于孝子者,幾無據矣。至今猶屢執「三省相畀」之說,胡為乎來哉?今天下中外帖然十載,足下身羈海甸,猶欲招徠之以大一統之勢;誰敢取臣服之版圖?惟正之則訾而輕議之!且從來無此廟算、無此邊籌也。即如足下所云,亦可笑矣;無三省則舍我而忠于彼、有三省即棄彼而忠于我!此皆拂情影借之言,知非足下之心也。但念朝廷加恩一番、尊公經營一番、不佞來此區畫一番,天下事寧可瓦全,勿為玉碎!足下或謀之族黨、或謀之老成,務為開心見誠,勿得藏頭露面;勿再以必不可告之言、必不可為之事,徒費口舌,徒滋議論,而終于坐失機會也。不佞言至此,力已竭矣;他日見尊公于班聯之間,亦可告無罪矣。至進止之事,則有固山并諸大人;成敗之局,則關乎足下一門父子兄弟。不佞雖膺其職,豈肯盡任其咎乎?惟足下裁之』!成功覽書笑曰:『彼以勁旅挾吾,吾豈懼一固山哉』!不報書。

    我朝命濟度為定遠大將軍,赴閩防剿。成功集將佐問策,郝文興、陳堯策請戰;馮澄世曰:『彼弓馬嫻熟、糧餉充足,一失銳氣則人心搖動;不如全師退廈門,堅守各島。水戰非彼所長,波恬浪靜,猶有頭眩暈吐之苦,安能敵我?此以逸待勞之法也』。成功然之。乃墮安平鎮、漳州、惠安、南安、同安諸城,斂兵回島;遣郝文興統所部守海澄。

    秋七月。

    徐鼒曰:無事何以書?「春秋」之例,書首月,具四時以成歲也。

    冬十一月丁未(二十七日),明魯太師定西侯張名振卒。

    我臺州副將馬信降于名振,納母為質;許之。將入見,而名振已寢疾。是日戌刻,有大星隕海,光芒如電,有聲。亥刻,名振起坐擊床,連叫先帝數聲而逝。葬于蘆花岙,有白鶴成群,盤旋數日。遺言以所部歸張煌言;論者謂陶謙之讓豫州,不是過也(考曰:「航海遺聞」云:『以陳六御代名振任,士多散去』。蓋成功不知名振已以后事畀煌言,故有六御之命;而士之愿從煌言者眾,故又有『煌言代領名振軍,軍容始盛』云云也)。

    徐鼒曰:備書爵何?嘉之也。名振惟殺王朝先一事,是其失策;要其瑣尾從王,百敗而志不折,不可謂非鞠躬盡瘁之藎臣也。傅說騎箕之異、宗澤渡河之呼,生氣凜然,聞者興起;安可以一眚掩大德哉!

    丙申、我大清順治十三年(一六五六)春正月(明永歷十年)庚辰朔(考曰:「南疆繹史」作丙戌朔,誤也。按歷法乃庚辰朔,「行朝錄」作庚辰朔),明桂王在安龍府。

    王在安龍,涂葦薄以處,日食脫粟。守將承可望意,更相凌逼,挾彈騎馬入宮門;文吏乘輿呵殿,過之不下。仍改安龍為安隆。歲造開銷銀米冊報可望,稱皇帝一員、皇后一口,月支若干。王亦隱忍之,茍延喘息而已。

    明西寧王李定國敗孫可望兵于田州,進扈安龍。

    定國駐兵南寧,衰弱不振;可望遣總兵張明志、關有才襲之。定國計無所出,中書金維新、曹延生曰:『明志等兵雖多,皆帥舊部下,安敢相敵!今以奇兵襲之,彼不虞我之至也,且驚而潰。我乘勝至安龍,迎皇上入云南,美名、厚實兼收之矣』。定國然之;率靳統武、高文貴等集兵萬人,拔寨從小路行五日,出明志營后猝沖之。明志軍大亂,降其眾三千人,進趨安龍。

    徐鼒曰:書爵何?嘉之也。

    明朱成功部將蘇茂與我大清兵戰于揭陽,敗績。

    我平南王尚可喜遣左翼總兵徐有功、潮州總兵劉伯祿駐營揭陽城西;哨騎挑戰,追之即退。援剿右鎮黃勝、殿兵鎮林文燦、前沖鎮黃梧操演浦上,報伯祿騎兵過西門,左先鋒鎮蘇茂欲出戰;金武鎮郭遂第曰:『列鎮過橋,倘小失利,橋狹難以退兵,且奈何』?梧曰:『戰則必勝,何退之有』!茂麾兵進敵,忽徐有功從旁沖擊,茂大亂,溺水死者無算;黃勝、林文燦咸死焉;獨郭遂第所部近橋,得不敗。

    二月壬子(初三日),明舟山城哭。

    凡五日,聲若風箏而咽;雞犬上屋,日夕號叫。已而王師逼近,陳六御請之成功,毀其城。

    三月,孫可望遣將白文選犯明安龍。文選與李定國連和,遂共扈王入云南;劉文秀納之,改云南府為滇都。

    初,可望乞「秦封」,錢邦芑時為四川巡撫,察其部將白文選忠誠可用,私語之曰:『忠義美名也、叛逆惡號也,孺子且辨之;丈夫可身陷不義乎』?文選大感動,與忠國公王祥盟于烏江,邦芑為執牛耳。既而可望襲遵義,祥走死;文選晤邦芑,愧汗不能仰視。邦芑曰:『非公賣國,他人賣公耳』!因言帝在安龍,主辱臣死;泣數行下。文選折箭,誓必殺可望。及可望聞田州之敗,知定國必至安龍,疾召文選將兵迎王入貴州;太后聞之哭,從官皆哭。文選因以情告曰:『姑遲行,且俟西府至』!西府者,定國也。遂以輿徒不集報,陰留候之數日。定國至,遂奉王由安南衛西走云南,抵曲靖。時劉文秀守滇,亦素怨可望;聞定國至,陽與都督王尚禮、王自奇、賀九儀等議守城,而私以數騎詣定國曰:『我輩以秦王為董卓;但恐誅卓,又有曹操耳』!定國指天自誓,因偕奉王入云南。黔國公沐天波迓之馬龍驛;王入城,居可望第,改為滇都。

    徐鼒曰:詳書何?嘉文選、文秀之棄逆從順也。

    明進封李定國為晉王、劉文秀為蜀王、白文選為鞏國公、王尚禮為保國公、王自奇為夔國公、賀九儀為保康侯、張虎為淳化伯,余進職有差。

    明以金維新為行在吏部侍郎兼左都御史、龔銘為行在兵部侍郎。

    明加黔國公沐天波柱國少師。

    明馬吉翔入閣辦事如故。

    李定國初命靳統武執馬吉翔拘禁之,將請詔治罪,吉翔乃日夜媚統武;會金維新、龔銘來統武家,吉翔則又媚之。三人者信吉翔為佳士,為之訟冤。吉翔言:『前事皆他人所為,嫁禍于我;愿見晉王訴明心事,死不恨』!三人益信之,言于定國;定國猶不以為然。召之見,則叩首頌定國『千古無兩,青史流芳。吉翔得望見顏色,死且不朽;其它是非冤苦俱無足辨』。定國于是大悅,握手恨相見晚。吉翔既日在左右,媚之無不至。一日,謂金維新、龔銘曰:『晉王功高,皆兩公為之提挈;今晉王進封,兩公亦當不次封賞。若吉翔得侍皇上,當為兩公言之』!兩人則又大悅,言于定國,疏薦吉翔入閣辦事。王不得已,從之。吉翔挾定國以要王,又假王之寵以動定國,不一月而內外大權在掌握焉。

    徐鼒曰:書曰「如故」何?傷小人之易進而難退也。伯嚭寵于句踐、德彝容于太宗,英主猶惑之,況定國一武夫乎!

    明除光祿寺少卿高績、御史鄔昌琦名;尋復官。

    吉翔既媚定國入閣,與龐天壽握中外權。定國、文秀每飲二人家,為長夜驩;績、昌琦合疏言:『二王功高望重,不當往來權佞之門,蹈秦王故轍』。定國、文秀怒之,不入朝。馬吉翔激王杖績、昌琦各百五十,除名。金維新言于定國曰:『績誠有罪,但不可有殺諫官名』。定國悟,偕文秀救之,得復官。

    徐鼒曰:書「尋復官」何?嘉定國之從善如轉圜也。績、昌琦復官而李如月慘死,則可望、定國之賢愚天壤,豈不諒哉!

    明以扶綱為東閣大學士、張佐辰為吏部尚書、王應龍為工部尚書。

    時以龔彝為戶部左侍郎;彝言在云南受可望十年厚恩,辭不受。舉朝大嘩,詰之曰:『爾在本朝中戊辰(一六四○)進士,官至司道;可望入滇,爾首迎降。忍忘明朝三百年之恩而不忍忘可望十年之恩,何也』?彝恬然不之恥也。

    明命雷躍龍入閣辦事。

    躍龍在崇禎時為吏部左侍郎,北都陷,為賊所掠;仕可望為偽宰相。時以來朝,命入閣;人頗笑之。

    明遣白文選還貴州慰諭孫可望。

    文選回貴陽,可望欲興兵與定國決戰。文選曰:『天子在彼,戰非策也;盍兩和之』!乃復遣文選入云南(考曰:諸書言可望恨文選有二心,盡撤所部而拘之。今以楊在「孫可望犯闕敗逃始末」參考之,則文選二次自滇回黔事也)。

    夏四月,我大清兵攻明廈門,復攻金門;尋引還。

    我大帥見各澳船只已備,令韓尚亮為先鋒,進略廈門;朱成功令林順等以大熕船十四只駐圍頭上風以待。尚亮出洋失利,我大帥聞之亦率諸船寄碇于圍頭。是夜狂風大作,滿、漢兵苦顛播眩暈,迫命舵工移船近岸;舵工以海船不比河船告。既而風益甚,大雨淋漓,斷碇壞■〈舟宗〉之聲震蕩魂魄,天曙始定;被風飄至金、廈兩島者,成功斷其手掌,縱之歸。蓋以壓「嘉禾斷人種」之讖也。有獻計于我大帥者謂:『金門白沙寨為鄭鴻逵所居,多積蓄;掠之可必克』。乃令王進功攻之。甫出港而遇洪旭哨船,乘波酣戰,又海艘齊至;進功知不敵,退入泉港。

    五月,明朱成功殺其部將蘇茂。

    茂之縱施瑯也,成功欲殺之而無由。會揭陽之敗,論其拒諫出兵,斬之;罰黃梧鎧甲五百。諸將以茂罪不至于死,咸有后言;成功乃厚養其妻孥,自制文祭之,有『王恢非不忠于漢,而武帝不能為之赦;馬謖非無功于蜀,而武侯不能為之解。國無私法,余敢私恩』之語。擢周全斌為左先鋒鎮;改郭遂第之名為華棟,擢后沖鎮,命黃梧代王秀奇守海澄。

    六月,明朱成功部將黃梧以海澄降于我大清。

    梧雖受鎧甲之罰而心終不安;適奉令守海澄,乃遣其心腹賴玉通我大帥,請以海澄降。帥大喜,檄提督馬得功應之。謀既定,梧飲蘇明于東門樓,酒酣言蘇茂事,明嘆焉。梧曰:『本藩養將士如分槽,肥則啖之』。明復嘆焉。梧又曰:『我等飄泊海上,未有所歸;天之眷清久矣,吾已納款于總督。公不相從,禍且旋至』!明以為戲也;起而免冑,發已薙矣,左右悉露刃。明愕然,亦懼茂罪之及也,頃之曰:『兄能為之,弟何不爾!若依海、若歸清,亦惟命』!乃挾以俱行。

    梧之將降也,王秀奇之領兵張協察狀有異,遣哨船稟之秀奇。夜三鼓,秀奇叩轅門言之;成功令甘輝駕快哨、洪旭駕趕繒救之。天明至海門,見居民奔竄;輝頓足曰:『事不濟矣』!張協請速援五都土城;輝乃令陳斌、陳鵬分伏要道,而運土城之糧餉入船。諸將欲乘人心未定,進攻奪城,輝與旭謀曰:『梧謀已久,非猝降無備者;徒傷士卒無益也』!乃收軍回廈門。我大帥請之朝,以前封成功海澄公之印授梧。梧薦施瑯為副將,而陳剿寇五策:一、屯沿海以堵登岸;二、造小舟以圖中左;三、清叛產以裕招徠;四、鋤奸商以絕接濟;五、刬偽墳以泄眾憤。朝議以蘇明有母在海,調入京,授多理幾昂邦內大臣。成功亦以明為梧所脅,非本有叛心,月給以養其母焉。

    秋七月,明義寧伯龍韜駐柳州;尋敗死。

    韜與李定國為應援,尋被獲死。

    明朱成功取閩安,進攻福州。

    成功與諸將議曰:『本藩欲北上爭衡,因失海澄中止。今貝勒與總督駐漳,福州必虛;我乘南風抵閩安,取福州,則漳、泉下游悉為我有。彼還師救應,疲于馳驅,是徒勞也』。以中提督甘輝為帥、后提督萬禮副之,統杜輝、陳斌等十五鎮大熕船四十只、快哨二十只,北上攻閩安;守將望風遁。成功聞報,命前提督黃廷率陳鵬、周全斌守廈門,洪旭同兄泰守金門,親帥王秀奇等將大隊舟師入南臺,奪其橋;再戰再勝,進圍福州。分兵東守烏龍江以御泉、漳救援之師,西據洪塘水口以截延、建餉道,北守連江、北嶺以遏溫、臺;惟南面近水,故不為備焉。

    八月,明朱成功退屯閩安。

    我巡撫宜永貴與副將田勝議分兵守烏樓,以為犄角。成功每攻城,輒為烏樓炮石所傷;乃并力攻烏樓,破之,城中益懼。參將張國威請于宜永貴,出原任藩司周亮工、副將王進于獄(考曰:亮工時為督臣佟岱所劾、進以失守漳州,下獄),問以破敵之策。亮工曰:『城外營壘相連,獨東南一角疏防。今令王進將步騎暗過鼓山,出路通橋以襲南臺海船;令田勝伏南門、李武伏西門,出不意突擊,破之必矣』!是月十六日夜三鼓,我師開水部門,繞鼓山而出;天明鳴螺喊殺,城上發大炮,伏兵齊起。成功諸營出不意,拋棄旗幟、器械下船;乘潮解碇,退屯閩安。

    我大清兵復取舟山,明守將英義伯阮駿(考曰:「東華錄」、「貳臣傳」俱作阮思)、總督陳六御、總兵張晉爵、太常卿陳九征、副使俞師范、誠意伯裔孫劉永錫皆死之。

    我大將軍伊爾德、降將提督田雄由定海大洋攻舟山;是月二十三日駿等連兵迎戰,左右沖突,王師失利。二十六日,駿復扼橫洋、金塘,乘濤出戰;忽南風大發,王師張兩翼薄之。駿大舟膠淺不得脫,與永錫跳水死,六御與張洪德自刎死;晉爵大戰兩日夜,殺傷甚眾,力竭自刎死;九征、師范被執,不屈死。駿,蕩湖伯進之從子也(考曰:說見前);晉爵,定西侯名振之水師總兵也;永錫,孔昭子,世所謂郁離公子者也;九征,字青麟。

    臣鼒曰:詳書之何?甲午、乙未(一六五四~五五)以后,舟山之事,稗官家不得而詳之。島嶼殘破,君臣流寓,式微載賦,傳聞異詞;英義將軍與蕩湖之名互舛,郁離公子以孔昭之子而淹。夫籍為咸叔,本不同名;充有勁兒,足征干蠱。任其埋蝕,胡云闡幽;詳稽舊聞,蓋其慎也。又有焦文玉者,善射,以膽略聞;負傷自刎,妻張氏殉之,有夫忠婦烈之褒。有楊復葵者,標將挾之投誠;赴水死。兩人皆山西人,死之時日不可聞,附志之。

    明前魯戶部主事王江復起兵四明山,敗績;死之。

    王翊之敗也,江母被縛;江削其發,以僧服見,得安置杭州。未幾,母病卒。江置一妾,眤之甚。控妻于官,出之;妻亦攘臂數其隱微之過,登車去,聞者駭焉。一日江出游湖上,守者以妾在不疑;久之不返,始知向者以術脫其妻也。江得逸,攜其妻復入海,朝監國于金門。張名振請為監軍,再入長江。名振卒,江郁郁不得伸其志。有沈調倫者,復起山中;江赴之。王師恐其重為舟山犄角,急攻之;調倫見殺,江中流矢卒。時復有休寧趙立言者,亦以余眾棲山中,約江山縣諸生李國楹共取江山。明年元旦,立言以三百人攻克之,國楹失期不至。越日,王師大集,立言獨戰;殺數十人,馬躓,墜水死。其子楨恨國楹,詣其家,欲手刃之;捕者掩至,同伏法死。

    九月,我大清兵復取辰州。

    冬十月,明夔州巡撫鄧希明、總兵張元凱降于我大清。

    希明自獻賊亂蜀后,與元凱屯墾開縣;入覲安隆,授是職。

    十二月,明朱成功攻羅源,復攻寧德。

    我大清再遣使招明朱成功。

    鄭芝龍再遣家人謝表謁我大帥,請勸成功投誠。巡撫佟岱致書曰:『我皇上定鼎以來,不專用兵;德威所迄,無遠弗屆。東至高麗、漼兒哈、魚皮,西至察罕、緬甸,南至土苗洞蠻,北至河套、海西:率皆慕義向化,稽顙恐后。至于孔、耿、尚、吳諸藩封躬膺茅土,任專一面;君臣之情,親于父子。邇來惓惓于詐信之間,是自疑貳也。天時人事侈口而談,驕蹇滿紙,殊堪憤恨!不佞略一析之:大凡開創之初,久而后定;如周武一戎衣,猶因小腆未靖,作多士、多方以曉告之;楚、越弄兵,不過地方殺運未終,敢煩王師戡定耳!近報執馘獻俘,風飄籜卷,至西人入河州一事,全無影響。而臺臺伏處海隅,見聞不遠;一、二浮食之輩造言生事,以相簧鼓。此乃山野村落傳說稱奇,而不知其無稽也。至于河北水溢、關中地震,事實有之。董子謂:「天之仁愛圣主,故時出災異,以見天之愛人君也」。自古殷憂啟圣,毋論堯、湯之世水旱尤甚。漢文帝時,日中有「王」字,然太平稱最;宣帝時,鳳五出、麟一至,究仁慈不振,卒以短祚。災異之驗,果何如乎?從來竊發海上者,不乏人矣;其不能離于海者,猶魚之不能脫于淵也。廟堂妙算,以為興師動眾于煙波浩渺之中,勞民而費財;不若收其英杰,使相統馭,居民得以永逸:此不過以海治海之策。今恩綸頻頒,詔使迭至;而臺臺錯認以為窮洋孤島、艟艨檣櫓,洵足為萬里長城,而意益驕、念益侈,不亦疏乎!圣天子車書一軌,海宇率賓;猶溫詔慰勉,推心置腹。臺臺倔強于鷺島之中,期期不奉詔,偃蹇恣肆;真夜郎王問使者曰:「漢比我何大也」!若夫豪杰舉動,似不如是。不佞以為尚可與言者:臺臺不反復于既撫之后而徘徊于未撫之先,洵骯臟男子哉!今若斂兵而退以待天朝之命,不佞亦當代劉制臺擔其事,補牘上請;全天倫之恩、膺帶礪之錫,鐵券、金章如取如攜,爾公、爾侯爰及苗裔。不特珥筆文臣不敢望,即從龍諸勛策血戰數十年未易致者。臺臺一旦得之,此誠布衣之極致、匹夫之偉業矣。若夫擁烏合之眾、逞螳臂之勢,九重之上赫然一怒,六師南至,豈顏有逆行者哉!抑或懸五等之賞,以待海濱之士,而肘腋之間豈無懷我好音者乎?存亡利害,間不容發;愿高明熟思而審處之』!謝表赍書見成功于寧德,曰:『天下已定,徒勞無益』!成功叱曰:『小人焉敢鼓唇舌』!表悚然不敢復言。

    尋護國嶺之戰,阿克襄為成功所殺;乃遣謝表歸,而致書其父曰:『嗟嗟!曾不思往見貝勒之時,好言不聽,自投虎口,毋怪其有今日也。吾父禍福存亡,兒料之熟矣;前言已盡。但謝表日夜跪哭。謂無可回復;不得不因前言而申明之:蓋自古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無論矣。漢光武恢闊大度,推誠竇融;唐太宗于尉遲敬德,朝為仇敵,一見而待以腹心;宋太祖時,越王俶全家來朝,二月遣還,群臣乞留章疏,封固賜之:皆有豁達規模,故英雄樂為之用。若專用詐力,縱可服人,而人未必心服;況詐力之必不能行乎!自入閩以來,喪人馬、費錢糧,百姓涂炭,赤地千里,已驗于往時。茲世子傾國來已三載,殊無奇謀異能:一弄兵于白沙而船只覆沒,再弄兵于銅山而全軍殲滅;揚帆所到而閩安便得,羅源殿后而格商授首。此果有損邪,益邪?不待析而明矣。且姜瓖、金聲桓、海時行,豈非薙發之人哉!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正大,皎如日月;肯效詐偽之所為?茍就機局取笑當時,試思損無數之兵馬、費無稽之錢糧、死億萬之生靈,區區爭頭上數莖之發,大為失策,且亦量之不廣也。誠能略其小而計其大,益地足食,插我弁眾,罷兵息民;彼無詐、我無疑。如此則奉清朝正朔,無非為民生地也,為吾父屈也。文官聽部選、錢糧照前約,又非徒為民生計,為吾父屈也。將兵安插得宜,則清朝無南顧之憂;海外別一天地,兒效巢、由、嚴光優游山林,高尚其志耳。兒志已堅而言尤實,毋煩再役;乞赦不孝之罪焉』!

    丙申(二十三日),明朱成功部將甘輝與我大清兵戰于護國嶺,我梅勒章京阿克襄(考曰:「臺灣外紀」作阿格商,蓋翻譯字不同耳)歿于陣。

    我大帥聞羅源、寧德之警,遣阿克襄往援。成功亦恐王師假招撫為名,乘間攻廈門,令甘輝殿后,自率諸鎮回島。阿克襄偵知成功已去,麾軍追之。甘輝與戰終日,勝負未分。馬信曰:『藩主命公殿后,非言戰也,公何過勞』?輝曰:『彼追,則不得不御耳』!信曰:『素聞公善戰,明日觀公退敵』!詰晨,阿克襄整隊出,則見敵人運糧者紛紛入船,揮騎近橋,則火武鎮魏進功接戰,交綏輒退,中協鎮陳謙繼之;進功則已渡橋矣,謙亦退。阿克襄進迫之,則見謙分隊伏橋之左右,疑未敢進;而謙亦過橋矣。益怒追之,遇伏起,分隊接戰,則皆敗走。我副將柯如良驟馬呼曰:『賊兵賣戰,速退勿追』!阿克襄弗聽。輝踞高視阿克襄至,出不意刜之;阿克襄墜馬弗殊,猶擊殺數十人而死。輝斬其首,重鈞有奇。勒兵轉戰,王師棄馬匹、輜重、器帳無算。輝回營,信曰:『今日始知公之真勇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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