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三章》沙寧 阿爾志跋綏夫作品集

    兩個人同夜自殺的消息疾傳到全個小鎮中去。這是伊凡諾夫去告訴猶里的。猶里正教了書歸家,在畫著麗萊亞的一幅像。她穿著一件淡色的外衣,頸部開敞了的,在那里給他畫,她的美麗的貝紅的手臂從半透明的衣料中看得見。房里曬滿了太陽光,這光照耀著她的黃金色的頭發,更增加了她的處女美的可愛。

    “白天好。”伊凡諾夫說道,當下走了進來,將帽子拋在一張椅上。

    “啊!是你。唔,有什么新聞?”猶里微笑地問道。

    他是在一個滿足而愉快的情調之中,因為最后他找到了一點教書的工作,使他不致完全依賴他的父親,而與他的光美可愛的妹妹在一處做伴也使他高興。

    “啊!新聞多著呢。”伊凡諾夫說道,在他的雙眼,有著朦朧的視線。

    “一個人自己吊死了,還有一個人用手槍打死了,而魔鬼卻正捉住了第三個人呢。”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猶里叫道。

    “第三件不幸的事乃是我自己編造出來的,不過為的是增大著聽聞;但關于其他兩件事,新聞是的的確確的。薩魯定昨夜自殺了,我剛才還聽見說,梭洛委契克也自己吊死了。”

    “不可能的!”麗萊亞叫道,跳了起來。她眼中表白著恐怖與熱切的好奇心。

    猶里匆促地放下他的調色板,走近了伊凡諾夫。

    “你不在開玩笑嗎?”

    “不,的的確確的。”

    如常的,他裝成了一副哲學家的淡然的神氣。然而顯然的,他對于所發生的事是很驚駭著的。

    “他為什么自殺了呢?因為沙寧打了他嗎?”

    “沙寧知道不知道?”麗萊亞焦急地問道。

    “知道的。沙寧昨夜便聽見這個消息了。”伊凡諾夫答道。

    “他說什么話呢?”猶里叫道。

    伊凡諾夫聳聳他的肩。他沒有意思和猶里討論到沙寧,他并不是沒有惱意地答道:

    “一點也沒有。這與他有什么關系呢?”

    “無論如何,他乃是這件事的原因。”麗萊亞說道。

    “不錯,但那個傻子為什么要攻打他呢?這不是沙寧的罪過。全部的事是可悼的,但這完全由于薩魯定的愚蠢。”

    “唉!我以為真實的理由還在更深邃處,”猶里憂愁地說道,“薩魯定生活在某一種情形……”

    伊凡諾夫聳聳他的肩。

    “不錯,就是因為他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白癡的群中及受其影響之故,這僅足以積極地證明他是一個傻子。”

    猶里擦著他的雙手,不說什么話。他聽見死的人被人如此地說著,心里有點痛苦。

    “唔,我能夠明白薩魯定為什么自殺之故,”麗萊亞說道,“但梭洛委契克呢?我從不曾想到這是可能的!那是什么緣故?”

    “天知道!”伊凡諾夫答道,“他常是一位大怪物。”

    在那個時候,勒森且夫坐了車而來,在門口遇見了西娜·卡莎委娜,他們一同走上了樓梯。她的聲音,高朗而焦急地可以聽得見,而他的每逢與美貌少女談話所激動的嬉嬉調笑的語聲也可以聽得見。

    “阿那托爾·巴夫洛威慈剛剛從那邊來。”西娜激動地說道。

    勒森且夫跟在她后邊,如常地笑著。當他進來時,便要燃著了一支香煙。

    “真好的事!”他高興地說道,“如果這件事繼續下來,我們不久便要沒有青年人留下來了。”

    西娜不說一句話地坐了下來。她的美貌的臉上帶著憂傷之色。

    “現在,來,告訴我們一切的經過。”伊凡諾夫說道。

    “昨天我由俱樂部中出來時,”勒森且夫開始道,“一個兵士向我沖上來,囁嚅地說道,‘老爺用手槍自殺了!’我跳進了一部馬車,盡力疾奔地到了那邊。我看見幾乎全部軍官都在那屋里。薩魯定躺在床上,他的衣服已經解開了。”

    “他自己打在什么地方呢?”麗萊亞問道,附著她情人的臂間。

    “在太陽穴上。槍子正穿過了他的頭顱,打中了天花板。”

    “這是白郎林子彈嗎?”猶里問到這個。

    “是的。形狀很難看。墻上濺著血與腦,他的臉完全的失形了。沙寧必定給他以一個煩擾。”他答道,“那個孩子真是一位暴客!”

    伊凡諾夫贊同地點點頭。

    “他是強健有力著呢,我警告你。”

    “粗暴的獸類!”猶里厭惡地說道。

    西娜羞怯怯地望了他一下。

    “在我的意見里,這并不是他的罪過,”她說道,“他不能夠等到……”

    “不錯,不錯,”勒森且夫答道,“不過卻將人打得那個樣子了!薩魯定挑他決斗過的。”

    “去你的!”伊凡諾夫厭惡地叫道,當下聳聳他的肩。

    “如果你想到這件事,決斗是荒謬的了!”猶里說道。

    “當然是的!”西娜插嘴道。

    猶里詫異地注意到,西娜似乎是站在沙寧的一邊。

    “無論如何,這是……”他想不出什么恰當的字眼兒來貶抑沙寧。

    “一個野蠻的東西。”勒森且夫提示道。

    雖然猶里以為勒森且夫他自己也和一個野獸相差不遠,然而他卻喜歡聽見勒森且夫當著西娜辯護著沙寧時,當她的面罵他。然而,當她注意到猶里的惱怒的神色時,她便不再說一句話。她秘密地十分地喜歡著沙寧的力量與膽氣,很不愿意接受勒森且夫剛才的責備決斗的話。如猶里一樣,她也不以為勒森且夫是有資格定下像那樣的法律的。

    “異常的文明,真的是,”伊凡諾夫冷笑道,“用槍來將一個人的鼻子打去了,或將槍子射入他的身中。”

    “一記打在臉上是比較好一點的事嗎?”

    “我當然以為這是比較好一點。一記拳頭會有什么害處?瘡痕不久便可醫好了。你不能找到,一記拳頭會如何地打傷人的。”

    “那不是這么一回事。”

    “那么,是什么一回事,請問?”伊凡諾夫說道,他的薄唇輕蔑地扭曲著。

    “我自己,一點也不信賴爭斗,但是,如果不能避免之時,那么,一個人應該重重地給別人以身體上的傷害。那是很明白的事。”

    “他幾乎要將薩魯定的眼珠都打出了。我想,你不稱那一記為重重的身體上的傷害吧?”勒森且夫冷笑地答道。

    “唔,不錯,失去了一只眼睛,乃是一件不好的事件,但這與一個槍子打穿你的身體卻又不是同樣的事。失去了一只眼睛并不是一個致命的傷。”

    “但是,薩魯定是死了?”

    “啊!那是因為他愿意去死。”

    猶里神經質地拉著他的髭須。

    “我必須坦白地承認著,”他說道,很以他自己的忠實為喜,“我個人還沒有決心要去討論這問題。我不能說,我在沙寧的地位上時,我將怎么辦。當然的,決斗是蠢事,一拳一掌地打著卻也不是十分較好的事。”

    “但如果一個人被逼著要爭斗時,他將怎么辦呢?”西娜說道。

    猶里聳聳他的肩頭。

    “我們應該憂悼的乃是梭洛委契克。”勒森且夫過了一會兒說道。這些話與他的愉悅的容色奇怪地矛盾著。于是,他們乃想起,他們之中,乃沒有一個人問起梭洛委契克的事過。

    “他在什么地方吊死的?你知道不知道?”

    “在狗窩旁邊的第二間廠屋中。他解開了狗,然后自己吊死了。”

    西娜與猶里仿佛同時地聽見一個尖銳的聲音叫道:

    “躺下去,沙爾丹!”

    “是的,他留下了一張字條。”勒森且夫繼續地說道,隱匿不了他眼中的快樂的光,“我將它抄了一份下去。在一方面,這實在是一個人類的文件。”他從他的衣袋中取了出來,讀道:

    “既然我不知道我應該怎樣地活下去,我為什么要活著呢?像我那樣的人是不能夠給人類快樂的。”

    他突然地停止了,仿佛有點懊惱著。死似的沉寂在著。一個憂戚的精靈仿佛正無聲無息地經過了房中。西娜的眼睛中有了眼淚,而麗萊亞的臉因感動而變得紅了。猶里轉身向著窗口,悲戚地微笑著。

    “那便是如此了。”勒森且夫默想地說道。

    “你還更要些什么呢?”西娜嘴唇顫抖地問道。

    伊凡諾夫站了起來,走過房間,去取了桌上的火柴來。

    “除了蠢笨之外,更沒有別的了。”他咿唔道。

    “可羞啊!”西娜憤怒地辯護著道。

    猶里厭惡地望了伊凡諾夫的長而光滑的頭發一眼,又轉眼他向了。

    “說到了梭洛委契克的事,”勒森且夫又說道,他的眼又閃閃著了,“我常常以為他乃是一個蠢材——一個笨的猶太孩子。而現在,且看他自己所表現是什么!世界上沒有愛情比之為人類犧牲了他的生命的愛情更高尚的了。”

    “但他并沒有為人類犧牲了他的生命。”伊凡諾夫答道,當下他斜視著勒森且夫的肥胖的臉與身體,觀察到他的背心如何緊緊地箍在他的身上。

    “是的,不過這是一樣的,因為如果……”

    “這完全不是一樣的事,”伊凡諾夫倔強地答道,而他的眼中閃著怒意,“這是一個白癡的行為,那就完了!”

    他的對于梭洛委契克的奇怪的憎妒給別的人們以一個極不愉快的印象。

    西娜·卡莎委娜站起身來要走,她對猶里微語道:“我走了。他簡直是討厭的。”

    猶里點點頭。“絕對的殘忍。”他咿唔道。

    緊跟著西娜之走的,是麗萊亞與勒森且夫的出去。伊凡諾夫有一會兒默思地坐在那里吸著他的香煙,當下他含怒地凝望著房的一隅。然后,他也走了。

    在街上,當他一路走著時,他如常地搖擺著他的手臂,憤怒地自思道:

    “這些傻子以為我不能夠明示他們所懂得的事!我喜歡那樣!我確確切切地知道他們所想的與所感的,比他們自己還要知道得清楚些。我也知道,世界上沒有一種愛惜是比之呼召一個人為別人而犧牲了他的生命的愛情更為高尚的。但至于一個人跑去吊死他自己,僅為了他對于別人一無用處之故——那卻是絕對的無意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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