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娜·卡莎委娜和杜博娃因去拜訪別人而不在家中時,猶里的生活似是無變動而且單調的。他的父親是或從事于家務,或在倶樂部中,而麗萊亞和勒森且夫也覺得有第三個人在他們之面前,是不很方便的,所以猶里也避著他們的同伴。因此這成了他的習慣:晚上早早地去睡,早上直到了午餐時候方才起來。整天,不管在他房間或在花園里,他總是孵育著諸種念頭,只等著一個超越的力量的增進,促使他向前去做什么偉大的工作。
這個“偉大的工作”一天換了一個樣子。今天是一幅圖畫,或者明天便是幾篇的論文,在文中表示給世界看,社會民主黨不給猶里以黨部中一個主要的位置是如何巨大的一個錯誤。或者它又是一篇文章,贊成與人民結合,和它熱誠地合作著——一個關于這個題目的十分廣大、嚴肅的討論。然而一天一天地過去了,什么也沒有帶來,帶來的只是煩悶。諾委加夫和夏夫洛夫也有一兩次來看他。猶里也去參與講演會,去拜訪友人,然而所有這一切,對于他似都是空虛而無目的。這都不是他所求的事或他幻想中所求的事。
一天,他去看勒森且夫。這位醫生居住的是幾間大而有空氣的房間,滿放著一切如一位注重體育的健壯人所有的為他的娛樂所需的東西:棍棒、啞鈴、長劍、釣竿、漁網、淡芭菰的煙管以及許多其他的足以表示健壯,大人的修養用的。
勒森且夫以坦白的誠意接待他,和他愉快地閑談著,給他香煙抽,最后問他去不去和他一道打獵。
“我還沒有一支槍呢。”猶里說道。
“拿我的一支去吧,我有五支槍呢。”勒森且夫說道。在他心中,猶里乃是麗萊亞的兄弟,他渴欲盡力地對他表示好意。所以他堅持地要猶里接受他的一支槍,熱誠地將所有的槍都陳列出來,將它們拆開了,解釋它們的構造。他竟還向天井中的槍靶放了一槍,所以,最后,猶里便笑著接受了一支槍、一點子彈,勒森且夫十分地高興。
“那是好極了!”他說道,“我有意要在明天去打些野鴨來,所以我們可以同去,可以不?”
“我很高興同去。”猶里答道。
當他到了家時,他整整地費了近兩個小時的工夫去察驗他的槍支,手觸著開關,以燈為瞄準之的。然后他仔細地擦油在他的舊獵靴上。
到了第二天,快近黃昏時,勒森且夫如常的活潑愉快,坐著一輛馬車,由一匹漂亮的栗色馬拖著,來接猶里。
“你預備好了沒有?”他從開著的窗口向猶里招呼著。
猶里身上已經掛上了子彈匣和野禽袋子,背著他的槍,走了出來,看來有點過重且不大自然。
“我預備好了,我預備好了。”他說道。
勒森且夫穿的衣服又輕巧又舒適,對于猶里的武裝,似乎有點詫異。
“你將要覺得這些東西太過笨重的,”他微笑地說道,“將它們統統放下,擺到這里來。等到我們到了那邊再背戴上去不遲。”他幫助猶里脫下了武裝,將它們放在座位之下。然后他們疾馳地驅車而去。白日快要向晚了,但天氣還要熱而多塵。馬車左右地顛簸著,所以猶里的手要緊緊地握著座位。勒森且夫無時不談著笑著,猶里也不得不加入他的歡笑中。當他們到了野外,硬草輕觸著他們的足上時,天氣也覺得略為涼爽,也沒有什么灰塵。
到了一個廣大的平地上時,勒森且夫勒住了騰騰出汗的馬,將手放在嘴上,以清朗的聲音高叫道,“科斯馬……科斯——馬——”
在田野的極端,如陰影似的,有一行的小人能夠看得見,他們聽見了勒森且夫的叫聲,全部熱切地向他的方向望著。
其中的一個人便越過田野而來,仔細地在犁溝之中走著。當他走近了時,猶里看見他是一位肥壯、灰白頭發的農人,有一把長的胡須和一雙有筋力的手臂。
他慢慢地向他們走近,微笑著說道:“你喊嚷得很有勁呀,阿那托爾·巴夫洛威慈!”
“今天好,科斯馬。你怎么樣?我能留下馬匹在你這里嗎?”
“是的,當然可以。”農人以一種平和、友善的語氣說道,當下他便拉住了馬韁,“來打一次小小的獵嗎?噯?他是誰?”他向猶里和善地望了一下,問道。
“這是尼古拉·耶各洛威慈的兒子。”勒森且夫答道。
“噢,是的!我看出來了,他正像魯特美·尼古拉耶夫娜!不錯,不錯!”
猶里聽見這位摯切的老農夫認識他的妹妹,并且以這樣的一種簡樸友善的態度說到她,心里也很喜歡。
“現在,那么,我們走吧?”勒森且夫以快活的聲音說道,當時,他取了他的槍和獵袋,第一個先走。
“祝你有好運氣!”科斯馬叫道,然后他們能夠聽見他誘喚著那匹馬,引它向他的草屋走去。
他們在到達泥澤之前,還要走了近一俄里的路。太陽快要西沉了,覆蓋著多汁的草和蘆葦的泥土,在他們的足下覺得很潮濕。它覺得更黑,且有一股潮濕氣味,而有的地方,水光在動蕩著。勒森且夫不再吃煙了,兩足張開地站著,突然地顯得莊重起來,仿佛他正要開始一件重要而有責任的事業一樣。猶里向右邊走,想要找一塊干的安適的地方。在他們之前,淌著水,反映出清朗的黃昏天色來,看來清澄而深。對岸,像一條黑痕,能夠在遠處辨別出來。
幾乎是立刻的,野鴨們兩只三只地從水面上飛起,慢慢地飛過去,突然它由蘆葦中飛出,然后經過獵人的頭上,一行的黑影子映照于紅色的天空之中。勒森且夫放了第一槍,得到了成功。一只受傷的野鴨,傾跌地落到水中去,以它的雙翼打下蘆草來。
“我射中了!”勒森且夫叫道,當下他快快活活地高聲大笑起來。
“他真是一個好小子。”猶里想道,現在是輪到他放槍的當兒了。他也射下他的鳥兒,但它落得太遠了,他不能夠找到它,雖然它抓傷了他的手,涉過膝蓋深的水。這個失望僅使他格外的銳敏。他想道:“這是很好的玩意兒。”
在河上的清涼的空氣中,獵槍的煙有一種奇異的愉快的氣味兒,而在逐漸黑暗下來的景色中,快活的槍擊,也以悅人的效力放射出來。受傷的野禽,當它們落下時,在灰白的綠天中,畫成了一痕美麗的曲線;在天上,現在最早出來的微弱的星光已在熠熠地發亮了。猶里覺得異常得有力與愉快。似乎他從不曾參加過那么有趣或那么快樂的事情。鳥只現在飛出來的更為稀少了,更黑暗下來的夜色使他更難于瞄準。
“嚇啰!我們一定要回家了!”勒森且夫從遠處叫道。
猶里還舍不得走,但應和了他的同伴的提議,他卻向前與他相會,躓行于蘆葦之中,濺涉地經過水里。在夜色之中,他們是與陸地分別不出的,當他們相見了,他們的眼睛亮著,他們全都沉重地呼吸著。
“唔,”勒森且夫問道,“你的運道好不好?”
“我應該說好。”猶里答道,顯示出他的裝載得不少的獵袋。
“噯!你比我射得還好。”勒森且夫愉快地說道。
猶里為這些贊語所悅,雖然他常常地宣稱,他并不注意到任何的體力上的能力或技能。“我不知道射得更好,”他不經意地說道,“這不過是運道好而已。”
他們到了草舍時,天色已經很黑,瓜田全沒入黑暗之中,僅僅最前排的幾列甜瓜在火光中熠熠地輝著白色,投射出長的影子。馬站在草舍之旁,嘶噓著,在那里有一堆干草燒著,放出光亮的小火光,發出爆聲。他們能夠聽見男人談著,女人笑著,而其中有一個聲音,和藹而愉快,在猶里聽來似乎很熟悉。
“怎么,這是沙寧。”勒森且夫詫異地說道,“他怎么會到這里來?”
他們走近了火堆。灰白須的科斯馬坐在火旁,抬起眼來,點頭歡迎他們。
“運道好嗎?”他以深沉粗大的口音問道,這聲音從一部垂下的髭須之下發出。
沙寧坐在一只巨大的南瓜上,也抬起了頭,向他們微笑。
“你怎么會到這里來的?”勒森且夫問道。
“啊!科斯馬·柏洛科洛威慈和我是老朋友呢。”沙寧解釋道,更微笑著。
科斯馬笑了起來,露出他的腐敗牙齒的黃色殘余來,當下他和藹地以他的粗手撫拍著沙寧的膝蓋頭。
“是的,是的,”他說道,“坐在這里,阿那托爾·巴夫洛威慈,請吃這個甜瓜。而你,我的年輕的主人,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猶里·尼古拉耶威慈。”猶里愉快地答道。
他覺得有一點困惱,但他立刻便喜歡這個和善的老農夫及他的友好的談話,半俄語半方言的。
“猶里·尼古拉耶威慈!啊哈!我們必須互相認識。噯?請你坐下,猶里·尼古拉耶威慈。”
猶里和勒森且夫坐在火邊的兩只大南瓜上。
“現在,將你們所打到的東西給我們看看。”科斯馬說道。
一堆的死禽從獵袋中倒出來,地上便沾染著它們的血。在跳躍不定的火光中,這些死禽具有一種巫怪的不愉快的樣子。血液幾乎變成黑色了,鳥爪仿佛在動。科斯馬取了一只野鴨,在翼下摸了一下。
“那是一只肥的,”他贊許地說道,“你要送給我一對,阿那托爾·巴夫洛威慈。你帶了這許多回來怎么辦呢?”
“把我的你全都拿去了吧。”猶里羞澀地說道。
“為什么都拿了呢?來,來,你是太慷慨了。”老人家笑道,“我只要一對便夠了,叫誰也不受委屈。”
別的農人們和他們的妻也來看了,但猶里為火光所眩,不能夠明白地分得出他們。起初是一個,其后又是一張臉,迅速地從黑暗中現出,然后又消失了。沙寧看著這些死禽,皺著眉頭,回過臉去,突然地站了起來。他看見了這些美麗的生物躺在血與塵土之中,翼膀折斷著,是不大合口味的。
猶里貪婪地吃著一個熟透了的甜瓜的大而甘美的瓜片時,他的眼還以很大的興趣凝望著一切東西。這些甜瓜,科斯馬以他的黃骨柄的小刀切成。
“吃,猶里·尼古拉耶威慈,這個瓜很不壞。”他說道,“我認識你的小妹妹魯特美·尼古拉耶夫娜,也認識你的父親。吃,享受它。”
每件事都使猶里喜歡:農人們的氣息,一股香氣如新出爐的面包和羊皮的香氣一樣;火堆的光亮的火焰;他坐在上面的巨大的南瓜;以及瞬間的科斯馬的臉部,當他向下看時,因為當老人抬起頭時,它是藏在黑暗之中,而只有一雙眼睛亮著。在頭上,現在是黑漆漆的,這使光亮的所在似乎愉快而且舒適。猶里抬頭向上看時,他起初看不見什么東西,然后,突然地,恬靜廣漠的天空以及遠處的星光都出現了。
然而他總覺得有一個不安,不知道和這些農人們說什么話好。其余的人,科斯馬、沙寧和勒森且夫則和他們坦白而隨便地談這個談那個的,從不煩心去找什么特別的題目來談,這使猶里驚奇。
“唔,土地的問題怎樣了?”他問道,這時,談話中止了一會,雖然他覺得這問題說出有點勉強而且不合適。
科斯馬向上望著,答道:
“我們必須等待著,只要等待一會兒,再看。”然后他開始談到瓜田以及別的他自己的事情,猶里覺得隱隱的不安了,雖然他倒是很喜歡聽這一切話的。
聽見有足聲走近了。一只小紅狗,尾巴是白色而卷曲的,出現于火光之中,向猶里和勒森且夫嗅著,而在沙寧的膝蓋頭擦著,沙寧拍摩著它的長毛。狗的后面隨著一個矮小的老人,有一把稀疏的胡子和小小的光亮的眼睛。他帶著一支生銹的單管槍。
“這個老丈,我們的守衛人。”科斯馬說道,老人家坐在地上,放下他的武器,狠狠地望著猶里和勒森且夫。
“出去打獵嗎?不錯,不錯!”他喃喃地說道,露出他的皺縮的褪色的牙齦來,“唏!唏!科斯馬,現在是煮山芋的時候了!唏!唏!”
勒森且夫拾起老頭子的火石槍,笑著將它顯給猶里看。這是一把生了銹的老的單管機槍,非常的重,四周都是繩子的傷痕。
“我說,”他說道,“這一支槍你叫它是哪一類的槍?你拿了這槍不怕去開放它嗎?”
“唏!唏!我幾乎要叫這支槍殺了我自己,有一次!史德班·夏卜加,他告訴我說,一個人能夠放槍而不用……銅帽子?唏!唏!……不用銅帽子!他說,如果有一點硫黃留在槍中,一個人便可以不用銅帽子而放槍。所以我將裝了子彈的機槍放在我的膝上,像這個樣子,用我的手指將機關扳了,放了出去,像這個樣子,看?然后嘭的一聲!槍放了出去!幾乎要殺死我自己!唏!唏!裝上了來福槍,嘭!!幾乎要殺死了我自己!”
他們全都笑了,猶里的眼中竟樂得出淚了,小老人的一簇的灰白胡子和他的陷入的牙床,他覺得很有趣。
老頭子也笑了起來,笑到后來,他的小眼睛里也有了水。“幾乎殺死了我自己!唏!唏!”
在黑暗之中,在火光的圈子以外,他們能夠聽得見有笑聲,還有女孩子們的聲音,她們對于不相識的老爺們感到生疏羞澀。離開火光幾尺遠的地方,沙寧從一個很不同的地方(猶里還當他是坐在那里),燃著了一根火柴。在火柴的紅光中,猶里看見他的恬靜和善的眼睛。在他身邊,有一張年輕的臉,她的溫柔的雙眼,位置在黑漆漆的睫毛之下,以簡樸的愉悅,向沙寧仰望著。
勒森且夫向科斯馬做一個小眼睛,說道:
“祖父,你還不好好地看管你的孫女兒,噯?”
“有什么用處!”科斯馬答道,以一種不注意的姿勢,“年輕人是年輕人。”
“唏!唏!”輪到老頭子笑了,當下他用手指從火堆中拿起一塊紅熱的炭。
沙寧的笑聲聽得見在黑暗中。但那女人也許覺得羞恥了,因為她們走了開去,她們的聲音也不大聽得見了。
“是回家的時候了,”勒森且夫說道,當下他站了起來,“謝謝你,科斯馬。”
“一點也不。”科斯馬答道,當下他用他的衣袖拂去了沾在他灰白胡子上面的黑色甜瓜的子兒。他和他們二人握手,而猶里觸到了他的粗糙多骨的手,又覺得一種的憎惡。當他們離開了火光時,黑暗似乎沒有那么稠密。上面是冷的熠熠的星光和廣漠穹形的天空,恬靜而美好。在火堆旁的一群人、馬匹、甜瓜堆,映在火光中都顯得更黑暗了。
猶里踏在一個南瓜上,幾乎要跌了一跤。
“小心點!”沙寧說道,“再見!”
“再見!”猶里答道,他回望著沙寧的高大的黑的身子,他幻想他還看見別一個身子,一個婦人的優雅的身子,靠在他身上。猶里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突然地想到了西娜·卡莎委娜,而妒忌著沙寧。
馬車的輪子又響起來了,馴良的老馬又是一邊跑著,一邊噴氣。
火光在遠處消失了,說笑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沉靜統轄了一切。猶里徐徐向上望著天空,天空是鑲著寶石網似的星光。當他們到了鎮市的外邊時,燈光這里那里的閃著、犬吠著。勒森且夫對猶里說道:
“老科斯馬是一個哲學家呢,噯?”
猶里坐在后面,望著勒森且夫的頸子,從他自己的悲戚的思想中站起,努力要明白他說的什么話。
“唉!……不錯!”他躊躇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沙寧是這樣一個好漢。”勒森且夫笑道。
猶里現在不做著夢了,他回想起沙寧和為火柴光所映出的美麗的少女的臉的一瞬間的印象來。他又覺得妒忌著,然而他又突然覺得,沙寧之對待女孩子是卑鄙而且可輕藐的。
“不,我對于他一點也沒有什么意見。”猶里說道,帶著一點的譏刺。勒森且夫并沒有明白他的口氣,他鞭打著馬,隔了一會兒,說道:
“美麗的女孩子,她是不是?我認識她。她是老頭子的孫女兒。”
猶里沉靜不言。他的善意的喜悅的情緒有一會工夫消失了,而現在他堅確地覺得,沙寧乃是一個粗鄙的壞人。
勒森且夫聳聳肩,最后率意地說道:
“鬼曉得!這樣一個良夜,噯?似乎連我也活動起來。我說,我們且驅車到……”
猶里起初不明白他的話是什么意思。
“有幾個好的女孩子在那里,你知道。你怎么說法?我們去不去?”勒森且夫嬉笑地說道。
猶里臉色殷紅起來。一陣獸欲的戰栗震過他的骸體,誘惑的圖畫現在他的熱的想象之中。然而他自己制止住了,以干燥的口音答道:
“不!這時正是我們要回家的時候了。”然后他惡意地加上去說道,“麗萊亞在等候著我們呢。”
勒森且夫忽然全身收縮,仿佛瘦了許多,顯得小了。
“啊,不錯,當然。不錯,我們現在應該回家了!”他匆匆地咿唔道。
猶里咬著他的牙齒,望著驅車者穿著一件白衣的闊背,挑釁地說道:
“我對于這一類的行徑沒有特殊的嗜好。”
“不,不!我知道的。哈!哈!”勒森且夫答道,帶著怯弱和不愉快的口音。以后,他便默默不言。
“鬼使的!我真是笨極了!”他想道。
他們驅車回家,更不說第二句話,每個人都覺得路是無窮盡的。
“你進去坐坐,好不好?”猶里問道,并不抬眼看他。
“咿……不!我要去看一個病人。并且,時候也不早了。”勒森且夫躊躇地回答道。
猶里下了馬車,并不想拿下獵槍或獵得的野味。無論什么屬于勒森且夫的東西,他現在似都覺得厭惡。勒森且夫呼喚他道:
“我說,你忘了你的槍支了!”
猶里回過身去,以厭憎的神氣,取了獵槍以及獵袋。他和勒森且夫不自然地握了握手,便進屋去了。勒森且夫緩緩地驅車而去,走了一小段路,便急轉入一條橫路而去。車輪在路上轉動的聲音,可以聽得出,現在是在別一個方向。猶里靜聽著,心里狂怒起來,然而卻偷偷地妒忌著。“俗人!”他咿唔道,代他妹妹發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