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罐頭廠街 約翰·斯坦貝克作品集

    西部生物實驗室位于街道對面,正對著空地。李忠的雜貨店在實驗室斜右方,朵拉的熊旗餐廳則在斜左方。西部生物實驗室做的生意奇特又美麗。這里出售各種可愛的海洋生物:海綿,海鞘,海葵,海星和海盤車,雙殼貝,藤壺,蠕蟲和貝殼,豐富多彩、形態多端的小兄弟們,靈活扭動的海洋之花,裸鰓亞目和側腔目生物,多刺、多節、多針的海膽,螃蟹,小小的海馬,鼓蝦,透明到幾乎沒有影子的幽靈蝦。西部生物實驗室同樣出售昆蟲、蝸牛和蜘蛛,響尾蛇和老鼠,蜜蜂和希臘毒蜥。這一切都可以在實驗室買到。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未能出生的人類胚胎,有些完整,有些切成薄片,做成了顯微鏡載片。還有用于教學的鯊魚標本,血液全部抽干,靜脈和動脈里分別注入了黃色和藍色的染料,用一把解剖刀就可以輕松指出不同的血液系統結構。同樣用顏料區分了靜動脈的還有貓和青蛙。你可以在西部生物實驗室訂購任何生物的活體標本,最后總能稱心如意,區別只在于所需時間的長短。

    實驗室是座低矮的建筑,就在街道邊上。地下室當成了儲藏室,里面的貨架一直頂到天花板,上面擺滿了保存動物標本的玻璃罐。地下室里還有一個水槽,有用來制作并注射防腐劑的各種設備。如果你穿過后院,走過架在海水上的木板,走進一間帶頂棚的小屋,你就會看到更大型的動物標本:鯊魚,鰩魚,章魚,分別裝在各自的混凝土水槽里。從街道可以上樓梯直接進入前門,辦公室里的桌子上堆滿了沒打開的信,旁邊是文件柜,還有一個開著門的保險箱。有一次,保險箱無意中鎖上了,沒人知道密碼是多少,里面放了打開的沙丁魚罐頭和一塊洛克福奶酪。鎖匠還沒來得及把密碼送過來,保險箱里就已經炸了鍋。就這樣,醫生想出了報復銀行的絕佳辦法——如果有人想這么做的話。“租個保險箱,”他說,“往里放條新鮮鮭魚,再靜等六個月就行了。”出過這事之后,誰也不能再往保險箱里放食物了,它一直擺在文件柜里。辦公室有間屋子,里面的玻璃水缸養著許多動物。除此之外,屋里還有顯微鏡和載玻片,幾座藥品柜,裝著實驗玻璃器皿的箱子,工作臺,小型馬達,化學制品。這間屋子總是傳出各種氣味——福爾馬林,干燥的海星,海水和薄荷腦,羧酸和乙酸,棕色包裝紙、稻草和繩索,氯仿和醚酸,發動機散發出的臭氧,顯微鏡里的精鋼和稀釋潤滑油,橡膠油和橡皮管,晾曬中的羊毛襪和皮靴。響尾蛇發出嗆鼻的臭氣,老鼠帶來了嚇人的霉味。落潮時,后門外傳來海帶和藤壺的氣息,漲潮時則是海水的鹽味。

    辦公室左側有扇門,里面是圖書館。墻邊成排的書架一直高到天花板,宣傳頁和小冊子成箱堆著。架上的書五花八門,有詞典,百科大全,詩集,劇本。墻邊有座巨大的唱片機,機身旁摞著上百張唱片。窗下是張紅木床,墻上和書架上貼著許多畫,有杜米埃、格雷厄姆、提香,達·芬奇和畢加索,達利和喬治·格羅茲,都貼在與視線水平的高度上,方便想看的人觀賞。這房間不大,卻擺了椅子、長凳和一張床,曾經一次擠下過四十個人。

    這間圖書館暨音樂室后面是廚房。狹窄的空間里擺著煤氣爐、燒水壺和水池。辦公室的文件柜里擺了些食物,但碗碟、烹調用的油和蔬菜都歸置在廚房,擺在裝了玻璃門的分層書架上。沒人要求這么做,只是自然而然就這樣了。廚房的天花板上掛著成條的培根、薩拉米香腸和墨海參。廚房后面是廁所和淋浴間。廁所馬桶漏水長達五年,最后有位智慧而英俊的賓客用口香糖修好了它。

    醫生是西部生物實驗室的房主兼老板。他個頭不大,這蒙騙了很多人——他其實結實而健壯,脾氣上來時兇猛嚇人。他臉上留著胡子,長相一半是耶穌,一半是薩提。[3]他的臉坦誠了一切。他說他幫助過許多女孩,讓她們從麻煩中脫身,又陷入另一種麻煩。醫生的雙手和腦外科醫生一樣精準,頭腦冷靜又友善。他開車時會沖路邊的野狗摘帽致意,狗也會抬頭沖他微笑。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殺死任何生物,但他從來不會為了享樂而傷害任何人的感受。他有一件最恐懼的事,那就是頭頂被雨打濕,所以他總是不分春夏秋冬地戴著雨帽。他可以走進海邊的潮池,即便海水越過胸口也泰然處之,但只要有一滴雨落在他頭上,他就會陷入恐慌。

    在幾年的時間里,醫生逐漸在罐頭廠街扎了根,融入的程度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成為了這里哲學、科學和藝術的源泉。在他的實驗室里,朵拉店里的姑娘們第一次聽到了平歌和格里高利圣詠。李忠聽到了英文的李白詩朗誦。畫家亨利首次聽到《亡靈書》,感動得換了創作媒介。他本來一直用膠水、鐵銹和染了色的雞毛作畫,在那之后的四幅作品則只用了各種堅果殼。醫生會耐心地聆聽各種胡言亂語,再將其轉化為智慧。他的頭腦開闊得沒有地平線,同情心純粹得毫無波折。他愿意和兒童交談,講一些深刻的道理,再解釋給他們聽。他生活在充滿奇跡與刺激的世界里,和兔子一樣好色,為人無比溫柔。認識他的人全都受過他的恩惠。一想到他,所有人都會自然而然地產生這樣的念頭:“我一定得為醫生做點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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