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4》罐頭廠街 約翰·斯坦貝克作品集

    瑪麗·泰爾波特,也就是湯姆·泰爾波特的妻子,是個可人。她長著一頭隱隱發出綠光的紅發,蜜糖色的皮膚也帶著些許綠色,同樣綠色的雙眼里有金黃色的斑點。她的臉是三角形的,顴骨很寬,眼間距也很寬,下巴很尖。她長著舞者般的長腿和腳,走起路來仿佛根本不沾地。她經常激動,一激動臉上就泛起金色的光芒。她的曾祖母的高祖母是位女巫,最后被人燒死了。

    在這世界上,瑪麗·泰爾波特最愛的就是聚會。她喜歡辦聚會,也喜歡去參加聚會。因為湯姆·泰爾波特掙錢不多,瑪麗沒辦法經常舉辦聚會,所以她會想辦法叫別人來辦。有時她會給朋友打電話,直截了當地說:“該是你辦聚會的時候了吧?”

    每年,瑪麗會過六次生日。她還會組織變裝聚會、驚喜聚會、節日聚會。她家的平安夜聚會總是一場令人激動的盛事。不管是什么聚會,瑪麗總是整個人都神采飛揚,將她丈夫湯姆也包裹在她的歡快情緒里。

    在湯姆工作的下午,瑪麗有時會為街上的貓舉辦茶會。她會擺出一個腳凳,在上面放好洋娃娃用的茶杯和茶碟,召集附近的貓過來。附近的貓可不少。然后她會和貓進行漫長而事無巨細的對話。她非常享受這種帶有諷刺意味的游戲,這會讓她忘記自己沒有高檔衣服。泰爾波特夫婦也沒有錢,他們大部分時間都窮得叮當響。但只要稍有余裕,瑪麗就會找機會舉辦各種聚會。

    她可以讓整座房子都充滿歡樂的氣氛,這是她的本事。她把這種天賦當作武器,對抗在門外虎視眈眈、隨時準備鉆入湯姆心里的沮喪情緒。瑪麗認為幫湯姆阻擋沮喪情緒是她的職責所在,大家都相信湯姆總有一天會取得巨大的成功。大多數時候,瑪麗都能成功地將陰沉擋在門外,但有時它們還是會鉆入湯姆體內,讓他悶悶不樂地一連坐上好幾個小時。在這種時候,瑪麗總是忙不迭地努力營造出篝火般猛漲的歡樂情緒。

    有一次,在某個月的第一天,用水公司發來了言簡意賅的通知,房租也還沒交。《科利爾》雜志退回了手稿,《紐約客》退回了漫畫,湯姆自己還得了嚴重的胸膜炎。他走進臥室,在床上躺下了。

    沒過多久,瑪麗也進了屋,因為湯姆那藍灰色的陰郁情緒已經從門縫和鑰匙孔蔓延到了屋外。她手里捧著一束用蕾絲紙包住的珍珠球花。

    “你聞聞。”她說,把花束遞到湯姆鼻子底下。湯姆聞了聞,什么也沒說。“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瑪麗問道,頭腦里慌亂地想著有什么能讓今天變得充滿歡樂。

    湯姆說:“我們就不能面對現實一次嗎?我們很窮。我們要破產了。騙自己有什么用?”

    “不,我們不會的,”瑪麗說,“我們身上有魔力,一直都有。還記得你在書里翻出的那十元錢嗎?還記得你表哥寄來的那五元嗎?我們不會有事的。”

    “不,已經不行了。”湯姆說。“對不起,”他說,“我這次真的沒法說服自己。我沒法再假裝下去了。我想面對事實——哪怕就這么一次。”

    “我今晚想舉辦一場聚會。”瑪麗說。

    “用什么?你不會再把雜志上的烤培根照片剪下來,擺在盤子里了吧?我已經受夠這種假裝了。一點兒都不好笑,太可悲了。”

    “我可以辦個規模很小的,”瑪麗堅持道,“非正式的那種。誰也不用穿正裝。今天是布魯莫棒球隊的紀念日——你都不記得了。”

    “沒用的,”湯姆說,“我知道這么說很惡劣,但我真的沒這個心情。你出去吧,把門關上,讓我自己待著,好嗎?如果你不走,我只會讓你的心情也變差。”

    瑪麗仔細地看了看湯姆,知道他是認真的。她無聲地走出房間,關了門。湯姆在床上翻了個身,把頭埋在雙手里。他能聽見瑪麗在隔壁房間里忙個不停。

    瑪麗把圣誕節時留下的玻璃球和金箔掛在門上作為裝飾,又做了個塊牌子,寫上“歡迎英雄湯姆”。她側耳傾聽,隔壁什么聲音也沒有。她有點兒憂郁地搬出腳凳,在上面鋪了張紙巾,把插進玻璃杯的花束擺到腳凳中央,又在周圍擺了四套茶杯和茶碟。她進了廚房,把茶葉倒入茶壺,燒上一壺水。然后她走出門,進了院子。

    貓咪魯道夫正靠著前門的籬笆曬太陽。瑪麗說:“魯道夫小姐,我請了幾位朋友過來喝茶,不知你是否愿意賞臉。”貓咪魯道夫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肚皮沖著太陽伸了個懶腰。“一定要在四點之前到哦,”瑪麗說,“之后我和我丈夫要去酒店,參加布魯莫棒球隊的百年隊慶。”

    她沿著房子繞了一圈,走到后院。后院的籬笆上長滿了黑莓的藤蔓。貓咪卡西尼蹲坐在地上,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咆哮,尾巴一抖一抖。“卡西尼太太。”瑪麗說,隨即就停住了,因為她意識到貓咪卡西尼正在玩一只老鼠。它用收起指甲的爪子拍了下老鼠,老鼠拖著兩條癱瘓的后腿,模樣凄慘地向前爬行。等老鼠差一點兒就要鉆進黑莓藤蔓時,貓咪再次動作精準地伸出爪子,上面所有白色的尖刺都冒了出來。它動作優美地扎穿了老鼠的背部,無視對方的扭動掙扎將其拽回自己面前,尾巴在聚精會神的愉悅中微微抖動。

    湯姆在半睡半醒中突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驚跳起來,大喊:“怎么了?你在哪兒?”他聽見瑪麗在哭。他跑到院子里,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把頭轉過去。”他沖瑪麗喊,殺死了那只老鼠。貓咪卡西尼跳到了籬笆頂上,生氣地看著他。湯姆撿起一塊石頭,丟過去打中了貓的肚子,貓從籬笆上摔了下去。

    回到屋里,瑪麗還在抽泣。她把熱水倒進茶壺,將壺提到桌上。“坐這兒吧。”她對湯姆說,湯姆蹲坐到腳凳面前。

    “就不能給我個大點兒的杯子嗎?”他問。

    “我不怪貓咪卡西尼,”瑪麗說,“貓就是那樣。這不是它的錯。可是——哦,湯姆!我以后很難再請它來了。恐怕最近一陣子我都沒法喜歡它了,雖然我不想這樣。”她仔細地看了看湯姆,注意到他前額上的紋路消失了,眼睛也不再使勁眨動。“這幾天我一直忙著準備布魯莫球隊的聚會,”她說,“實在有太多事情要忙了。”

    那一年,瑪麗·泰爾波特舉辦了一場聚會,慶祝自己懷孕。人們都說:“老天!她家的孩子該有多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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